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少女的笑容与付丧神的笑容

  「可是,虽然干劲十足地起了头……实际上却让人看得云里雾里耶这件事……」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我在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人的屋顶上喃喃说道。

  我要对所有学校相关人士使用雪果的「映照内心姿态之力」,询问他们有关集体昏倒事件的问题——这个在今天上午进行的超能力式调查,至今完全没有成果。

  「因为嫌犯是全校的师生啊。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在这种完全找不到的情况下,最确实的方法,果然还是用雪果的能力来找出说谎的骗子。」

  神乐在我身旁坐下,一口一口咬着超商三明治。和女生在屋顶上吃午饭本来是件会让人心跳加到超速的美谈,但是这个美谈只到昨天为止。

  现在我知晓了神乐冷酷的本性,十分明白自己完全不能期待会有什么相亲相爱之情,更不会有余地发生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我使用付丧能力倒是使用得越来越顺手了……」

  和用在更级身上的时候比起来,今天要使用雪果的能力就简单多了。

  发动雪果的能力时,必须让镜子状态的镜面或是化身状态的眼睛照到该名对象,这在学校里未免会显得很诡异。然而,对于这个问题,雪果轻松表示:「那雪果变小一点。」然后很干脆地变成了仓鼠大小,变成一个圆滚滚的小人。

  我大吃一惊,结果据神乐和香澄说,这种压缩化的机能几乎每个付丧神都有,这些家伙还真是什么都有,什么都卖,什么都不奇怪……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我相当感激这种机能,于是雪果今天一整天,就一直以迷你化的身姿装在我的胸口口袋里,或是变成硬币尺寸的镜子状态,伪装成我项链上的挂饰,不断把能力发动对象收纳进视野中。

  「为什么没办法用缘的有无来找人?雪果的能力已经过度使用了。」

  我往旁边瞥了一眼,看见小巧、巴掌大的雪果正疲惫地倒在铺了手帕的水泥上,同样化为迷你状态的香澄嘲笑她:「真是软弱,姿势活像只青蛙似的。」

  但是雪果反应淡淡的,只道:「唔……好累……」看起来相当疲惫。

  「一般情况下,缘的有无是寻找持有者的基本,但是也有不适用的情况。比方说,持有者暂时放弃持有者的身份,让缘消失。我找到现在都找不到,可见犯人实行这类隐蔽作业的可能性很高。」

  原来如此……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使用雪果能从对方深层心理识破谎言的能力来探查的确是最确实的方式,最快的办法,应该是在实际使用付丧能力的现场堵人。

  「再来就是……是呢,也有一些时候,持有者是被失控的付丧神控制了。只不过,这种情况不必纳入这次的考虑范围。」

  「控、控制!?那种案例未免太恐怖了吧!?」

  她说得轻描淡写,对我来说却是冲击十足。所谓的控制,意指有案例是付丧神怀抱着恶意来利用人类,由于我认识的付丧神雪果和香澄基本上都是善良的性格,所以我难以想象那种情况。

  「失控的付丧神被我们称为『黑付丧神』,基本上,他们会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选择并且控制持有者。话虽这么说,但是黑付丧神并不是受邪恶的意志驱动,而是无法抑制自己体内的矛盾或是过多的意念,导致无法控制自己的一种存在,就像人类也会因为强烈的悲伤或绝望而精神错乱一样,不是吗?」

  「听起来好难过啊……这也是付丧神有人味的弊病?」

  「没错,付丧神虽然是精灵……精灵的精神却不如人类想象的那么特别。」

  瘫软在蓝天下的迷你雪果仰躺着,冷不防插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语气不像平时一样慵懒,反而像是不小心吐露了一句心声。

  「变成黑付丧神的因素有很多,不过……失控所带来的威胁非笔墨所能形容,毕竟付丧神和被控制的人类使用付丧能力时毫无顾忌,倘若妾身堕落为黑付丧神,可能就会开始散播有毒的香气。」

  听到香澄接着说下去的说明,我一阵毛骨悚然。不不不!那样危险到会死人吧!

  「真的不用考虑那种存在的可能性吗……?这难道不是最应该警戒的情况……」

  「这点你用不着担心,被黑付丧神控制的持有者会陷入有如恶灵附身的状态,根本无法维持一般生活。原创作品里不是经常出现被妖刀这类受诅咒的道具夺走身体的剧情?大致上就是那种感觉,非常显眼的。」

  原、原来是这样啊……的确,按照原创故事里的公式,被某种东西控制的人类会被夺走意识,变成一个劲儿横冲直撞的存在,看来这种模式是相当正确的描写。

  「这样啊……要是学校里有那种奇怪的人,那我们马上就能看出来了。」

  我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打开带来的便当盒盖。

  「哎呀……?是自己煮的便当吗?春先同学,你父母不是不在家……?」

  「嗯?对啊,我向来都是自己做便当的。」

  「……哇,真令人惊讶,原来你还有这种特技。」

  听到我这么说,神乐发出有点钦佩的赞叹,然而,对我来说这算不了什么,毕竟我从小就开始煮饭做家事,早就已经习惯了。

  「不只料理,真太郎连家事都做得乐在其中,好像穿着围裙的老妈一样,看到雪果乱放喝完的饮料空罐就会骂人。」

  迷你雪果略显不满地这么说,不过那些都是有必要的啊同居人!我的确是个擅长做家事的男生,但也不会没事就啰哩啰唆,在一同生活的情况下,收拾餐具、清洗、分类厨余这些都是不能忘的规则。

  听到我这么教训她,雪果鼓起脸颊,「哼~」了一声。哎呀,人类的生活型态虽然很麻烦,但也只能让她接受,毕竟美味的餐点、热呼呼的洗澡水、软绵绵的棉被,这些都是基于这种麻烦才得以维持的事物。

  「哎哟!话说回来,我也帮你带了便当,快吃吧!」

  「嗯,好像开始有精神了。真太郎,雪果之前觉得你啰嗦,现在收回。」

  「喂!太现实了吧!一开始说不需要吃饭的你跑到哪里去了?」

  从「便当」这个字眼里得到力量的雪果变回原本的大小,一屁股坐在我的脚边,就这样闭着眼睛张开嘴……欸、这是在干什么?该不会……是在「喂我,啊~」吧?

