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开旅馆，往外汤出发。

  我踩着木屐，发出喀喀声响往前走，觉得心旷神怡。女生们似乎也乐在其中。

  我们最先造访的是名为「二之汤」的地方。

  据说是江户时代的名医称赞「藤见之汤，举世无双（二）」，所以才会用「二」这个字。

  顺带一提，这里著名的是「岩洞温泉」。

  在天然形成的巨大岩石上，凿开一个洞，然后从中央隔开，左右按照男女分开。

  这与一般的露天温泉不同，汤池设置在巨大的洞穴中，对我这个喜爱泡温泉的人来说，稀有得令人兴奋。

  我压抑着兴奋之情，边走边听女生们闲聊。走着走着，就看见写有「二之汤」三个字的牌子。

  对了，这次家族旅行和合宿都来温泉地，其实有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那真嶋学长，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好。接下来就各自行动吧。」

  没错，温泉分成男女两边。

  换句话说，我不必在意身边有没有女孩子。

  顺带一提，老爸他们晚一点才会跟我们会合，所以叫我们先泡。来到这里，我总算有私人时间了。

  「人家舍不得……」

  「哎呀～落得清净了～」

  先不说西山，我不安地看向晶。对她来说，这是第一次和朋友泡温泉。我是有点担心，但也不能因此一起去泡女汤。

  「好了，晶，要好好享受喔。」

  「嗯。那老哥，待会儿见。」

  「好──阳向，你也要好好享受喔。」

  「好！那晶，我们走吧！」

  「嗯！」

  晶和阳向融洽地手牵着手，穿过布帘。看她那样，应该不用担心了。

  我就这样自然而然和女生们分开。如此一来，总算稍微可以放松心情了。

  不必顾虑谁，在温泉里享受片刻的自由──本来应该是这样。

  ＊ ＊ ＊

  我把身体洗过一遍后，首先来泡室内的大浴池。

  从刚才开始，就因为雾气中的桧木和硫磺气味，感到兴奋不已。不过实际泡在水里后，又有一股无法言喻的心情。

  「唔呼～～～～」

  一路来到这里的疲劳，随着我这道反射性发出的声音，一口气消融在温泉当中。这是庆幸自己生为日本人的瞬间。

  当我享受完大浴池后，上前打开通往室外的门。

  偌大的岩洞随即出现在眼前。右手边是隔板，另一边就是女汤。

  姑且算是半露天温泉吧。一往岩洞走去，就会看到山棱斜面，网路上的照片没有拍到，不过可以从这里俯视红叶。

  我踏进温泉中，便有其他人跟我错开，离开浴池。

  继续往里头走去，占了个位置。这个温泉利用岩洞塑造出外观，望着这样的景致，让我在新奇之中，也感觉到有趣。

  让水泡到肩膀高度，这里的水温稍低于室内的浴池，不过是可以泡很久的水温，果然非常舒服。

  过了不久，除了我以外的人都离开了。这下终于独占这个美好的岩洞温泉。

  「太棒啦～～～～」

  正当我享受着这片刻的自由时──

  「呜哇～好壮观～～！」

  ──岩洞中突然回荡着和阳向很像的声音。

  我瞬间发现一件事。

  这里和普通的露天温泉不同，因为是在洞穴中，很容易有回音……

  即使有用隔板挡着，男汤的声音和女汤的声音，几乎都会被彼此听见吧。

  也就是说，会变成这样──

  「晶，快来，这边这边。」

