①《玻璃麒麟》

  网译版 转自 豆瓣网

  翻译:恐龙

  1

  咔嚓咔嚓,铅笔盒在书包里发出坚硬碰撞的声音。黑暗也越来越深了。少女仿佛被冷风推着脊背一样,突然小跑起来。她的笔具也随着她的脚步发出微微颤动的声音。拐过公交汽车道,走到一条小路的时候,她把书包拿了下来。放在手上,书包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都是英日词典和古语词典害的,明天是二月二十二日,座位号中有2的她比较容易被叫中。无论如何都有必要提前预习。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狗的叫声。但是,少女吓得一动不动并不是因为这个。靠在道路右侧的车门突然被用力打开。

  “喂,等等。”

  走出来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声音有些尖锐。他的头发稍微烫了一下。看起来还很年轻。

  “你能告诉我路怎么走吗。”

  说着,男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此时,危险信号在女孩脑海中剧烈闪烁。 然而,她就像是石像一样,一动也动不了。 不一会儿,对方就来到了眼前。 胃里突然变得热乎乎的,下一个瞬间就像吞了冰一样冷。

  在女孩的胃附近只有几厘米的地方,有一把锋利的刀尖。 它反射着模糊的路灯,在昏暗的黑暗中发出蓝色而暗淡的光。

  那人沉默着,做了一个让他上车的动作。

  (否则……)男人的眼神说道。

  长约十五厘米的刀尖碰到了深蓝色的制服。

  “我杀了你。”

  他的声音很低,和刚才判若两人。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芒。只有薄薄的嘴唇浮现出干巴巴的笑容。

  少女终于退了半步。但这已经是极限了。背上有坚硬叶子的植物的沙沙的触感,她的毛都竖起来了。随意伸长的篱笆上的灰尘味扑鼻而来。那个树篱房子已经空了很久了。从树篱中伸出来的柚枝,把少女的头发拉了起来。尖锐的刺触到了脸颊,却感觉不到疼痛。一瞬间,一切都麻痹了。

  “怎么了?快叫啊,一拳打过去了。”

  男人唇边微微一笑,声音含混不清。的确,那把刀足够长,也足够锋利,足以刺穿少女单薄的身体。少女开始微微颤抖。喉咙干渴,心脏仿佛随时会爆炸。而全身的关节就像发烧了一样发热。

  她看了看压在自己腹部的刀具,然后轻轻抬起视线。

  “住手!”

  说这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少女用力收缩着肌肉,又说了一遍。

  “求求你,住手。”

  她的声音已经不再沙哑,不再颤抖,但说出口的瞬间,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袭来。为什么非要我求他不可呢?为什么要求这个来路不明的卑鄙男人?这种不讲理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现实中?

  无可救药的无力感和难以言喻的愤怒一齐沸腾起来。如果被男人言听计从地拉上车,之后会怎么样,我不是不知道的年龄。同样是被杀,还不如现在就在这里被杀。别开玩笑了,要我任这种人摆布,我情愿现在就死在这里。

  她下定决心了。

  少女为了逃跑而扭动身体,同时男人则举起了刀。

  2

  不管什么季节,葬礼都是令人讨厌的,特别是二月的葬礼更是糟糕。刺骨的寒冷让人心寒。即使是大白天的太阳,也像用糯米纸包起来的小灯泡一样微弱。冬天的葬礼,对心灰意冷的观礼人来说太残酷了。

  更何况去世的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女……。心里满是无法发泄的想法。

  转过街角,一个挂着“安藤家”牌子的黑衣男子站在那里,看上去很冷。这已经是第四个人了。口袋里露出了一次性的暖宝宝。男人的视线掠过我的服装,低声说:“在那边。”我轻轻点了点头,朝着男人所指的方向走去。前方出现了寺庙。

  想停下来抽支烟……。我突然这么想,却和自己呼出的雪白气息一起赶走了这个诱惑,走进了寺院的大门。两名穿丧服的女性正在接待。一个是戴眼镜的老妇人,另一个年轻得多。我用冻僵的手急忙地打开从怀里取出的方绸纱。“这次……”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递上香典,一位年轻的女性似乎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一双双眼皮的大眼睛很美,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他轻轻鞠了一躬,径直向里面走去。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安藤麻衣子的葬礼还是笼罩在一种阴郁的、让人坐立难安的气氛中。到处都在窃窃私语。

  (真可怜……还只是个孩子……只能说运气不好……社会也是一个骚然不安的社会……警察在做什么……)

  不管原因是什么,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死了,这肯定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更何况,安藤麻衣子是被杀的。 大约一周前,她满身是血倒在路上时,被路人发现。 死因是用刀刺杀。 据新闻报道,警察认为是路人之狼做的。

  这样没道理的方式结束了生命,真的好吗?年仅十七岁。死得太早了。

  安藤麻衣子的父亲一直低着头。向他投来的发自内心的同情的视线中,微妙地掺杂着一种不安,那就是“幸好不是自己的女儿,不是妻子或恋人”,以及“事件会不会再次发生”。我也一样。作为一个有着同样年龄的独生女的父亲,一想到被杀的是直子,就觉得毛骨悚然。如果被说因为没有那样而安心,内心某处高兴的话,也无法否定。

