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诺比斯是亚拉尼亚第二大都市。是交通要冲，街道朝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延伸。

  改建为城塞都市，是三百多年前的事。当时是为了保护都市不被名为「蛮族」的沙漠之民掠夺。后来随着市区发展，也兴建新的城墙。现在要从市中心走到最新城墙的外郭，必须经过三道内郭。

  外郭大约是在三十年前完工。是和弗雷姆发生领土问题，两国关系开始恶化的那时候。

  查伊德现在注视着这道外郭。距离相当远。别说弓箭，连投石机的攻击都打不中吧。即使在这么远的距离，也清楚看得出城墙多高。

  「他们以为会有巨人打过来吗？」

  查伊德苦笑低语。

  「还不会下令突破城门吧？」

  站在查伊德右边的缇悠拉绷紧表情说。

  「但愿如此。这道城墙可不是强攻就有胜算。正攻法是包围都市截断补给线，不过，那座城塞都市的储备资源不知道多久才会耗尽……」

  「要是变成长期战，消耗较大的是攻击的这一方。」

  在查伊德背后待命的拉吉布祭司一边这么说，一边往前走到他的左侧。

  「查伊德！」

  此时，葛拉夫从远处呼叫查伊德。

  「怎么了？」

  查伊德等队长接近之后询问。

  「军事会议开完了。第二军在北门与西门，第三军在南门。我们佣兵队的任务是在诺比斯东门附近建筑堡垒，截断敌军来自王都亚兰的补给。」

  葛拉夫面有愠色，大概是没接受军事会议的决定吧。

  「盖堡垒……」

  查伊德将手放在下颚，思索片刻。

  「诺比斯至少有一万兵力。要是我们遭受强攻会陷入苦战。亚兰那边也可能派援军过来。」

  「到时候第三军会来支援。也就是要我们撑到他们抵达。」

  「或许这反而是札哈大人的目的。应该是想趁着敌军进攻佣兵队堡垒，以野战的方式击溃吧。」

  所以佣兵队的堡垒，是用来吸引敌人出城的诱饵。

  赫文侯爵札哈率领的第三军以骑兵为主力，在攻城战没有活跃的空间。因此才会构思这个作战吧。

  对于赫文侯爵来说，沙漠部族一定要成为弗雷姆军的核心。

  「第三军会护卫我们直到完成堡垒。这段期间，第二军肯定在组装攻城兵器。」

  队长夹杂着叹息说。

  攻城战早已在预料之中，所以这趟远征将大量的攻城兵器分解搬运过来。

  「第二军从北侧与西侧以攻城兵器攻击。第三军封锁南侧街道，同时机动支援佣兵队以及第二队。大概是这样吗？」

  「一点都没错……」

  队长露出佩服表情。

  「这个作战，你觉得怎么样？」

  「方向还不错，不过是否顺利端看我军的默契吧。」

  诺比斯市区辽阔。

  为了截断补给，必须封锁东西南北四方向的街道，不得已只能分散军团。然而，如果各军没能缜密合作，等于是叫敌人各个击破。

  查伊德环视周边。

  诺比斯近郊的土地平缓起伏，农园与树林交错分布。大大小小的河流蛇行，小径细分为数条。

  （看起来平坦，但视野颇为受限。）

  要是草率认定敌军会死守城内，或许会掉入意外的陷阱。

  「方便派猎兵队侦查周边吗？」

  查伊德向队长提议。

  「这个任务，可以交给你指挥吗？」

  队长咧嘴一笑。

  「我喜欢拿剑战斗，但是对于军略一窍不通。」

  「知道了……」

  查伊德点点头。

  队长应该是一开始就如此期待吧。

  「对我来说，军学是当成兴趣在学的。因为不管去哪里，我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攻击或防守。」

  感觉听到像是惨叫的声音，碧娜因而清醒。

  这里是弗雷姆第二军主力阵地，希尔特公爵帕亚特的帐篷。现在是包围诺比斯第七天的夜晚。

  油灯的灯火朦胧照亮帐篷内部。

  弗雷姆第二军在诺比斯都市的西门到北门设置复数阵地。主力阵地在西门延伸出来的街道旁边。

  「帕亚特大人……」

  碧娜撑起上半身，注视睡在身旁的帕亚特脸孔。

  帕亚特眼睛是张开的。

  不曾在两人相处时看过他表情如此严肃。

  帕亚特默默站起来，穿上衣服。

  碧娜帮他穿好之后，自己也穿上衣服。短刀插在腰带，新月刀拿在手上。

  「什么事？」

  帕亚特接近帐篷入口，询问护卫的骑士。

  「好像是敌袭。请您不要出来。」

  「大军吗？」

  「不，人数不多。对方从树林接近阵地，狙杀哨兵，击倒篝火，然后点火烧毁攻城兵器。」

  「这样啊……」

  帕亚特点点头。

  「派传令告知各队别离开岗位。贸然行动会伤到自己人。还有，对方可能会锁定这里，暂时禁止任何人接近。不肯离开的人格杀勿论。」

  「遵命。」

  护卫骑士如此回应。

  「森林骑士们从树林狙击，趁着混乱放火烧毁攻城兵器。不过，敌人真正的目标是我。前来袭击的是魔法骑士……」

  帕亚特轻声说。

  「您都知道？」

  碧娜吓了一跳。

  「三天前，查伊德殿下曾经警告我。他说亚拉尼亚军可能会打游击战。」

  「很像哥哥的作风……」

  碧娜忍不住笑了。

  「大概是已经将这附近调查一遍了。而且肯定摸清对方会怎么攻打弗雷姆阵地。」

  「因为只要打倒我，不只亚拉尼亚，其他国家士气也会大振。」

  帕亚特说完浅浅一笑。

  「我会保护您。」

  碧娜露出微笑。

  在玛莫王族，女性也会习武。虽然完全比不上姐姐伊莉莎，但是对上弟弟莱鲁，依然是可以三战两胜的程度。

  「真可靠……」

  帕亚特笑着点头。

  「但是，你放心。我也不会那么轻易被打倒。」

  不久，帐篷外面变得不安宁。

  传来警卫骑士们制止某人的声音，接着响起刺耳的金属声响。

  看来战斗开始了。

  不过，帕亚特没出去。大概是相信警卫骑士们吧。

  就在这个时候，背后突然响起爆炸声，火焰在帐篷深处膨胀。

  「火球的魔法……」

  热风迎面而来，碧娜反射性地遮住脸轻声说。幸好位于入口附近，热度与冲击不成威胁。

  然而帐篷失火，开始延烧。没有灭火的余力。

  「帕亚特大人，您没事吗？」

  警卫骑士以慌张的声音问。

  「没受伤。不过帐篷开始燃烧。我要出去了。」

  「可是还有敌人啊？」

  「没关系。」

  「遵命！」

  警卫骑士回应之后，帐篷入口开启。

  帕亚特走到外面，碧娜也跟上。

  警卫骑士们正在和看似弗雷姆士兵的人们交剑。敌方人数约二十人，手上的剑可能以魔力强化过，发出青白色的光辉。

  帕亚特看清状况之后，毫不犹豫挥剑出击。

  他眨眼之间砍倒一人，砍向第二人。剑身反射耀眼光芒，第三招砍中脖子。敌人发出死前哀号，喷出鲜血倒下。

  「好强……」

  碧娜比任何人都熟悉帕亚特的身体，所以知道他有在锻炼，但是他的剑技高明到远超过想象。

  此时，着火帐篷的暗处冲出一名男性，并且开始咏唱古代语的咒语。男性的视线朝向帕亚特。可能是以火球魔法烧帐篷的魔法师。

  「休想！」

  碧娜全力跑过去，在咒语将近完成的时候拔出新月刀砍下。

  「啧！」

  魔法师中断咒语闪躲，然后抽出腰间的短剑。看来他也接受过战士训练。

  （这就是魔法骑士……）

  亚拉尼亚曾经有一所名为「贤者之学院」的魔法师公会。亚拉尼亚贵族的子弟在那里求学，魔法师人才辈出。

  这些魔法师组成的就是魔法骑士队。贤者之学院在英雄战争爆发之前毁灭，但是学院出身的魔法师们开设的私塾有数间幸免于难，并且维持至今。

  即使只教初阶到中阶的魔法，魔法骑士们真要说的话也是以武术为主，魔法为辅。不过面前的魔法骑士使用了火球魔法，也就是他的魔法师实力属于导师级。说不定是这只袭击部队的队长。

