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

  在目瞪口呆的小心面前,小晶站起了身:“你怎么啦?”

  小晶的眼神虽然仍旧暗淡,见到了小心以后看上去多少恢复了一些生气。留下了裙子压痕的脸上,还残留着泛红的褶子痕迹——或许她刚才哭过了,小心看着她的脸明白了。由于泪水的缘故,她有好几根头发都黏在脸颊上。

  正在这时,更加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啊!”这个叫声从小心的背后传来,她转过身去,看见昴和政宗站在那儿,大概他们两个人正好同时从镜子里出来。两个人都睁大了眼睛,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看着小晶。

  也许他们吃惊的是好久没见的小晶重新返回城堡了,或者是他们在这个城堡还不习惯看见有人穿校服。

  小心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却没有想到,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她看见两个人的视线从小晶的脸上一起向下扫,都落到了她胸前的校章上面。

  “为什么?”政宗开了口,“为什么,穿着校服?就是说……”

  他充满了困惑地继续问道:

  “你身上穿的,是你学校的校服吗?”

  “你是什么意思呢?”

  小晶警觉地眯眼看着政宗。小心一下子意识到了,眼前发生的事情已经把上回他们的不欢而散一笔勾销了。

  难道说,难道说——

  小心正在想着,政宗回答了:

  “因为是……一样的!”

  小晶的眼睛睁大起来。

  “因为和我中学的女生穿的校服一样。”

  在政宗说出的那一瞬间,他旁边的昴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着政宗:

  “政宗你也是?”

  小心依然没有作声,嘴唇紧紧地闭着。小晶震惊地看着小心说:“咦?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接着她又轮番看着两个男生,他们已经吃惊得呆住了。

  “雪科第五中学……”

  小晶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随后,她半张着嘴说:“没有搞错吧?不仅是校服很像?政宗也是,昴也是雪科第五中学的学生吗?南东京市的……”

  “我也是一样的。”小心说了。

  她好不容易地说了出来。这下,昴、政宗和小晶全部都用大吃一惊的目光看着小心。

  小心想起了“狼大人”的那个狼面具。

  怎么一回事?

  小心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同时在心里却在呼喊着那个女孩子。“狼大人”是怎么打算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点儿也想不明白。可是——

  我们都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

  准确的说法是,都是在同一个学校念书的学生。

  到目前为止,大家都避免提及学校的话题,所以全都不知道。不管是住在哪里,还是读哪个学校,小心等人互相之间全都不交流。大家从来也没有想到,彼此之间的距离竟然这样近。

  “啊!”

  风歌此时走进了“游戏的房间”,她立刻也轻轻地发出了悲鸣般的声音。她也看见了小晶穿在身上的校服。

  看见她这样的反应,小心等人已经不再吃惊了。

  * * *

  傍晚,大家都在等待最后一个来城堡的理音。

  风歌也好,嬉野也好,他们看见了小晶的校服以后全都瞪圆了眼睛,随后好像一致地决定好了一样,都在嘴里发问“为什么?”他们面对着小晶胸前的雪科第五中学校名的刺绣,身体像被冰冻住了,声音干涸地嘀咕着:“原来一样啊!”

  似乎只有理音例外,因为他在夏威夷的学校上学。关于他的秘密,到他来了以后才真相大白。

  当大家告诉他,他们都是在同一所中学里上学的事实后,理音也露出了一副吃惊的模样说:“那么……都在南东京市呀……”

  他继续道。

  “对呀!”

  在场的人们全体一致地回答。理音听了马上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说:

  “我本来也应该去这个学校的。”

  大家无声地看着他,他继续说明:

  “如果我不去留学的话,就应该去那个学校上学的……”

  “看样子,这个情况本来应该这样的吧?”

  身穿校服的小晶挽起手臂,嘴里说着:

  “我们这些人本来都应该上雪科第五中学,可是,由于各种原因都成了去不了的孩子。因为有这个共同点,所以才被集中在这里吗?”

  “看来是这样。可是……”

  风歌把大家的脸看了一遍,不可思议地歪着头。她没有具体对着谁,只是在嘴里询问着:“不觉得有点多吗?仅仅一所学校,怎么就有这么多不去上学的孩子?”

