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过去的传说】

  紧接着那一瞬间,

  房间被溢出鲜红色的洪水淹没。

  染红的地毯上趴着一具僵硬的男尸,

  尖叫的女人像重叠般倒在男尸的上面……

  [第一节]

  大房子里宽敞的西式房间。

  牙子轻轻的在长毛的白色绒毯上坐下来。

  外面是黑夜,下着雪;白色不透明玻璃窗内,熊熊燃烧的火炉……摆在屋内一角的枞树,悬挂许多闪闪发光的金属线,各种颜色的灯光反覆闪烁着。

  在打开的电视节日里,有一大群人围着同样装饰的圣诞树齐声说道:“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圣诞节已经来临了吗?)绒毯很温暖。牙子伸出脚,靠着后面的沙发,打了一个哈欠。

  (——这是什么地方?)跟天真无邪刚好相反,清醒过来的意识出现一个疑问。

  (这是什么地方?)总觉得是有点熟悉的房间。

  (是位于荻洼的家吗?)不是,和泉家的房间不是这样,也不像是宗像的家。可是,她确信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那……?

  从电视传出的歌声,是很熟悉的旋律——“晴朗的夜晚”。

  感觉好……根据这个…………星光……灿烂……牙子很笨拙的哼着歌词,终于在她的意识里捕捉到自己的影子,一面揉着惺忪的睡眼,一面紧盯着电视画面上的四岁少女——拯救的……巫女…………母亲的……“不要!”

  突然,歌声被尖锐叫声掩盖住。

  “不要!不要!”

  女孩子的惨叫声充满屋内。

  “妈妈!救命呀!”

  电视的映像管沾上红色的飞沬。

  “妈妈!”

  紧接着那一瞬间,房间被溢出鲜红色的洪水淹没。

  染红的地毯上趴着一具僵硬的男尸,尖叫的女人像重叠般倒在男尸的上面,接着——有一个女人站在及膝的血泊中,注视着无法动弹的那两具尸体。

  唔唔唔……从她的口中发出呻吟声,紧紧抱着浑身是血的尸体,发出啜泣般的哭声……牙子的衣服不知何时也溅到血滴,她偷偷的看一下手,小小的手掌也被飞溅起来的血滴染成鲜红色。

  牙子进出惨叫声,然后昏迷过去——

  [第二节]

  牙子恢复意识是在九月十八日,星期四。是她从教室的窗子坠落下去的第三天下午。

  在相里市内的综合医院的病房里,伴随一声长叫,牙子醒过来。醒来前所作的梦很鲜明的烙印在脑海里。

  她已昏迷了两天。自己为什么会昏迷不醒人事呢?刚开始时虽然她无法很清楚想起来,不过,在回答医生的质问途中,逐渐想起来了。

  “好像没有伤害到记忆。”

  医生向站在旁边的女人说道。那个女人是宗像千代。

  “几乎没有外伤,要立刻出院也没有关系,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做一下脑波检查比较好。以后,就是心理方面的问题。”

  “谢谢。”

  千代向医生深深鞠躬后,注视着牙子的脸,说道:“太好了,伤势不严重。”

  虽然牙子想回答,可是,找不到适当的话,只好暧昧的点着头。

  不久,医生相看护离开病房,千代大大的叹了一口气。牙子觉得她的脸在这一个礼拜苍老了许多,不禁感到有点悲伤。

  “阿姨。”

  “什么事?”

  “你一直在这里照顾我吗?”

  千代在眼镜后面的眼睛眨了几下,紧闭的嘴唇也稍微松开来。

  “对不起,牙子小姐。”千代说道。

  “哦?为什么……”

  “照理说,我应该一直陪伴着你,可是,由于事情太忙,直到今天才有空来看你,刚好你醒过来。”

  “是——吗?”