  「竟敢阻挠！」

  魔法骑士说完就刺出短剑。

  碧娜身体迅速转一圈，往侧边踏一步，带着离心力的刀锋朝对方脖子横砍。

  「唔喔！」

  魔法师似乎没料到这一招，勉强以短剑挡下，然后使劲推过来。

  碧娜力气不如人，刀被架开，上半身往后仰。

  「死吧！」

  男性趁机刺出短剑。

  碧娜继续让身体大幅往后仰，躲过这一刺。若要比身体的柔软度，她甚至超越姐姐伊莉莎。剑刃沿着她的脸蛋上缘穿过。

  用尽力气的突刺落空，魔法骑士踉跄向前。

  碧娜一起身就利用反作用力，向下斜劈。

  传来确实的手感，新月刀插入脖根。用力抽回刀刃之后，喷出惊人的血花。

  魔法骑士翻白眼向后倒地。

  碧娜毫不犹豫将新月刀刀尖插入对方喉头。姐姐伊莉莎严格教导杀人一定要彻底，多亏如此，她的身体几乎是自动这么做。

  「帕亚特大人！」

  碧娜喘口气转身一看，战斗已经即将结束。

  幸存的袭击者被警卫骑士们包围，看来甚至没有反击的余力。

  「投降吧。」

  帕亚特静静对他们说。

  「愿荣光归亚拉尼亚！」

  其中一名幸存者如此大喊，以自己的剑插向喉头。

  其他袭击者们也接连自尽。

  「抱持必死的决心袭击，真是忠心耿耿……」

  帕亚特回到碧娜身旁，视线向下瞥向倒在脚边的魔法骑士。

  「抱歉害你遭遇危险。」

  「不会，为了因应这种状况，我从小就接受训练……」

  碧娜摇摇头。

  「话说回来，手法真漂亮。亚拉尼亚不容小觑。」

  碧娜转过身去，注视像是要焚毁夜空般熊熊燃烧的帐篷。

  「一点都没错。要不是得到查伊德殿下的警告，受害程度应该会更严重吧。得谢谢他才行。」

  帕亚特说完，将手放在碧娜肩膀。

  碧娜闭起双眼，依偎在帕亚特身上——

  听到第二军主力阵地遭受夜袭的消息，查伊德向葛拉夫队长获得许可，从佣兵队的阵地赶过去。

  缇悠拉与拉吉布也一同前往。

  第二军正在为夜袭善后，骑士与兵士们都杀气腾腾。要不是拉吉布在场，或许会被当成可疑人物逮捕。

  查伊德寻找妹妹碧娜的身影。

  找了一阵子，他发现妹妹正在从烧毁的帐篷搬行李出来。

  「碧娜！」

  查伊德跑向妹妹。

  「查伊德哥哥！」

  碧娜转过身来，露出惊讶的表情。

  「幸好你平安。」

  查伊德松了口气。

  「我没事，只是有点困。」

  碧娜笑着点头。

  查伊德将妹妹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看起来没受伤，但衣服溅上红黑色的斑痕。

  「这些斑痕是血吗？」

  「是敌人的血。我砍了想对帕亚特大人使用魔法的魔法骑士。」

  「做这种危险的事……」

  查伊德皱起眉。

  「不过，你做得很好。帕亚特大人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糟了。」

  就在这个时候，查伊德隔着妹妹的肩头看见希尔特公爵帕亚特带着数名护卫骑士接近。

  大概是巡视阵地回来了。

  帕亚特好像也发现查伊德，快步走过来。

  「您平安真是太好了。」

  查伊德向希尔特公爵行礼。

  「都已经得到你的警告，却还是这副模样……」

  帕亚特苦笑说。

  「包括骑士与兵士，约一百人牺牲。攻城兵器也大多被烧掉。」

  「这样啊……」

  查伊德叹了口气。

  「攻击开始的时间要延后了。」

  没有攻城兵器就不可能攻下诺比斯。只能就这么继续包围。

  「原本就已经觉悟会变成长期战了。一百年前，弗雷姆攻打这座城市的时候没有太多时间，因此强行进攻，付出庞大的牺牲。我可不想重蹈覆辙。」

  说来意外，帕亚特面不改色地说。

  「不过要是拖太久，敌方援军可能会来。我的母国玛莫正在进行这方面的准备，和卡农军会合之后，肯定迟早会前来这里。」

  查伊德对于帕亚特的反应感到疑惑。要是援军从包围网后方突袭肯定吃不消。

  「卡农与玛莫应该不会来。」

  帕亚特说完看向南方街道。

  「为什么这样推测？」

  查伊德问。

  「狄艾斯陛下并不是只派密使到玛莫……」

  帕亚特平淡回答。

  「各国的有力贵族，陛下都尝试拉拢。因为誓约之宝冠的魔力只影响国王。」

  「原来如此。」

  查伊德点头回应。

  也就是说，各国贵族们不一定都对自己的国王尽忠。恐怕有人已经说好会站在弗雷姆这边吧。国王与王族、骑士的主从关系原本牢不可破，若是这份关系开始动摇，或许是百年的和平所致。

  「反倒是我军会有援军前来……」

  帕亚特继续说。

  「昨天，狄艾斯陛下派使者过来告知，最新型的攻城兵器已经完成，从布雷德出发。」

  「最新型的攻城兵器？那么昨晚被烧掉的攻城兵器呢？」

  「全都是旧型。我带来的是分解之后闲置已久的类型。如果只看那道城墙，威力或许不足以攻下诺比斯。虽然被烧掉，不过光是得知敌人的手法，就算是功成身退吧。」

  「原来如此……」

  查伊德不禁苦笑。

  「看来用不着我来建言。」

  狄艾斯亲征恐怕是一开始就决定的事。对上亚拉尼亚的这场仗，最大的难关明显是如何打下诺比斯。亚拉尼亚强化了诺比斯的城墙，同样的，弗雷姆也准备了因应之道。

  「不，我没料到魔法骑士不惜抱着必死决心也冲着我来。幸好预先增加警卫骑士。可惜即使如此，还是害得碧娜遇到危险……」

  帕亚特声音平静，却感觉得到愤怒。

  应该是因为重视妹妹吧。

  （幸好希尔特公爵平安无事。）

  查伊德由衷这么想。

  这场大战要是拖太久，不必要的牺牲就会增加。而且为了查伊德心目中的玛莫未来，希尔特公爵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2

  大地母神玛法大神殿的白色大理石柱与石壁，在初夏的阳光下耀眼闪亮。神殿后方白龙山脉的连绵高峰，仿佛要咬碎苍天的利牙。

  脚边的大地像是铺满翠绿地毯，各处绽放不知名的花朵。在远方的斜坡，放牧的山羊群悠闲吃着嫩草。街道两旁与集落周围等间隔种植树木，细针般的叶子苍绿繁茂。

  「此等美景只应天上有……」

  玛莫王家第一王子，也是前皇太子的库里多出声感叹。

  库里多以往也经常从玛莫出走，造访罗德斯各地。他很久以前就想来这里。这个心愿终于实现，加上美得超乎预料的光景当前，他感受到灵魂颤抖般的喜悦。

  和姐姐罗莎一起从玛莫出发至今，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从温帝斯借搭商船抵达亚拉尼亚的港市毕尔尼，然后沿着山间的街道上山，来到这座塔巴村。

  （好想就这么爬上白龙山脉，瞻仰传说中的冰龙布拉姆德。）

  库里多心想。

  玛法教团将布拉姆德的栖息处定为禁区，但是对于以「为所欲为」为教义的暗黑神法拉利斯神官库里多来说，这种规定不构成任何限制。只不过，库里多不希望为姐姐罗莎添麻烦。

  这位姐姐正在玛法大神殿，和最高祭司兀儿丝拉谈事情。库里多不可能同席，就这么独自在塔巴村近郊眺望风景。

  此时，他感觉到后方有人走过来的气息。

  看向该处，一名年轻女孩走在通往神殿的小径。她身穿纯白神官服，但衣服没绣上玛法的标志。或许是见习生，或是在神殿当志工的附近村姑。

  「先生是巡礼者吗？」

  女孩走过来，在不远处暂时停下脚步，然后开口问。

  「不，我是陪同主人前来。主人现在在忙，所以我像这样独自欣赏景色。」

  「这样啊。看您一个人眺望神殿，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你以为我的伴侣过世，所以在担心我吧？」

  库里多露出微笑。

  「恕我冒犯……」

  女孩不好意思般点头。

  玛法是婚姻的守护女神，罗德斯全岛都有年轻男女为了获得祝福造访此地。男性独自眺望神殿沉思的模样，难免令人觉得他是因为伴侣过世而前来这里悼念。

  「不过，或许大同小异吧。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寄情于一位女性。但是这份心意绝对不会实现。」

  「请问为什么？您明明……那个……看起来非常出色。」

  神官脸红询问。

  「能够得到你这么美丽的女性称赞，我倍感光荣。」

  库里多回应之后注视女孩。看起来是一名纯朴的女孩。红色的头发束在后方，鼻头残留浅浅的雀斑，年龄大概和小妹碧娜差不多吧。是正要从少女转变为大人的时期。

  「请不要这样看我……」

  女孩慌张般说完，像是逃离库里多的视线般低下头。

  「恕我失礼了。」

  库里多向女孩道歉。

  「不，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

  女孩连忙抬起头，然后这次是她主动注视库里多。

  「请问……您还有空吗？」

  女孩稍微犹豫之后询问。

  「嗯，我原本打算在这附近多逛一会儿。」

  库里多回答。

  「既然这样，附近有一座美丽的瀑布，我带您去吧？」

  女孩讲得有点快。

  「这我务必想欣赏一下。不过，可以吗？」

  「今天的工作是傍晚开始。我甚至正在烦恼这段时间要做什么。」

  女孩开心般点头说。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库里多向女孩行礼致意。

  （向往恋爱的年纪吗……）

  库里多已经猜到自己和这名女孩的后续。

  不知为何，库里多经常受到女性主动邀约。

  甚至觉得自己拥有邪眼，或是受到某种诅咒。说不定正是这个诅咒害他注定绝对无法和心爱的女性结合。

  但是，他不会拒绝女性的邀约。因为暗黑神法拉利斯要信徒忠于自己的**。

  温帝斯的玛法神殿祭司罗莎，和玛法教团的最高祭司兀儿丝拉面对面。

  这里是最高祭司的私人房间，没有其他人。最高祭司把所有人支开了。

  兀儿丝拉已经年过五十。约三十年前还是棕色的头发变得斑白，原本艳丽的肌肤出现皱纹。

  她脸上露出苦恼至极的表情。注视着罗莎的脸，不知道叹气多少次。

  进行制式问候之后，罗莎等待最高祭司开口。

  然而，兀儿丝拉迟迟无法说些什么。

  「如果有什么话想说，请您明说吧。」

  不得已，只好由罗莎主动催促。

  「意思是要我说出不想说的话吗？『妮思王妃』。」

  兀儿丝拉说完注视罗莎。从她的双眼看得出畏惧。

  罗莎暂时思索该如何回答，然后决定说出真相。

  「该说好久不见吗？三十年前，你是温帝斯玛法神殿的祭司。而且教团赋予你的任务是监视转世前的我，也就是玛莫王妃妮思。」

  罗莎露出微笑，大幅张开双手。

  插图p225

  「您继承传说之圣女妮斯之名，被期待成为『玛法之爱女』。然而，您是用来让破坏女神卡蒂丝复活的『一扇门』，也是亚拉尼亚建国王封印的卡蒂丝教团最高祭司——『亡者之女王』娜妮尔投胎转世。邪神战争是一场争夺您的战争，而且世界差点迎来终结。」

  「灵魂是无法选择的。」

  罗莎苦笑说。

  「您为什么转生？您明明对我说过，您将以史派克国王妃子的身份结束这一生啊？」

  「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罗莎眯细双眼，唤醒前世的记忆。

  「可是，当我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听到了声音。是孙子阿斯兰的正妃说话的声音。她正要生下第一胎。但是极度难产，她与孩子都即将无法得救。她说她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只希望拯救孩子。然后，我实现了她的心愿。」

  使用了破坏神卡蒂丝赐予的转生秘术。

  罗莎是在七岁的时候，取回玛莫王妃妮思时代的记忆。说来讽刺，正是她听到玛法女神声音的瞬间。

  原本的婴孩灵魂至今也沉眠在体内。只要她生下孩子，孩子肯定会继承这个灵魂。昔日妮思的母亲蕾莉雅体内沉眠着亡者女王娜妮尔的灵魂，母亲生产的时候，继承娜妮尔灵魂诞生的就是妮思。