  “我本来以为只有我一个呢。”

  风歌又嘟囔了一声,小心觉得自己的胸口一下紧了起来,这其实也是小心的感觉。没有想到不止我一个人,风歌说。

  小心、理音,嬉野都是一年级学生。

  风歌和政宗是二年级学生。

  昴和小晶是三年级学生。

  原来一直不知道,小心、理音和嬉野三人是同一个学校的同一个年级的学生。理音的情况有些不一样,可是起码嬉野就离得很近,他身上的事情发生在和小心一起上的自由学校的某个教室里。

  小心记得,某一天,妈妈在“心的教室”和那里的负责人模样的老师谈过话:

  ——这种孩子并不罕见,他们习惯了小学大家庭般的环境,进了初中以后,适应不了突然的变化。尤其是,第五中学在这场学校合并中受的影响特别大,在这一区域属于学生数量格外多的。

  小心只记得自己当时听了特别反感,不希望那么简单地就把自己归类到“无法融入”的孩子里。可是,在一年级班级数多的雪科中学的话,这种情况说不定确实有的。

  “在雪科第五中学里,学生是不是很多呀?所以,大家互相不了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小心说完,风歌又歪起脑袋。“这样子吗?”

  “可是,一个年级有四个班级吧?并不多呀。”

  “哎?二年级的学生只有这么些吗?”

  “嗯。”

  风歌点点头,昴说了:“三年级的学生有八个班级吧?”风歌听了吃惊地问:“有那么多呀?”政宗则纠正说:“二年级应该是六个班级吧?”

  “风歌,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去上学的呀?没有记清楚吧?”

  “我觉得不会记错的。”

  风歌一副挺不满的样子回答道。不过,小心也觉得风歌说得不对劲,二年级学生应该和自己的年级人数差不多。就像政宗指出的那样,风歌说不定从刚刚入学开始,一年级的时候就基本上不去学校了。或者,可能一次都没有去上过学。

  “大家的小学都是哪里的?”

  雪科第五中学一共由六个小学的学区构成。小学和初中不一样,小学都是比较小的范围,如果是同一个小学的话,彼此可能就相互认识了。

  “二小。”

  政宗不耐烦地说了。

  他说的二小是雪科第二小学的简称。

  “我是一小。”

  风歌回答,小心听了“啊”地叫了一声。风歌看着小心说:

  “难道说我们是一起的?”

  “一起……”

  在雪科第一小学,每个年级一共有二个班。但是,可能因为属于不同的年级,小心对风歌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同一个年级的话倒也算了,小心和其他年级的孩子没有任何交集。小学本来就没有正式的社团,如果不是在学生委员会里一起共事的话,和其他年级的孩子是难以交上朋友的。

  再说,风歌不是引人注目类型的孩子,不像会做年级委员的学生,估计也当不上跑步、游泳等比赛的代表选手。当然,在这一点上小心也一样,所以风歌对自己没有印象的话并非特别奇怪。

  小心只是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慨:

  原来这个女孩和我一样,也在那个学校上学的呀。

  “你们两个互相之间都没有印象,一点儿也不认识吗?”

  被昴问了以后,两个人都摇摇头,回答“不认识”。昴微微地歪着脑袋说:“我如果把自己上过的小学告诉你们的话,你们一定会觉得听也没有听说过。”

  大家听了都把视线集中到了昴的脸上。昴回答道:

  “我是名仓小学的,茨城的学校。到了上初中三年级时,我才搬过来了。和我哥哥一起,住进了东京的爷爷奶奶家里。”

  “两个人?”

  政宗问道。昴点点头“嗯”。

  “父母呢?”