  「先……等一下，阳向……呀──！痛死了……」

  「晶，还好吗？」

  「呃、嗯……摔到屁股了……啊！我的毛巾！」

  「晶──来。」

  「谢、谢谢你……我被阳向看光了，好丢脸……」

  「我们都是女生，没有什么好丢脸的啦。」

  「可是可是，我的胸部很小啊……」

  「不用在意啦。你的皮肤很漂亮呢～」

  「阳向才是──我可以摸一下吗？」

  「咦？那边有点……晶，好痒喔！」

  「呜哇～好软！摸起来好舒服！而且好滑嫩！」

  「等一下，不行啦──！讨厌！晶！」

  「呀！阳向……很痒啦！」

  「看招看招～这是回敬你的♪」

  ──我即时听着两名女孩子非常有临场感的嬉闹声。

  晶和阳向以认同彼此差异的心态，或者是以谦逊，或者是以称赞，抑或是以接触的形式，深化彼此的了解。

  我不断想像、想像、再想像那幅令人会心一笑的场景……──

  ──不行，不对！我想像个什么啊！

  我急忙甩开邪恶的妄想。

  然后马上这么告诉自己：那不是我认识的晶和阳向的声音。

  否则的话，我会想像自己的妹妹和朋友的妹妹尖叫嬉闹的模样，然后露出下流的嘴脸，变成一个当不了兄长楷模的下流男人。

  这样不只无法面对她们两个，今后更不知道该拿什么脸去见光惺。

  所以那不是她们。我猜一定是同名，而且声音、体型都很像的别人。

  没错。虽然那个叫「晶」的女生，说话男孩子气，却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应该吧。而且我认识的阳向，不是个受到恶作剧还会反击的女孩。应该吧。

  总之别管她们，继续慢慢泡汤吧──

  「呜哇！好棒！天音，光看到这个就很感动了耶！」

  「呵呵，听说第一次来的人，都跟和纱有一样的反应喔。」

  ──啊，这下肯定是晶她们了。

  没想到这时候会蹦出西山和伊藤的名字，我也只好承认是她们了。

  「话说回来，和纱，可不可以不要扯我的毛巾？」

  「有什么关系嘛，又不会少一块肉～♪」

  「拜托，不要在这种地方大叔化好不好？」

  「因为天音很漂亮啊～」

  「好好好，我不需要这种客套话。」

  我的脑海里不小心浮现西山对伊藤毛手毛脚，结果稍微受到训斥的模样。

  这幅光景偶尔也会在社办看见，即使只有声音，也大致可以想像是什么情况。

  「哎呀～！我们戏剧社的两大巨星正在享受吗！」

  ──现在西山缠上晶她们了。

  「和、和纱，不是啦。是晶突然……」

  「因为阳向身材太好了，我好羡慕～」

  「若要论身材，天音也不会输喔──」

  「呀！和纱，慢着！我的毛巾！」

  「呜哇……」

  「真的好美……」

  「你、你们两个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和纱，快把毛巾还我啦！」

  ──总而言之，这是不能听的对话。

  话说回来，要是我现在出声说：「你们很吵耶，别闹。」她们就会知道我在这里。

  那么听到刚才那段对话的我，会受到什么对待？

  而且之后和她们之间不会尴尬到极点吗？

  只要我一句话都不说，直接离开现场，这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但唯有一个问题──我现在有个非常细腻、敏感的问题。

