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离岛之后,我们一行人又再度回到《新宿》。

  船只在城西最下层的水路、淀桥街区的地下靠岸。

  这里是为了船运而建造的转运港,通称叫做“面影桥”。支撑整座城市的巨柱在昏暗的海面上林立。航道就位在铁路正下方,有好几艘往来于其他城市的货船正停泊在港边。这里正是支持我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生命线。

  搭船的时候会经过结界效力比较弱的地方,那时我还稍微紧张了一下。明明我都要离开结界到外面去了,光是这样竟然就感到害怕。可见对未知领域的恐惧早已经深深埋在心中。

  我们一靠近城市就接收到原本在岛上收不到的讯息通知。那是琉璃姬发给我的讯息。内容是报告她第一份工作的始末。

  《秋叶原》也发生违法召唤相关的事件,琉璃姬第一时间便被派去处理。听说有一对没有小孩的夫妇失去了原本爱惜如子的从者,其中一人自杀未遂,伤势严重。而另一半与其从者竟然去攻击害他们失去从者的人。

  听说琉璃姬顺利解决案件,她没有把失控的从者歼灭,自己也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势。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牛若丸先前说的话也所言非虚。虽然不确定自己用的措辞恰不恰当,但我还是写了一封回信,表示打从心底感谢。

  但是今后案件数目还会继续增加。只要牵扯到人们永无止境的**,事情就没有了结的一天。要是能够像侦探剧那样,只要抓到犯人送入监牢里就能一劳永逸的话,不知道该有多好。人们在接二连三的痛苦中,内心的**只会愈来愈膨胀,然后把周围的人事物都一一卷入。

  过去我自己经手的案件当中也有这样的事件。犯人因为太过异常,原本应该要杀掉的。但是在经过一场激战好不容易抓到人后,我选择留对方一命,希望他改过自新。可是犯人之后成功逃亡,结果导致更多人牺牲的惨剧。在那之后我动手也不再留情。

  一想到今后琉璃姬与牛若丸可能会经历的烦恼,我胸口还是感到一阵心痛。

  我们搭乘长长的电扶梯前往城市上层,这时候小春说道:

  「绘里世同学,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无论今后莱登佛斯家有什么动作,我还是想回去一趟。可否请你允许我回去呢?」

  「等一下,小春……别说什么允许不允许的……」

  ──与千岁交涉过后,我也把小春立场上发生的变化告诉她本人。

  小春大吃一惊,之后愣了好一阵子。但我和卡琳要离开的时候,她一句怨言也没说,跟著一起来。即便自己的命运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她还是完全逆来顺受,真是太过听话了。

  「……如果要我老实说的话,我不希望小春再回去那个家……我认为太危险了。不过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还是不信任莱登佛斯家。」

  「……既然绘里世同学不同意的话……」

  「可、可是我没有说不行。为了预防万一,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想回去吗?」

  「我想去图书馆查一些资料。而且……还得向我的老师告假,然后表达感谢之意。」

  (他先前还想把你处理掉,有必要对他这么礼数备至吗!)

  最糟糕的情况,小春的令咒或许还有可能会被抢走……虽然始终怀著这样的不安,另一方面我也发现自己同样把小春当成自己的物品看待,不禁懊悔起来。这样我和千岁、莱登佛斯那群魔术师又有什么差别!

  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卡琳出手帮了我一把。

  「绘里里,要不要我也一起去好了?去那个小春春口中的家。」

  「咦?你要去吗……」

  「你在《新宿》不是还有事要办吗?小春春也是,我跟去无所谓吧?」

  「你是说真的吗!?」

  「喔!!原来还有这个法子。」

  如果是卡琳一个人去可能还不行,但有鬼女红叶一起同行的话,卡琳受到魔术师的精神诱导而被说服的危险性也会低很多。让卡琳去一个我自己也没去过的地方是有点不放心,或许还会给小春添麻烦。可是另一方面我也算到卡琳去的话,莱登佛斯家的人对一般人或许反而不好下手。

  「如果绘里世同学不介意的话……我想去调查一下,看能不能查到关于现在冬木或是马赛克市外界状况的情报。而且……也想请你让我好好整理一下心情。」

  「…………」

  我还没从小春口中真正听到她愿意和我们一同前往冬木的决心。但她现在表达出积极正面的态度,光是这样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好吧,小春。为了预防万一,我们先把魔术回路连接在一起吧。」

  「……这样好吗?啊,而且要是没有莱登佛斯宗家的许可,要和我的回路连接恐怕有困难──」

  「这是为了预防有人追踪或是窃听才会阻隔起来的对吧?不要紧的,千岁已经把契约给我保管,现在我也有权限了。」

  只要利用魔术回路,就算是像安全屋那样会阻隔电波讯号的地方,我们也可以互相联络。可是因为属于深度连接,要是某一方受到咒术污染的话,就有可能会传染给另一方。过去我也只有几次和工作上的伙伴在短期间之内互相连接过而已。