  不久,烧香开始了。参加葬礼的人依次站起来。轮到我了。直到这时,我才第一次正视少女的遗像,差点叫出声来。照片中,安藤麻衣子露出可爱的微笑。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有长长的直发和细长的眼睛。但是,那张看似聪明的脸上所表现出来的表情,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平衡。虽然脸上浮现出最灿烂的笑容,但这孩子并没有发自内心地享受吧?不仅如此……。她的笑容有些不一样。

  我确实遇到过一模一样的表情。

  我发现安藤先生疑惑地看着我,我慌忙焚香。无法释怀的思绪像沉渣一样沉淀在心中。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遗属席上传来无力的鞠躬。动作带着慵懒。安藤先生再次低下头。

  突然,入口附近响起一阵嘈杂声。坐在最后一排的女人站起来的时候,把折叠椅弄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巨响滚到地上。

  “麻衣子。”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悲痛地叫道。“麻衣子、麻衣子、麻衣子……”

  她像个撒娇的小女孩一样,重复着这个名字。诵经声停了一下,随即又继续。

  不久,周围的人轻轻拉着她的手,一边哭一边离开了。有几个人窃窃私语,说那是安藤先生分居的妻子。

  事后还残留着一种刺痛的感觉。果然不该来。我后悔地走出大楼时,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叫我的名字。

  “不好意思……”那个女人的声音说。“你是二年二班野间直子的父亲吗?”

  伫立在门口的是刚才站在前台的年轻女子。设计极其简单的丧服,与她纤细的身材十分相称。中分的长发在颈后扎成一束,用黑色蝴蝶结扎着。每当北风吹来,蝴蝶结和后梳的头发就会寒冷地摇动。

  “你为什么不穿上外套?”

  我指着她怀里那件鲜艳的蓝色外套。 “你一直在外面接待,大概已经凉透了吧?”

  她似乎有些吃惊,但还是顺从地答应了。我自己也很困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她穿上了外套,轻轻点了点头。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花泽高中的保健老师,我叫神野。直子小姐是您的女儿吧“

  “是的,你很清楚嘛。“

  我一边穿上自己旧外套,一边回答。

  “因为我看到奠仪上的署名是直子的字。”

  对方若无其事地说,野间这个姓虽然不怎么常见,却也不怎么稀奇。我歪着头,神野老师微微一笑。春天的树木也像阳光一样,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她是个好孩子,字写得非常漂亮,是你总让她写吗?”

  还真是。

  “我父亲写得很差,为了以防万一,我总是让她集中精力写出来。”

  我本来想补充一句??,却又放弃了。(重 ほう宝 しています、とつけ加えかけてやめておいた。)如果是喜事还好说,但如果是不幸的事,那就太不吉利了。对方并没有特别在意,但还是改变了话题。“不过,你能记住每个学生的笔迹,真了不起啊。”

  “直子小姐的字很特别,写得跟书法的范本一样漂亮呢,她是我们学校书法的常客喔。我的字写得也很潦草,真让人羡慕。”

  说着,神野老师又笑了一次,但这次看起来像象征性的笑。

  “直子最近都请假在家吧?”

  突然,我吓了一跳。

  “你知道吗?”

  “嗯。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完全是保健老师的声音。我拼命地寻找词语。

  “啊,不,不……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有点小感冒……为了慎重起见,让她休息。”

  “这周确实一直都是吧。感冒加重了吗?”

  “……,是啊。”

  我把拳头抵在额头上,擦去没冒出来的汗。神野老师睁大眼睛盯着我。

  “是从麻衣子出事的那一天开始的对吧?之后直子就没去上学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 我觉得好像突然碰到了受伤后开始脓肿的伤口。

  那个事件当然是指安藤麻衣子被人杀害的事件。 事件发生已经六天了。 二月只剩下一天了。 因为要等验尸结果,所以迟迟没有决定葬礼的日期。 虽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这样的悬案对遗属来说一定是很痛苦的。

  不管怎样,神野老师的话是对的。安藤麻衣子被杀的当天,直子身上发生了变故。

  “嗯。”我简短地回答。这种事撒谎也没用。

  神野老师一副沉思的样子,突然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

  “你家是樱台住宅区吧……我可以和您一道吗?”

  “可以。”

  我暧昧地点了点头。看来是对我感兴趣啊,我还没年轻到能想出什么好事(直子肯定会说我傻)。更何况对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只是莫名其妙。

  不能顾虑了,神野老师已经先走了起来。 看着她肩膀不稳定地摇晃着,有点笨拙的走路姿势,我想,也许那样就好了。 我也有些想确认的事情。 也许她可以。

  “那个,神野老师……”刚走出寺院的大门,我就试着搭话。 冷风打在我脸上。 “去世的学生真是太可怜了。”

  嗯,是啊,她点点头。

  “麻衣子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呢。她清楚自己很漂亮。对于那些被她的外表吸引而来的人,她有多少轻视的倾向呢?”

  “安藤小姐是个小小的贵妇人……说不定真是这样。”

  神野老师谨慎地表示肯定,我也点点头。

  “绝不做见不得人的事,绝不屈服于任何人,绝不主动让步。”

  “是啊,是啊……”

  “喜怒哀乐不显于形,外表看起来很洒脱,可是她情绪其实一直很不安定,精神紧绷的叫人为她担心,就跟绷到最大极限的线一样。”

  神野老师疑惑地看着我。

  “我想从来没有人会这么看那个孩子的。她的父母大概也是。”

  “不是吗?麻衣子不就是那样的女孩子吗?”