  自己也算是个有想像力的健全男生。

  我想像直到刚才为止，在隔壁上演的情境，现在处于身为一个男生，不太能离开浴池的窘境……

  （插图009）

  因此现在只能静静封闭耳朵，心平气和地等待时间过去。

  时间会替我解决一切。

  我如此相信──

  「──哎呀哎呀？大家都在这里呀？」

  ──哎呀哎呀，大魔王登场了。

  「美、美由贵小姐！」

  「呜哇！美由贵小姐未免也太美了吧！」

  阳向和西山这么赞叹。

  ──嗯，我懂。现在说着「怎么这么美……」的人，应该是伊藤吧。

  「在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们面前，还真有点害羞耶……」

  「妈、妈妈！毛巾！前面遮一下！」

  「为什么？这里不是只有女生吗？」

  「不、不是这个问题啦！」

  晶因为自己的母亲登场，慌乱不已。

  我跟老爸去澡堂，就不曾如此在意，不过即使晶看惯美由贵阿姨一丝不挂的模样，在朋友面前，却是另当别论吧。

  「请问我可以摸一下吗？」

  西山表现出多余的积极心态。美由贵阿姨则是回答：「好，请摸。」感觉不是很介意。

  「──唔哇！好棒！明明很紧实，却好软！」

  你是特地实况给我听的吗？对身在男汤静待时间流逝的我来说，这份贴心根本没用──不过原来如此，大致明白是什么触感了。

  「我这样其实已经开始下垂了，很辛苦哟。年过三十之后，就是一场和重力的战斗。但年过四十之后，只能拼命想着该怎么掩饰。」

  「才没有这种事！往上挺得很漂亮啊！」

  「呵呵，这是每天洗澡按摩的功效吧？」

  这时候，始终保持沉默的阳向出声了。

  「我对这个很有兴趣！」

  连我都很意外，不过这的确是和阳向息息相关的话题。

  毕竟在她们四个女生当中，未来最有可能要和重力战斗的人，就是阳向了。再来按照顺序是伊藤、西山，然后是晶……我突然想帮晶加油了。

  不对，你继承了美由贵阿姨的基因，总有一天会……不不不，质量不重要，形状比较重要──要是说出这种话，感觉会被晶骂死，但我依旧坚持这样的想法。

  「我以前负责过美容节目的化妆工作，这是当时那位私人教练教的。也教教阳向吧。」

  「好的。」

  「那么，首先用手指，从锁骨往下到胸大肌这边，这样──」

  「……唔！啊……请、等一下……」

  「哎呀哎呀，会痛吗？」

  「不会，很舒服，可是被别人摸，总觉得怪怪的……──请继续吧。」

  「接下来握拳，一点一点滑动──」

  「啊……请等……呀！」

  「就这样重复──」

  「呀……再……继续就──啊！我那边……很敏感……不行！啊……──」

  ──出事了。

  尽管我心想不能听，却无法控制地仔细倾听。

  不知道其他三个人是用什么表情看着这一切？

  「呜哇～原来要那样啊……」

  发出这声感叹的人，果然是伊藤。她是想学起来，好自己按摩吗？

  这时插嘴是多余的吧？就是多余的没错……

  阳向接受完美由贵阿姨整套按摩指导后──

  「谢……谢些……你……」

  她发出整个人彷佛瘫软无力的声音致谢。

  此时换西山发声：「再来麻烦换我。」

  「和纱跟我差不多，应该不需要吧……」

  ──哦，晶，吐槽得好啊！

  「说不定以后需要啊？晶未来会变得像美由贵小姐这样耶。」

  「这、这样啊……我还会再长啊……」

  「没错！我们还会再长喔！」

  「你说得对！那我也想跟妈妈学！」

  ──你怎么能被说服啊！虽然确实是可以期待啦！

  好了，美由贵阿姨会怎么应对呢？我猜她会苦笑吧──

  「不然我教你们丰胸的按摩法吧？」

  ──不愧是美由贵阿姨。

  这样啊，原来有这招啊……

  「「拜托你了！」」

  想当然耳，晶和西山都上钩了。

  西山争先恐后地上前，说：「麻烦你了！」

  「首先跟阳向一样，从锁骨下方──」

  「啊呀！啊，这个……不妙！」

  「哎呀哎呀，会痒吗？」

  「有一点……不过还可以继续。」

  「再来用三根手指，在侧边转三十秒──」

  「等……这个不行！真的……是这样吗！」

  「再来一样，用三根手指在下方转──」

  「啊……等……我不行！那边……啊……等──」

  「接下来抬高──」

  「呀嗯！」

  「从旁边往中央拨──」

  「等……美由贵小……那边……啊……──」

  「最后收尾──」

  「唔～～～～～～！」

  「再做一次最终确认──」

  「啊……不能再……等……！啊、啊、啊……──啊啊～～～～！」

  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中浮现整个人向后仰的西山。

  「如何呢？」

  「呼……呼……呼……」

  「哎呀，讨厌，泡晕头了吗！」

  「偶……偶没素……」

  西山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到底要做什么样的按摩，才会演变成如此事态呢？

  面对无法理解的事，我感到一丝恐惧──不过还真没想到那个西山会被击沉。

  「那再来就轮到晶喽。」

  「不，我还是算了……」

  我认为这是很聪明的判断。

  但说到哪里失算了──

  「放心吧。只要学会做法，以后你就能自己来了──」

  ──就是对方是那个美由贵阿姨。

  她平常个性稳重，很懂得变通。可是一扯到美容，就有很强的专业素养──用一句「还是不用了」就想作罢，她可没这么好打发。

  「等……妈妈，你不要过来～！」