  政宗条件反射般地问,看上去他们两个关系挺好的样子,直到昴放暑假以后染过了头发,政宗才知道他还有个哥哥。看来昴也没有刻意想隐藏,说话时满不在乎的样子。

  “没有呀。在茨城的时候,母亲丢下我们离家出走了,父亲也和再婚的人一起生活了。所以我们兄弟俩就住在奶奶家了。”

  政宗的脸僵住了。小心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哥哥也好、我也好,”昴继续说着,“从一开始,就不想去学校了。这个地方我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如果要和同学们融合在一起的话,最初的四月份应该是最重要的时期吧。那时候缺席了话,以后就会越来越觉得不习惯了。我并没有被什么人排挤过,也没有在学校发生过什么深刻的问题,和你们相比,我就像因为懒惰才没有去上学,心里觉得挺愧疚的。”

  被昴这样一说,小心反而觉得自己心里充满了愧疚。

  在学校里,昴大概确实没有遇见过深刻的问题。可是,小心觉得他在这之前遇到的才是真正的问题。昴笑嘻嘻地、平静地告诉大家住在奶奶家的原因。可是他为什么还能面带笑容呢?本来就是这样的吗?

  暑假。

  昴说他和父母一起去旅游了。随身听是父亲送给他的。小心原先听他说了没有当成一回事,现在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从表情严肃的政宗开始,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昴似乎也并没有期待谁会向他说点什么的样子。

  “青草小。”

  静默中,理音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青草小学的位置在雪科五中的另一侧,它和小心的雪科第一小学之间是雪科五中。听见理音的小学不在海外,而是在自己生活的城市里,想到理音曾经在那么近的地方,小心又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听了理音的话,嬉野的肩膀大幅度地抖动了一下,他大叫起来:“怎么可能?”

  “怎么啦?”理音说。

  嬉野继续说道:“我也是青草小学的。”他茫然的样子就像面对着一场梦。理音立刻也吃惊地看着嬉野。

  “咦?理音你现在是初中一年级吧?那么,我们是一个小学的吧?真的吗?你不在那里吧?我小学的时候一直不缺课的,理音你也在?真的吗?”

  “可是我也很正常地去上课的呀……”

  理音也困惑起来。昴忍不住问了:“理音呢,理音你那时候不认识嬉野吗?”

  “不记得了。也许他在,记忆当中没有和他玩过。”

  “一共有几个班级?青草小学很大吗?”

  “一共有三个班级。”

  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小心的胸口微微有些疼痛。

  他们和年级不一样的风歌与小心不同,在那样规模的小学里,同一个年级的小孩却没有交流,互相连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说明两个人生活的环境从一开始就完全不一样。

  这两个人,不可能拥有在一起玩耍过的记忆。

  “我是清水台小学的。”小晶最后一个说道。

  在七个人里面,她的学区离小心住的地方最远。尽管这样,仍属于能够步行走到的地方。我们这些人,真的都是住在彼此很近的地方。

  大家以雪科第五中学为中心,每一个人从自己家的自己的房间里,穿过了镜子,到这里来了。

  “是卡莱奥那附近吧?”

  是卡莱奥和车站前的繁华街一带。小心曾经有一回想去那儿却没有去成。整个学区里,那里是最热闹的地方,爱染头发、爱打扮招摇的小晶原来是那里小学的毕业生,小心觉得特别能够理解。小晶会不会常常出入那里的游戏厅呀?

  看见小晶歪着脑袋,小心向她打听:

  “会不会,你在风歌生日的时候送她的纸巾,就是在那儿的店里买的?”

  小心接下来想告诉她,自己也曾经打算去那里的商店寻找同样的东西,可是小晶却摇摇头:

  “那种纸巾是在商店街的丸御堂买来的。一起送的夹子也是一样。”

  丸御堂是小心记忆当中没有的店名。可是,在旁边听着的昴却高兴地抬高嗓门说:“丸御堂!哇,本地人呀。我们真的离得很近,一说都知道呀。太不可思议了,真开心。还有,小晶你平时都是在哪里玩耍呀?车站前的麦当劳吗?”

  “去过的。”

  虽然离得不是很远,小心却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去车站前附近了。听见他们两人的谈话内容,小心不由得想,原来那里又新开了麦当劳啦。风歌也许和小心想的一样,在嘴里嘀咕着:“现在,还有麦当劳啦?”小心听了顿时放心了。看来,不是只有自己不知道这些事。

  染了头发的昴所说的“玩耍”含义,给旁边听的人带来了一种紧张感。同嬉野或理音在小学时的玩耍不同,这个“玩耍”意味着“在街上游荡的孩子”。

  “怎么办?”