  但是，妮思决定玛莫国王史派克是她最后的伴侣。所以不想和其他男性上床。

  「我昔日敬爱您，因为您是拯救世界的圣女。然而我也同时畏惧您。因为您或许会再度成为亡者之女王。您过世之后，我的心明明终于获得平稳……」

  「对不起……」

  罗莎向最高祭司道歉。

  「我自己也觉得罪孽深重。但既然已经转生，那就没办法了。不过，只有这点我敢发誓，我绝对不会成为亡者之女王。我以妮思身份活了九十年都没成为她了。」

  「您这番话，我也只能相信了……」

  兀儿丝拉以疲惫至极的声音说。

  「谢谢。我打算以玛法祭司罗莎的身份结束这段人生。所以，今后也请这么对待我。」

  罗莎说完，朝兀儿丝拉行礼致意。

  「知道了……」

  兀儿丝拉点点头，挺直背脊。

  「那么温帝斯祭司，你此行来到这里有什么事？」

  最高祭司更改语气询问。

  「弗雷姆国王狄艾斯引发的大战明显是侵略。我认为教团基于立场应该表态反对吧？」

  「这边已经要求弗雷姆国王狄艾斯停止战争，但是他没接受。如果玛法教团介入战争，他好像要消灭教团。」

  「消灭玛法教团？」

  罗莎吓了一跳。

  大地姆神玛法也是罗德斯的守护女神。信徒在六大神之中也是最多的。

  （名为狄艾斯的这个男人究竟多么傲慢？）

  罗莎感到愤怒。

  「这场大战，只不过是弗雷姆国王和其他各国国王的权力斗争。教团已经在正式会议决定不插手了。」

  兀儿丝拉说。

  「也就是准许侵略吗？」

  「这是和其他教团联络沟通之后决定的。想以个人身份参战当然是各人自由。只不过，我希望唯独您务必克制自己。」

  「我当然是这么打算的。因为弟妹们已经以各自的意志开始行动。」

  罗莎早就决定要守护他们。

  「不过，如果弗雷姆国王开始和各国人民交战呢？玛法教团到时候依然不采取行动吗？」

  要是各国人民站起来对抗弗雷姆的侵略，就会成为自卫之战。玛法教团以往都认定这是「顺应自然」而提供支援。

  「我只希望这一刻不会来临……」

  兀儿丝拉难过地回答。

  「但是，这场大战应该不会持续太久，而且肯定以弗雷姆的胜利落幕。萨克森、毕尔尼两座城市已经决定维持中立。亚拉尼亚北部没派援军到诺比斯与亚兰，而且弗雷姆军也不会攻打过来。」

  「萨克森与毕尔尼？」

  「亚拉尼亚北部原本就有强烈的独立意志，一直和亚拉尼亚国王对立。这件事原本因为塞西尔侯爵治理萨克森而平静下来，但是侯爵在王都亚兰离奇死亡之后，萨克森与毕尔尼不接受亚拉尼亚任命的领主，维持半自治体系至今。这场大战开始的时候，据说也有意见想要站在弗雷姆那边，却因为违反自治精神而被驳回。」

  兀儿丝拉如此回答。

  英雄战争时，亚拉尼亚北部向投靠玛莫的亚拉尼亚篡夺王拉斯塔发动叛变，在某段时期宣布独立。后来拉斯塔在邪神战争被打倒，诺比斯伯爵罗贝斯继任为亚拉尼亚新王。罗贝斯用尽各种方式要强化对亚拉尼亚北部的统治，结果却以失败收场。虽然有名义上的领主，但是领主进不了领地的状态持续了五十年以上。

  「指导亚拉尼亚北部独立的人，是那位罗德斯之骑士以及大贤者史雷因。他们两位看到现在的状况，究竟会怎么想呢？要是一直选择苟且的道路，在前方等待的或许是毁灭。」

  罗莎说完，再度向最高祭司行礼。

  然后她走出房间。

  心情好沉重。

  （玛法教团容许弗雷姆国王统一罗德斯。其他教团也抱持相同意见。）

  罗莎认为整个罗德斯正以极度现实与政治上的考量行动。

  （如果是百年的和平带来这种结果，何其讽刺。）

  战争是人类犯下的最大过错。然而通往这条路的是和平的期间。人类之所以重复上演战争，或许是因为忘记和平会导致战争。

  （若是如此，人类真是罪大恶极的生物。）

  罗莎一边叹气，一边走在怀念的玛法大神殿走廊。

  3

  「这是怎么回事？」

  回到玛莫王国第二都市莎尔瓦德的莱鲁皱起眉。

  从上空俯瞰，玛莫王国的军舰就这么停泊在港口，市区看得见玛莫骑士团。

  莱鲁目前骑着马鹫兽瑞斗比克在天空飞翔。后座坐着永远之少女蒂德莉特。

  莱鲁出发寻找蒂德莉特至今经过了一个多月。

  听说战争已经在亚拉尼亚开始。现状是亚拉尼亚西边城市索格已经沦陷，诺比斯市被团团包围。

  莱鲁原本认为玛莫军早已渡海前往卡农。

  然而，莎尔瓦德对岸的路德港没有玛莫军舰停泊，莱鲁感到疑惑而飞越海峡前来。

  他知道成为玛莫王国新王的二哥艾鲁夏个性慎重，但是再怎么说也太慢行动了。

  「降落吧！」

  莱鲁朝着驾驭狮鹫兽怀特赫多并肩飞行的荷莉朵大喊。荷莉朵的后座坐着诺儿拉。

  「嗯。」

  荷莉朵点头回应。

  莱鲁让瑞斗比克降落在莎尔瓦德领主杰苏鲁的城馆。

  即使两头魔兽突然降落，城馆的骑士与士兵们也没惊慌。

  莱鲁解开将身体固定在鞍上的安全带，先从魔兽背上跳下去，然后朝蒂德莉特伸出手。但她嫣然一笑，自己解开安全带降落在地面，动作轻盈得像是身体没有重量。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刚才飞翔的高度很高，但她面不改色享受强风吹拂。相较之下，从玛莫前往卡农的时候，坐在后座的诺儿拉紧抱着莱鲁而且从来没睁开眼睛，成为明显的对比。

  荷莉朵的怀特赫多也高声鸣叫降落在地面。莱鲁走向狮鹫兽，协助荷莉朵走下魔兽。

  「莱鲁真贴心！」

  荷莉朵开心抱过来。

  「大……大哥～～」

  接着诺儿拉像是昏迷般摔下来，莱鲁接住她。

  「还好吗？」

  「人要是从高处摔下来，会在中途就死掉喔。」

  大概是处于混乱状态，诺儿拉语无伦次。

  「你那么用力抱着荷莉朵，不会摔下去的。」

  特制的鞍附有固定身体用的安全带，莱鲁还给她一件施加了落下控制魔法的披风以防万一。

  「我觉得腹部变得紧实了。」

  荷莉朵笑着抚摸自己的腹部，但是立刻收起表情。她的手隔着布料抓着某个东西。

  「莱鲁！」

  就在这个时候，身穿黑鳞甲的姐姐伊莉莎出现在中庭。

  「伊莉莎姐姐！」

  莱鲁跑向姐姐。

  「看来你完成使命了……」

  伊莉莎察觉蒂德莉特在场，露出笑容。

  「我找到永远之少女了。不过得等到罗德斯回复和平，才能说我真的完成使命。」

  「也对。」

  伊莉莎眯细双眼点头。

  「话说回来，哥哥在哪里？」

  「艾鲁夏陛下在城馆里。」

  伊莉莎回答之后，要莱鲁跟她走。

  莱鲁拜托荷莉朵与诺儿拉照顾魔兽，带着蒂德莉特跟随姐姐进入城馆。

  城馆里，穿铠甲的玛莫骑士来来往往，气氛相当慌张，表情也凝重。

  （或许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莱鲁感到不安。

  在伊莉莎的带领之下，莱鲁行经表面凹凸不平的石廊来到一扇门前。身穿漆黑铠甲的两名禁卫骑士在门口担任守卫。

  伊莉莎示意要禁卫骑士们开门。

  禁卫骑士们各自握住这扇对开门扉的把手，往两侧拉开。

  进门之后是一间大厅。深处摆着临时用的王位。

  艾鲁夏位于王位附近。他身穿刻着妖精花纹的铠甲。这是他亲自装饰的。这位哥哥手很巧，生性不排斥需要耐心的工作，所以大部分的东西都是自己制作。不过如果由他制作，全都会成为妖精风格的款式……