  「还是说你不愿意和我连接吗?」

  「怎么会不愿意……这是我第一次,所以有点惊讶……可是我很高兴。」

  为了这种小事就双颊绯红,小春这样的反应看起来真是单纯可爱,就连我都忍不住害臊了起来。可是卡琳立刻就用白眼瞪著我们。

  「喂喂喂,怎么又你侬我侬起来了?你们也差不多一点吧,都没人为我想一想,这么近距离就有一股雌性费洛蒙的气味冲过来……」

  「卡琳你好吵,我们在讲正经事。」

  「哈哈,总之你自己小心啦,绘里里。」

  卡琳在我的肩上用力拍了几下。

  小春把她发箍上的魔术礼装与我浏海上的礼装接触,把魔术回路连接调整完毕之后,转向Voyager对他说道:

  「我也要拜托Voyager。绘里世同学虽然厉害,但有些事情应该还是只有你才能办到,因为你是绘里世同学的从者啊。」

  「嗯。」

  Voyager一脸严肃地颔首应道。

  可是小春──这其实也是你对加拉哈德抱持的期待啊。

  「对了,卡琳同学。」

  「嗯?」

  小春向卡琳问道。

  「先前那时候,你在海滩原本想问圣痕什么事呢?就是后来被来电打断,后来没有提到的那时候。」

  「你是说绘里里的奶奶吗?啊啊,那件事啊。她那时候虽然穿著泳装,但是我一直在想她平常穿的那套栗红色……酒红色的水手服是在哪里买的。我在《涩谷》从来没看过,所以想说要是下次还要来《新宿》的话,我也想穿穿看。」

  「原、原来是这件事啊……既然是圣痕穿的衣服,想当然耳应该是一种礼装吧……」

  「这种事只有卡琳会好奇。我记得那套水手服好像是找《新宿》的绅士服裁缝师特别定制的……」

  *

  我和两人分开之后,独自前往茶室丽人座会馆。

  今天我想要见的人不是冰室‧卡莲──而是那位女夜巡者玛琪。

  因为职业的关系,我还满会找人的。上次离开茶馆的时候,我偷偷看到员工轮值表上写有疑似是玛琪的名字。

  (可是玛琪在茶室做什么……?像安妮‧奥克雷一样当保镳……?算了,实际去看看应该就知道了吧。)

  可是有一件事令我很在意。我能够接受玛琪是冰室店里的相关人员,可是朽目为什么会毫无防备地出现在离冰室店铺那么近、轻易就会被逮到的地方。唯独这件事让我始终挂在心上……

  我坐在路面电车上,一一回想起我们之前在船上的对话。

  小春强力主张,认为既然我们要合作一起行动,就必须得清楚掌握彼此的战力。如果无法指望Voyager参加战斗的话,那我们就更要了解彼此。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小春的提案就是一个打过团体战的选手会有的想法。信奉秘密主义的魔术师压根儿不会有这种念头。而我自己也太过习惯一个人单打独斗了。

  卡琳也在她能力所及的范围和我们一起讨论,毫不客气地展现她身为新人类的经验。如果是正式的契约主,某种程度上都会得到有关自己从者特性的知识。听说有时候《圣杯》还会提供定量数值化的战力评估。

  我重新深刻体会到,从前我只是一心幻想著拥有从者是什么感觉,对从者其实根本一无所知。在小春与卡莲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对我而言都是第一次的经验,必须慢慢探索学习。我擅长的领域完全只是从者身为英灵的过往与弱点,要怎么战斗才能制敌机先的情报而已……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我又回到两天前刚来过的丽人馆会馆。

  现在时近黄昏,店内客人也开始多了起来。一如所料,冰室人不在店里。

  我们才踏进店门,那些女侍就好像等了很久似的,立刻把Voyager团团包围起来。他受欢迎的程度真是让我无言,我想当事者应该还不知所以然吧。

  「你们是情妇吗……还是少女呢?」

  ……Voyager竟然对那些女侍问出一个听了让人吓出心脏病的问题,让那些女侍更是喧闹起来,就彷佛是庭院里绽放的无数蔷薇花朵。

  「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别再闲聊了!快回去做各自的事情!」

  就在我脸色苍白,郑重婉拒女侍想要喂食Voyager的建议时,有个人出现在店内大声咆哮,那个人正是玛琪。她果然在这里。

  女侍们缩起脖子,立刻鸟兽散了。离开的时候嘴巴还念念有词,说什么没办法违抗经理、经理是至高无上的神之类的。

  人群散去之后只剩下我和Voyager,玛琪一看到我们便愣了一下。而我看到她出乎意料的打扮,也是一愣。和先前一袭男性西装的模样完全不同,玛琪身上正穿著围裙与头饰,完全就是一身女侍风格装扮。一头长发束在后脑勺。