  我松了一口气问道,可她却摇了摇头。

  “不,您说的恐怕是对的。可是,野间先生怎么知道这件事呢?”

  “恕我冒昧,我想请您先告诉我,为什么神野老师这么了解麻衣子小姐?”

  “会来保健室的学生……有些并不是因为生病或受伤才来的。”

  我轻轻点了点头。大概是为了个人的原因而来的吧。安藤麻衣子就是其中之一。

  “请你再告诉我一件事,老师。麻衣子抽的香烟,是CASTER吗?”

  神野老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那等于肯定了。

  我突然停下脚步,从正面望向身旁的女性。也许是因为寒冷,脸颊被染得通红,眼睛澄黑。

  “神野老师。如果我说我知道麻衣子是被怎样的人杀死,以及她是如何被杀的,你会相信我吗?”

  3

  ……那是个任何事物都是蔚蓝且透明的世界,无论何时总是充满着耀眼的阳光。住在那里的动物身体也全是透明的。食物是玻璃的草以及玻璃的树果,而喝的水则是玻璃的水。

  那里的一切全是玻璃做成的,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

  在玻璃世界的玻璃草原上,住着一只长颈鹿。那只长颈鹿总是伸长它那长长的脖子,一直凝望着遥远的远方。它的眼神坚定冷漠且透明。

  * * *

  我轻轻叹了口气,把那薄薄的一叠纸扔在工作桌上。他打开素描本,用茶色的分镜试着画素描。有力而坚固的线条、脆弱而纤细的线条、有节奏而锐利的线条……。关于轮廓的印象,不用太过迷惑。但是,这里应该登载什么样的颜色呢……想到这里,我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现在该怎么办呢?我摸了摸下巴。浓密的胡须长得几乎可以用手指夹住。他一个人苦笑着说,要是不弄得干净点,就会被直子骂了。从点心盒里取出一颗牛奶糖,“啪”地塞进嘴里。旁边的烟灰缸里,像落叶一样堆积的玻璃纸,他数了数,有十张。

  那个点心盒,是直子作为情人节礼物送给我的,当时我几次宣布戒烟。

  “爸爸,这次一定要努力戒烟。如果你的嘴感到寂寞,就拿着这个。别吃得太多了。”

  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了一个熊形的、非常可爱的糖果盒。 不过,刚收到的时候里面塞满了满满的巧克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又装上了糖。

  “糖果的话,就像巧克力一样,不会狼吞虎咽地吃吧。”

  直子得意地说着,但她却把糖嚼碎了,鼻尖上皱起了眉头。

  “我不希望爸爸得肺癌,但更不希望他变成猪。”

  直子用严肃的语气喃喃道。

  又过了一个星期。连我自己都佩服的是,禁烟到现在都遵守了……嗯,大体上是这样。从现在开始,每一天都在创造新的记录。

  面对破纪录的褒奖,就算抽一根也不会有什么惩罚,正当我这么想的瞬间,一阵刺耳的铃声仿佛算准了时机似的响起。他从办公桌上飞出一半,摆出绝妙的平衡姿势,抓住停在那里的电话机的电线,把它慢慢拉了过来。无线电话这种漂亮的玩意儿,似乎暂时与我家无缘。

  “怎么样?画得出来吗?”

  我还没说完“喂”,电话那头的人就开口了。是个急性子的人。是“幻想工房”的小宫。只是声音和年龄不相符,很年轻。去年,我和直子两个人一起去潜水。这个勤快的男人,在三个月后我的生日那天特地打来电话。

  “哎呀,看来你也到了不惑之年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他高兴地说。

  顺便说一下,这个男人真正的名字是大宫,因为身高只有一米六左右,所以大家都叫他小宫。他的妻子也是个身材矮小、俏皮可爱的女人。我曾好几次看到她对初次见面的人满不在乎地打招呼说“我是小宫的妻子”。我妻子刚去世的时候,她也照顾了我很多。

  不管怎样,我和小宫从学生时代开始,二十多年来,有时在工作上,有时在私下里,一直是忽隐忽现的搭档。这是画中描绘的孽缘。

  电话里的事是工作方面的。

  《幻想工房》是一本专门写童话和诗的月刊。我想现在这种朴素至极的杂志是不流行的,但它没有被逼到停刊的地步,还在勉强维持着。只能说不可思议。

  “完全是主编的功劳啊。”

  小宫经常若无其事地说。 为了慎重起见,补充一下,这位品德厚重的主编就是他本人。

  “请不要忘记还有低工资、像马车马一样工作的健健康康的插画家。”

  我立刻决定这么说。然后,在惯常的毒舌互叩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童话故事,怎么也吃不上饭啊……。

  这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想法在彼此的心底飘荡。

  小宫的电话让我苦笑了一下,虽然我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从小宫拿到原稿复印件到现在还不到两个小时。

  “幻想工房”设有童话奖,每年公开征集一次。话虽如此,却没有任何奖金。优秀作品在《幻想工房》杂志上以插画的形式刊登,算是一个小小的奖项。即便如此,每年也能轻松集结数百篇,真是了不起。

  “孩子的数量每年都在减少。”小宫苦笑着说。“不,或许正因为如此。意识到未来没有梦想的大人们,为了把梦想还原到孩子们的世界里而拼命挣扎。”

  《幻想工房》的读者,很多都想当作家。

  标题为《玻璃麒麟》的小作品,几乎内定会获得特别奖。前一年还没有设过这样的奖项,看来这是为了让“玻璃麒麟”脱颖而出。也就是说,虽然不至于成为优秀作品,但弃之可惜,小宫自己的想法促使他采取了这种特殊措施。

  能为这幅令人沉思的作品画上插画,无疑是一件光荣的事……。

  “怎么样?不错吧?”