  而且，在艾鲁夏旁边看得见高阶赤肌鬼阿古佐的身影。

  「莱『卢』大人！」

  阿古佐察觉莱鲁入内，扭曲表情跑了过来。虽然看起来只像是一脸苦闷，但这是在高兴。

  「赤肌鬼？」

  蒂德莉特皱起眉头。

  「是我的随从。」

  莱鲁笑着回答，抚摸眯细双眼注视他的阿古佐脸颊。

  「过得好吗？」

  「不瞒您说……」

  阿古佐惶恐回答。

  「阿古佐过得很好。」

  「那太好了。」

  莱鲁放声大笑。

  然后他转身看向哥哥艾鲁夏。

  哥哥看向这里，像是遭到雷击般僵住。

  哥哥的视线紧盯着站在莱鲁身旁的蒂德莉特。对于崇拜妖精的这位哥哥来说，这幅光景应该等于女神降临吧。

  「哥哥！」

  莱鲁出声斥责，大步走向哥哥。

  蒂德莉特跟着莱鲁走过去。

  艾鲁夏在蒂德莉特走到面前之后，连忙当场跪下。

  「永远之少女蒂德莉特，您愿意接受我们的邀请，我由衷感谢。」

  哥哥以流利的妖精语说。

  「请先起来吧。」

  蒂德莉特以为难表情回话。当然是使用共通语。

  「你做得很好。」

  艾鲁夏站起来，朝莱鲁露出笑容。

  「勉强啦……」

  然后莱鲁简单说明他在不归之森发生的事情。

  「你要成为罗德斯之骑士？」

  听完莱鲁的叙述，艾鲁夏吓了一跳。

  「因为只能这么做啊。」

  莱鲁回答之后说明原因。

  「原来如此……」

  艾鲁夏思索片刻，然后深深点头。

  「确实，如果只有永远之少女现身，人们或许会失望。」

  「我想以罗德斯骑士之名号召众人，集结同伴。」

  「也就是要组成自由骑士团吧？」

  「嗯。」

  莱鲁点点头。

  虽然没想过名称，但他觉得「自由骑士团」这个名称还不错。

  「既然自称罗德斯之骑士，你就不能是玛莫王子了。今后你不必听从我的命令。为了保护罗德斯的和平，你就按照自己的信念行动吧。」

  哥哥挂着笑容说。

  「艾鲁夏哥哥……」

  莱鲁很高兴哥哥愿意认同他的决定，却也同时感到寂寞。这么一来，他的立场会和两位哥哥相异。

  「别露出这种表情。即使你不再是王子，我们是兄弟的事实也不会改变。成为敌人的查伊德也一样。千万别忘记啊。」

  「我怎么可能忘记……」

  莱鲁鼻酸，吸了一声之后点头。

  「话说回来，哥哥怎么还待在莎尔瓦德？我以为您早就渡海去卡农了。」

  「我是很想这样啦……」

  艾鲁夏表情一沉。

  「不过我派使者到卡农之后，对方拒绝我们登陆。说什么不会让玛莫的邪恶军队进入卡农领土。」

  「我们是邪恶军队？」

  莱鲁粗鲁大喊。

  侮辱也要有个限度才对。

  「誓约之宝冠的魔力，肯定能强迫彼此结盟吧？这边明明要协助，他们为什么拒绝？」

  「卡农好像发生政变的样子。有力贵族们串通起来，将卡农国王幽禁在王城。」

  「幽禁国王？」

  莱鲁吓了一跳。

  当然，罗德斯以往也因为王国的兴亡或王位的继承而爆发纷争。但是国王和贵族、骑士的主从关系鲜少被打破。

  「不过听说卡农的国王和贵族们对立……」

  卡农在英雄战争时被前玛莫帝国毁灭一次，是后来由归还王雷欧纳复兴的王国。

  玛莫帝国占领的时期，卡农的前领主们过着苦难的日子。也有人躲在森林或山野试图抵抗，但也有许多人忍辱接受玛莫帝国的统治。虽说在雷欧纳国王的努力下解放，但是一度害王国灭亡的王家，令民众抱持不信任感。加上王族大半被玛莫帝国杀害，国王的权威绝对不强。结果就是在这一百年来，路德侯爵或巴斯托尔伯爵等有力贵族的发言愈来愈有份量。

  「在即将被弗雷姆侵略的这个状况，居然幽禁国王？」

  莱鲁感到愤怒。

  「誓约之宝冠的魔力，只限于戴上宝冠的国王，不影响底下的贵族与骑士们。大概是卡农的贵族们决定协助弗雷姆吧。」

  「那些家伙真是的！」

  莱鲁任凭怒火的驱使，用力蹬向地面。脚跟踩碎石地板，喷出小小的碎片。

  「宣布要讨伐弗雷姆王的，只有戴上誓约之宝冠的国王。大概和我们玛莫一样，弗雷姆也派密使拜访路德侯爵他们吧。在亚拉尼亚，萨克森与毕尔尼等北部区域好像也宣布中立了。」

  「弗雷姆征服罗德斯之后，自己会遭到何种待遇，他们明明还不知道啊？」

  哥哥查伊德主张应该站在弗雷姆那边。连这位哥哥都说，即使投靠弗雷姆，也不知道玛莫王家将来会变得如何。

  「大概是认为如果和弗雷姆交战会失去一切吧。各国都畏惧弗雷姆的强大。或许正因如此，才会想依赖誓约之宝冠的魔力。」

  「查伊德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吗……」

  查伊德一直担心五国是否能团结。

  莱鲁贸然认为有誓约之王冠就没问题，但是宝冠的魔力没遍及贵族与骑士，当然也没遍及到人民。他们可以决定不追随国王。

  「实际上，路德侯爵拒绝玛莫军登陆。路德市在海陆两方面都巩固防守。」

  「和路德侯爵交涉得怎么样？」

  「这部分交给莎尔瓦德伯爵，但是不太顺利。」

  莎尔瓦德伯爵杰苏鲁是这座城馆原本的主人，家系在玛莫王国的地位仅次于王家，负责率领海军，听说和对岸的港市路德建立良好的关系，由他负责交涉应该是合适的人选。

  然而，既然做出幽禁国王的暴行，路德侯爵他们想必不会改变态度。

  「弗雷姆正朝着亚拉尼亚、伐利斯与莫斯进军。明明只有玛莫与卡农能够派遣援军……」

  莱鲁咬牙切齿。

  「一点都没错。不过要是强行登陆卡农就等同于侵略。这么一来，我们和百年前的玛莫帝国或现在的弗雷姆王国没有两样。」

  「或许吧，可是……！」

  莱鲁搔抓头发。

  哥哥一向重视条约与法规，莱鲁认为这很像他的作风。但要是就这么袖手旁观，亚拉尼亚、伐利斯与莫斯会被征服，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莱鲁像是求救般转身看向蒂德莉特。

  但是永远之少女不发一语，摇了摇头。

  （对喔。应该由我来思考与行动……）

  因为莱鲁已经发誓要成为罗德斯之骑士。

  （如果是潘恩先生，他会怎么做？）

  当然会为了打开这个局面挺身而出。当年在玛莫帝国统治的卡农，罗德斯之骑士协助归还王雷欧纳，完成解放卡农的大业。

  「我要去救出卡农国王……」

  莱鲁重新面向艾鲁夏说。他认为这是唯一的方法。

  「只要有卡农国王的请求，玛莫就能出兵吧？」

  「再怎么说也太鲁莽了。」

  艾鲁夏的表情变得严厉。

  「这我知道。相传潘恩先生也经常被人说逞强、乱来或鲁莽等等。不过既然没有其他办法，那也只能这么做吧？」

  「确实……」

  艾鲁夏夹杂着叹息点头，然后将手放在莱鲁肩膀。

  「既然你这么决定，那我也阻止不了。你就救出卡农国王，带他来莎尔瓦德吧。但是不准过于勉强。如果失去生命就会结束一切，但只要还有生命就能等待下一个机会。」

  「知道了……」

  莱鲁用力点头，和哥哥拥抱。

  4

  王都卡农不远处的岩山洞窟里，莱鲁正在保养瑞斗比克所装的鞍。

  鞍是木制的，贴上皮革再塞入棉花。要是在飞行时损坏就会没命，所以保养不可或缺。逐一检查每个扣具，若有损伤就换新，皮革仔细涂上一层蜡。

  从莎尔瓦德飞越海峡来到这里的两头魔兽瑞斗比克与怀特赫多，荷莉朵让它们在洞窟深处睡觉。她长时间咏唱像是摇篮曲的古代语咒语，所以莱鲁也跟着入睡，其实刚刚才醒来。洞窟外面不知何时变得昏暗。

  「快做好了。」

  荷莉朵一边这么说，一边搅拌架在火堆上的铜锅内容物。

  洞窟充满香草的味道。铜锅周围插着依照部位分切的野鸟肉串。油脂滴在木柴，不时响起爆油声。

  「这里是绝佳的藏身处耶。」

  莱鲁环视洞窟佩服般说。

  「在一百年前，这里是卡农解放骑士团的据点之一喔。」

  蒂德莉特一边为鲁特琴调音一边说明。是她带领来到这个场所的。

  「潘恩先生也来过这里吧。」

  莱鲁冒出一阵感慨。

  「相传卡农的归还王雷欧纳是剑术高手，恕我冒昧请问一下，他比潘恩先生强吗？」

  「他们两人经常交剑切磋，不过潘恩大概五场才赢一场。」

  蒂德莉特苦笑说。

  「我和伊莉莎姐姐，刚好就是这种差距……」

  原来归还王这么强。莱鲁感到惊讶。

  「潘恩也绝对不弱，但是如果只看剑术造诣，当时的罗德斯应该有好几个战士比他强……」

  蒂德莉特平淡说下去。

  「不过，在真正的战斗中，那个人判若两人。虽然是不顾自己生命的乱来战法，但是魄力惊人，而且挥剑毫不迷惘，所以对方会畏缩。但是那个人最优秀的是能鼓舞同伴。即使局势不利，也多亏同伴全力奋战而颠覆劣势的状况发生过好几次。虽然付出不少牺牲，不过曾经和那个人并肩作战的人们都引以为傲。」