  「经理……你不是女侍,而是经理吗……?」

  我忍不住冲口这么问道。玛琪好像觉得很尴尬,皱起眉头来。

  「不,这个是……因为人手不足……迫于无奈才会……」

  「你穿起来很好看啊。这不是嘲讽,我是真的觉得很好看。」

  「呜……混帐冰室……我才刚回来就叫人做这做那的……」

  玛琪本人一直强调自己不是女侍,单纯只是外场工作人员而已。她向我说明,因为想要成为女侍的人大多都很有自己的个性,为了管理店内的秩序,所以店老板冰室才会派她担任经理,应该说她是被半强迫的。

  「──这些事就别提了。倒是你,Voyager。这里不是像你这样的小孩子能来的地方。还有绘里世也是……你应该不是来应徵打工的吧。好,我们换个场子说话吧,店里闲杂人等太多了。」

  玛琪也没换衣服,穿著女侍服直接把我们带到不远处的一间叫做『Capy』的吃茶店。店内空间很大,用不著太顾虑隔壁座位的客人。可是我感觉得出来,玛琪还是没有放松戒心,随时在注意四周。

  「──你这个人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我都讲那么白了,要是一般人哪会再来啊。我也真是太大意了……如果你是要问圣骸布的话,我可不会给你喔。」

  「我对圣骸布已经没有期待了。不说那个──我有很多事要向你请教,你是我的前辈不是吗?」

  「…………唉……」

  我这次来的时间点正好,看样子应该不需要另外找藉口来拖住她了。

  玛琪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感觉她好像下一秒就会从口袋里掏菸出来抽,可是实际上她拿的是葡萄柚果汁。我们一进店里,她就随便帮我和Voyager点了东西。结果来的是一种好像介于冷担担面与空心义大利面的奇怪料理。

  「──首先是朽目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我很想告诉你那件事机密事项,直接去问冰室……不过从结论来说,很遗憾朽目这个人没有问题。真是白忙一场。」

  「从他身上什么都查不出来吗……?」

  虽然理性上明明知道他绝对有问题,但我还是发现听到这件事,自己竟然觉得很高兴。

  「嗯,我本来怀疑他是不是提供我们假情报,实际上在协助“劫掠令咒”……可是很多地方都留有画面纪录,可以当做他的不在场证明。他说自己的举动看起来那么奇怪,是在查看街头演奏的适当地点……我当然不相信这种鬼话,但也没办法再把他拘留下去,所以才会无罪释放。再说原本我们之间的情报往来也只是我个人和他私下交涉而已……到头来只是我把钱平白无故送给一个赚小钱的小贼而已。这就是最后的结论,可是我还是会继续盯著他。」

  「……这么说来,竞技场发生攻击事件的时候,他也有不在场证明吗?」

  「嗯?那件事我也确认过了。他留有纪录,当天人正在《新宿》……绘里世,为什么你会认为当时他人在竞技场所在的《秋叶原》?你从别的路径有得到什么情报吗?」

  我不是自己亲眼看到他,只是卡琳说觉得他好像有在那里而已,所以没办法证明什么。

  「不是,对不起,也算不上是什么情报。这样啊……对了,那个人、朽目先生的从者呢?」

  「那家伙没有从者,打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直都没有。」

  「咦……没有从者?可是他身上应该确实有契约主才有的令咒啊。」

  「是因为“召唤障碍”,绘里世。如果你干过夜巡者的话,应该也知道才对。那种对人生没有任何希望、对活著没什么动机的市民,有时候会没办法召唤从者。或者就算召唤了,从者也没有显现。」

  「……这我知道。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有一定比例的人会有召唤障碍。可是……也有可能是他把自己的从者藏起来──」

  「不,他真的没有。我已经确认过了。那家伙是个“失离御主”。」

  玛琪语气很坚定地这么断定。这种事以魔术层面来说应该很难判断,可是她的语气中却充满自信。“失离御主”这句黑话我是第一次听到,应该是类似她开的一句玩笑话吧。

  综合朽目的所有情报,实在很难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街头艺人,完全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不过原本我还开始怀疑他会不会和阿努比斯等人有牵连,这样的疑心现在已经迅速消逝了。

  (就算他不是什么好人……至少我不用告诉卡琳坏消息了……)

  就在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坐在隔壁的Voyager把店里打量了一遍之后开口说道:

  「你拷问过他了吗,玛琪?」

  Voyager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和玛琪都傻了一下。上次他也很关心玛琪有没有折磨朽目,看起来他好像还满喜欢身为音乐家的朽目,和我的看法相左。玛琪皱起表情回答道:

  「没、没有。我没有拷问他,只是审问而已。不过……这个……我是有稍微用点手段啦……有注意避免留下伤痕啊……嗯?」

  玛琪有些语无伦次。然后她忽然凝视著少年,伸手触碰他握著叉子的小手,反覆确认他手的触感。

  「玛琪小姐……你在做什么?我、我的从者……他怎么样──」

  「Voyager,你……没有办法变成灵体吗?」

  听到玛琪的指摘,少年很老实地点点头。

  「嗯。」

  「Voyager,你怎么……」

  这件事是我们的弱点,如果玛琪是敌人的话,万万不能让她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玛琪竟然还能一眼识破Voyager没办法变成灵体,我应该要多留心的。可是这时候我感到自己身为御主的颜面受到羞辱,脸上热了起来。这种坐立难安的感觉我是第一次体会,很不习惯。

  「……你说得没错,Voyager他什么都不会。他不懂得怎么变成灵体,甚至也不会心电感应对话。对一般从者而言应该是常识的事情他一样都不懂。」

  「你好过分喔,绘里世。哪有你说的那样。」

  Voyager鼓起脸颊,大声抗议。虽然他先前的确让恩桑比打了退堂鼓,可是就连这件事到现在也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绘里世,你不要怪他。」

  玛琪对周围更加小心注意,压低声音说道:

  「他不能变成灵体,我想原因应该是出在你这个御主身上。你下意识间让邪灵化成实体的灵障,对Voyager也造成影响。」

  「是我……是我的问题吗?因为我的诅咒……?」

  这次轮到我愤慨起来了。

  「──不对,不可能是我。不是我的问题。因为Voyager原本是机械,他不是人类,也不是生物。是他本身不适合变成灵体的关系。」

  「绘里世……我对那么多英灵的事情也没有很深入了解。可是并不是所有从者原本都是人类啊。那是怎么说的……无论是人类、动物还是机械,只要留下伟大的功绩就能脱离轮回,升华为英灵。这是我以前认识的魔术师告诉过我的。不分动物、人类或是机械装置。而且神话中的人物虽然是人形,但他们也算不上是有血有肉的生物。」

  「……………你说得没错……」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就算知道他无法变成灵体的原因,可是具体来说是什么机制造成的影响……我肚子里的墨水不够多,没办法解释清楚。只是出于直觉。」

  「…………」

  今天的玛琪出奇地好说话,和上次见到她时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完全不一样。难道是因为她暂时卸下夜巡者工作的关系吗?

  (或者说她在执行夜巡者工作的时候情绪一直很紧绷,现在这样善体人意的性格才是真正的她吗……不然的话,冰室也不会找她担任店铺的经理……)

  看到我沉默不语,Voyager似乎若有所思,窥视著我的表情。

  「不能变成灵体,也没那么糟啊。我可以睡好觉,还可以打赤脚用脚趾抠抠海边的沙子。反而是好事呢。」

  「……好事……?」

  听他这样说,让我一股火气冲上来。先前当小春说想要调查双方战力的时候,我内心里那股模糊的焦躁这时候又冲上心头。

  「既然你这样说,Voyager,那你到底会什么?你该不会是故意要整我吧?其实这些事情你都会,只是瞒著我吗?」

  「……你才是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你认为说出来会让我受伤难过吗?还是说你害怕我会讨厌你吗?」

  「……什……什么…………」

  这小子讲话怎么这样没大没小,完全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而且他竟然还继续趁胜追击。

  「而且我觉得你吃任何东西,香料都洒太多了。连下面的食物都盖住看不到了。」

  「这是我个人口味的问题吧!怎么不说你自己,还讨那些女侍的欢心要点心,未免太贪吃了吧。丢脸的可是我耶。」

  「我才没有,绘里世有什么好害臊的?这太奇怪了吧?」

  「哪里奇怪?」

  「欸,你们两个……绘里世……Voyager……」

  我一阵气头上来,也不理会慌张的玛琪,把Voyager的围巾拉起来罩住他的脸。等到Voyager拉下来,露出一张气鼓鼓的小脸的时候,我又把围巾拉起来。

  「欸,别闹了,你们两个别闹了。拜托你们不要吵架。」

  已经没了气势的玛琪站起身来把我的头推开,好像保护Voyager似地出手要我们停止吵架。

  玛琪深深叹一口气,又坐回椅子上,然后严肃地向我问道:

  「绘里世,你是不是想去冬木?」

  「……这件事我先前没和冰室说过,你怎么知道?」

  「冰室虽然很懂得怎么装傻,但她不是傻瓜。你以为从以前到现在,她观察过几万人了?她只是懒得一一反应而已。总而言之,你今天是来向我打听冬木的事情对吧?」

  我老实点头,甚至还有些许期待。可是玛琪口中说出来的却是我万万料想不到的宣告。

  「首先我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宇津见绘里世,你的体质天生没办法走出马赛克市的结界。只要离开结界──不出几天你就会死。」

  (只要离开马赛克市,我就会死──我会没命?)