  在回答第一个问题之前,小宫急急忙忙地问下一个问题。

  “字很难写。”

  “什么?”

  “现在还用汉字写麒麟吗?又不是啤酒和相扑选手。更何况是小孩子,还是用平假名、片假名比较好。”

  “喂喂,只有这想法吗?”

  听着小宫不满的声音,我在素描簿的空白处用分镜写下“麒麟”两个字。笔画太多,而且字写得很难看,和那个聪明的长颈鹿形象相去甚远。充其量也就是一头阴阳怪气的猪。

  “你这个急性子,”我放下分镜说。 “原稿才给我拿来没多久?”

  “对了,话说回来,一小时前我打去的时候是电话答录机耶。你中途绕道哪里去了。”

  我沉默了一会……我在回程时车轮卡进水沟了,这样的话,我怎么也说不出来。

  “……没有颜色吧,那个故事。

  我小声嘀咕了一句,他的回答像是在敲打我的膝盖。

  “童话和图画书的生命是颜色,这不是你平时的意见吗?那么,既然东西是透明的玻璃,到底要给玻璃上什么颜色呢?我觉得有点意思。”

  用一种莫名的高兴的声音说。他笑嘻嘻的脸似乎浮现在我眼前。

  “我刚才还在画呢……还不如直接画素描更好吧?”

  “胡说八道!”我保守的提议被小宫一语中的。“要颜色的,用纯天然色。”

  只能认为是为了让人为难才这么说的。我呜呜地叫了一声。

  “对了,直子还好吗?”工作的话题刚刚结束,小宫又换了个话题。“我也注意到了,说最近都没见过直子。”

  小宫夫妇俩都很喜欢。也许是因为没有女孩的缘故吧。自从我的妻子去世后,他更加关心直子,对她疼爱有加。

  “啊,身体很好。最近去补习班,回家很晚。”

  “啊,直子也快高三了,真快啊。”他说着看了看手表。“八点啊,还在努力学习吧,直子也很辛苦。”

  “不,今天在家。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有点发烧,学校我也请假了。”

  “完全没精神啊,混蛋。”

  这么说倒也是。

  “没事的,好像感冒了。现在吃了药睡着了。”

  通话的另一边传来了嘀咕的声音。

  这时,我的另一只耳朵听到了别的声音。那是由远而近的刺耳警笛声。那是救护车和警车之间令人不安的二重唱。紧接着传来尖叫声。

  从家里……。

  想到这里,我把听筒摔在挂钩上,冲出了工作室。

  赶到房间中央,看到穿着睡衣的直子正抱着她的肩膀站在那里。

  “怎么啦,直子?”

  在我询问的声音中,近在咫尺的警笛声在脑海中相互回响。

  直子微微一笑。她的微笑带着讽刺,让人吓了一跳。

  ——你现在才来,也已经晚了。 已经太迟了。 路上流了很多血。 我很疼。 肚子就像火在 烧了一样热……”

  “直子,你在说什么?”

  “一辆车停在漆黑的路上。突然从里面出来一个男人。他拿着一把刀。刀不像水果刀那么小,但更长更锋利。他笑着说‘我要杀了你’,说不上车就杀了你。可是我可不敢。我想逃。他捅了我一刀。路上流了很多血。疼得厉害。肚子烧得要烫……”

  就像一张坏了的唱片,直子开始重复着同样的话。 我几乎被恐惧所驱使,悄悄地走近直子的肩膀。 直子吓了一跳。

  “我被杀了。被刺死了。死了……为什么?我还想活着……”

  直子这么一叫,身体一下子没了力气。 我急忙把胳膊转到女儿的背上。 直子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失去了知觉。

  瞬间远去的警报声,无时无刻在耳边共鸣。

  * * *

  ……在玻璃的森林里,长颈鹿发现自己完全迷失了方向。不过长颈鹿是自尊心很强的动物,所以它绝对不会主动承认自己迷了路。

  “这个地方怎么好像特别古怪啊。”

  长颈鹿故意大声地为自己壮胆。

  “往前走一会儿,脖子就会卡到树枝,再往前走一会儿,脚就会被草藤绊住。就算不能在这里悠闲地生活,也不该那么懊悔啊……”

  只是听起来话尾的地方,声音变得有一点点胆怯不安。这时候,突然有个声音从他的脚边传了出来。

  “你这么想离开这里的话,干脆就把脖子切掉吧。你那长长的脚也挺碍事的。只要狠下心通通切断的话,想出去就简单多了。”

  “这样做的话,我就动不了了啊?”