  「今天好累,雪果想要人喂。」

  你是雏鸟吗?不过算了,早上的确太勉强她,多少慰劳一下也无妨。

  更何况……看到这个心里或许承担着什么的家伙、愿意孩子气地向我撒娇,老实说我松了一口气。我希望她能更加、更加地信任我这个主人。

  我从雪果用的便当盒里拿出饭团,递到娇小的雪色头发少女嘴边。

  雪果像只小狗一样一口咬下米粒,开心地咀嚼着,一抹浅淡得几乎让人忽略的微笑浮现在脸上,无声地传达着:「好吃!」

  这对做饭的人来说无疑是最棒的回报,看她这么可爱,我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绽放笑容。

  「话说回来……春先同学,我想请教你愿意成为协助者的动机。」

  神乐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一样停止啃咬三明治,将视线投向我。

  「你所谓的『非得解决这起昏倒事件的理由』是什么?你这个人这么单纯,是纯粹出于正义感吗?」

  「喔喔,这个啊。不,其实不是那么好听的理由。」

  雪果连同饭团一起咬住了我的手,于是我一边朝她的额头上赏了一记弹指神功,让她「啊呜」地一叫,同时这么回答道。对,其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理由。

  「一言以蔽之就是……因为我喜欢这所学校。这里校风悠闲、不拘小节,像我这样的人也不会被当成笑话。」

  「……被当成、笑话?那是……什么意思?」

  神乐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于是我一边把水壶的盖子当成茶杯往里面倒茶,一边慢慢地说。

  「嗯,我现在虽然过得很开心,但是国小和国中的时候遭遇过很多事情。毕竟大家都越来越会说谎,唯独我还是这么笨拙。」

  很小很小,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事情很美好。每个人都很无邪,世界大致上是纯真的,大家都会说真话,说谎也说得很拙劣,身旁每个人的心都是透明的。

  然而……随着身体和心灵成长到某种程度,情况就变了。升上国小高年级的时候,周遭的人已经变得很会说谎,而我还是一样不擅长说谎,于是我被留在原地。我甚至有种感觉:大家都渐渐变成大人了,只有我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不会说谎的我,因此吃了很多亏。游戏或运动时完全无法运用策略伺机进退,忘记写作业或弄坏东西时也不会隐瞒过错,而是老实说出来。

  遇到在学校这个社会里有权有势的班上孩子王或不良少年,我也不会说些谄媚讨好的假话,有时候还会惹火对方,换来一顿痛打。

  不会使用「谎言」与「官腔」这两项基本武器的我是个弱者,这样的弱者自然会被欺负,于是我这种愚蠢的正直开始被人嘲笑、被人当成笑话来看待。

  「虽然程度上有差异,但是感觉大抵都是那样。喔,还会因为『跟你在一起感觉秘密会被说出去。』这种理由被敬而远之。其实跟我自己的事情不一样,别人不想说的事情我可以做到保密,但是这种话说了也没人信。」

  想起过去,我感慨地说。

  「可是,这所学校很阳光,不阴暗。可能是因为这所学校有宿舍,从外县市来就读的学生很多吧,像九日那种比我更奇怪的人都能够活得光明正大,也有人像更级一样,能够善意地接纳怪人,觉得他们很有趣,所以我才有办法活得这么轻松惬意。这种话从嘴里说出来有点难为情,不过我特别感谢她们两个。」

  偶然入学就读的学校偶然有着悠闲的校风,让不擅长说谎的耿直笨蛋能够不必害怕被周遭群众击溃,随心所欲地过得悠然自得。

  要用语言表达的话,原因真的也就只是因为这样而已。然而——

  「虽然原因就只是这样,但是……对我而言,这是让我感激到想哭的事情。」

  自己可以不被否定,随心所欲地过着校园生活。

  每天都会得到别人的肯定,告诉我「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那对我来说是多么宝贵的救赎,给了我的心多么大的勇气,我有点难以用言语来描述。感觉就像地面上垂死的鱼,获得久违的水一样。

  「所以……我不想放任在这所学校里引发昏倒事件的犯人逍遥法外,这不是什么伟大的正义感,纯粹只是我不想让人破坏我的容身之处,我好不容易才拥有快乐的校园生活……我只是想让这种生活和平地继续下去。」

  说到这里,我略嫌冗长的独白总算结束了。

  「……这样呀。你是为了你的、容身之处……」

  神乐对我这席话的反应让我有点意外,我原本以为她完全不会关心我淌入事件的动机,结果她一直有安静地在听我说。

  我还以为她充其量只会给予一点冷淡的反应,表示:「喔,随便啦。」

  「……欸、唔唔、哇噢、雪果?」

  一阵小小软软的温度冷不防地摸上我的脸颊,我倏地转头往自己旁边一看,只见雪果从我的胸口抬头看着我的脸,用那双宛如白色枫叶的小手轻轻拍着我的脸。

  「…………」

  她的表情相当难过,拍打的力道温柔得充满怜爱。这……难道她是想要安慰我,帮我打气吗?

  「真意外,从你那浩呆的脸看起来,妾身还以为你是轻浮随便地活到现在的……不过,这下妾身能够理解那边那只白毛为什么会亲近你了。从那面镜子的『铭』来看,她确实会喜欢这种耿直小子的性情。」

  听到香澄的感想,原本还在观察我的表情的雪果反应一震,绷紧了身体。铭?是指刻在杯碗或刀子上的名字吗?那又怎么了?

  「……香澄,你以前认识雪果?」

  相较于惴惴不安、感觉很害怕的雪果,香澄则是「唉」的叹了一口气说。

  「妾身与你出生的时代相差无几,从你那窥视人心的能力来推测,大抵能够猜到原身……猜到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如果你讨厌那个名字,那妾身就不说了。」

  「嗯,谢谢……香澄,你的化身虽然像个讨人厌的冒牌贵族,性格却意外地温柔。」

  「谁是讨人厌的冒牌贵族了!?你就不会老实地表达感谢吗,呆镜子!」

  两名付丧神又像符合她们外貌的小孩子一样吵起架来,对于那些有听没有懂的内容,我歪了歪头。铭?原身?到底是在讲什么啊……?

  「哎呀,虽然听不太懂,不过说起来,神乐和香澄的感情不也很好吗?」

  品味着煎蛋卷浓郁的甜味(我家不是咸蛋卷,而是甜蛋卷派的),我这么说道。舍弃掉高雅的校园偶像面具之后,神乐为人冷酷无情,讲话又直言不讳,但是她似乎很信赖自己的付丧神。

  我感觉得出来,她们之间有种超越器物与持有者,也超越主从关系的强烈羁绊,根据雪果所言,事实上,联系她们两人之间的缘,也呈现出相当粗实、相当牢固的形态。

  「是呀,香澄从我小时候开始就陪伴着我……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十、十年……」

  原来如此,这样缘不强烈也难。相处了那么多年,感觉已经像家人一样了吧。

  「不过,这么说起来……神乐你明明是跟我同龄的高中生,又是为什么会待在正仓院这个机构里?应该不会是打工吧?」

  「告诉你这个我有什么好处,春先同学?」

  我想到之后随口提出来的疑问,马上被锋利如断头台的一句话果断堵了回来。嗯,我好像已经开始习惯神乐这种辛辣的态度了。

  「你讲话真的越来越不客气了耶……可是,这件事我还是要问。正仓院似乎是个国家级的机构,但它真的是个正派的机构吗?光看它让你这个未成年人担任员工这一点,就有点不太寻常。」