  “纵使你认为阿姨很坏也没有关系。”

  “不,我没有那么想……”

  “好啦,不提这个。”

  千代寂寞笑着。这是牙子第一次看到她那种表情。

  “幸好没有事,不然的话,我非向和泉先生道歉不可。”

  “阿姨……校长先生。”

  “在这里你可以叫我阿姨。”

  “是的。阿姨。”

  牙子一面对千代的柔和态度感到有点迷惑,一面询问挂念的事情。

  “班上的同学……”

  “大家都很担心你!”千代回答道。

  “担心?”

  “是的。由于要上课,无法前来看你。”

  “可是,我摔下去……”

  “已经没事了,牙子小姐,因为已经结束了。”

  “可是,那时……”

  “一听到中里同学的事件而昏迷过去,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听说你一昏倒,就从打开的窗子摔下去,班长城崎同学立刻叫救护车把你送到医院。幸好昨晚那场大雨让下面的草坪变得很柔软,不然的话……”

  (什么跟什么?)牙子感觉到眼前一片漆黑。

  班上的同学在说谎,她们说牙子自己从窗子掉下去。

  (魔女呀!)(魔女!……)牙子想起像被什么附身般,齐声叫着向她逼近的班上同学的脸,忍不住浑身颤抖着。那种大叫声其他教室应该也有听到,学校相信班上同学的说法,难道一、三年级的学生也被收买吗?……“怎么啦?”

  虽然千代一脸狐疑,可是,牙子缓慢摇着头。

  因为说出来,千代也不可能会相信。要怎样才能让千代相信戴着严肃、老实、顺从的千金小姐假面具的班上同学会做出那样疯狂的举动呢?

  牙子紧咬着嘴唇,把话题转换到另一个令她挂念的问题。

  “宿舍的事件怎样呢?中里真的也……?”

  千代的表情更加的阴暗。

  “是的。她也惨遭杀害。”

  “凶手……”

  “还没有抓到。据说跟堀江的事件一样,也是精神不正常的人干的,警察正在严密搜查。”

  (精神不正常……”

  千代的说法正确吗?或是知道……犯人有可能是学园里面的人,可是,为了顾全“圣真”的名誉,才推说是精神病干的呢?

  (凶手在学园里面?)恐惧之心又苏醒过来,不吉利的传说更加深牙子的疑惑。

  (是你杀的!)关绿的吼叫声,接着是四十个少女进出的魔女朗诵声……牙子从有药味的棉被下面伸出手,用手掌遮着脸。

  她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到底什么是真实呢?

  到底我做了什么呢?或是什么也没有做呢?到底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千代握住发抖的牙子的手。

  “牙子小姐,你……”

  “阿姨。”

  牙子下定决心。

  “无论如何,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请你告诉我,十二年前——夺去我的生父和生母以及姊姊生命的那个事故,到底是什么事故?”

  千代的眼睛出现非常狼狈的神色。

  “这件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和泉的父母亲也是这么说,教我最好不要知道,可是……”

  “你本人什么也不记得吗?”

  “是的。”

  牙子的眼睛离开千代的视线。

  “十二年前,那时我四、五岁……虽然已经有记忆了,可是,那时候的事情——不,直到上小学时的事,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什么也……”

  “多半是——”千代皱着眉头,说道:“惊吓过度,而失去和事故相关的记忆。”

  “可是,阿姨。”

  牙子再度注视着千代的脸。

  “对我来说……”

  “我很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认为目前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为什么呢?”

  “所谓幼小时候的记忆被封闭住,换句话说,就是你的自我排拒去想起那件事情,失去那个记忆,你的心才能保持平衡——我这么说,你了解吗?”

  “心的平衡——”

  牙子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注视着空中。

  “阿姨——我作了一个梦。”

  “梦?”

  “是的,在醒过来之前。”

  “你被那个梦魇住,才大叫出来?”