  一跳长颈鹿叫了出来。

  “才没那回事呢,你一定能动的,你瞧。”

  从草丛里窸窸窣窣地钻出了一条蛇来。蛇双眼直瞪着长颈鹿看,并吐出细细长长地舌头。

  “看来你不适合这片森林呢。跟着我来,我帮你带路。”

  说完之后,蛇就快步离开了。

  * * *

  快步不是很奇怪吗?蛇是没有脚的……当我意识到自己这么想的时候,我大吃一惊。

  逃避现实也是一个好方法。

  我试着思考这一天——已经过了零点,已经是昨天了——究竟发生了什么。突然间,一件奇怪的事。直子大喊大叫,被这句话弄昏了头。自己一直惊慌失措。把女儿放回床上,盖上被子后,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看来我也需要蛇。说着“我带你去”,走在前面的地方。我完全走投无路了。至今为止,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三年前妻子去世时,直子也没有慌乱。不仅如此,还担心我,体贴我。

  夜风吹得玻璃窗吱吱作响。车子的引擎声听了一会儿,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大概吧,我转念一想。并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情。是因为感冒了,还有点发烧。直子大概是做了个恶梦,思绪混乱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到了早上,她一定还会露出平常的笑容。和往常一样的早晨即将到来……。

  画在素描本边上的玻璃蛇一点一点地靠近眼前。 玻璃蛇是怎么移动的? 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喂,快跟我来,慢吞吞的。”

  我梦见被蛇那样训斥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起居室里传来的响亮的声音吵醒了。 看来电视开着。 我恍惚地,想起前一天晚上的事。 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踏踏实实地钻进了被窝里。 人的习性就是这样啊,奇怪的地方让人佩服。

  听着广告歌般轻松的歌曲,我松了一口气。电视广告这不正是客厅的日常生活吗?

  我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冬天的早晨很暗。我没有开灯,摸索着打开了门,和我预想的相反,客厅也很暗。只有电视画面异常明亮,在狭窄的空间里闪烁着不规则的光线。

  “什么,连灯都不开……”

  我把手伸向开关,吓了一跳。 我觉得背对着这边坐在沙发上的少女好像是个陌生人。

  当然,回头看的无疑是直子。 “

  “你看着。”直子孤零零地说。 “接下来的新闻就要报道我的事了。”

  “你说什么?”

  不知不觉间电视上已经开始播放新闻了。身着浅灰色西装的新闻主播正一本正经地说着什么。

  

  我吃了一惊。和直子是同一所学校的。

  “你们认识吗?”

  “该说是朋友吗?”直子的嘴唇微微一笑。就像在一个误会得不得了的人面前苦笑一样。“我就是安藤麻衣子。”

  “什么?”

  我完全听不懂直子的话的意思,耳朵里传来了播音员冷静的声音。

  

  “怎么看都不是谋杀。你听着吗?昨天晚上。我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用刀刺死了。”

  直子用一种“把事实原原本本地说出来”的淡然语气说道。

  小宫打来电话,是当晚的事。

  “喂,那项工作有进展吗?昨天突然把电话挂断了。

  “你饶了我吧,现在到了这个地步……”

  正要说没有,小宫像是盖住一样,发出一种让我心安的声音。

  “没做,那就太好了。那件事已经没有了,忘了吧。”

  “……你说什么?你说的就是那个‘玻璃麒麟’吧。”

  “啊,对了。不是塑料猪,也不是铝制的河马,而是玻璃麒麟。”

  那是一种自命不凡的语气。

  “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知你看了今天早上的报纸没?”

  “看了。”

  我把它在面前摊开了。直到现在,我还在反复阅读一篇报道。

  “不是报道了女高中生被杀的案子吗?被拦路杀人犯什么的刺了一刀……”

  “并不一定是杀人狂,也有这种可能性……”

  “那倒无所谓。问题是那个被杀的女孩是《玻璃麒麟》的作者。”

  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宫的语速还在继续。

  “对吧?我是看中了安藤麻衣子现在的年轻和前途。如果受到奇怪的关注,就会与我们的编辑方针相悖,首先,遗属也会很可怜。”

  “……安藤麻衣子是作者,没错吗?”

  “如果不是同一个小区里有同岁同名同姓的人,那就没错了。”

  我好像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小宫担心的声音打在耳朵上。

  “喂,怎么啦?难道你在生气吗?本来你对这件事就不太感兴趣。”

  “小宫”我大叫一声,对方似乎吓了一跳。 “小宫,救救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送话器的那边,小宫说了些什么,但听不到。 我一个人,只是不停地嚷嚷。 可悲的是,眼角有一层淡淡的泪痕。

  “帮我个忙,小宫。直子的样子很奇怪。这可不正常……”

  “——喂,你果然认为是幽灵吗?”静香轻声说道。她有个习惯,喜欢用疑问句开始对话。我答不上来,她微微缩了缩脖子。“你是觉得我说的不现实吧?但如果不这么想,就无法解释直子为什么会那么奇怪。”

  她是小宫的夫人,和我交往也很久了。小宫听说了前一天的事情,还在仰天长叹,一大早就把自己的妻子送了过来。当她和堆积如山的食品一起出现时,我连惶恐的力气都没有,都甩在屁股后面了。首先要征服积攒的衣物和洗涤物。结束后,她轻轻敲了敲直子的房门。

  她一个小时后出来了,比我更不知所措。

  “你能相信吗?小直呀,抽烟什么的。又不是我的傻儿子,怎么会抽烟呢……”

  “你抽了什么?”