  「你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它实际上确实不是个正派机构。」

  对于我的疑问,神乐很干脆地这么回答。欸喂,居然承认得这么爽快……

  「正仓院表面上是个正正经经的国营机构,但是由于要处理付丧神这种超乎常识的存在,里面其实充满了种种不合常理。机构会不问年龄地网罗付丧神的持有者,根据持有者的成绩,像我这样的未成年人也会被授与一定的头衔与权限,正因为这是个处理不适合以按图索骥的方式来处理的问题的机构,所以是用成绩和实力来评价一个人。」

  原、原来如此……要处理存在超乎现实,还拥有各式各样不同能力的付丧神引发的问题,按照常识经营的机构的确做不到。

  虽然付丧神的协助不可或缺,但是器物精灵们不是方便的道具,而是有心的存在,只肯把力量借给他们中意的持有者。这样一来,网罗、重视与付丧神之间拥有强烈的缘的持有者,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

  「没错,身为香澄的持有者……是我最珍贵的财产。」

  我突然转过视线,看见雪果正把饭团分成两半,一半给香澄,两人打闹着说:「嗯,借花献佛。」「为什么鲑鱼馅料全部都在你那边啊!?谁要你这种没诚意的善意!」的光景。

  于是我倏地屏住了呼吸。

  这大概是她无意识的举动吧,但是神乐看着精神奕奕地提高嗓门叫嚷的香澄,眼神恬静又温柔,那种眼神令人感觉受到冲击,冲击到足以一瞬间忘光那个激进残酷又肮脏卑劣的神乐。

  「这么说……对神乐而言,那个机构是最重要的啰?」

  想起昨晚的神乐,我说。

  我想起她没有温度的眼神、毫不留情的行动、那张仿佛献身于机构的军人,完全舍弃在学校里有如千金大小姐般的高贵优雅的神情。

  「对。所以说,你就别念念不忘着我装乖时的形象了,春先同学。对我而言,机构是最重要的,正仓院给予的评价就是我的一切,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想要。」

  像在警告我一样,神乐用强烈的语气向我强调。

  「妨碍职务的家伙我会全部铲除,不计任何手段,只求最有效率的做法。我当时的打算是:假使你顽固地拒绝提供协助,那我就再让你吃一次苦头。」

  像是要跟我切割一样,神乐冷酷地说。然而……我却无法从那些话里感觉出昨天感受到的那种冰冷。

  昨晚看见的,神乐表面上的表情与内心里的表情的不一致。知道了那样的不一致之后,看到的东西也变了,我渐渐开始不想只从单方面的看法来判断她的态度。

  我知道神乐刚才所说的那番话都是认真的,但是,至于她为什么要用这么强烈的用字遣词,我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其他的意涵。

  对,就好像——她是借由采取那种辛辣又高压的态度,来为自己披上一层壳;是为了破坏她与周遭的关联,才故意加以威吓……

  「这样啊,没差啦,我知道那是你的作风。谢谢你告诉我。」

  「……不舒服耶。你是怎么从刚才的对话发展演变出这种嘿嘿傻笑的态度啊?一副好像已经差不多了解我了似的。」

  神乐诧异道,一副打从心底无法理解的模样。

  的确,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我又不是圣人,就算对方是女生,动手打我、对我采取旁若无人的态度我也会生气,甚至会开始考虑跟对方相处的方式。

  但是,我却无法讨厌神乐。这不单是因为她曾经是我心仪的少女,而是因为我不了解神乐这个少女。

  神乐的心里藏着事情,而我很想知道。因为看不见,所以很想看一看。就在刚才,我好像又稍微了解了神乐一点点,能够一点一点地看见真正的神乐,带给我一股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喜悦。

  「喔喔,原来是这样!原来我很想了解神乐的一切啊…………啊。」

  啊、完了……我又暴露这种根据解读不同,听起来可能会猥亵得要死的心声……

  「…………蛤?你到底在说什么——」

  对于我莫名其妙的发言,神乐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听到有人往这边跑来的嘈杂脚步声。到底是谁……欸哇靠!原来是你们喔!

  「哦哦哦哦!真的是神乐同学和春先同学耶!哇~!哇~!」

  「居、居然是屋顶上享用便当的情节!?太、太狡猾了,真太郎!你是什么时候跟神乐小姐竖起旗标(注4)的!你揉过了吗!?吸过了吗!?也让我爽一下!」

  现身在眼前的,是热爱青春的价值与力量的少女——更级燐子和马尾女色狼——十月九日。这、这两个家伙是来干么的!?

  「你一脸『你们来干么?』的表情耶,真太郎。只不过,获悉朋友和美少女转学生一起带着便当往屋顶上去的这条消息,我怎么可以不全力来偷窥一轮春色呢?」

  不要堂堂正正地宣告你庸俗的行为,白痴!是说……啊!对了,雪果和香澄呢!?

  要是被这两个人看见付丧神就难以解释了,我冒着冷汗环顾四周,幸好两名幼女已经迅速地迷你化,正朝向九日等人的视线死角移动。

  两名迷你幼女一边搬运着便当盒,嘴里一边小声地叽叽咕咕着:

  (为什么妾身非得帮你搬你的便当盒不可……!)

  (因为你刚才分掉了一半的饭团。)

  (哪有一半!分明是七比三!)

  那模样看起来实在非常童话故事。

  「虽然觉得可能会打扰到你们,但我实在无法压抑自己的好奇心,所以就来了!来来来,春先同学,请发表一下恋情开端的感想!哎哟我的妈呀!我兴奋起来了!」

  更级也无法按捺自己深感兴趣的那股力量,庸俗全开。

  唔……这该怎么办?总不能把付丧神的事情告诉她们吧……

  「春先同学,这里就由我来解释吧,毕竟她们两位似乎有很多话想问。」

  正当我苦恼着该怎么处理这个情况时,神乐笑容可掬地对我露出微笑,并且这么说道。看来她已经从冷淡的工作模式切换成微笑温和耀眼的装乖模式了,看到她那比翻书还快的翻脸速度,我翻了个白眼。

  「嗯……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才好呢——」

  就这样,神乐笑咪咪地开始说了起来,说起我说不来的、充满虚伪的谎言。

  那是一个感觉老掉牙到爆的正统故事。

  前些日子,正当神乐走在路上的时候,她被几个上前来搭讪的混混包围,而我正好经过。我察觉这个状况后,朝着那些男性直直地冲了上去,却反过来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顿,不过神乐原本就是柔道黑带,最后当场将那些男人全部打趴了。

  虽然没有帮上任何的忙,但是神乐很感激我充满勇气的行动,表示想跟我交个朋友,于是我们今天马上就一起吃午餐了。

  以上就是神乐向九日与更级所说明的,我们两个会走到一块儿的理由,但是——

  (为什么剧情发展是我冲上去却反遭修理啊!既然要掰,那就不能掰我帅气地把那些男的揍到爬不起来吗!)