  「好了好了，交给妈咪吧──」

  「不行不行！我真的、我……！啊啊～～～～……──」

  总而言之，她们母女感情好，是一件好事。

  我反射性「呵呵」笑出来──正好这时候，有人打开了男汤的门。

  「哦，凉太，水温怎么样啊？是说你干嘛一个人在傻笑？」

  老爸啊啊啊啊～～看一下时机好吗～～～～～～！

  「──哎呀，太一？你在那边吗～？」

  「嗯，美由贵？喂～！」

  老爸对着根本看不见的女汤挥手──而我却顾不得悠悠哉哉。

  「什么！老哥，你在那里吗！一直都在！」

  「我不在！」

  「明明就在啊──────！」

  晶的怒吼隔着隔板，响彻现场。

  「凉太学长，你在那里吗？」

  「对，我在……」

  「为什么对阳向就这么老实啊──────！」

  我知道现在说借口也没用，但相信阳向会谅解。

  「真嶋学长！你在傻笑……该不会是！」

  「西山，不是喔！」

  「我们刚才的对话，你都……你全都听到了吧！」

  「我就说那是──」

  我的话语一时之间卡死，老爸却一愣一愣地说：

  「全听到什么？」

  「老爸你闭嘴！」

  「为什么啊！」

  ──就这样，我根本不知该怎么应付，结果后来，只能跟在大厅堵我的女孩们对峙。

  ＊ ＊ ＊

  「──好了，实话实说，你都听见了吗？」

  这是西山说的第一句话。

  才刚泡完澡，她的肌肤充满升腾的热气，但现状已经丢脸到让她的肌肤变得更红了。

  「我实话实说。都听到了，对不起……」

  我愧疚地低头，阳向立刻帮忙说话：「学长没有错啦。」

  伊藤也表示：「只是我们自己在那边吵闹啊。」并未介怀。

  西山见阳向和伊藤这么说，叹了一口气。

  「……也对啦。毕竟学长也不会知道我们在隔壁，而我们也有错。」

  看来她明白这不是我的错了。

  「不过西山，你还是在生气吧……」

  「不，那个……我只是觉得有点丢脸，没有在生气啦……」

  她的态度看起来就是在生气，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就是没生气吧。或许这是西山掩饰害羞的方式。

  「……那真嶋学长，我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咦？」

  西山稍微把我带开，然后在耳边轻声问道：

  「讲真的，你想像了吗？」

  「讲真的，我想像了……」

  这道问题我也老实回答后，只见西山又红了脸，感觉好像会冒出热气。

  「这件事请你好歹说谎一下啊，真是的～～……」

  「呃……对不起……」

  「……算了啦，但刚才的『声音』，请你要忘记喔。」

  「好，我会妥善处理──」

  ──说是这么说，那声音已经附着在耳朵上，有好一阵子是不会消失了。

  不过我最在意的人──悄悄看了晶一眼。

  只有晶一个人从头到尾红着脸，好像有话想说。

  ＊ ＊ ＊

  后来我们一起离开「二之汤」。

  在前往下一个外汤的路途中，走在身旁的晶拉了拉我的浴衣袖子。

  「老哥，刚才那件事……」

  「什、什么事？」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怎么了？」

  晶缩起身体，满脸通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害臊而难以启齿。

  「我刚才的声音很怪吗……？」

  「哪里怪？」

  「我是说，就是……不像我的声音，要怎么说呢……」

  看来晶介意的是这件事。

  因为和平常的音色不同，她不想被我听见。

  「没啊，不奇怪。」

  「不然是什么感觉？」

  说实话，我不太想把感想说出来。但要是不说，她可能会追问到天荒地老。

  「我想想，就……是有点吓到，不过也心动了一下……」

  所以我如实回答，然后别过脸。

  感觉得出来，自己的脸已经红到耳根子去了。

  「这样啊……」

  「对、对啊……」

  我是搞不太懂，不过之后晶还是红着脸，就这么走在我身旁。

  ──顺带一提，这是我后来听老爸提起的。据说美由贵阿姨离开温泉后──

  「年轻女孩的肌肤果然就是光滑有弹性，真好呢～」

  如此悠哉地笑道。

  11月21日（日）

  我又丑态百出了……真的好丢脸……

  跟戏剧社的人去外汤的时候，我被妈妈按摩，发出了怪声……

  在大家面前叫出来，而且在隔壁的老哥也全听见了……

  呜呜，好丢脸……要是老哥觉得我的声音很奇怪，那该怎么办？

  可是老哥说他有点心动，所以就算了吧……这可以算了吗？

  总之，今天只去了三个外汤。

  很怀疑是否有办法七个外汤都泡到，可是每一个浴池的气氛都好棒，忍不住泡很久。

  刚开始，我觉得跟大家一起泡汤好丢脸，可是泡着泡着就习惯了。

  大家都是女生也是原因之一，但也有可能是因为我跟她们很要好。

  可以不在乎他人眼光泡汤，或许是我成长的证明。

  老哥之前很担心我无法跟别人泡澡，

  这下子他的担心就少一个了！

  嗯……这样好归好，总觉得好寂寞……

  要是我继续消除老哥的忧心，

  他有一天会不再照顾我吗……？

  我还想继续跟老哥撒娇，但要是他对我说：「你一个人已经没问题了吧？」之类的，我可能会不太高兴……

  老哥，我还想继续跟你撒娇啦～……

  所以说，不要用「唔嘎」这种打呼声回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