  「各方面都好了不起……」

  莱鲁叹息了。相关事迹听得愈多，愈是慑于罗德斯骑士的伟大。

  「你还年轻，不必焦急。因为人类蜕变的速度快得惊人，尤其是怀抱壮志的人类。」

  蒂德莉特像是看透莱鲁的内心，说出这番话安慰他。

  「我会努力上进。」

  莱鲁乖乖回应。

  「我回来了！」

  此时，响起诺儿拉的声音。

  然后她小跑步接近过来。

  「卡农市区状况怎么样？」

  莱鲁慰劳诺儿拉之后询问，接着给她一杯水。

  「城外陷入混乱喔。」

  诺儿拉一口喝光水之后回答。

  「反王国派的军队占据王城，可是市民与近郊的村民好像几乎都是国王派，很多人高喊抗议。」

  「即使高喊抗议，也没采取行动是吧……」

  莱鲁叹了口气。

  「还有，卡农的国王陛下好像被幽禁在王城主塔。」

  「你调查得好详细啊。」

  莱鲁感到惊讶。

  「嘿嘿……」

  诺儿拉露出害羞的笑。

  「我打扮成女生，将篮子里的面包交给城门士兵，请他们献给国王陛下，然后他们就转身仰望主塔，所以肯定没错。」

  「这个方法真聪明。」

  莱鲁佩服说。

  「这是盗贼公会的师父教我的。如果对方是女生，男人会放松戒心。不过好像偶尔会有不妙的家伙，所以得小心才行。」

  「不妙的家伙？」

  荷莉朵露出诧异表情询问莱鲁。

  「就是有一些不能掉以轻心的男人。」

  莱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不想向荷莉朵说明，含糊带过。

  荷莉朵一脸无法接受的样子，但是没有继续追问。

  「总之，诺拉查出国王幽禁的场所是立了大功。既然在主塔，我们反而容易救他。」

  莱鲁开朗地说。

  「要骑瑞斗比克降落在塔顶对吧？」

  荷莉朵顺势这么说。

  「我是很想这么做啦……」

  莱鲁试着在脑中想象瑞斗比克在塔顶降落之后的光景。不只是要怎么做才会成功，思考发生什么事会造成失败也很重要，这是哥哥查伊德的教诲。

  「不行……」

  莱鲁立刻摇了摇头。

  「事情恐怕会闹大，兵士很快就会聚集过来。瑞斗进不了塔，光是我自己没办法应付那么多人。」

  莱鲁接受过不少训练，但是剑技完全比不上哥哥，甚至也会输给最小的姐姐碧娜。

  「这样啊……」

  荷莉朵惋惜般叹气。

  「就算预见失败，只要思考怎么避免就好。比方说，想办法不让许多士兵聚集过来……」

  「莱鲁，你好聪明！」

  荷莉朵抱了过来。

  「这是从查伊德哥哥那里现学现卖的。每次玩斗智游戏输给他，都会被他念到烦。像是我太早打出绝招，或是应该先用小招试探之类的。」

  「说到试探用的小招，是声东击西吗？」

  荷莉朵自信缺缺地说。

  她也是魔法师，所以姑且学过军学。但她好像不太喜欢，而且她光是学习成为魔兽使与药草师就没有余力。

  「就是这样吧……」

  莱鲁同意这个说法。

  「在城门引发骚动，引开王城兵士的注意力。」

  莱鲁试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虽然不是妙计，但他觉得堪用。

  城兵应该没想过魔兽会从天而降吧。只要监视国王的人力减少，莱鲁一个人就能处理。

  「要不要由我骑着怀特赫多降落在王城中庭？」

  荷莉朵说。

  「这样很危险。会被射击武器狙击。」

  「对喔……」

  荷莉朵低下头。

  「果然还是需要同伴。已经知道卡农市内有人民对国王被幽禁发出愤怒之声，我用罗德斯骑士的名义号召看看吧。潘恩先生是解放卡农的英雄，肯定有人愿意挺身而出。」

  5

  莱鲁站在卡农市区后巷一间不大的酒馆前面。旁边是一脸紧张的诺儿拉。

  永远之少女肯定也陪同前来，但她现在以精灵魔法隐身。看来她有自己的想法。莱鲁没想到她愿意一起来，所以光是她在附近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当然，莱鲁本来想要凭一己之力想办法。

  夜早就深了，但是灯光与人们的怒声甚至泄漏到店外。

  莱鲁平复内心之后开门。

  桌子杂乱摆放，酒客就这么站着吃喝。他们的脸都红通通的，不知道是因为愤怒，因为喝酒，还是油灯的灯光造成的。

  酒客们的视线一齐集中在莱鲁等人这里。场中鸦雀无声，刚才那么吵杂的气氛就像是假的。

  「什么嘛，是小毛头吗……」

  某人不屑地说。

  这句话像是暗号，酒馆再度变得喧嚣。

  「要住宿？」

  像是酒馆老板的肥胖胡子脸男性搭话问。

  「不，饮料就好。我要葡萄酒跟水，给我弟弟温牛奶。」

  莱鲁这么回答。

  「先付钱。十枚银币。」

  莱鲁从怀里取出布包，将十枚莱丁银币放在柜台。莱丁银币以高品质闻名，在罗德斯全土流通。

  老板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是从哪里来的？」

  「玛莫。」

  莱鲁回答老板。

  听到「玛莫」这个名字，老板瞬间皱起眉。卡农人民依然对玛莫抱持厌恶感。

  老板将莱鲁点的东西依序摆在他们面前。

  莱鲁将葡萄酒倒进酒杯，加水稀释。

  他一边喝，一边聆听酒客们的对话。

  对于幽禁国王的贵族们，酒客们相互发泄内心的怒火。还听到亚拉尼亚西边城市一天就被攻陷，城塞都市诺比斯已经被包围的话题。

  「在王城值勤的骑士跟兵士们在搞什么啊！」

  响起酒杯扣向桌面的声音，同时传来这句话。

  莱鲁转身看向声音来源。

  位于该处的是一名相较于众人还算年轻的男性。看起来接受过武术锻炼。穿着打扮也不错。大概是卡农的骑士吧。

  莱鲁向诺儿拉使眼神，移动到该名男性那一桌。

  「你说得没错。」

  莱鲁向男性说。

  「你是怎样？」

  男性露出疑惑表情，而且频频打量莱鲁。

  「我叫莱鲁。」

  莱鲁报上名字，将葡萄酒壶豪迈摆在桌上。

  「名字一点都不重要。小毛头在这种时间做什么？」

  「我在找同伴。」

  莱鲁如此回答。

  「找同伴？」

  男性哼笑出声。

  「是要去盗挖遗迹吗？你落伍了喔。」

  「我想做的是救出卡农国王。我需要这样的同伴。」

  莱鲁切入核心这么说。

  「你说什么？」

  男性脸色大变。

  「开什么玩笑！如果这么容易就能救国王出来，我们早就行动了！王城已经完全被孚兰佩吉伯爵的军队占据了啊！」

  看来这名男性将莱鲁这番话视为挑衅。

  「不容易。所以我才要你成为同伴。」

  莱鲁一脸严肃回应怒骂的男性。

  「梦话给我说到这里就好！何况你是什么人啊？哪里的见习骑士吗？」

  男性问。

  莱鲁就在等他这么问。

  「我是罗德斯之骑士！」

  莱鲁挺胸大喊。背部有点发毛。

  然后他看向周围。正如期待，酒客们的视线集中过来。

  「罗德斯之骑士？难道你是潘恩先生的子孙？」

  「不，我和他非亲非故……」

  莱鲁摇了摇头。

  「因为要成为罗德斯之骑士，不需要这种东西。只需要为了正义挺身而出的勇气。」

  「别逗我笑！区区小鬼做得了什么？」

  「既然这么说，那你做得了什么？只会喝酒发牢骚吗？」

  莱鲁也一时激动怒骂回嘴。

  「你要侮辱我吗？」

  男性的声音与身体在颤抖。

  「把别人说的真话当成侮辱，就代表你对此感到羞耻。我要救出卡农国王，也有救出的计策与手段，但是光靠我一个人做不到，所以我在找同伴，而且愈多愈好。」

  莱鲁说完，再度环视店内的酒客。

  他们默默看着事情演变。但或许只当成小小的余兴节目吧。

  「看来要让你吃点苦头才懂！」

  男性双手握拳捶向桌面。作工粗糙的桌子劈成两半，桌上的东西散落在地面。

  酒馆老板与酒客们倒抽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一个响亮的拨弦声。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声音那里。

  莱鲁也瞥向该处。

  一个娇小的人影靠着深处墙壁，抱着一把鲁特琴。帽缘压底，整张脸只看得见下巴。

  莱鲁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其他人看见突然出现又开始弹琴的这个人，似乎感到不知所措。

  面前的男性也忘记愤怒，注视这个人。

  然后这个人开始唱歌。是罗德斯骑士武勋诗的其中一段。潘恩和归还王雷欧纳初次相遇的场面。

  清澈的高音渗入内心。闭上眼睛就觉得听见潺潺流水声，看见随风摇曳的树叶。

  直到唱完这一段，酒馆的人们都动也不动。

  这个人以手指停止琴弦余韵，缓缓取下帽子。金色的秀发仿佛流水滑动，蹦出一对细长的尖耳。

  插图p257

  「永远之少女……」

  某人如此低语。

  众人开始嘈杂。他们肯定都是第一次见到蒂德莉特。不过光是看到这个身影，众人好像都是这么认为的。

  蒂德莉特弹着鲁特琴移动，轻盈站到莱鲁身旁。

  「不可以惹他生气吧？」

  蒂德莉特轻声说。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激动起来……」

  莱鲁感到不好意思。

  「不过，那个人在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引起骚动就是了。」

  蒂德莉特发出清脆的笑声。

  「你说你叫做莱鲁吧？你真的是罗德斯之骑士？」

  面前的男性不时瞥向蒂德莉特，并且询问莱鲁。

  「我不认为自己是潘恩先生那样的英雄，即使如此，我还是想保护罗德斯的和平。为此挺身而出的每个人，都是罗德斯之骑士。在和平誓约被撕毁，进入战乱时代的现在，世上需要罗德斯之骑士。」

  莱鲁如此回答。

  「罗德斯的和平吗……」

  男性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现在，弗雷姆国王狄艾斯和昔日的玛莫皇帝贝鲁德一样，企图征服整个罗德斯。我想粉碎他的野心。为此，另外五国一定要团结一致。可是卡农的贵族们却幽禁自己的国王，想要加入弗雷姆的阵营。所以我想救出国王，整合卡农。」

  莱鲁热血诉说。

  「耶坦大人，听说您的祖先曾经和归还王与罗德斯之骑士联手，为了解放卡农而对抗玛莫帝国是吧？」

  在不远处聆听对话的老板笑着插嘴。

  「没错。我的祖先因为这份功绩受封为骑士，在这座城市的郊外获颁领地。效力于卡农王家的骑士几乎都是这样。比起服从玛莫帝国的那些贵族，我们对王家忠诚得多……」

  名为耶坦的骑士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

  然后，他向莱鲁伸出手。

  「好，容我协助吧，罗德斯之骑士。附近有许多向卡农国王誓忠的骑士与兵士，我来号召他们。」

  「我们也帮忙吧。因为我们也是卡农的人民，再也不想被其他国家统治了。」

  酒馆老板说完拍打耶坦的肩膀。

  「这样就像是百年前的卡农自由军吧！」

  某个酒客这么说，其他人高声欢呼。

  6

  晚风沁凉。

  莱鲁骑着马鹫兽瑞斗比克疾驰在夜空。后座坐着诺儿拉。她连同前座的靠背抱住莱鲁，而且像是咏唱咒语般念念有词。

  王城就在眼底。

  远方传来人们的叫喊声。

  卡农市区的人们起义，涌向王城。卡农的骑士耶坦成为中心人物登高一呼，许多人响应他的号召。

  人们只是向城兵抗议，没有战斗的意思。

  然而对于守卫王城的兵士来说，集结这么多的群众应该是一大威胁，用来声东击西绰绰有余。

  莱鲁将身体固定在鞍上的安全带。

  「诺拉，放开我！」

  莱鲁对诺儿拉说。

  诺儿拉默默点头，将环抱莱鲁的双手松开。

  「听好，我跳下去之后，你要好好握住这条缰绳喔。之后荷莉朵会操纵瑞斗。」

  莱鲁叮咛诺儿拉之后，把缰绳交给她，双脚离开踏镫，接着以双手抓着控制落下的披风边角，身体逐渐往左倾。

  然后莱鲁开始倒栽葱朝地面坠落。速度愈来愈快，但莱鲁不觉得恐惧，甚至反而觉得像是成为鸟儿般痛快。

  他不是第一次从瑞斗比克身上坠落。

  上骑马课的时候，也会练习落马的因应方式。万一在飞行时从瑞斗比克背上摔下去就完了，所以练习过很多次。

  第一次的时候会担心披风魔力没发动而感到恐惧，不过第二次之后反倒很享受这种练习。现在不只是落下，还学会操纵披风滑翔。

  莱鲁以古代语对魔法披风下「指令」，一边调整速度，一边飞向王城主塔。主塔顶部有两个手持斧枪的哨兵，但他们的注意力不是朝向空中，而是卡农群众涌向的城门。莱鲁操作披风，试着降落在他们背后。