  “是的。”

  就在那一瞬间,眼帘里出现梦中的情景。

  “在有点熟悉的屋子中……圣诞节的晚上……女孩子惨叫声,地毯上浑身是血的尸体……”

  “别说了。”千代以强而有力的声音说道:“每个人都有被恶梦魇住的经验。”

  “可是,对我来说,那是……”

  “那只是梦罢了,想破头也是没用。目前你最重的是好好休养身体。”

  “可是……”

  “请你听我的话。”

  千代恢复平时的冷漠表情,正色的打断牙子的话。

  “关于那件事,该让你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现在不是时候——不是我有意隐瞒你,而是为你好。你不要想得太多,好好保养身体,以便早日去学校上课。好吗?”

  [第三节]

  下午三点——宗像千代一离开病房,那个就被通知有访客。

  “高取先生来探望你。”

  护士一说出来访者的名字,牙子的内心感到一阵激动。

  (他来看我……”

  比起高兴来,那是一种怀念的感觉。虽然只见过一次面,可是,为何会产生怀念之情呢?

  进入病房的俊记一看到牙子的脸,用一只手摸着脸颊,喃喃道:“没有事,实在大好了。”

  “真的太好了。”

  跟前几天穿着有点不一样,今天俊记身穿黑色的裤子和洒脱的灰色短衫。不过,头发依旧散乱,下巴留着胡子,脚穿着肮脏的运动鞋。

  牙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俊记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一面搔着头,一面说道:“你是在笑我的穿着吧?”

  牙子连忙说道:“是的。你何以会改变穿着呢?”

  “总归一句话,以前我是太邋遢了。惠生前也曾这么说过我,因此,这次跟你见面,决定稍微打扮一下。可是,突然改变穿着,实在有点不习惯……”

  “这身打扮很合适。”牙子笑着说道。

  俊记红着脸说道:“唉!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这种无聊的谈话。总之,我的穿着好不好,可以不用去管它。你没有受重伤,实在是太好了。是从二楼摔下的吗?”

  “——是的。”

  “那天,我——前一天的电话我有说过,早上我去图书馆,调查三十五年前的那个事件,下午去警察局,得知学校又发生凶杀案,以及有学生从教室的窗子掉下去,被送住医院。我一面想这是真的吗?一面赶往学校,结果证实是真的。于是我连忙赶往医院,得知你还昏迷不醒人事,害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幸好听医生说你没有重大外伤,迟早会回复意识,才让我安心不少。”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不要谢我。”俊记笑着说道。“我是真的很担心。对于这种事情,惠会反驳我,你却很认真的听,你——如果连你也发生事情的话……”

  “谢谢。”

  “不,不跟你说话会感到很寂寞。妹妹死了,或许可以在你身上看到她的影子也说不定,或许对你而言,是奇怪的谈话方式,可是,却让我感到很高兴。”

  “可是……”

  牙子一面对不可思议的激烈心跳感到很困惑,一面说出自己的心情。

  “听说你为我担心,我感到很高兴,因为会那样担心我的人实在很少。”

  俊记一面微笑着,一面把两手交叉放在后脑勺,穿过房间,站在窗边。

  窗子垂挂着浅蓝色的窗帘。俊记稍微卷起窗帘,注视着外面。好像是朝南的房间,耀眼的阳光立刻从缝隙照射进来。

  “虽然早上天气阴阴的,不过,现在已是好天气了。”

  俊记以明朗的口气说道。由于反光,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可以把调查的结果告诉你吗?这种时候,或许你不喜欢听也说不定。”

  “有什么不喜欢听……”

  牙子从枕头上面抬起头来。

  “拜托,如果查出什么,请你告诉我。”

  有关死人的谈话已经听多了。牙子一面这么想,一面想听俊记报告的心意变得很强烈。

  “谢谢。”俊记这么说罢,向牙子靠近一步。

  “首先——是图书馆。星期二上午,我前往市立图书馆调查三十五年前的报纸缩影版。三十五年前这个数字不但很笼统,而且又不知道是哪一月,老实说,搞不好的话,一天也查不完。那时我是怀着这种悲观的心情。”

  俊记把摆在墙边的椅子拉过来坐。

  “昭和二十六年五月十三日有那则新闻报导。”

  “昭和二十六年……”