  (这是考量到你的行动模式和真实度。更何况,我有柔道黑带并不假,毕竟我在正仓院接受过一系列的武术指导。)

  对于这种就我而言实在太过分的情节,我悄声表达抗议,神乐却不理会我。哎呀,毕竟凭我一个人要制伏数名男性实在有点强人所难,神乐的格斗能力我昨天也亲身领教过了……

  「欸~原来还发生了这种事啊!可是,你好厉害喔,春先同学!你在那之后居然有办法不惹火神乐同学,好好地跟她进行对话!真心话统统挂在嘴巴上的你,为了不说出病句或黄腔,究竟燃烧了多少心灵的能量啊……实在太令人难以想象了!」

  「姑且不论你走运地遇上了丘比特系的混混,没想到你居然还能从好感度负一百点的状态走到共进午餐事件……我有点太小看你了。在显示选项只有真心话、不能采取任何策略的攻略难度困难模式下,亏你有办法做到这种地步!」

  「你们打从心底把我当成笨蛋吗!?」

  这两人不知何时也坐下来加入了午餐的行列,听起来像是在夸奖我,实际上却把我贬低得一文不值,而且双方所言都是发自内心,所以就更恶劣了。

  虽然这两个人平时就爱打击我,但是获得我和神乐变亲近了这个好梗之后,她们两个都喜不自禁。

  从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场面呈现出三女一男这样令人艳羡的一幅光景,但是我却不怎么高兴,而是觉得疲劳倍增。

  (……这或许是个好机会,春先同学……也试试这两个人。)

  (嗯,喔喔,好啊。更级我今天早上试过了……所以剩下九日。)

  听到神乐凑到我耳边悄声这么说,我点了点头。我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对她们两人使用雪果的付丧能力进行「调查」。

  顺便一提,更级我已经调查完毕了。我今天早上已经在发动雪果能力的状态下,把神乐设计用来鉴别犯人的问题拿来问过更级了。

  顺便一提……那个问题是:「你知道发生在这所学校里的昏倒事件的原因吗?」

  结果,更级和其他众多的学生们一样,是清白的。

  更级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回答:「咦?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就告诉老师们了……」

  而镜子中的更级也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表情。

  这表情是典型的「搞不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也就是她一无所知的证据。

  (雪果,对那个绑着马尾巴发型的女生使用能力,从死角看她。)

  (唔咳、咕噜……嗯?嗯,知道了。)

  在我使用缘进行通话——神乐告诉我,这叫作「念话」——之后,迷你雪果好像还在吃,于是一边捶着胸口一边移动到可以看见九日的位置。

  接着——她发动了「映照内心姿态之力」,我已经渐渐看得很习惯的「现形镜」出现在九日背后。才过了两天,我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人类的适应力好恐怖。

  「啊……九日,不好意思,虽然很唐突,不过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知道发生在这所学校里的昏倒事件的原因吗?』」

  「嗯?还真的是个唐突又不自然的问题,不过……这我不知道耶。但我倒是很希望这件事能够尽快获得解决,看到学校整体气氛像这样变得越来越阴郁,我不是很喜欢。」

  九日本人和镜子里的九日都露出透着别扭的表情,没有丝毫不同。这是「焦躁」与「愤怒」的表情,显示她打从心底懊恼自己面对灾厄时什么也做不到的无能为力。

  很好!太好了……这下九日也是清白的。班上同学全部调查完毕了,可以确定犯人不在我们身边的人里面,老实说,我松了好大一口气。

  「别说这么阴暗的话题了——神乐小姐,你觉得真太郎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我想他应该已经有过无数次可笑的失言了,你可以不用顾虑印象实话实说。」

  欸喂!九日!你当着本人的面提那什么把人当白痴的问题!?

  「这个嘛……首先是跟班上同学所说的一样,他很不会说谎。本人明明是个很认真的人,却会老老实实地自爆出色色的**,这点实在很有趣。」

  神乐如此说道,像只可爱的小恶魔一样优雅地嘻嘻一笑。

  那模样感觉起来,有如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企图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相当惹人怜爱。

  然而,神乐,你装乖未免装得太过火了吧?昨晚强行突袭我家时集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三要素于一身,像一架断头台似的你到哪里去了?

  「是不是!是不是!这个真太郎啊,看见春光就像爬向砂糖的蚂蚁一样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我超爱他的!」

  「谁、谁是蚂蚁啊!我承认我那个、比较不会隐藏**,但是也没有道理被你说成这样啊!我还是可以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

  「是喔?那……要不要再来测试一下啊?规则很简单,待会我会让你看看女高中生伤风败俗的模样,要是你盯着看了五秒以上就出局,能够忍耐两分钟就过关。怎么样啊?你要接受挑战吗,真太郎?」

  「好,来啊!不管你摆出多色情的动作,我都绝对不会盯着看!」

  面对九日一脸奸笑着抛出来的战书,我当场立刻接受。

  更级像在收看准时上演的搞笑节目一样嘻嘻笑着,一脸好玩地看着我们两个;神乐则是露出冰冷的眼神,一脸担忧我俩智商的无奈表情。

  不要露出那种「你们是要当场演示什么叫作笨蛋和白痴吗」的眼神嘛,神乐!这举动就你看来可能很无聊,但是我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退缩!我虽然是个拥有「耿直笨蛋」与「耿直狼」这些不名誉的绰号的男人,但是连这个变态色情狂都这样嘲笑我,这我能忍吗!

  「咯咯,就是要这样才对嘛!那就开始啰!」

  万里无云的青空下,随着九日宣告比赛开始的声音响起,我全神戒备。走光、撩裙子、性感小野猫的姿势……我在脑中假想九日平时使出来的各种卖肉技,然后集中精神。

  要来就来吧,混蛋变态色情狂!我已经看穿你的**姿势——什、什么!?