  主塔顶部附近有一扇小窗，微微透出灯光。卡农国王肯定囚禁在那里。

  莱鲁听卡农骑士耶坦详细说明过主塔内部。等等降落在塔顶，打倒哨兵，走下螺旋阶梯。牢房入口在沿着王塔内侧绕一圈之后的平台。解开门锁救出国王之后立刻回到塔顶，由荷莉朵指示怀特赫多与瑞斗比克降落，一起走空路逃离。以上就是整个作战的步骤。

  莱鲁飞近到两名哨兵背后，在距离两倍身高的位置消除披风的魔力。这个声音使得两名男性转身。

  莱鲁单脚跪地成功降落，然后以压低的姿势拔出长剑砍向其中一人。秘银剑刃深深切开男性的下腹部。

  男性冒出鲜血与内脏，后仰倒地。

  另一人连忙架起武器，但斧枪又重又长。

  莱鲁迅速冲到对方跟前突刺。

  长剑的剑尖从胸铠下缘滑入躯体，贯穿心脏。抽出剑之后，男性甚至没发出声音就倒地。

  莱鲁发现木制的天窗，将其掀开。墙面各处挂着火把，但是主塔内部很暗。

  「怎么了？」

  某人出声问。大概是狱卒吧。

  莱鲁没回应，全速沿着扶手简陋的螺旋阶梯往下跑。和男性四目相对的瞬间，莱鲁翻身跳下去，然后以长剑瞄准对方喉头。

  男性应该没想过下楼的是入侵者吧。甚至没能做出任何防护动作。

  他的喉头被长剑刺穿，后仰倒在阶梯平台。

  平台墙面有一扇铁制的窄门。门上嵌入窥视用的铁格窗，门把下缘挂着一个大锁头。

  莱鲁摸索守卫的怀里与腰间，却没有像是钥匙的东西。

  （不让狱卒带着钥匙。玛莫也是这样。）

  莱鲁从腰带加装的皮制腰包取出金属制的「钩针」。这是盗贼使用的工具之一。莱鲁原本想当王国的密探，所以学过整套的盗贼技术。虽然不如哥哥艾鲁夏，但莱鲁也满聪明的，很快就学会了。

  锁头又大又坚固，但构造本身看起来单纯。戒备森严的环境经常使用这种锁。

  「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门后传来声音。健壮男性的声音。

  「我叫莱鲁，前来救出陛下。」

  莱鲁一边继续开锁，一边轻声回答。

  「没听过的名字。不是卡农的骑士吧？声音也很年轻。难道是……玛莫的王子？」

  「我是先王阿斯兰的第四王子莱鲁。不过我现在和王家断绝关系，自称罗德斯之骑士。」

  光是告知名字，对方就猜中自己的真实身份，莱鲁倍感惊讶。

  「罗德斯之骑士？」

  门后传来疑惑的声音。

  此时发出「喀喳」的声音，锁打开了。

  「打扰了。容我入内。」

  莱鲁打开门，钻进牢房。

  牢房很小，天花板也低。深处墙壁弯曲，有一扇像是夹缝的纵长窗户。家具只有床以及简陋的桌子加圆凳。装排泄物的木桶放在牢房角落。

  戴着誓约之宝冠，推测是卡农国王的男性站在桌旁。

  身上套着青色罩衣，脚上穿着布制长靴。身材偏瘦，及肩的棕色头发凌乱不堪，胡须也杂乱留长。虽然看起来上了年纪，但卡农国王肯定还未满五十岁。

  桌面摆着烛台，烛光照亮室内。纸张摊平在桌上，密密麻麻写满文字。纸张右侧整齐摆着墨水壶与羽毛笔。

  「不好意思邋遢成这样，但我就是卡农国王洛忒尔。」

  卡农国王面带苦笑进行自我介绍。

  「魔兽会降落在塔顶，请您骑乘魔兽离开王城。」

  莱鲁在行礼的同时向国王报告。

  「原来如此。你是骑魔兽从空中入侵吗？所以外面的骚动是声东击西吧？」

  「是卡农的骑士耶坦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莱鲁如此回答。

  「这样啊。直属的骑士们愿意救我啊。」

  卡农国王不禁笑了。

  「卡农的市民们也是！」

  莱鲁用力点头。

  「拖太久的话，士兵们会来。请尽快出发吧。」

  「抱歉，这可不行……」

  卡农国王苦笑说。

  「咦？」

  莱鲁吓了一跳。

  他思考过各种失败的可能性，却终究没想到会被国王拒绝。

  「请问为什么？」

  莱鲁慌张询问。

  「我的嗣子尤克被软禁在自己房间，我不能扔下他。」

  「这……」

  莱鲁说不出话。

  他满脑子只想救出国王，忘记还有王室家族与继承人。不过在这种状况，一般来说会抛弃继承人，以国王的安全为最优先。因为还有其他人可以继承王位。

  不过，莱鲁不敢开口要求卡农国王放弃。

  （该怎么做？）

  莱鲁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不过你费尽心力前来救我，我不回应也有失礼节吧。」

  卡农国王自言自语般轻声说。

  然后他开口向莱鲁借用腰际那把剑。

  「请用。」

  虽然不知道卡农国王的意图，但莱鲁连剑鞘也一起交出去。

  卡农国王拔剑出鞘，轻轻挥动确认手感。

  「那么，我们走吧。」

  卡农国王轻拍莱鲁肩膀。

  「请问要去哪里？」

  莱鲁愕然询问。

  「去救出我的王子。」

  卡农国王理所当然般回答。

  7

  卡农皇太子尤克王子被囚禁在王子的私人房间。王族的居所位于比王位大厅更后方的区域。和主塔相对的另一侧。

  要前往那里，必须穿过王位大厅旁边的走廊。实在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抵达该处。

  （再怎么说也太乱来了。）

  莱鲁追在卡农国王洛忒尔身后，走下主塔的螺旋阶梯，同时在内心低语。

  （这下子轮到我了吗？）

  不过，既然演变成这样，只能和卡农国王同生共死。

  莱鲁觉得，光是卡农的市民们愿意挺身而出，他自称罗德斯之骑士就有意义可言。但愿之后有人继承他的志向。

  直到走出主塔，都没有遇见任何人。

  王城主塔是城墙被突破之后，用来保卫城馆的最后堡垒。占据王城的孚兰佩吉伯爵军队，正隔着城门和卡农群众对峙，所以应该没有余力分配士兵到主塔吧。

  「听耶坦先生说，这座王城不是被外力攻陷，而是从内部主动开城？」

  莱鲁询问卡农国王。

  他是听耶坦这么说的，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路德侯爵、巴斯托尔伯爵等有力贵族率军包围王城，逼我退位。所以我答应了。」