  “正好是三十五年前,跟传说的一样。”

  俊记把手肘放在膝盖上,向前伸出修长的身体。

  “当时是二年级的岩仓美津子洒灯油引火**,死在圣真女子学园高等学校圣真宿舍的那间‘特别室’。报纸是这么报导的,也记述屋内浴室淋浴的莲蓬头流着水。虽然没有发现遗书,可是,根据老师和学生的证言,判断那个女孩是因神经异常才自杀。

  “因此,你听到的‘传说’,绝对不是在胡说八道,而是千真万确的事情。‘美津子’这个名字也吻合,只是解释有点不一样。因为传说中美津子是魔女,被处火刑。事实上,美津子是怎么死的呢?是自杀吗?或是被杀呢?光凭那则报导是无法加以判断的,不过,我有一种想法——”

  俊记用手指摩擦着因留胡子而看起来有点尖的下巴,继续说:“尽管传说让事实扭曲变形,不过,却隐含着可以突破事件真相的一面,有时候会比简单的事实记录,更能让我们看清楚事件的真相。”

  看到牙子歪头沉思,俊记一面搔着头,一面说道:“总归一句话,不能因为是传说,就认为无聊。虽然无法断定三十五年前的事件是他杀,可是,是有那种可能性。跟这次惠的事件一样,认为宗像家向警方施加某种压力,是很自然的事情。总之,隐含在‘传说’背后的事件,是确实存在的——你已经疲倦了吗?”

  “没有。”

  牙子摇着头。

  “我不累,请继续下去。”

  “如果心情不好的话……”

  “不,我很好。”

  姑且不谈内容,只要倾听俊记的谈话,她的心情就会平静下来。牙子以开朗的表情说道:“我真的没有事,所以请你继续说下去。”

  “那么——”

  俊记挺直腰杆,继续说下去。

  “因此,我必须确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件,跟目前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呢?为了解开这个谜,我前往图书馆和警察局,在警察局,警察告诉我又发生新的案产了,虽然那一天没有机会跟刑警多谈,不过,次日——也就是昨天,我来询问你的伤势后,又试着前往警察局,结果得到意想不到的消息。我跟藤原刑警见面、谈话。”

  “藤原……”

  牙子念着这个以前曾听过的名字。

  “你认识这个人吗?”

  “嗯。就是上一次堀江同学的案子发生时,他问了我一些问题。”

  “是吗?”俊记一面眨眼睛,一面说道。“虽然是已快六十岁的人,可是,还是一个普通刑警……我去确认惠的尸体时,曾跟他交谈过,那时,我发现他的谈吐好像隐含着什么。例如惠的死,他说上面的人认为是自杀。”

  “那么,那个刑警也……”

  “是的。”

  俊记大大的叹了一口气,点着头说道。

  “他也很怀疑那种说法,不只是惠的死,就连岩仓美津子的死也……”

  [第四节]

  “我所以会到了这把年纪还是普通刑警,都是那个事件惹下的祸,因为我不会见风转舵,得罪了上面的人。”

  在警察局附近的一家廉价咖啡馆里,藤原一面叽着羼糖和奶精的咖啡,一面说道。

  “三十五年前,我高中毕业,成为巡佐,希望将来能成为一线的刑警,那时候还对警察这种职业存有某种的幻相——唉,还是停止抱怨吧,由于我对警察的工作太热中,因此,当那个事件以单纯的自杀结案时,我强烈的反对。高取先生,你对那个案子了解到什么程度?”

  “在学园学生间流传的故事,以及昨天去图书馆调查的新闻报导。”

  藤原积极的谈话态度,让俊记感到很吃惊,因为他认为警察是很冷漠的人种。

  “可是,如果有那些资料,是有足够理由怀疑令妹的事件跟那个事件有关,。

  藤原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压扁的Hi-lite。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要不要我把那个事件做一简单的说明?”