  九日,消失了。当然,她不是真的消失,只是运用优异的运动能力产生一股瞬间爆发力,像忍者一样迅速地移动。

  对,她就这样移动到叹着气观看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的神乐背后。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在转瞬之间,快得让神乐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只能「咦——」的一声,露出错愕的表情愣在当场。

  九日狡诈地加深了笑意,从神乐背后伸出手,用魔术师般的手势解开神乐西装外套和衬衫的钮扣,解放了那秘藏其中的**果实。

  这招确实很有效。不是九日本人脱,而是神乐被脱,这件事大出我的意料,那对胸脯充满被人强行暴露出来的感觉,简直就是**的化身。

  但是……太天真,你太天真了,九日!如果是第一次见识的话,你这招的确会成功,要是没看过神乐柔软的肌肤,我可能真的会被那高稀有度的光景钓上钩。

  只不过,你太不走运了,九日!我昨晚看过的何止神乐的上半身,我还巨细靡遗地看过了神乐全身上下只穿着内衣的模样,甚至还睡在同一床被子里!不管是多美好的事物,第二次看的杀伤力就会减半!我的视线、不会毫无招架之力地、被——

  我笃定了我的胜利,神乐黑色的性感胸罩和包覆在其中的丰弹双峰跃入眼中。可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我明明昨天才刚看过的——感觉却和昨天不一样!

  (完了……!制、服……!)

  学校这个背景,以及属于这块封闭世界的服装——制服。那和天空的蓝或太阳一样,是绝对不会被破坏、亘古不变的存在,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

  那样的东西被扯开、敞开,露出染上微红的颈项、线条清晰的锁骨,以及任性地瑟瑟颤抖、强调存在感的美胸。这幅光景产生了一股截然不同的杀伤力,犯下禁忌、染指禁忌宝物的深重罪孽,提高了兴奋感。

  「什么、等等、九日同学!?你、你做什么——!?」

  此时响起神乐狼狈的声音。正因为我知道她那断头台般的本性,所以对那听起来打从内心受到动摇的声音投以火热的视线。每当神乐扭动身体,试图挣脱来自背后九日的禁锢时,两粒果实就会在晴空下晃动颤抖——

  「咯咯!看吧,你输了!你一直用燎火般的视线紧紧盯着不放喔,真太郎。」

  「——蛤!?完、完蛋啦啊啊啊!?」

  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神乐的胸部看,于是当场抱着头跪倒在地。

  可恶!可恶~!为什么学校的制服会这么色情!拜托谁来禁止一下!

  「噗、噗呼呼……别说是忍耐两分钟了,这根本就是秒杀嘛……啊哈哈哈!春先同学的脑袋太黄了!我、我不行了!要笑死了!噗、噗啊哈哈哈!」

  转头一看,只见更级捧腹笑倒在水泥地上。啊啊,可恶……知道这全都要怪自己好色得太老实,让我脸红得简直快要烧起来。

  再转动视线,又见迷你化的香澄露出一脸怒火中烧的表情,脸上写着:「不是叫你不要用那种不敬的眼神看着妾身的主上吗!」唯独雪果还是用一脸万年不变的漫不经心表情看着我。不知道她是无奈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但是现在最让我难受的,就是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了。

  「呵呵,不要那么气馁嘛,好色又不是坏事。我说过几百次了,我很赞赏你那种老实的好色喔,真太郎。不对,是我追求**之道的同志——好色郎斯基唷!」

  「谁会叫那种俄国名字啊!?……呃……神乐……同学?」

  插图06

  就在我对着不知何时从神乐背后松手离开的九日大吼大叫时,神乐朝我眼前踏近了一步,视线对上跪在水泥地上的我,然后——

  「唔噢!?慢着、喂、神乐……!?」

  神乐不发一语地用右手揪住我的衣领,用力得像是要把我的衣服绞烂一样,她的手臂瑟瑟发抖,让我知道,她的手臂里蕴藏了逐渐沸腾的情绪。

  「你这个人怎么会这样呢,春先同学?为什么会那么光明正大地用眼神舔拭别人的胸部呢?你是白痴?还是猴子?我都快要认为你是故意的了。」

  神乐表情冰冷地这么对我说,从她太阳穴上浮现的青筋与声音来判断,我马上就知道她心中正静静地染上怒火,更何况她揪住我衣领的手还越来越用力。

  「不、不不不,抱歉,可是你昨天说你被猴子看见**也不会觉得羞耻啊——」

  「我不是也说会不快了吗……!这和昨天的意外不一样,被那么露骨地盯着看,就算对方是只猴子也会让人想把它赶走!」

  听到我为自己辩解,神乐的战栗突破了极限,冰冷的表情破裂并愤怒地大吼。即便如此,她还有保有一点理性,将音量控制在九日她们听不见的大小之内,但是……她已经失去冷静到无暇顾及自己了,这点从她那伤风败俗的模样一看就知道。

  (慢着……喂、神乐!胸部!胸部……!)

  太不科学了,神乐居然忘了重新扣好敞开的衬衫,白皙丰满的双峰就这样以炸弹般的存在感占据了我的视野。近看之下,两粒果实的超强魄力让我的脑袋瞬间当机,震慑得我连话都说不出来。

  「……喂,你是在看哪里……~~~!?」

  看到我张口结舌的模样,神乐诧异地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胸部还晾在外面。饶是神乐,大概也没办法冷静地应对自己身上的这种状况吧,她像条弹簧一样咻地从我眼从退开,微微红着脸,开始窸窸窣窣地扣好衬衫钮扣。

  呃……不要那样瞪我呀,神乐。一开始盯着你看的事也就算了,至少裸露着胸部靠近我这件事你也有责任吧?

  「唔,神乐小姐呀,既然你给真太郎的特别服务时间已经结束了,那这回应该轮到我近距离观察神乐小姐的裸胸了吧?如果还能让我揉一下的话那更好——」

  「哪里好了!?十月同学!你搞什么啊——!?」

  听到九日这种活像是故意要触怒对方,让别人羞怒交加的请求,神乐装乖的假面具被层层剥下来,毫无保留地露出本性,大声吼道。

  看到这样的神乐——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看来神乐还是有羞耻心的,太过火的话,她还是会对性骚扰行为发火,也会感到羞耻。正因为她本性冷淡又疏离,表露出感情的模样才更让我感觉到,她也是一名普通的少女。

  被卷入我和九日的白痴对决里,结果自己也变成丑角的神乐实在太好笑,害我忍不住苦笑了出来,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就这样——在这种乱哄哄的气氛下,午休时间过去了。

  客观来看,这应该是一段很和平的时光吧!总而言之,与可爱的付丧神们和个性鲜明的同班同学们一同度过的时光,与骚乱的另一面、阴暗的气氛无缘。

  正因为如此——引发校内人士昏倒的付丧神,以及连续昏倒事件的犯人,我一个不小心,就让这些威胁我日常生活的非日常的存在,在自己的心里淡去了。我无法否认,知道付丧神这种身为整起事件核心的存在之后,有神乐她们这些付丧神专家在身边,我很乐观地觉得,这起事件可以获得解决,不会再继续恶化下去了。

  于是,更严重的牺牲者出现,朝松懈大意的我头上泼了一桶冷水。

  受害者的名字是十月九日。就在午休时间过了仅仅一个小时之后,那个那么爱闹人的好色同学,就在教室的地板上倒下了。

  (……九日那家伙因为昏倒时受到撞击,扭伤了左手手腕。唉,以伤势来说算是轻伤啦。)