  “CASTER。到底是不太习惯吸的感觉。

  在挑战戒烟之前,我吸的是软七星。家里以前应该没有过CASTER。到底是什么时候带进来的……。更奇怪的是,直子现在也在抽烟。就像传道的耶稣的使徒一样,到现在为止,他不断地向我讲述烟草的危害。

  “果然是幽灵安藤麻衣子啊。正好救护车跟警车经过附近的时候吧?那个时候直子发高烧正在睡觉,被杀的孩子的灵魂,便趁机占据她那虚弱的身体。真是骚乱的世界啊……”

  静香所说的“骚乱”是指幽灵,还是指杀人狂,虽然不清楚,但我也不想确认这一点。 据我所知,她对一切超常现象持怀疑态度。 静香越热心地提倡幽灵说,我就越不安。

  如果她说的是事实,安藤麻衣子想要什么呢?她想让直子做什么?

  然后,直子什么时候会被释放?

  我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完全不知所措。

  到了深夜,小宫打来了电话。

  你还活着吗。这是小宫的第一句话。 “我听说你看起来像要死了。”

  “白天你太太来了,真是帮了我大忙,也不知道救了多少……”

  小宫哼了一声。

  “先问我,昨天提到的朋友刚才打来电话了。”

  说起来,前一天晚上小宫说,他会问一个当新闻记者的朋友,关于安藤麻衣子事件的详细情况。

  “那么,怎么样?”

  一问,对方吞吞吐吐地说。

  “今天,我可能没跟你说过,我从直子那里问了很多问题。直子……不,是麻衣子被杀时的样子。说实话,两人一对,有点让人毛骨悚然。首先是凶器,用刀和刀长约十五厘米的尖刀刺伤的情况,和验尸结果完全一致。然后是犯人乘坐的车,有证言说在现场附近看到了可疑的车。和小直说的车完全是同一款车。”

  “报纸上没有这样的报道。”

  “这是当然的。首先,这是不是真的和犯人有关系,也不确定。问题是,直子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那些不在场就不知道的事。”

  小宫的声调使我不安。

  “喂,你一定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事吧。那天直子因为感冒没上学,一直呆在家里。”

  “可是,你不是出去过一次吗?”

  “啊,是和你联系前。回家的时候,我开车经过过现场附近。这让我以后想起来都不寒而栗。大概是在事情发生前不久。回到家的时候,直子当然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可能去现场。

  突然,小宫发出了与小身体不相称的响亮笑声。

  “你呀,你一个人在忙什么?我为什么要怀疑?我知道直子一直呆在家里。”

  “你说什么?

  “那时我跟你通电话的半个小时前,我还打过一次电话。你还没回来呢。我就说了,你在哪儿磨磨蹭蹭的。”

  浑身一下子没劲儿了。

  “那时候……轮胎卡在沟里了。”

  “脱轨?怎么又来了?”

  小宫又笑了起来。

  “走了一条不习惯的路,看漏了路标。本以为是走捷径,结果却成了单行道。慌慌张张地倒车时,“砰”的一声。”

  “原来如此。”

  “这条路太窄了,简直就像在捉迷藏一样,从前面开始就有人按喇叭,不知道是哪个小姑娘在嘲笑我……”

  我的心突然跳了起来。 那时少女讽刺的笑容。 和直子的表情中突然出现的表情,是不是像得让人毛骨悚然呢?

  我从车窗探出头来道歉,少女耸了耸肩,好像在说“没办法啊”,选择了另一条路。——在等待着过早死亡的黑暗道路上。

  心脏发出了与疾驰的马蹄相似的声音。我见到了那个少女。

  恐怕是被杀之前的安藤麻衣子。

  * * *

  ……不久长颈鹿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条双岔路。那条蛇伸出细长的舌头说。

  “我能做到的,也就到此为止了。要走哪条路,得由你自己决定。”

  蛇吐着细细长长的舌头,朝着某个地方走掉了。独自被留下来的长颈鹿非常的迷惑。因为他不知道到底该走哪条道路才好。

  “对了,我的脖子很长,我就伸长脖子看清楚前方的路吧。”

  于是长颈鹿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这两条路都一样,完全看不出前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于是长颈鹿想到了另一个办法。它捡起了一根树枝,让它立在路中间然后倒下。树枝倒向了右边。以防万一,长颈鹿又再做了一次。这次是倒向左边。第三次则是倒向它原本的方向。

  “这样不行,我一定要赶快决定才行。”

  长颈鹿喃喃地说道。然后它开始缓步向前走。棍子首先选出来,朝右边的路走去。

  * * *

  “别往那边走。”

  我被自己的声音吵醒了。 玻璃麒麟,是选错了路。 魔物居住,可怕的道路。而让它选木棍的,是我。

  玻璃森林中,迷失的麒麟。迷路的麻衣子。

  “……本想活得更久……”

  几天前直子悲痛的叫声在耳边回响。 那真的是麻衣子的呐喊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即使是这样。

  “拜托了,麻衣子。把直子还给我。拜托了……”

  我的声音沙哑,被虚空地吸进了黑夜里。

  4

  “──我杀的一样。因为我,那孩子死了。”

  我苦涩地喃喃自语。

  “也许吧。”

  神野老师平静地回答。她接受得太平静了,我有些扫兴,停下脚步。眼前是儿童公园。几名年轻的母亲不顾寒冷,让年幼的孩子在这里玩耍。

  “稍微休息一下再去好吗?我累了。

  说着,她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我坐在稍远地地方。

  我用掉下来的树枝在地上写了字。 她窥视着,像少女一样天真地说:“哇,这是一个很难写的字。”

  “喂,野间先生。你不觉得人的心很难吗?就像很难的汉字一样。”神野老师捡起小树枝,轻轻地描画着地上的文字。 “我走路很奇怪吧?你早就注意到我的腿不好了吧?”