  “那就麻烦你了。”

  “三十五年前死去的女生名叫岩仓美津子。父亲是很有名望的财产家,学园特地开放战后一直没有使用的那间“特别室”给她住。这个女孩子是在那个房间的浴室烧死,虽然大家都认为她是淋灯油,然后引火**,也怕自己气绝身亡后,火会引燃建筑物,才事先打开淋浴的莲蓬头,让水流着。可是,有一点报纸没有报导,那就是她的尸体跟普通被烧死的尸体个一样。”

  “这话怎么说?”

  “因为她在大火吞噬前,喉咙有被剃刀割过的痕迹。”

  “剃刀?”

  “是的。可是,现场并没有找到剃刀。”

  “那么……”

  “他杀的可能性非常大。每个搜查员一定都是那么想。因为被烧死的尸体不可能出现那种伤痕。问题是那种伤势不严重,伤痕也不深,而且可以确定不是死后才被烧,恐怕是想割喉自杀,可是,没有成功,才使用火炉的灯油吧。上司这么告诉我,摆明要我放弃他杀的线索。”

  “忽视刀子从现场消失掉这件事情?”

  “是的。”

  “太过分了。”

  “的确是很过分——不过,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上面的人会那么做,是受到很大的压力,可以想像得到施加压力的人是——当时是这个城市的市长,也是那个学园的理事长宗像伦太郎。宗像伦太郎是政治家,也是实业家,更是有名的教育家,也因此,非得避开那种丑闻不可。可是,我认为一定要查出事实真相。这都要怪我年轻气盛,不懂人情世故。上面的人认为我不服从体制,把我以后的晋升机会全部三振出局,所以直到现在还是一个小刑警。”

  “岩仓美津子自杀的动机是什么呢?”

  “这个我只能做大略的说明。”藤原抚摸着斑白的头发说道。“可以确定的是她是个奇怪的女孩,精神好像有点问题,因为听说她自称是魔女。”

  “魔女——这是真的吗?”

  “是的。她不但自称魔女,而且还说自己有魔力,违背她的人,会遭到恐怖的报应。虽然学校感到很伤脑筋,可是,在她的父亲面前却噤若寒蝉,不敢提这件事情,因为她的父亲是很有势力的人。”

  “很有势力的人?多讨厌的一句话。”

  “因此,不能说她没有淋油的动机。可是,就我来看,美津子的那种个性,他杀的可能性强过自杀。”

  “我懂了。”

  “三十五年前的事件就是指那件事情,目前已经没有人去调查。除了学生的谣传外,再也没有人去回想它,就连警察内部,也把那个事件视为禁忌,不得去碰触。”

  俊记一面凝视着停止说话,点燃第二支香烟的藤原,一面说道:“关于惠,也就是家妹的事件,警方是怎么个想法?”

  “冲动性的自杀。”藤原以稍为不悦的口气说道。“这是警察的看法。”

  “可是,那是……”

  “是的。就如刚才你所说的,这次的事件也被施加压力。”

  “那么,家妹果然……”

  “等一下。”

  藤原把香烟挟在手指间,慢慢摇着手。

  “目前尚未判定是他杀。”

  “可是,应该有那种怀疑吧?”

  “怀疑终归是怀疑呀!”

  “我知道没有证据。”

  发现声音忍不住提高,俊记连忙压低声音。

  “我妹妹的尸体有没有跟岩仓美津子同样的刀伤?”

  “我不知道。”藤原回答道。“就如刚才所说的,我在警察里面,处境很不好,也是被注意的人物,因此,就算有那种伤痕,也不会传进我的耳内。而且上面的人也有可能把消息封锁掉。”

  “是吗?——可是,我还是认为那不是自杀。并不是因为死去的人是我妹妹,我才有这种感伤的想法。”

  “呃。”

  “这次的事件跟三十五年前的事件很相似,我认为这不是偶然的巧合。你不认为有人在暗中做手脚吗?”

  “你不认为令妹的自杀,是在模仿以前听到的那个事件吗?”

  “为什么……”俊记说道。“为什么我妹妹要模仿那个事件呢?”