  不用上学的假日上午,我走在吵嚷的室内,心中嘟哝着。

  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位于郊外的一间大型购物中心里。多了雪果这个同居人之后,家里多了很多需要买的东西。

  由于今天是晴天,许多人携家带眷出门,建筑物里很热闹,充斥着温暖的喧嚣。

  但是,我的心情却一点也不晴朗。一半是担心扭伤了手又昏睡了半天的九日,一半是因为状况变得越发叵测了。

  校方向我们这些学生及学生的监护人们说明,由于昏倒事件一再发生,学校可能会进入长期停课。

  当然,停课的弊害多不胜数,想上一堂课就得借用其他地方的设施来补习,所有的社团活动也将进入休止状态,然而,与其他诸多问题一同放在天秤上比较之下,校方认为,学生的安全是无可取代的。而且,校方的结论是正确的。

  如果无法赶快抓到犯人,最糟糕的情况,是我们可能会被分编进其他的学校。认清这个现实之后,我和神乐更努力地进行调查,却还没有得到任何的成果。啊啊,可恶!急死我了,事态一直在恶化——

  「真太郎,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完全搞不懂。」

  听到年幼少女的声音,让我陷入思索的意识浮了上来。一看之下,只见雪果站在杂货专柜的一角,拿着一根奇妙的棒子,脑袋上顶着一堆问号。

  呃……对耶,这是什么玩意?前端长得像人类的手一样……啊!原来如此,看过说明书之后就懂了,原来它是一种机械手臂啊。

  「它好像叫作『洋芋片食用君』,至于要怎么用嘛……呃,你还记得之前在超商买的切片马铃薯吗?」

  「嗯,脆脆的,很好吃。尤其是九州酱油口味的最好吃。」

  「先不管你心目中的排行榜如何,总之,这是为了在食用那种切片马铃薯——简称洋芋片时不弄脏手的工具,你可以用这个手上的开关,驱动前端的手指来抓起洋芋片。」

  我实际操作演示,让前端的手掌部分喀啦喀啦地动起来,雪果非常赞叹地「哦哦」了一声。只不过,这样的东西还真是种和平的工具耶。

  「真太郎,这应该马上买下来,这是个非常棒的东西。」

  「咦咦?我是有点兴趣啦,不过,洋芋片用手拿不就好了……」

  「只要使用这个,雪果就不用一次又一次地解除化身,避免让手弄得油油的了。而且还可以躺在沙发上,动也不用动地一边吃洋芋片一边看电视耍废,完美的布局。」

  「这是让人变成废物的布局吧,白痴!不要只对怎么偷懒怠惰有这么强烈的执着好吗!」

  看到小女孩一脸满足地叙述完美的怠惰布局,我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受不了……就只记得怎么享乐和美味食物的味道。

  (可是,算了……总觉得跟这个家伙说说话之后,我稍微有点精神了。)

  我们今天造访这座购物中心的目的自然是买东西,不过,难得跟雪果两个人一起来,今天就暂时把事件忘掉吧。

  更何况……遇到雪果之后,我马上一头栽进了这起事件里。其实我原本打算像这样多带她出门走走,让她学习学习现代社会的知识,而要教会她这个时代的环境和生活,最好的方式还是带她到人多的地方去。

  (不过,虽然我已经有所觉悟,但是……好引人注目啊……)

  周遭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投来刺人的视线,毕竟雪果身为精灵,身上穿着充满时代感的服装,发色也是不同于日本人的雪色,不引人注目也难。

  唔……下次出门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帮她准备一套现代的服装和帽子呢……

  就在我这么思索的时候,雪果拉了拉我的衬衫,露出一脸有话想说的表情。呃,怎么啦,雪果?虽然说你的举动基本上都很孩子气,无辜的表情很多,还像猫一样随心所欲,让人很难理解你的意图,不过……

  我问道:「怎么啦?」

  结果雪果不发一语地伸出了手。手?干么?是在跟我要东西吗?嗯?不对?那到底是想怎样啦!

  「这里人很多,真太郎可能会迷路。」

  「我!?你跟我失散的话要算我迷路吗!?」

  「所以……真太郎应该牢牢地牵着雪果的手,每个人类小孩都是这么做的。」

  雪果不改一脸「来吧我牵你」的态度这么说,脸颊却有点红。看着这只娇小的付丧神,我忍不住苦笑。啊啊,你说得对,雪果,我们是两个人一起来的,应该要牢牢地牵好对方的手。

  我牵起雪果的小手,缓缓地握住。这只由意念这种祈愿之力构成的手,拥有真真切切的弹性与温度,并且用力地回握住我的手。

  嗯,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来自周遭的视线变得更刺人了,不过还是别理他们吧!说想牵手的人是雪果,而我没有拒绝这个请求的选项。只不过,要是警察来了,我还是先做好马上落跑的准备吧。

  「好啦,我们走吧,雪果。正如你所说,这里人很多,所以要好好地牵着我的手喔!」

  「嗯……知道了,雪果会好好牵着。」

  总觉得雪果的声音有点雀跃,我们并肩迈出了步伐。

  付丧神、人类、器物的精灵、持有者——忘记这些纷纷扰扰的一切,只是觉得应该牵而牵着彼此的手踏出这一步,双方脸上都浮现浅浅的笑意,脚下都踩着轻快的步伐。

  「……………………」

  盯着「那个」,雪果僵住了。虽然这家伙向来都是一脸猫咪一样爱困的表情,不过,从看见那个太过特异的存在的瞬间,她就仿佛离了魂似的愣了十几秒,这恐怕是因为,她很难定义眼前的东西吧。

  「这是……什么?虫?动物?圆盘付丧神?完全看不懂……」

  「喔喔,嗯,只看外型的话,的确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这是扫地机器人,我在家里不是会用一种有箱子、有管子、还会轰轰叫的吸尘器吗?让吸尘器自动动起来就会变成这个,你可以把它看作一种会扫除的圆形机关人偶。」

  看到位于家电卖场一隅的扫地机器人实际操作之后,雪果陷入混乱,所以我尽可能浅显易懂地向她说明。哎呀,我可以理解你感受到的冲击啦,雪果,毕竟人类也是最近才为这东西的问世而惊艳不已。

  「好厉害……这好像付丧神一样,它是寄宿了微小意志的机关精灵……」

  雪果发自内心赞叹地感叹道。

  不过,这么说起来,这东西或许也算是一个杰出的付丧神吧。它透过程式被赋予了人工的意志,跳脱器物的范畴跻身智能机械,身上寄宿著名为「机能」的能力而生,和雪果他们这些付丧神一样,以「真希望有这样的东西」的意念为粮食而诞生于世上。人工的付丧神……该称之为人工付丧神吗?