  她歪着头问道,我带着暖昧地点了点头。 她走路的方式确实有点奇怪。 刚开始一起走路不久,我就意识到这是因为她的右腿稍微拖了一下。

  “五年前,我因为车祸受伤了。”她的语气很爽朗。“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脚被夹住而受伤。然而驾驶的人当场死亡。一般在副驾驶座的人死亡率很高,但奇怪啊。我们,只是等待着信号。红绿灯变绿了, 正要行动的时候,却有一辆车突然从对向车道冲了过来。肇事者还是十八岁的男孩,无执照,再加上一喝了一点酒。如果在那次事故中能有一点救赎的话,那就是那孩子奇迹般地毫发无伤吧。”她用指甲把地上的字擦掉。“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而高兴。我也不能认为我们运气不好。我一直在想,当时为什么选择了大海呢?”

  “海?”

  “嗯。那个人说‘海边和山上,你要选哪个?’的时候,其实不管去哪一边我都觉得不错。明明选山上的概率也是一样大。可我选择了海……就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们发生了事故。”

  “逝世的,是你的男朋友吗?”

  “是我的未婚夫。”她这样回答,明明不可能笑,但她还是微笑了。 “如果那时候我回答‘山上’的话,也许现在我也像那样在陪小孩玩吧……我到现在还不断在后悔。还无法让这件事过去。我的右脚应该只受了轻伤,大概是因为我还无法从那场车祸走出来吧。这一点我自己也明白。人心是真的很复杂的。”

  说了些奇怪的话。 她又笑了。 那是一个痛苦的微笑。

  然后她突然改变了话题。

  “现在直子怎么样了?她不是一个人留下的吧?”

  “当然。静香又来了。直子从早上起就一直在画画。你猜她到底在画什么?”

  “……犯人的画像。”

  “你很清楚嘛。”

  惊讶地看着对方。神野老师严肃地回头看着我。

  “我可以到府上打扰吗?我想和直子谈谈,而且我必须把那张画带走。”

  “你说带去……是去医院吗?”

  小宫严厉地宣告。听好了,二月一过。如果直子不能在那之前恢复原状,我就带她去医院了。

  然而,神野老师却大大地摇了摇头。

  “医院?不,不可能。”

  “那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警察局。”

  说完,她立刻站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杀人事件的被害者的灵魂寄宿在我女儿身上,你觉得警察会相信吗?”

  “会相信我的。”

  “那么,为什么?”

  “野间先生搞错了。我去找警察说的不是安藤麻衣子的案子,而是另一件事——直子身上自己的案子。”

  “直子自己的?”

  神野老师突然露出了远眺的目光。在她的视线中,有一群孩子们精神饱满地玩耍。

  “……跟野间先生还有这五年前的我是一样的。直子正深陷在选择了错误道路的悔恨当中。看了无法挽回的结局的话,谁都变成这样啊。决定道路的是细细的木棒。被忽略的单行道路标,随性选择的目的地。而直子的情况是,差了一点点勇气。

  “你说直子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直到神野老师迅速抽身,我才意识到自己是一副逼着她的样子。 我猛然退了一步,等待她的回答。 神野老师像是在叹气一样说道。

  “直子没能告诉任何人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也没能告诉身为父亲的你。那天——二月二十一日,在从补习班回家的路上,一个男人突然从车里出来,突然被人用刀指着。”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为什么没有注意到那样的事呢?我这么傻……。我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苗条的女人。

  一切都是合乎逻辑的。 不讲理的行凶,是连续发生的。 安藤麻衣子被杀的二月二十二日的事件,以及前一天、二十一日的事件。第一个被盯上的是直子。

  直子不敢对任何人说发生在自己身上异常的事件。 恐怕是因为太过恐惧。 就像神野老师说的那样,只是因为缺乏勇气。反而直子发烧,逃到了混浊的世界里。那天晚上,第二天也是。结果会怎么样,直子还要看第二天早上的新闻才知道。只要中间没有发生大事件,新闻就会重复同样的内容。在我起床之前,直子已经知道了一切。

  不难想象当时的直子会陷入多么大的恐慌之中。前一天晚上,光是听到警车和救护车的警笛声,直子就已经陷入了混乱。直子害怕得要死的事情,终于变成了现实。

  二月二十二日,犯罪行为不断重复。就像前一天晚上直子面临的噩梦一样。就像播放录像带一样,一模一样的场面。同样的凶手同样的台词,同样的车,同样的刀。不同的是,暴露在凶器刀尖下的少女和她的命运……。

  如果她告诉了我,警察介入调查,提醒注意附近一带,或许可以避免的事件——。

  神野老师继续平静地说。

  “……也许,直子对安藤抱有近乎憧憬的心情。也许她想变得像安藤一样。看着直子,我有过这样的想法。”

  很有常识的直子。平凡的直子。这种平凡就是我心爱的女儿。在她眼中,傲慢的美少女安藤麻衣子究竟是怎样的形象呢?