  “这还用我说?只要从自杀者的心理分析去想,就可以得到答案。”

  “不可能!”俊记像在自嘲般说道。“或许这又是我个人感伤的想法吧。”

  “不!可是,你的想法是有道理的。”

  “哦?”

  “老实说,我也不赞同令妹是自杀的说法,因为她的状况太不自然。”

  “那是被杀了?”

  “如果现在做此断言,我也会加以反对,令妹的事件的确跟三十五年前的事件很相像,觉得好像有人暗中动手脚,可是,如果认为是他杀,将会产生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把人为什么要采取那样奇怪的犯罪手法呢?”

  “——说得也是。”

  “目前我已没有勇气在违逆上级的意见下参与调查;就算行勇气,以一个小刑警的身分,也无法前往那所学校调查,因为宗像伦太郎的女儿是那所学校的校长,不会让我去调查。”

  藤原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

  “前天和昨天,那个地方相继发生杀人事件,你应该知道吧。”

  “是的,我知道。”

  “最初我也参与调查,可是,今天我巳被排除在外。”

  “哦?这么说来……”

  “因为我又违反了上头的意思。”

  原来如此。俊记这么想,藤原会轻易透露案情,原来是他不再参与调查。

  老刑警把空杯子摆在旁边,把一只手肘放在桌子上。

  “前天有一个学生在宿舍的庭园被杀害,凶器是刀子,不是普通的菜刀就是水果刀,凶器没有留在现场,死者也没有被强奸的迹象,使得可能是精神异常者临时起意犯案的这条线索,看起来变得很强。而昨天被发现的尸体——虽然从手法来看,好像是同样的犯人干的,可是,她的情况不但很奇怪,也很不可解。这么觉得的人不只是我,因为疑点太明显了。”

  “你能具体的说明吗?”

  “好吧,反正已跟我没有关系了。”

  藤原也把另一只手肘放在桌子上,双手合十顶着下巴。

  “被害者是中里君江,跟前一天被杀害的堀江千秋一样,都是二年级的学生。听说前天傍晚她在宿舍内触犯校规,那晚被关在禁闭室。可是,昨天早上,山村丰子管理员送早餐过去时,发现那个房间入口的锁从外面被破坏,中里君江不在房间里面,于是连忙去寻找,结果在不远处的那口池塘边找到她的尸体。

  “不用说,当然也认为是精神异常者干的,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是凶手偶然看到被关禁闭的学生,才加以攻击了,问题是那晚下着大雨,尽管是精神异常者,会在那种天气,漫无目的到处徘徊吗?”

  “你说是知道中里君江那晚被关在禁闭室的人——也就是学园内部的人干的吗?”

  “这种想法很自然吧。”

  “的确是。”俊记一面端起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一面说道:“是谁保管入口的钥匙?”

  “你终于问到重点了。”藤原笑着说道:“是那天当舍监的原老师,和偶尔住在宿舍的宗像校长这两个人。由于锁被破坏是事实,乍见下,这两个人好像没有嫌疑,可是,事实不然。”

  “说得也是,因为如果使用钥匙进入房间,等于在告诉大家凶手是拥有钥匙的人,不会笨到这种地步。”

  “是的。”

  “刑警先生,你真的认为这两件杀人事件的凶手是内部的人吗?”

  “虽然还无法做此断言,不过,至少到昨天为止,不光是我,所有参与搜查的刑警全都认为有这种可能性,可是,到了今天,突然改变那种想法,因为上头指示,说是精神异常者干的,接着,把有‘前科’的我调离搜查的阵容,不让我参与调查。”

  “是宗像家施加压力吗?”

  “如果凶手是跟学校有关的人,那对名门学校‘圣真’是极为严重的打击,因此,非得设法改变这种事实不可。”

  “不像的影响力有那么大吗?”