  政宗问大家,他看着挂在“游戏的房间”墙壁上的钟。

  “已经到四点半了,快要五点了。如果今天想叫‘狼大人’来的话,现在就该抓紧时间叫了。叫不叫呀?”

  “叫吧。”

  想要问的事情一大堆。听见大家的意见一致,政宗便开口了。他向着虚无的空间呼唤了:“‘狼大人’……”

  “有人叫我吗?”

  就和过去一样,“狼大人”飘然而现。

  * * *

  今天,她穿了一件不同的连衣裙。究竟她有多少件连衣裙呀?和过去一样,是那种古董店里洋娃娃穿的裙摆蓬松的连衣裙,仿佛像去参加钢琴比赛的发表会。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大家呀?”

  向她提问的是风歌,而身上穿着校服的小晶,挺不自在地抱着胳膊。“怎么啦?”“狼大人”反问道。政宗焦躁地向她追问:“就是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其实我们本来都是同一个中学的学生呀!”

  “你们从来就没有问过我呀!”

  “狼大人”的语调平静得令人恨得心痒痒,她说话时的表情还是看不见的。政宗沉默了。“狼大人”继续说道:

  “我不说的话,你们就不知道,这未免也有些奇怪吧?你们这些小红帽只要开口,互相交流一下就明白了呀。那样的话,哎呀,立刻就能知道大家都是在同一个学校里念书了。你们这帮人弄到今天才知道,也未免太晚了一点吧?”

  “狼大人”缓缓地吐了一口长气后又说:

  “你们的自我意识是不是都太强烈啦?”

  “你在开什么玩笑!”

  政宗沉着脸正要站起身的时候,嬉野出来劝阻他了:“你别发火呀!她只是个小女孩,你对她发什么火呀!”

  “是吗?她哪里像小孩子?就是身体小,明摆着她是一个‘会不断复活的怪物’。明明死了还能够复活,现在是她的复活形态吧?她是一个妖怪呀!”

  “不要再说了!”

  阻止政宗的声音非常严厉,大家都吓了一跳。原来是理音。他平时总是稳重又淡定的模样,这回却罕见的脸也有些发红了,看上去像是真有些生气了。

  大家都被他说得没有了声音以后,他才开始用着平静的声音问道:

  “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记得你说过,曾经召唤过像我们这样的‘小红帽’到这里实现自己的愿望。那些‘小红帽’也都是雪科第五中学的学生吗?若干年一次,把大家集中在这里吗?”

  “若干年一次,属于一种平等的机会吧。好的,你这样解释也没有什么问题。”

  “狼大人”用一种傲慢的语气说道。理音继续问:

  “那么,每一次都像这次一样,来的都是这个地区的没有去上学的学生吗?是根据这个共同特点来选择的吗?或者是,”理音说着短短地吸了一口气,“以第五中学的全体学生为对象吗?是不是所有学生的家里的镜子都会发光,开通了抵达这里的通道。然而,绝大部分的学生都去上学了,所以全都没有察觉。只有待在家里的人才察觉了,大家一起到了这里。”

  听他这样说,小心一下子愣住了。她觉得完全有这种可能性。

  那样的话——小心意识到自己内心有一种受到了冲击的感觉。这样看来我们这些人并不是特别的。那些去学校上学的孩子也都平等地拥有到这儿来的机会,我们没有受到过特别的挑选呀。

  小心胸口感到沉闷,她有点儿透不过气似的望着“狼大人”。“狼大人”这次也淡然地摇着头:

  “不是,我只找了你们几个人。从一开始便选好了这里的成员。”

  “那么,我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理音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我也来了,可是我上的不是第五中学。为什么你要叫上我呢?”

  他的眼睛直视着“狼大人”。小心在一边揣测,她一定会用打马虎眼的语气说:你这个孩子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以后总会明白等等。

  可是,小心没有猜对。“狼大人”的狼面具正面对着理音,向他回答道:

  “可是,你实际上很想去的吧?在日本的时候,你不就住在这所公立中学的学区里吗?”