  「人类果然很厉害,或许终有一日,付丧神的能力也会全部借由人类之手再现。」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吧,只不过,那大概是几百年、几千年之后的事情了。

  我觉得,现在的人类还是比较适合对于付丧神的存在与能力感到惊讶的状态,毕竟人类虽然热爱制作器物,却不擅长善用它们。

  「嗯,人类应该照这样继续制作出更多机关,迎来机关农民、机关厨子、机关仆役齐聚,什么也不用做的懒散时代。」

  「念作Bed end的真·黑暗时代吗!?是说,你身为器物,不要放弃勤勉的美德好吗!」

  这家伙明明是件背负着某种任务而生的器物,为什么可以懒惰成这个样子啊?

  迅速适应电器用品这点好归好,但我可能不该给她太过便利的用品,尤其是电脑,感觉一旦把电脑交给了这家伙,我家就会瞬间诞生一种史上最莫名其妙的存在,叫作不工作的器物精灵。

  「嗯,对。雪果,你也要做事,至少要帮忙折衣服或打扫。」

  「………………咦!?」

  「你有必要震惊到露出我们相遇以来最严肃的表情吗!干么那么错愕啊!」

  同样身为付丧神,香澄就一直在协助神乐从事正仓院的职务,而你为什么偏偏就这么抗拒劳动?

  「居然让器物精灵庸俗地劳作,真太郎对八百万神(注5)的信仰不够虔诚。真太郎应该对意念诞生的神秘精灵更加崇敬——好痛!」

  看到胸前一片平坦的同居人挺着胸膛表示:「雪果是精灵耶,给我敬畏点!」我赏了她一记弹额头。你以为一个吃饭时会要求续饭,洗完澡后会喝着麦茶看电视的家伙,现在还会有什么神秘感或威严可言吗,白痴!

  「受不了,你好歹有点劳动意愿——嗯?那个人……是更级吗?」

  唠叨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同班的更级燐子。那家伙不是自己一个人来,而是跟一位看起来像是她母亲的中年女性在一起,母女俩提着好几个纸袋,走在购物中心乱哄哄的喧嚣之中。

  更级嘴里说着话,脸上笑得爽朗畅快,那位女性也跟她一起笑着,两人看起来很快乐,一眼就看得出是对母女。

  「嗯嗯?怎么了,真太郎?看到认识的人了?」

  「对啊,不过对方看起来逛得很开心,我还是不要过去打招呼好了。」

  难得的母女共处时光,我怎么好意思去打扰呢?更何况,我这边还有雪果这个不太好解释的存在,我可不认为像我这样不善说谎的人可以想到一个完美的借口。

  只不过……我刚才还满脑子想着学校黯淡的未来,现在看到曾经成为事件受害者的更级那么有精神、那么快乐的模样,让我也涌出了一股力量。

  为了像她这样珍惜每天上学机会的人……我必须尽快解决这起事件。而且,能够做到这件事的人,恐怕就只有我和神乐她们了。

  我最近很少到购物中心的美食街用餐,不过看着乌龙面、拉面、蛋包饭等种种餐厅林立,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对于小时候的我而言,要吃哪一种是个大难题。

  因此,当雪果完全没考虑到预算问题,一脸认真地表示:「这里的东西雪果全都想吃。」的时候,我反而没有吐槽她,而是冷静地告诉她:「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只能选一家。」

  事实上,我和妹妹也跟现在的雪果说过同样的话,而爸妈当时给的就是同样的回答。

  因此,这回我和雪果选了一家速食餐厅,只不过……

  「太过分了,真太郎,你应该考虑让这东西从我们家里消失。」

  听到坐在对面的少女出声发言,我瞪大眼睛「蛤」了一声。雪果眼前陈列着这家伙自己点的照烧汉堡和黑色碳酸饮料,汉堡已经在她:「嗯~好时髦的味道。」的评价下快要吃完了,但是——

  「喝了真太郎之前倒进嘴巴里的这种黑色饮料之后,嘴巴里面好刺,这里面肯定加了很多细小的针,真太郎是魔鬼,居然对自己的付丧神下了这么一剂毒药。」

  「不不不……这东西叫作碳酸饮料,本来就是一种会让人嘴巴里面刺刺的饮料。」

  我一脸有苦难言地安慰鼓起脸认真抗议的付丧神。雪果好奇心旺盛,对于现代事物表现出莫大的兴趣,却因为是个与时代有隔阂的穿越人士,常常会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误会或不懂装懂。

  「嗯,那就好,习惯之后,这种刺刺的感觉还满有趣的。」

  听完我的说明之后,雪果大概安心了,于是一口气吸了一大口碳酸饮料,「唔」地闭起眼睛忍耐口中弹跳的大量碳酸。看到这么温馨的光景,我轻轻苦笑。

  「是说,你觉得如何啊,雪果?对现代的购物中心有什么感想?」

  「很好玩,市集好像变成城堡了,很有趣。」

  雪果心情轻快雀跃地说。嗯,听到她这么说,我带她来这一趟就值了。

  见到更级之后,我们继续在各式各样的店家里闲逛。

  在童装店里,店员看见拥有妖精般不现实的容貌的雪果之后干劲爆发,让她试穿了各种样式的服装,引起店内所有人的注目。雪果被当成穿衣娃娃,一脸困惑地穿上可爱的童装,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开心微笑——那个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个刚开始对打扮产生兴趣的人类女孩。

  在家具店里,雪果在使用顶级床垫的床上睡着了,把这名睡得天昏地暗的少女叫醒差点累死我,应该说,她睡懵变回镜子的时候我冷汗都吓出来了,所幸除了我之外没遇上其他目击者,这点只能说算我们好运。

  在宠物店里,猫咪不知道为什么「喵~喵~」地跟雪果说起话来,雪果则是听得连连点头。

  看到这模样,我兴奋地问她:「你听得懂猫的语言!?」

  毕竟付丧神是种超乎常理的存在,可能做得到这些事情——我是这么想才这么问的,结果雪果却一脸正经地对我说:「嗯?怎么可能。真太郎是笨蛋吗?」

  于是我又赏了她一记愤怒的弹额头。店里的人全都在笑我了啊,混蛋!