  “好像是。”

  “难道没有把搜查的方向伸向学校内部的方法吗?犯人多半溅上大量的血迹,再加上凶器应该藏在学校某个地方,只要调查血迹反应,就可以轻易……”

  “你说的不无道理。”

  藤原嘟着嘴,凝视着空中。

  “可是,以一介警察的力量,办不到呀!”

  “那……”

  “如果这次是在宿舍里面发生杀人事件,就无法改变搜查的方向了吧?”

  藤原露出黄色的牙齿,低声的笑着说:“我这么说,实在有失刑警的人格。”

  [第五节]

  “高取先生,我……”

  牙子一面颤抖着失去血色的嘴唇,一面以求助的眼神注视着俊记。

  “我——我……”

  “哦?”

  俊记大吃一惊的停止讲话。

  “对不起,我只顾讲话,没有注意到你不舒服,要不要叫护士?”

  “不,不是。”牙子摇着头。“不是不舒服。”

  “那是什么呢?”

  “我感到害怕……”

  “害怕?说得也是,周围的人相继……”

  不是那样呀!牙子在一团乱的心中这么大叫着。

  (我害怕的不是那件事情,当然,那也是我害怕的事情之一,可是,目前最让我感到害怕的,是我自身的……)应该设法把这个想法告诉俊记。

  “不对。”

  牙子虽然又这么说道,可是,无法把心里想的话讲出来。

  俊记一脸困惑的站起来,走向窗边,两手交叉在胸前,默然注视着窗帘有一会后,说道:“果然给你添麻烦了。”

  说罢,放下两手,转向牙子的方向。

  “……这种谈话应该会让听者感到不舒服,前来病房谈这种事情,实在没有常识,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接着,俊记低着头转向病房的门。

  “谢谢你,和泉小姐,如果下次还有机会见面的话,一定会谈快乐的事情。”

  “那……”牙子从病床上爬起来。

  “不是,你没有给我添麻烦……”

  “好啦。”像在安抚般,俊记微笑着说道。“那我告辞了。”

  “高取先生。”

  (等一下。)俊记伸手开门。牙子忍不住从床上跳下来。

  “请等一下。”

  牙子从背后紧紧拉住俊记的手,俊记大吃-惊的转过头来,牙子拚命的把头埋在俊记的胸膛里,一个劲的摇着头。

  “我是害怕自己。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可是,杀她们的人不是我……”

  “和泉小姐,到底你在说什么?”俊记说道。

  “帮助我。”

  牙子继续摇着头,瘦小的身体在俊记厚胸膛里颤抖着,眼泪如决堤般流出来。

  “拜托,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知不觉地,俊记的大手掌像在哄小孩般抚摸着牙子的头发。

  “发生什么事?”俊记以镇定的声音说道。“来,回到床上去,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嗯。”

  在俊记的扶持下,牙子回到床上。费了一番力气才把眼泪擦乾,她一面让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一面窥视着俊记的脸。

  “可以告诉我吗?”

  俊记一面在前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一面很温和的说着。

  “愿意的话,那就把我当成商量的对象……”

  “谢谢。”

  牙子这么说罢,突然对刚才的行动感到很害羞,脸颊忍不住燥热起来。

  “那就告诉我吧。”

  俊记的催促虽然更让牙子感到几许的迷惑,不过,她还是说出内心的话。

  [第六节]

  “有这种事吗?”

  听完牙子的谈话后,俊记仰望着天花板,这么喃喃说着。

  “想不到你是宗像校长的外甥女。对宗像家的事情,我刚才说得很过分。”

  “没有关系。”牙子一面看着俊记的脸,一面说道:“我不在意宗像家。”

  “可是……”

  “我还是身为和泉家的人比较好。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俊记摸着短衫胸前口袋,但又连忙把手放下来,因为自从惠死后,他已戒烟。

  “因此——”

  默默沉思了一会儿后,他说道:“你怀疑自己在梦游期间,是不是杀了人吗?”

  “因为——”牙子以哀伤的声音说道。“我完全不记得那时的事情,所以班上的同学说我是魔女,说是我杀人时,虽然我回答不是,可是,也暗自怀疑真的不是吗?”