  被她这样一说,理音的表情就像被闪电击中的人一样,他的身体顿时挺得笔直,胸口受到了重击似的僵住了。

  对于理音的这种神情,“狼大人”完全是视若无睹的样子,她向大家的方向迈了一步:

  “其他还有吗?你们如果还有疑问的话,我尽量回答。”

  “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

  小晶向她问道。小晶身穿着校服的样子,小心还没有完全看习惯。那是小心熟悉的校服。在那所小心不在的校园里,小心同年级的女生们,其他年级的年长的女生们,穿的都是这种校服。

  小心看着看着,觉得四月份上学的时候,在学校里众多来来往往的年长女生中间,好像也看见过小晶的身影。

  “这里是镜子城堡。”

  “狼大人”回答,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充满了淡漠。

  “这里一直会开到三月底,是你们的城堡,任你们自由地使用。”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呢?”

  小晶说话时带有哭腔。小心听得出她很疲倦。本来她一直显得很强势,现在却是一副虚弱的样子,她的声音听上去包含着恳求的意思。“狼大人”的回答却干脆极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她说着。

  “对于你们,我没有任何期待。我只是把这个城堡,还有寻找实现愿望的钥匙的权力,一起交给你们了。就像我最初向你们说明的那样。”

  “失礼了。”就像那短短的声音消散在虚无的空中一样,“狼大人”消失了。与此同时,远远地传来了野兽般的嚎叫“嗷……”

  快要四点四十五分了。这是对大家警告的嚎叫声,意思是快要接近回家的时间了。

  小心想起她挺久以前对大家发出的警告,如果哪个人超时逗留在城堡里就会被吃掉。这难道会是真的吗?小心想到了这儿不由得感到了不寒而栗。

  “狼大人”消失了,虽然都听见了警告大家时间已经不多的遥远的嗥叫声,小心等人仍然觉得互相之间还有着一大堆的话要说。

  大家都没有想到彼此之间其实是离得这样近。

  然后,大家都知道同一个学校的校舍和校园,体育馆和自行车的停车场。这些都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原来大家“去不了”的那个学校,其实和小心是同一个学校。这样想来,彼此便产生了亲近的感觉。多半大家使用着同样的便利店,还去过同一个超市或者是卡莱奥。大家生活的范围是一样的——都是同伴的关系。

  时间开始接近城堡关门的五点了。

  虽然大家都觉得互相之间还有很多要说的话,仍然还是回到了有大楼梯的放镜子的地方。就在这时,小心忽然想起一件想要问的事情。“喂!”她叫住了正预备通过镜子回家的嬉野,“你说过的那个很愿意听你想法的自由学校的老师,是不是喜多岛老师呀?”

  被她叫住的嬉野听了以后,站在那儿使劲地眨着眼睛。小心又说:

  “因为我觉得,你是和我去的同一所自由学校。”

  “……嗯,是呀,喜多岛老师。”

  看上去,嬉野的紧张已经解除了。听见了他肯定的回答,小心立刻想,果然如此。

  小心的表情大约把她想说的话也传递给了嬉野。嬉野的态度看上去多少有些温和了,就和来小心家的时候一样,嬉野大概也和那个老师同样地交谈过吧。

  这时,风歌大概在旁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便向他们问道:“你们是同一个老师吗?真好呀,原来你们真的住得这么近呀……”

  “嗯。很漂亮的吧,喜多岛老师。”

  小心无意地随口说着,嬉野却歪了一下头:“她漂亮吗?”嬉野属于容易动感情的人,对女老师说不定也是用看异性的眼光来看待的——小心茫然地这么想着,听见了他的反问却觉得很意外。

  那次老师把茶包递给小心时,小心看见她的手指既白又长,指甲也都很漂亮。因为离得近,觉得她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

  其他的人是不是也知道喜多岛老师和“心的教室”的事情呢?政宗称这种学校属于“民间组织的援助团体”,言辞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估计他没有去过那里。

  小晶和昴又是怎样的呢?小心边想边向昴的方向看去,正好在这个时候,昴转向了小晶:

  “小晶,我问问你可以吗?”

  “什么事呀?”

  小心还以为是关于自由学校的事,没想到不是。只听见昴问小晶:

  “你今天为什么穿着校服?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听了他的话,小晶就像全身被冻住了一样。小心也愣住了。到目前为止一直想着她穿着自己学校的校服,这个问题却被忘在了脑后。

  “我今天参加了葬礼。”

  听见了小晶的答复,小心知道大家全都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小晶的脸色一片苍白。

  “和我住在一起的外婆的葬礼。所以,表兄妹、小孩子们都要穿校服,大人们嘱咐的……”

  “你不回家就来这里行吗?”