  「为什么要答应？王城固若金汤，面对大军也不会轻易沦陷。肯定也能使用誓约之宝冠的魔力请求援军。」

  这对于莱鲁来说匪夷所思。

  「一旦开战，双方都会付出莫大的牺牲。同胞为什么要相互厮杀？不觉得很愚蠢吗？」

  「是这样吗？」

  王位原则上是神圣不可侵犯。如果施行恶政就另当别论，但是贵族们只因为他国即将侵略就交出自己的国王，这么做不会受到世间的认同。

  「路德侯爵他们对我心灰意冷，是因为我缺乏国王的资质。也就是我无德无能。」

  卡农国王发出自嘲的笑声。

  （不是因为贵族们不忠不义吗？）

  莱鲁如此心想，却没有说出口。

  因为没空这么说了。看得见五名兵士站在走廊深处。王族的居所在更后面的地方。

  「洛忒尔国王？」

  一名兵士出声说。

  看来他发现接近过来的是本应被幽禁的卡农国王。四人连忙架起手上的枪。

  四名枪兵排成一列，摆出枪阵。

  应该是士兵长的那名男性，拔剑站在后方。

  「怎么办？」

  莱鲁询问卡农国王。

  长剑已经交出去，所以莱鲁的武器只有格斗用的匕首与三把飞刀。

  「当然是直接突破。」

  卡农国王如此回答，然后开始全速向前跑。

  「别……别过来！」

  兵士们的表情因为恐惧而僵硬，同时前后移动枪尖。

  然而卡农国王没减速，冲向他们。

  「不管了！突刺！」

  应该是士兵长的男性，以颤抖的声音下令。

  「喝！」

  兵士们吆喝刺出长枪。

  然而，卡农国王在枪尖即将贯穿身体时压低身体，双腿滑过地板，钻过枪阵，而且在滑行时向上方挥剑。

  四把枪的枪尖散落在地。

  卡农国王立刻起身，长剑刺向愣住的四名枪兵。剑尖贯穿肩膀或大腿部位，但是避开要害。

  兵士们滚倒在地，痛苦呻吟。

  「咿！」

  仅存的兵士长倒抽一口气。

  卡农国王将他握剑的整条右手臂砍断。

  「啊啊啊……」

  兵士长哭哭啼啼捡起砍断的右手臂，试着接回去。

  「好厉害……」

  莱鲁惊叹不已。

  何其迅速、犀利又精准的剑招。

  （如果我和这一位交手，即使打一百场也迎不了一场。）

  莱鲁至今所知道的最强战士是武术师父哈雷库。然而如果只论剑技，卡农国王肯定胜过哈雷库吧。

  「想保命就别发出声音啊。敢叫同伴过来，我就毫不留情杀掉你们。」

  莱鲁警告哀号的兵士们。其实莱鲁想给这些人一个痛快，但他尊重卡农国王的意图。

  士兵们连忙压低音量，频频点头。看来完全丧失斗志。

  「王子在这里头。」

  卡农国王打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通路继续往深处延伸，左侧排列好几扇门。

  一名骑士站在其中一扇门前。全副武装。身穿铠甲，架着剑与盾。

  「可以让开吗？」

  卡农国王对骑士说。

  「主君有令，恕难从命。」

  骑士恭敬回答，盖上头盔的护面罩。

  「这样啊……」

  卡农国王点点头，一口气逼近骑士。

  然后朝对方脸部犀利突刺。

  骑士反射性地举盾。

  然而，卡农国王这记突刺是虚招。他收回剑，闪躲推撞过来的盾，整个人绕过去。

  由于盾架在眼前，所以骑士没看见这个动作，而且盖上护面罩的头盔视野狭窄。他或许以为卡农国王突然从面前消失吧。

  察觉卡农国王绕过去的骑士连忙要转向，但是铠甲很重，实在来不及应对。

  卡农国王绕到骑士背后，拉着铠甲的领子部位，一脚踹向膝窝。

  骑士身体骤然失衡，撑不住自身铠甲的重量，后仰倒下。

  说时迟那时快，卡农国王的长剑剑尖滑入骑士护面罩的缝隙。

  「你已经完成主君的命令。告诉你的主君，你是被我打倒之后撞到头部昏迷。」

  卡农国王停止出剑，对骑士这么说。

  「……感谢您手下留情。」

  骑士微微点头，不再乱动。

  「尤克！」

  卡农国王喊一声之后开门。

  「父王！」

  大概是已经猜到门外发生某些事，一名年轻人走出房间。

  风度翩翩的外型。及肩的头发是大波浪的亮金色，身穿染成红色的短上衣与及膝裤，脚上是染成绿色的皮制凉鞋。虽然胡须剃薄看起来年轻，但应该和哥哥查伊德差不多年龄吧。

  「脱离王城吧！」

  卡农国王对王子说。

  「好的！」

  尤克王子笑盈盈点头，一副「我等这一刻等好久了」的表情。

  然后他察觉莱鲁。

  「你是？」

  尤克王子问。

  「我叫莱鲁。」

  莱鲁回答之后行礼。

  「他曾经是玛莫的王子，现在是罗德斯之骑士。」

  卡农国王笑着介绍莱鲁。

  「我是卡农的皇太子尤克。」

  尤克王子表情不变，向莱鲁回礼。

  此时，走廊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大概是又有士兵过来了。

  「快走吧。」

  卡农国王说。

  来救人的是莱鲁，主导权却完全转移到卡农国王手中。不过也只能交给他，也觉得交给他就好。

  卡农国王带领两人，沿着走廊回头往主塔方向走。穿过没关上的门，约十名兵士由一名骑士率领接近过来。

  「你们两人到我后面。」

  卡农国王说完，握着长剑往前跑。

  莱鲁与尤克王子并肩跟上。

  「你们跑不掉的！」

  骑士朝着这边喊。

  「这可难说吧？」

  卡农国王回应之后，跑步速度丝毫不减，砍进敌阵。

  兵士们刺出长枪迎击，但卡农国王和刚才一样滑过地面躲开枪尖，然后冲进对方跟前，自由自在挥动长剑。

  兵士们接连哀号倒下。伤势剥夺战斗力却不会致命。卡农国王就是打得这么游刃有余。

  「这究竟是接受过何等训练啊……」

  莱鲁愕然低语。

  「曾祖父雷欧纳是用剑达人。祖父与父王继承了这套剑术。可以说是卡农王家的家传绝学。」

  尤克王子亲切说明。

  「你也学了？」

  「父王有传授给我。但我还远远比不上就是了。」

  尤克王子点头说。

  （就算这样也比我强吧。）

  莱鲁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卡农国王打倒最后留下的骑士。他抬腿以长靴踢中下体，对方痛到昏迷。该处是要害所以肯定受到保护，但是攻击力道应该穿透防护了吧。

  杀出血路之后，卡农国王转身向两人示意。

  莱鲁和尤克王子一起跑向国王。

  「你们两人快到主塔顶部。」

  卡农国王说。

  「塔顶？要怎么从那里逃走？」

  尤克王子反问。

  「莱鲁先生是魔兽骑手。」

  「可是，没办法载三个人……」

  莱鲁咬着嘴唇摇头。

  他没想到要救出皇太子。

  「我留下来。很快就又有援军过来吧，必须有人阻止才行。」

  「父王！」

  尤克王子惊叫。

  「那么，我留下来吧！」

  「这么一来，专程来救你就没意义了。」

  卡农国王笑着说。

  「面对贵族们的反乱不战而退，我将以这个胆小国王的身份死去。誓约之宝冠从现在开始属于你所有。」

  卡农国王取下宝冠，交给尤克王子。

  「不可以！」

  尤克王子反射性地接过宝冠，却立刻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这是国王的命令！」

  卡农国王以威严的态度说。

  听到这句话，尤克王子垂头丧气般点头。

  「弗雷姆国王展现征服罗德斯的意志时，老实说我觉得我们没胜算。所以，贵族们起兵造反也是在所难免……」

  卡农国王向王子娓娓道来。

  「国王是一国之主。国民、国土与生产的物资全部属于国王所有。因此背负着保护国家，让国家丰饶的责任与义务。理想的国王应该是无为而治，过着富足的每一天吧。因为如果罗德斯维持和平，卡农各地丰饶又正当治理国民，要这样度日也无妨。然而现实没这么如意。不只是必须防范和他国开战或是贵族的反乱，也会发生疫病或灾害。领主们会过度压榨，官吏会违法行政。犯罪的人民必须逮捕加以惩罚……」

  卡农国王继续说。

  应该是向继承王位的尤克王子进行最后的建言吧。

  「而且，国王最后的职责是死亡。受到他国侵略、贵族造反、国民起义的时候，要以国王的生命做个了结，然后改变体制，由新王进行统治。如果这个国家会变得比现在更好，就应该这么做。不过，前提是这个国家的人民希望这么做。」

  卡农国王说到这里，从一旁的小窗子往外看。

  莱鲁也从另一扇窗看出去。

  涌向城门的群众人数好像增加了。

  「一直以来，我没去听他们无声的声音……」

  卡农国王懊悔说完，再度转身面向尤克王子。

  「要怎么处置那顶宝冠是你的自由。你也可以不戴。但如果你戴上宝冠，继承卡农的王位，你就要认定自己已经舍弃生命。因为要战胜弗雷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卡农国王说到这里，轻拍尤克王子的肩膀。

  「王子拜托你了。」

  接着也轻拍莱鲁的肩膀。

  「谨遵您的托付。」

  莱鲁规矩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士兵们上楼出现在王位大厅前面。粗估就有二十人，而且好像还有后续部队。

  「好，去吧！」

  卡农国王说。

  「是！」

  莱鲁向卡农国王敬礼之后转过身去。

  然后让忍着泪水的尤克王子带头，爬上通往主塔塔顶的阶梯。

  8

  莱鲁骑乘马鹫兽瑞斗比克飞上夜空。

  后座坐着卡农的皇太子尤克王子。

  荷莉朵驾驭的狮鹫兽怀特赫多已经先和诺儿拉一起离开主塔。两人预定就这么回到岩山的洞窟。

  「会降落在城门前的广场。」

  莱鲁对尤克王子说。

  拿着方形提灯的人民聚集在城门前面，持续高声抗议。广场满是人群，甚至溢出到相连的街道。

  「那么多人……」

  尤克王子发出惊讶的声音。

  「是的。为了救出陛下与殿下，那么多人愿意集结过来。」

  莱鲁笑着点头。

  然后让瑞斗比克缓缓朝着广场中央降落。

  「莱鲁先生！」

  在群众之中，卡农骑士耶坦大幅挥动手中的火把发送信号。

  人们察觉魔兽降落，连忙让出空间。

  莱鲁让瑞斗比克着地之后，解开安全带跳下来，接着协助王子走下魔兽。

  「感谢您将王子……」

  耶坦来到莱鲁身旁，以感动至极的声音说。

  他背后聚集约十名男性，应该是卡农的骑士。

  「卡农的人们啊！罗德斯之骑士救出尤克王子了！」

  耶坦放声大喊。

  他的话语经过口耳相传，响起几乎要撼动城墙的响亮欢呼。

  「话说回来，陛下呢？」

  耶坦压低音量问。

  「抱歉……」

  莱鲁以这两个字起头，将王城发生的事情告诉耶坦。

  「这样啊……」

  耶坦以严肃表情点头。

  「既然陛下希望这么做，那就不得已了。」

  「我想要求孚兰佩吉伯爵释放父王。」

  尤克王子一说完就走向城门。

  耶坦等卡农骑士们带头，为尤克王子开路。

  莱鲁带着瑞斗比克，跟在尤克王子身后。

  「我要和伯爵谈谈！」

  尤克王子站在城门前，向守备城门的兵士们大喊。

  等待一阵子之后，年过半百的男性出现在城门上。应该是孚兰佩吉伯爵。

  「可恶的邪恶魔兽骑手！」

  应该是孚兰佩吉伯爵的这名男性，突然臭骂牵着瑞斗比克缰绳的莱鲁。

  「大逆不道的家伙没资格这么说。」

  莱鲁不悦回嘴。

  「如果你肯释放父王，我保证会减轻你的罪过。」

  尤克王子对伯爵说。

  「如果想保住你父亲的命，麻烦解散这些民众吧？」

  伯爵高姿态提出要求。

  （他没看见现在的状况吗？）

  莱鲁感到惊讶。

  无论怎么想，他的立场都无法要求什么。卡农国王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卡农的人们应该会暴怒袭击伯爵的军队吧。即使躲在城内死守，面对这么多人想挡也挡不住。

  「人民的要求始终是父王获得释放。成功的话自然会解散。」

  尤克王子心平气和继续说服。

  「以为我会相信吗？」

  伯爵嘲笑说。

  「我以名誉与生命保证。这里的民众都是证人。」

  尤克王子说完，周围的人们纷纷出言同意。

  「你什么都不懂。如果释放卡农国王，这个国家就会被弗雷姆侵略，成为战场。会有许多无辜的国民丧命。王子，你当然也不例外。弗雷姆国王只把戴上誓约之宝冠的各国国王视为敌人。卡农国王聪明理解这一点，接受我们的要求。」