  事出突然,我一时之间没办法体会这句话的严重性。

  我当然没办法照单全收,完全相信这句话。

  魔术师的一言一行都会流露出他们各自独特的价值观。我自认自己对这样的个人差异很敏感。

  虽然只见面过两次,但我自己也稍微分析过玛琪这个人,依照夜巡者工作上的要领对她做过侧写。

  玛琪外表看起来大约二十多岁,可是从她的经历来看,应该是四、五十岁上下,或许更年轻一点。这么说来,代表她年纪轻轻就已经吃过不少苦了。很多从者只是外表年轻,但其实已经是完全看破世事的老者。玛琪并不是这种人。

  从她先前逮捕朽目的身手来看,她虽然有经过锻炼,但无论是体格或是技术,看起来都不算多么优秀。

  (想要夺取圣骸布的话,或许可行……)

  有短短的一瞬间,我的内心浮现出这样的诱惑冲动。

  (……可是她是在那个冬木之地活下来的人。应该是利用以前当过圣杯战争难民的经验,进行外部调查。要是这样的话,她的自虐程度一点都不输我。外头可是真正的活地狱,一般平民百姓根本没办法生存。冰室之前说过,她具有某种可以回避危险的特殊能力……)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是马赛克市民,那应该会有从者傍身。先前从她的行为举止来看,也像有从者在身边。我不能轻举妄动。

  根据冰室的说法,玛琪是不属于特定组织的自由魔术使用者。从她的态度来看,确实和那些真正的魔术师不一样。要是想隐藏在一般社会里生活的话,行为举止就得懂得临机应变。可是玛琪看起来也没那么机灵。她学习魔术应该不是出于探究心,单纯只是为了生存所需才学的吧。

  她身上那种严厉的气势,流露出一种类似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佣兵才有的觉悟。可是在此同时,奇迹的是在她身上竟然还留有一般平民才有的感性。

  ──心地善良的邻家大姊姊、二流的魔术使用者。

  这就是我对玛琪的评价。可是还是有些问题令人不解。玛琪和我的双亲好像很亲近,但我怎么完全不记得她这号人物?在查清楚原因之前,我对她这个人以及她说的话都不会相信。

  「你要认定我在威胁你,那也无所谓。如果你想为了自己的冒险心送命的话,就尽管去。我和千岁都不会阻止你。总之这样你应该明白,为什么我觉得告诉你冬木的事情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好了,我也不能跷班太久。」

  玛琪打算离开吃茶店,但真正重要的事情我还没问。之所以问不出口是因为……我很害怕。在我内心深处,一直吶喊著如果能不知道就好了。但是──

  「你……又要扔下我……自己离开了吗……」

  这句低语有一部分只是我虚张声势。可是一听到这句话,原本想要起身离开的玛琪当下就有了反应。

  「绘里世……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曾经有人对我的记忆动过手脚对吧?是谁?是千岁吗?或者是──阿努比斯?」

  「我……我对阿努比斯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是圣痕的老对手。虽然我有在保持警戒,可是马赛克市太大。这已经超出我能处理的范围了。」

  玛琪用一种怀念的眼神看向Voyager。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就是Voyager挂在脖子上的护目镜。

  「……从前我在外头的废墟流浪当难民的时候,就是宇津见和那美找我来马赛克市的。那时候马赛克市还是最初期阶段,城市才开始建立没多久。我对宇津见和那美的感谢用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他们是我的大恩人。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往事了,那时候你根本还没出生。」

  「我出生之前的……爸爸和妈妈?」

  「嗯。」

  玛琪一直在注意我的反应。

  「你……记忆原来还没恢复,只是在装样子而已啊。可是……应该也快差不多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离开你,还会想尽办法妨碍你的工作。」

  「哈哈……你老是在给我添麻烦。你应该还记不起父母的事情对吧,所以认为孩提时代是在《新宿》度过。你的确是在《新宿》出生的,就在千岁居住的那个老家里。」

  (不是在医院……为什么?)