  「手牵手、买东西、吃饭,感觉好像人类小孩一样。第一次体验这些,感觉好新鲜。」

  「第一次……你是说,你以前都没有像这样出门玩过吗?」

  从遇到雪果时她的反应来看,我说不定是第一个会喂她吃饭的持有者,这么说起来,对于雪果以前经过了哪些人之手、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几乎一无所知。

  「雪果以前到处旅行,持有者一个接一个地换。可是,雪果什么也不做,只装成一面古老的镜子,基本上每天都在睡觉,不会像人类一样玩乐。其中虽然也有人发现雪果是付丧神,不过雪果不曾想过要为持有者使用能力。」

  「这样……啊?可是,那你为什么一开始就助我一臂之力……」

  雪果一开始也强调她「一直在仓库里面睡觉」,不过在接受我要跟她以家人的身份一起生活的提案后,她就很坦白、也很合作,不仅告诉无知的我有关付丧神的事情,还表明了自己的能力供我使用,一直在帮助我。

  「那是因为……真太郎是个笨蛋。」

  「喂、你等等——」

  「因为真太郎很笨,拥有非常美丽的水晶色的心。」

  听到雪果厚颜无耻地说出这句话,我沉默了,刚到嘴边的话全数被吞了回去。

  「其实雪果应该要讨厌真太郎的,因为认同了那颗正直的心,就代表认同了过去的雪果。」

  雪果随心所欲的发言大多很难理解,这次也不例外,我有听没有懂。

  她应该要讨厌我……不对,是讨厌正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是……雪果无法讨厌那颗澄澈的心。」

  雪果用那双美丽的眼睛凝视着我的脸,接着说道。

  「真太郎为雪果做饭、让雪果洗澡。雪果清楚地看见真太郎那颗不这么做就不好受的温柔的心,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不擅长对人说谎、不懂得掩饰欺骗,那是一颗笨拙的水晶之心。」

  雪果静静地说着,缠绕在她身旁的气氛是如此地柔软。那些描述我的言语,字字句句都充满了亲爱与温柔,那些感情轻巧地沁入我的心中,缓缓地溶化。

  「所以,雪果想成为真太郎助力的心情越来越强烈。身为付丧神,能够帮上真太郎的忙,雪果很高兴。」

  雪果这么对我说。那句话里,充满对我的怜爱。

  「雪果喜欢真太郎的心。」

  随着这句话,雪果笑了。平素表情大多平心静气的她,在那一瞬间浮现的微笑,既温柔又柔和——宛如一朵白色的铃兰花悄悄绽放。

  听到这些话、看到这抹笑容,我失去了言语能力,露出一脸呆愣的愚蠢表情。

  雪果肯定我的这番话,让我全身上下的细胞感受到了麻痹般的冲击。

  「雪果……」

  我,曾经很讨厌自己,不喜欢自己这么老实。

  正如我先前在学校屋顶上跟神乐她们及雪果所说的,我从小就因为不善说谎而吃了很多亏,有时候甚至还会被霸凌。诚实没好报——这句人人耳熟能详的谚语,应该没人比我体会得更深了。

  诚实没有意义,反而还有害,构成这个社会的要素是谎言,只有善于说谎的人才有好日子可以过——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一直受困在这种想法里,为此痛苦不已。

  我觉得不善说谎的自己是瑕疵品,甚至是废物,毕竟这种性格从来没有为我带来任何好处。

  现在我虽然不再那么否定自己,但是依旧摆脱不了这种不安。

  自己这样下去真的好吗?会不会迟早有一天因为这种性格而吃上决定性的苦头?在这个谎言横行的世界里,自己这个样子真的走得下去吗?

  我觉得……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很没用?

  这个疑问时常盘踞在我的心里,是我内心里怀抱的不安。

  而雪果否定了它。这名初雪般的少女对我说,春先真太郎现在这个样子很好,那颗老实又愚蠢的心是个优点。

  这对我而言有着革命性的意义。正因为这些话出自客观看待人类的付丧神之口;正因为这是精灵无邪的想法,所以更让我有种得到救赎的感觉。我突然觉得眼睛里热热的,看来似乎是我的眼眶湿了。

  「谢谢你,雪果。」

  我百感交集,将心意放在言语里,对认同我的心的少女表达感谢。

  雪果似乎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多么强烈地打动了我的心,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眶发红的我。然而,她似乎接收到我的感谢与言语中投注的心情了,于是她露出一抹恬静又喜悦的微笑。

  「还有……这个。其实我本来是想回家后再给你,不过……现在我想马上给你了。」

  我擦掉眼角的水滴,从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购物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看到那个被包装得漂漂亮亮的盒子,雪果「嗯嗯」地歪着头接过去,在我的催促下当场拆起了包装。看来她似乎完全猜不到里面是什么东西。

  「这是……」

  拿出内容物后,雪果一脸惊讶的模样说。

  盒子里面放的是一个碗。小孩子用的小碗,表面上画了一只在打瞌睡的猫咪,以及飞舞的降雪,给人一种充满儿童用风格的童趣印象。

  「嗯,这是给你用的碗。毕竟以后我们要一直住在一起,这些用品也应该要慢慢买齐。啊,筷子我也买了。」

  「……雪果的、碗……」

  雪果目不转睛地端详自己手中的碗,开始翻来翻去又摸来摸去地确认手感、感受它的全貌。得到了自己专用的器物似乎让雪果受到相当强烈的冲击,她凝视着仅仅是一只陶器制品的碗,仿佛凝视着一颗宝石。

  「……真太郎果真是笨蛋,居然帮镜子买专用的碗,太荒谬了。」

  雪果用有点呆愣的语气吐露感想。

  「那你不要啰?」

  「送都送了……雪果也只好收下了。」

  看到我一脸有点坏心的样子这么问,雪果露出有点慌张的表情,两手将碗紧紧揣进怀里,就像个宝贝地抱着生日礼物的孩子。

  啊啊,这就是送礼物的好处啊!不同于马上就会消逝的言语,物品会存在于现实里,帮我传达这份心意是确确实实的存在。和付丧神诞生的过程一样,里头寄宿着意念,拥有者摸到物品,就会感受到埋藏在里头的心意。

  「谢谢你,真太郎。」

  我刚才给她的感谢,现在换由雪果回赠给我。

  那句带着无邪笑容对我说的谢谢沁入心里,让我发自内心地开心起来。我觉得,能看到这家伙露出这样的表情真好,能够被人说谢谢真好。

  就这样,既是付丧神与持有者,同时也是家人。拥有这两层关系的我们,为我们之间再度加深少许的羁绊露出笑意。虽然我们卷入的事件的调查依旧迟迟没有进展,但是——我觉得,连结雪果与我之间的缘,今天似乎又变得更强烈了一点点。

  我心想——我要努力,为求以后天天都能够无所顾虑地过着这样的日子。

  插图07

  注4旗标(flag)原为电脑游戏用语,后来也延伸使用在其他类型的作品上,意指该事件将引发未来即将发生、且具有固定模式的特定剧情。

  注5日本传统的神道教为泛灵多神信仰,相信自然界各种动植物、英雄豪杰死后的灵魂皆为神灵,故日本神话中有「八百万神」之说,显示神道中神祇数量之多。

耿直少年面对的青春不像恋爱喜剧那么甜来源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