  伯爵有点激动地说。

  「父王刚才自认错了，说他没听众人的声音。卡农人民不希望被弗雷姆征服，因此父王也决心和弗雷姆一战。」

  尤克王子如此回应之后，群众再度出声同意。

  「即使向卡农王家誓忠，也无法保护领地与领民。在英雄战争那时候就是这样，在这场大战也会这样。再怎么试着抵抗，卡农依然会被弗雷姆征服。」

  伯爵剧烈挥拳。

  「所以你才投靠弗雷姆吗？」

  莱鲁忍不住开口。

  「你听过自己领民的声音吗？他们希望被弗雷姆统治吗？你想保护的只有自己的生命跟领地吧？生命当然重要，但人终将一死。正因如此，怎么活在世间才重要。而且某些东西比生命还重要。这个东西是什么？因人而异。不过，罗德斯之骑士潘恩先生留下这段话：『将来罗德斯再度迎接战乱时代的时候，罗德斯之骑士一定会出现。』潘恩先生曾经为了保护罗德斯的和平不断搏命战斗。我已经决定要继承他的意志。我要打倒撕毁六王会议盟约，扰乱罗德斯和平的弗雷姆国王！」

  「邪恶魔兽的骑手要高举正义的旗帜？」

  伯爵情绪激昂，伸手指向莱鲁。

  「我可没说我是正义！」

  莱鲁伸手指回去。

  「你刚才承认我要做的事情是正义。换句话说，你自觉正义不在你那边。而且……」

  莱鲁说到这里暂时停顿，抚摸瑞斗比克的脖子。

  瑞斗比克开心般鸣叫一声。

  「这只瑞斗是幻兽。和莫斯的龙一样。」

  虽然是狡辩，但他在局势不利的时候都会这么说。说来意外，人们听到这种说法就会接受。

  就在这个时候……

  「是国王！」

  群众之中有人大喊。

  莱鲁反射性地仰望主塔。

  卡农国王洛忒尔出现在主塔边缘。恐怕是被伯爵的部下包围吧。他的身影在灯光映照之下，以夜空为背景明亮浮现。

  卡农国王的肩头激烈起伏，看来极度疲劳。应该是面对伯爵的部下一直奋战至今。

  「抓住国王！然后带来这里！」

  伯爵转身朝着主塔命令部下。

  然后重新面向王子。

  「我再说一次。如果想救国王的性命，就立刻解散群众！」

  伯爵夸耀胜利般说。

  尤克王子露出苦恼的表情。

  大概是无论如何都想拯救父亲吧。只要他下令，卡农的人们或许会照做，但是民众的激情也会同时消失吧。

  不过，莱鲁唯独在这件事不能插嘴。

  周围的人们也沉默下来，等待尤克王子的决定。

  然而，打破这股寂静的不是王子。

  「各位，听我说！」

  卡农国王在主塔上高喊。

  「我即位之后，疏于努力博取贵族们的忠诚，不去正视我和他们的对立，而且不听各位的声音，不战就屈服于弗雷姆，接受贵族们的要求。之所以招致这种事态，都要怪我过于怠惰。若要战胜弗雷姆，其他五国一定要团结一致。为此必须先将我们卡农整合起来。我接下来要为自己赎罪，并且将一切托付给皇太子！」

  卡农国王刚说完，就从主塔上方一跃而下。

  「父王！」

  尤克王子凄厉大喊。

  「卡农国王……」

  莱鲁不禁呻吟。

  群众也一片哀号。

  接着，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

  寂静再度支配全场。

  「竟敢将父王……！」

  尤克王子发出愤怒的声音。

  「孚兰佩吉伯爵！只有你不可原谅！」

  这是开战的信号。

  「攻破城门！翻越城墙！」

  卡农的人们相互吆喝。

  莱鲁骑乘瑞斗比克飞上夜空。他要从空中扰乱城兵。

  防守城门的伯爵部下比想象的还少，而且卡农国王壮烈的死以及压倒性多数的群众令他们慌了手脚。

  战斗的结果显而易见——

  然后在天亮的时候，王城完全被镇压了。

  有战意的伯爵部下屈指可数。只要被群众包围，所有人都弃械投降。

  伯爵自己和亲信一起逃进王位大厅抵抗到最后，但是被闯入的耶坦等卡农骑士逮捕，然后带到王城中庭。

  中庭堆放木柴，上面躺着卡农国王洛忒尔的遗体。

  孚兰佩吉伯爵被拖到柴堆前方。

  尤克王子站在伯爵背后。他手上握着洛忒尔国王最后使用的剑，也就是莱鲁的长剑。

  「孚兰佩吉伯爵犯下反叛君主的滔天大罪。我现在要制裁他的大逆不道！」

  尤克王子高声宣布。

  人们听完欢呼回应。

  「我没犯什么罪！洛忒尔国王不值得我们效忠。他没有保护这个国家的志气与能力，没有身为国王的资质。所以我们才决定和弗雷姆联手！」

  伯爵大声这么说。

  （到这种时候还……）

  莱鲁傻眼了。这个人或许已经失去理智。

  「闭嘴！」

  尤克王子愤怒大喊，将剑挥下。

  一剑砍下伯爵的首级。

  虽说是秘银制作的剑刃，但要以细长的剑砍下首级困难至极。尤克王子的剑技果然非同小可。耶坦捡起伯爵的首级示众。

  人们发出欢呼。

  然后堆积的木柴点燃，将卡农国王的遗体火葬。

  所有人朝着火焰默哀。

  「殿下，请在众人面前加冕……」

  耶坦跪下来向尤克王子建言。

  「这里所有人都希望您这么做。」

  卡农骑士们都跟着耶坦跪下。

  「父王明明那么强，为什么不战斗？」

  尤克王子没立刻回应骑士们，而是转身询问莱鲁。

  「大概是认为最好只有他一个人牺牲吧。」

  卡农国王即使对上伯爵的部下，也避免取人性命。应该就是秉持这种信念吧。

  「我比父王弱。这样的我能胜任为王吗？」

  尤克王子继续询问。

  莱鲁理解到他不是变得软弱，应该是想要下定决心。

  「我自称罗德斯之骑士。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配得上这个称号。应该会由别人断定吧。」

  「这样啊……」

  尤克王子点点头。

  「如果我没有国王的资质，应该连整合卡农都做不到吧。不只如此，也不知道是否打得赢那么强大的弗雷姆。」

  「打不赢就会死，如此而已。」

  「说得也是。父王也说过，这是国王最后的职责。也说如果要继承王位，就要抱持舍弃生命的觉悟。一旦开战，应该会有许多骑士、兵士与人民丧命。虽然我于心不忍……」

  「我认为这份心态很重要。弗雷姆国王狄艾斯应该想都没想过这种事吧。正因如此，所以正义不在弗雷姆国王那边。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有同感。这一切都是因为弗雷姆国王怀抱野心。否则贵族们不会造反，父王也不会死。弗雷姆国王才是真正的杀父仇人。」

  尤克王子平静地这么说。但他选择的字句传达出内心的熊熊怒火。

  「我要戴上誓约之宝冠。」

  尤克王子重新面向骑士们宣布。

  「喔喔！」

  骑士们表情一亮。

  然后尤克王子再度转身面向莱鲁，递出誓约之宝冠。

  「莱鲁先生，想请你为我戴上宝冠。」

  「由我来？」

  莱鲁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自己会扛起这种重责大任。

  「你是罗德斯之骑士吧？现在的卡农王国，是我的祖先雷欧纳与罗德斯之骑士潘恩先生协力复兴的。你正是最适合的人选。」

  尤克王子露出微笑。

  听他这么一说，莱鲁不可能拒绝得了。

  「知道了……」

  莱鲁郑重点头。

  然后，尤克王子朝着火化的父王遗体跪下，莱鲁慎重将誓约之宝冠戴在他的头上。

  这一瞬间，集结在此地的人们说出祝福的话语。

  卡农的新国王就此诞生——

  天已经亮了，但卡农市区依然喧闹。这种状况应该会持续好几天吧。

  莱鲁离开这样的卡农，骑着瑞斗比克朝莎尔瓦德飞驰。不远处的荷莉朵驾驭怀特赫多飞翔，诺儿拉坐在后座。

  此行是要向哥哥艾鲁夏回报事件的原委。尤克国王亲笔写给玛莫国王的信也由莱鲁保管。内容是卡农向玛莫要求结盟与协助。

  以结果来说正如莱鲁的期望。但他心情沉重。因为他感觉自己该对洛忒尔国王的死负责。

  「要是我处理得更好，不只是尤克王子，或许也能救出洛忒尔国王……」

  莱鲁转头看着愈来愈远的卡农王城低语。

  后座坐着永远之少女。她美丽的金发随风飘扬。

  「或许吧……」

  蒂德莉特对他说。

  「不过，也可能会错失良机，以最坏的结果收场。这种事没人知道。重要的是接下来要怎么做。因为你已经是罗德斯之骑士了。」

  「罗德斯之骑士……」

  事到如今，莱鲁实际感受到这几个字的重量。

  因为救出尤克王子，所以卡农人民相传莱鲁正是传说中的罗德斯骑士再世。

  「我非常感谢你。因为那个人差点消失在传说的尽头，是你唤醒大家记忆里的这个名字。」

  蒂德莉特挂着微笑，朝莱鲁伸出手，温柔抚摸他的脸颊。

  莱鲁差点掉下眼泪，连忙再度转回前方。

  插图p297

  「不过，只有我一个人是不行的。必须让大家成为罗德斯之骑士……」

  莱鲁紧紧握住瑞斗比克的缰绳。

  必须这么做，否则赢不了那个强大的弗雷姆。无法保护罗德斯的和平。

  「将亲笔信转交给艾鲁夏哥哥之后，我想去萨克森一趟。」

  「为什么？」

  蒂德莉特问。

  「萨克森是和潘恩先生因缘匪浅的城市。这座城市面对弗雷姆的侵略试着维持中立。我希望萨克森的人们回想起罗德斯骑士的传说，也希望他们为了拯救诺比斯挺身而出。」

  「我觉得，那个人肯定也会这么想喔。」

  蒂德莉特出言同意。

  对莱鲁来说，她的话语是最好的鼓励。

  （罗德斯骑士之名或许已经复苏。但是，为了使其永垂不朽，和弗雷姆的这场战争一定要赢。）

  莱鲁在内心坚定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