  「──可是你想错了,《新宿》是第二座城市。马赛克市最初建造的城市是《东京》。如今已经是没有人居住,禁止进入而且还淹在水里的废墟……被人称呼为地府《东京》。宇津见、那美和刚出生的你就是在那座城市生活,那座变成废墟之前的《东京》。」

  「地府……《东京》……?」

  我的内心一阵激荡。说实在的,我很想立刻拔腿就跑,逃离这里,但更害怕自己就这样永远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记忆被人加盖。要是不一直把《东京》放在心上的话,很快就会又忘记。因为感觉不舒服,所以你一直在逃避。要是和你比较亲近的人,恐怕早就已经发现你的这个习惯了。」

  「玛琪小姐,那么我会不记得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你以前不是当过《东京》的夜巡者吗?所以我才不记得你吗?」

  「…………真不应该跟你说这么多的。」

  玛琪不再多说,毅然决然起身离席。脸上的表情也迅速冷漠下来,那张脸庞又罩上夜巡者的面具。老实说……我觉得松了一口气。

  最后她淡淡地对我说道:

  「这样不是很好吗,绘里世……你也拥有从者了。Voyager,绘里世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嗯,我会一直和她在一起──掰,玛琪。」

  少年点头回应,照著某次人家道别的招呼有样学样,玛琪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

  小春和卡琳自从离开之后就没有任何消息。

  我确定我们分开之后,她们是去了《秋叶原》没错,可是连书面讯息的回信都没有。就连刚和小春连接好的魔术回路也断讯。根据以往的经验,完全看得出莱登佛斯家奉行秘密主义。那么就算她们音讯全无,也不一定是什么危险的徵兆。虽然我内心多少有些惶惶不安,但现在还不能随便轻举妄动。如果这时候硬要联络,让莱登佛斯家留下我们一行人内神通外鬼的印象就不好了。

  我试著和医疗局的斯诺医生联系。

  之所以联络他,是期待阿努比斯一行人有没有什么动作。

  接电话的是斯诺医生的御主,结果还是没能和医生本人说上话。他的御主我也曾经见过,是一位留著短发,感觉很俐落的女性护理师。根据她的说法,斯诺医生现在忙得不可开交,所有私人案件都彻底放下,没有处理。

  对方很抱歉地低头向我道歉。或许是因为斯诺医生活动起来太过精力旺盛的关系,这一对主从总给我双方立场颠倒的感觉。

  虽然没能和医生说到话,但我还是得到情报,说召唤障碍的事件是发生在《新宿》的中心地区。她还私下把发现咒物“伊缪特”的地点的相关资料告诉了我。这是一大收获。

  「那个……冒昧请问一件事……」

  我忽然心血来潮,问了她关于《东京》的事情。对方愣了一下,告诉我那里现在还是一片废墟,没有人迹,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我听不出来她说话的时候有什么隐瞒。

  ──黑夜再度降临《新宿》。

  我和Voyager一起走在路面电车往来的高架桥一旁的人行道上。我不时在不同的地点停下脚步,查看礼装APP的魔力计,或是旁听当局的通讯。把以前当夜巡者的习惯动作都做一遍。

  这是一个平凡的夜晚,适度的嘈杂喧闹、适度的混乱与暴力。那些经历过战乱时代的大人,深知城市的生活是多么容易毁于一旦,但仍然眷恋著这样的生活。

  大众剧场的三角形屋顶上,亮红的风车扇叶缓缓转动。这是角筈最知名的活动霓虹灯。今天晚上风有点大,吹起来还有些寒意。Voyager一边按著快被吹跑的围巾,一边低声说道:

  「──那个人感觉好像绘里世的妈妈喔。」

  「妈妈……?」

  他指的人好像是玛琪。比姊姊又升了一级。

  「……你是太空探测船,知道什么是妈妈吗?」

  「你这样说很奇怪耶,我当然知道!妈妈就像是大海一样的人。」

  「喔,大海啊……大海吗?我想像不出来。」

  「会吗?可是秋叶原四周都是大海耶。」

  代替妈妈抚养我的人是祖母千岁,如果她像大海的话,那就是冻成一片雪白的北冰洋了。只是看起来美丽又冷冽而已,从她身上找不到任何温暖。

  「……那爸爸呢?爸爸就不是海洋,而是天空吗?」

  「嗯……就有点难了?因为有好几个人都可以称作是我的爸爸,那些人各自都有不同的梦想。」

  「那是梦想吗?应该是政治与野心吧。NASA的科学家、技术人员、程式设计师,还有遭到暗杀的总统……他们就是你的爸爸?」

  「嗯,对啊。我还有很多朋友,他们都会和我说话喔。」

  经过这几天,Voyager给人的感觉又有些不一样。不只是能够清楚表达自己的意见,好像还变得稍微成熟了一点。每次一谈到旧世界,他的时间就会流动,慢慢追上我们。可是当我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又会做出一些幼稚的事。

  他忽然轻身一跃,坐在人行道旁的栏杆上。栏杆的另一头是隔壁城镇,高低落差大概有两栋大楼那么高。

  「这样很危险,快下来。」

  「呵呵,那些对我很好的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了,真是不可思议呢。」

  「……欸……」

  他根本不听话,无奈之下我只好扶著他一只手走路。每次摸到他,他纤瘦的身躯都会让我感到惊讶。

  原本他的机体上装载的是仅仅只有七十Kb记忆体容量的电脑、连一百万画素都不到的简单数位相机,还有利用爱迪生效果的一百六十瓦原子电池。从现代的角度来看,航海家号的机械规格实在不值一提,可是就连他都记得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