  “你应该没有杀过人的记忆吧?因此……”

  “可是,在我的内心里面,的确很憎恨堀江和中里,因此,如果栖息在我内心里的某个不明意念,趁着我没有意识的时候溜出去……”

  “往坏的方面想是没有用的,不如打起精神来。身体状况一旦变差,就会出现像医学书上所提到的症状——例如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癌症啦?”

  “可是,跟那个……”

  “完全一样。”俊记断然说道。“无论如何,首先你要相信自己。”

  “我无法办到,因为我真的连自己的事情都不知道。”

  “你不像会杀人的人。纵使我这么保证,你也做不到吗?”

  牙子以手掌按着发热的眼睑,眼泪好像又要流出来。

  “谢谢。可是,我还是做不到,我无法相信自己,我的耳边还出现那时全班同学骂我的声音——魔女、魔女。大家都以憎恨的眼神看着我,像发疯一样……”

  “可是,现在她们一定很后悔。那种行为像得了集体歇斯底里症。”

  “可是……”

  “那么——这样吧。”

  俊记轻轻点着头。

  “为了相信自己,就必须把记忆中的红色空白埋葬掉。换句话说——”

  就像父亲说给小孩子听般,俊记以缓慢的口气说道。

  “虽然我不是心理学家,不过,你的空白记忆、红色的昏眩感,以及梦游状态,我认为多半全是跟幼小时候的trauma有关。”

  “trauma?”

  “就是创伤呀!让你的精神受到创伤的原因,十之**是十二年前所发生的‘事故’,因此,要调查出那到底是怎样的事故,如果能把以不自然形状闯进你内心潜意识中的那时记忆,从现在确定的意识里拔除的话,就可以让你从不安定的状态脱离出来。”

  “——真的可以吗?”

  “一定可以。”

  俊记凝视着牙子。牙子用力把发抖的手指合在一起,轻轻的点着头。

  “可是,这该怎么做呢?我问过阿姨几次,阿姨都不告诉我。”

  “我调查看看。”俊记用手按着自己的胸膛说道。“不过,和泉小姐,你要有相当的觉悟才行喔。”

  “觉悟?”

  “是的。十二年前的事故会从你的记忆里消失,一定是那个事故人可怕了。因此,你的阿姨才不愿意告诉你。所以,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一定要有相当的觉悟才行。”

  (可怕的事件……)在牙子的脑海里瞬间出现梦中所看到圣诞夜的情景——是一片血海的情景。可怕的事件会是那个吗?

  “你害怕了吗?”俊记问道。

  “是的。不过——”

  牙子凝视着俊记的瞳孔。

  “我非知道不可,再这样下去,我会发疯……高取先生,拜托你好吗?”

  “一个人时,觉得寂寞无助吗?”

  俊记握住坐在床边的牙子的手。

  “我能了解呀!”

  “啊——”牙子用另一只手擦着夺眶而出的眼泪。

  “谢谢。我……”

  “我马上去调查。”

  俊记紧握了一下牙子的手,然后放开。

  “如果查出什么,我会立刻跟你连络。在此之前,你千万不要疑神疑鬼,好吗?”

  看到牙子点头,俊记露出温和的笑容。

  “我相信你。”

  *****

  姊姊骗人。

  明明答应这次的生日要送音乐盒——包着天鹅绒,镶着许多宝石的美丽小盒子,一打开盒盖,很清晰的演奏着哀伤的异国旋律……心肝宝贝小鸟死去时,姊姊跟抽抽搭搭哭泣的少女约定,要把自己的音乐盒送给少女。

  然而……在草丛里找到下落不明的小雪的尸体那一天,姊姊以从未见过的可怕眼神睨视着少女,说道:“是你杀害的。”

  少女还没回答,姊姊就很不悦的说道:“我不会把音乐盒送给你。”

  (骗人……)那晚,少女手持刀子。

  (骗人是坏事……)刀子割伤姊姊的左手,沾上红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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