  “……安藤经常来找我,是为了抽烟。”

  听到神野老师的话,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在保健室里抽烟?”

  神野老师微微缩了缩脖子。

  “只在这里,一天只抽一根的话,也没关系,但是绝对不要在别的地方抽。放学后,我有时会来这里,聊聊天儿。”

  “直子知道这件事吗?”

  “嗯。她也是‘常客’之一。聚集在保健室里的孩子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大家都很寂寞。”

  说完,她担心地看着我。我确实很受伤。

  “那是因为没有母亲吗?”

  “不无关系,但不全都是。那个年龄的女孩们,难以置信地敏感,傲慢,而且脆弱。正像玻璃麒麟一样。总是竭尽全力地伸长脖子,伸懒腰,所以很不稳定,很容易坏掉。”

  我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思考。人什么时候才能摆脱没能选择正确道路的内疚,获得自由呢?

  不久,我们到家了。神野老师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静香笑了笑,独自走进直子的房间。就这样,两个人聊了很长时间。

  5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瞪着天花板,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直子走进了房间。

  “睡不着……”

  直子战战兢兢地说着,我坐了起来。

  “我也是。我睡不着,正发愁呢。你等一下,我先把房间暖和暖和。”

  直子呆呆地看着我点着炉子的手。

  “今天晚上,想和父亲你谈谈。”

  “神野老师是这么说的吗?”

  “嗯……”直子点了点头。直子坐在火炉前,我给她盖上了毯子。暖炉上的火光映照着直子的侧脸。

  “我很害怕,不想死。但我觉得与其被人欺负,还不如死了算了,所以就逃了。”

  “没什么好勉强的。”

  “不。”直子摇了摇头。

  “求求你,我听说了。从现在开始……。我,跑了。跑了又跑,在运动会上也从来没有跑得那么拼命过。胸口痛得要命,想吐……嘴里满是苦味,喉咙好像被烧焦了一样。这是胃液的味道吗?我想得很怪。”

  我把毯子和女儿的身体紧紧地抱在一起。对于这样一个没有着落的生命能够被抱在怀中的事实,他从心底里感到了安心。

  “爸爸,你知道我为什么逃得掉吗?”直子在我怀里说道。“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刺你。他没打算杀你。所以你得救了。”

  “可是麻衣子被杀了……”

  听了我的话,直子颤抖了一下。

  “麻衣她一直很烦恼。因为她的父母就要离婚了, 但他们两个都想要麻衣。麻衣,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都很喜欢,但是同样讨厌……她知道三人没法一起生活了。虽然非得选一边不可,不过她一点都没办法选。如果能消失不见的话,说不定也不错。她这样说。”

  “消失……”

  我又重复了一遍,吃了一惊。玻璃麒麟。透明的心,空虚的心。

  麻衣子在玻璃森林迷路了。

  “喂,你觉得真的是这样吗?麻衣死了……”

  “不会的。”

  只要把这个故事看完就会知道了。

  因为在《玻璃麒麟》中,玻璃的长颈鹿最后还是回家了。就算绕了远路,还是会为了在玻璃草原尽情奔跑而回来的。

  “神野老师说过,人的心就像是很难的汉字。不会写,不会念。总之不能像平假名、片假名那样。可能反而因为复杂而有趣,就算这样才能写出拥有许多深奥含义的美丽故事不是吗?”

  这句话连我自己都说得很难听,但大概是想说的话,直子又点了点头。忽然微微一笑。

  “今天二月就结束了。二月真的要逃跑了。一转眼就过去了。”

  “不,今年是闰年,二月到明天。”

  这一天的缓期,似乎救了直子。二月还没结束,案子也还没破。

  然而,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直子的嘴角再次微微绽开。

  “是吗,我忘了。春就交给你一天了。”

  很有意思的说法。看着女儿完全开朗起来的脸,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我刚才想了一件奇怪的事。”

  “奇怪?”

  “我在想,说不定直子有成为优秀女演员的潜质。”

  直子似乎有点闹别扭了。

  “我根本没想过自己在演戏。”

  “……我知道。我知道。”

  我觉得自己说了些无聊的话。过了一会儿,直子突然露出了一副想恶作剧的孩子的表情。

  “爸爸,你知道吗?神野老师的名字吗叫菜生子,写的是长油菜花的孩子。”

  “这名字真好听。”

  “是吧?”直子窃笑着说。“我刚才也有个奇怪的想法。”

  “奇怪的事?”

  “如果爸爸和神野老师结婚的话,我和老师的名字就会一样【野间直子(菜生子)】。要是那样的话就太奇怪了,怎么称呼他们呢?”

  发现自己惊慌失措得目瞪口呆,更加狼狈了。

  “ 确实很奇怪。”

  说完,他故意咳了一声。

  在我的怀里,直子笑的停不下来了。

  ① 《玻璃麒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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