  「……嗯,那Voyager,你的母亲又是谁?那个就像大海一样的人曾经待在你身边吗?我没有看过这样的纪录耶。」

  「…………」

  Voyager没有回答我这个很单纯的疑问,他只是回给我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

  他这么说道:

  「──绘里世,我们到“花园”去嘛。我很想看看你出生的地方。」

  *

  我正在前往花园町,这是我时隔五年又再度回到老家。

  这里就是我幼年时期和千岁一起度过的地方。如果相信玛琪没说谎的话,这里也是我出生的地方。

  波吉亚兄妹在《新宿》也很吃得开,原本我是打算住宿在他们的相关旅馆。结果还是被Voyager拉著手,自然而然地往《新宿》高层区域去。

  花园町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是一处公园绿意与庭园花木很茂盛的安静城市。可是一到夜晚,这座城市的美就会逊色很多。先前火灾之后的残迹还鲜明地遗留在城市的一角。

  沿著熟悉的归途,时隔许久之后我又站在老家的门前。

  这是一栋陈旧的独栋木造房屋。不出所料,家里没开灯,千岁也不在家。

  这附近一带都是住宅区,连同与邻近的爱宕町一起被称作“山手”。虽然没有豪宅的气派,但每一栋住宅的院子占地都不小。庭院花木也修剪得很完善,完全感觉不出岁月的痕迹。

  「……不进去吗?」

  因为我一直呆站在昏暗的玄关门前,Voyager出声催促。

  「喔,好。」

  我颤巍巍地把手放上嵌著波浪纹玻璃的木制拉门。原本以为玄关的魔术锁已经换掉,可是拉门却轻而易举地向一旁滑去。没想到千岁这么不小心,门锁和钥匙都和我离家的那时候一样,没有更换。

  「我……我回来了。」

  桧叶材与三合土,熟悉的老家气味让我的胸口一紧。摆设在玄关的圣母玛利亚像与信乐烧花瓶也还放在原处。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每样东西都变小了一点。

  无人的昏暗家里只有落地钟报时的声音。我以前很喜欢这种听起来傻乎乎的声音,也喜欢上发条时那种卡卡的感觉。

  「砰!!砰!!」

  Voyager的两手放在耳后,仔细聆听。

  不管时钟走了多少刻度,我的身体就是不想往前。虽然眼前的昏暗光景一直引诱我往前走,但我抓紧胸口的衣服,用力甩头。

  「不能回来……我还不能回来。」

  就因为那一点点契机,我怎么就跑到这个地方来呢?

  我非常清楚为什么。

  (因为我很想回来,无时无刻都在想著要回来──)

  我当场拔腿就跑,也顾不得关门。就和我五年前离家的那一天一样。

  *

  ──沿著城镇的叶子形状构造体边缘,有一座带状的公园。我脑袋空空,一路往公园跑去。

  这处公园能够俯瞰《新宿》的夜景,我倚靠在公园的铁栏杆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闪耀著霓虹灯饰的花坛在我的泪眼中糊成一片洋红色。

  少年后来也追著我跑,静静站在我身边说道:

  「……对不起,绘里世。」

  一阵扬起的风把他的头发如同麦穗田一般吹乱。

  「都是因为我把你带来的关系,没想到你这么不喜欢来。」

  「…………不是……」

  不是Voyager的错,我才应该向他道歉才对。我感到一阵气血翻腾,连耳朵都发热起来,双手紧握著扶手。

  「………是我说谎骗了卡琳她们,而且也瞒著你──那家伙说过了,那头黑狗,阿努比斯他说会来接我。他说我应该与他们在一起。他真的说了要来迎接我……这么重要的事,我却不敢说出口告诉大家。」

  「………那不算说谎啦。你只是因为太害怕,所以才不敢说不是吗?」

  我们两人一起看著相同的街道夜景,虽然他出言安慰我,可是我却更加无地自容。

  「不只是这样。因为……在我内心,我一定很希望他们来迎接我,一直在等待那些人。所以我才会老是不死心,始终在这座城市里晃来晃去。其实我根本没有想要帮那些牺牲者报仇,我只是自己搞得一副郑重其事,还把卡琳与小春都拖下水,就只是想告诉自己我在做正确的事而已!」