  风歌问:

  “去年,我的曾祖母也过世了……葬礼一般都是在中午举行的吧?所以,后面还有各种事情,要和亲戚们一起吃饭什么的。你今天这样和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呢?”

  “那个么……”

  小晶的声音一下子有点儿异样。看上去她会像往常那样,用一种强硬的语调说“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或者是“那有什么要紧?”

  然而,她大概意识到了风歌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完全是替她担心。所以便轻声地回答:“没什么。我觉得和你们在一起更好。”

  小心也后悔自己只考虑小晶校服的事情,没有关心她的心情。

  今天小心刚到城堡的时候,看见小晶一个人蹲在那儿。城堡里都有各自的房间,小晶完全可以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可是她在大家都会来的“游戏的房间”里,一个人把脸埋在膝盖上。小心想到她那时的表情和眼神,胸口不禁疼痛起来,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这一点大家好像都一样。

  “这样啊。”

  昴轻声打破了沉默:

  “你很喜欢外婆吧?”

  昴问道。他没有刻意询问的样子,而是平淡的口气在说。

  ——昴说过,他现在住在奶奶的家里,妈妈和爸爸都不在,只是和哥哥一起。

  如果不是他,一定很难开口询问吧。小晶露出了一丝发愣的神情,嘴唇紧紧地闭着,一时没有做出回答。随后,她小声地“嗯”了一声。

  “外婆有时话挺多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对她是喜欢还是讨厌,现在觉得对她还是喜欢的。”

  “小晶你穿着校服来真是太好了。”

  昴说完,微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幸亏你穿着校服来了,我们才知道大家原来都是一个学校的。如果没有今天的话,大家谁也不说,可能一直这样就到了三月份了。”

  昴的语调虽然非常平静,小晶的眼睛却显得湿润了。小心急忙说道:

  “嗯,谢谢你了,小晶。”

  “……没有什么,也是偶然呀。”

  小晶说完,把脸扭向了一边。

  就在这个时候。

  啊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啊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猛然间,声音回荡在整个城堡里。这个声音和刚才那种警告的嚎叫声虽然相像,可是更加响亮。

  “哇!”

  大家都惊叫了起来。空气伴随着嚎叫声一起震荡着,地面也在晃动,让人无法站稳。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用说大家也能明白。

  五点钟到了。

  “回去吧!”

  理音对大家说。小心觉得自己已经站不稳了,她的手拼命地抓着镜子的边缘。慌乱中能瞥见其他的人也是这样的姿势。剧烈的晃动使她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了,脸上的肌肉也都被晃得麻木了,真是不可思议。

  小心使劲地抓住镜子的边缘,总算是钻了进去。镜子里面的光亮扭曲着彩虹的色彩。等一等,不要消失呀——

  小心终于用尽全身力气滑到里面了。

  晃动的感觉消失的时候,小心已经回到家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床和原来一样,桌子和原来一样,窗帘也是原来的样子。

  十一月份的,临近冬季的街上的空气,即使隔着窗帘也能感到和夏天明显地不同。

  小心觉得自己的心脏还在怦怦地跳动。背上和额头上都是一片汗水。终于赶上啦,她醒悟到。自己还活着,终究没有被吃掉。

  她凝神望去,看见镜子安安静静的,已经不再发出亮光了。尽管如此,她回忆起最后在城堡听见的嚎叫,双膝还会发抖。摇晃的感觉依旧残留在她身体里,仿佛还在震荡。

  大家是不是都平安无事呀?

  小心轻轻地拉开了窗帘,美丽的弯月挂在了夜空上。她已经很久没有打开窗户了,她开着窗户望着尽可能远的地方,城市的前方。

  能看见和小心家同样的独栋小楼,还有高高的大厦,从这儿看过去像火柴盒似的公寓。在小心视线的远方,还能看见超市的灯光。

  在这里的某些地方,那些孩子生活着。

  大家同自己在同一个城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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