  「就算不正确也无所谓,你不用为了谁做什么事。」

  「………呜……」

  我在他身上看见路易的影子。

  就是那个曾经问过我为什么需要情感的那个俊美王子的身影。

  Voyager与路易两人走在完全相反、根本无法相容的道路上。一个是迈向世界尽头的光辉,另一人则是坠入无底深渊的黑暗。可是他们两人的侧脸却相似得吓人。

  「──你也很怕我对不对?绘里世之所以把我当成小孩对待,就是希望我一直当个“外人”,当个陌生的人。因为你讨厌自己,所以才希望我好好盯紧你对吧?」

  「对……我好怕。我一点都不想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么人……」

  对我而言,从者就是“答案”。

  我认为从者就是一种不需要太辛苦就能找到的真相。只要和英灵交换契约……只要这样一个动作就能找到。

  真正的答案如天上的星星一般繁多,我认为即便卑贱如自己,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找到。

  我相信这样就能知道自己是谁,就能够在圣杯面前清楚说出自己的愿望。也相信我能够找到只属于自己的圣杯。

  可是少年却用他那对淡蓝色的眼眸不断问著我。

  「其实……我也有那么一点点怕你。」

  他伸出手,一边露出寂寥的微笑一边握住我的手。

  「──欸,今晚很适合去散步喔。」

  少年的脚尖轻轻在地上一蹬。我沉甸甸的身躯竟然无视重力的存在,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我直直上升,还在惊疑未定的当下,就被轻易地带往夜空上去。

  花园町的公园、我夺门而出的怀念老家都在眨眼间变得愈来愈小。

  「我们飞起来了……Voyager,原来你会飞……!」

  「这还需要你愿意相信魔法才行啊,绘里世。」

  我们顶著强风继续向上飞舞,我紧抓著他细瘦的手腕。这和用减轻重量的魔术进行自由落体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看得出来Voyager还不太习惯飞行。

  「……还会觉得我很可怕吗……?」

  我们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我左手的令咒感觉好热。

  「我不喜欢你怕我。我的确是个小孩子,你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也无可厚非。但我想和你当朋友,绘里世──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独自一个人来找你的喔。来到最孤独的你身旁。」

  「……Voyager……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吗?不说我做错了吗?你是我的从者啊,是我一个人的从者啊……!」

  「我会成为引导你的指标──我可以找到星星,告诉你风吹往何方。可是要往前进的人是你。」

  我们两人被寒冷的强风吹得上上下下,拚命抓住彼此的手臂抱在一起,以免被强风给吹散。

  就在这几番蹂躏之下,他也一点一点熟悉如何飞行,终于能够静下心来,把注意力放在下方那片震撼人心的光彩上。

  「──绘里世,我们一起破坏这个世界吧。让我们一起把你的世界毁掉。谁也不知道在这片黑夜的彼方有什么事物,就由你自己来决定什么是正确的,先讲先赢。所谓的“战争”就是这么一回事嘛。」

  「由我决定……」

  Voyager在我耳边轻声说话。他的话语就如同群星闪耀般灿烂。

  「对啊──我来让你“拋摆”。」

  我不是只抓著他不放而已。

  我发现只要碰触著他,我就能随心所欲破风飞翔。

  我感觉到每一次每一次我体内的魔力会迸射而出,传到他身上,让我有点吓一跳。

  (我的令咒……该不会……!?)

  一看之下,我的令咒没有消耗。可是魔力确实在一点一点流失。

  我们没办法永无止境地飞下去,待会落地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累翻了。但那种疲劳感觉很舒服。

  我也察觉到,远离布满地面的街灯之后,我们竟然离天上的群星这么靠近。

  (拋摆…………)

  Voyager身为太空探测器,拋摆正是他的独门绝活。

  他把重力当作弹簧垫,冲向绕著太阳公转的土星,再用这种方式把土星的速度分过来一小部分,一口气加速到时速三万六千公里。

  这成为他展开旅程的力量,足够让他飞出太阳系之外。

  直到现在,他仍然是人类创造的物体中速度最快,旅行距离也最远,而且仍在持续中。

  正在旅途上的他,灵魂不可能存在于这里……也不该在这里。

  如果这种奇迹真的能够发生,那一定有其意义。我们两人得一起掌握住的命运一定就在不知名的某个地方。

  「──你看,绘里世。我的母亲就是这颗星球,就是这颗有著湛蓝深海的星星。她这么庞大又这么温暖。可是呢……离开之后,她又变得好小,小到我觉得好悲伤。要是不睁大眼睛看的话,几乎都快要看不到了。」

  我反握住他颤抖的手指。眼下辽阔的《新宿》街道彷佛就像他口中比喻的大海中的珊瑚一般。

  ──我们两人就像在夜空中玩耍的彼得潘与温蒂一样。

  其实我有点感到头大。

  毕竟此时此刻对空监视的警报正在响起,负责侦查的使魔肯定已经往我们这里来了。

  少年的围巾闪闪发亮,恐怕也已经被抬头欣赏夜空的人们看到了。

  我们真是惹出了大麻烦。

  不过也罢,因为这样的夜晚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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