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琉奈的剑

  在琉奈等人的血战开始的一段时间前──

  「……真是白费功夫。」

  完全日落后的夜色中,与琉奈等人告别的凛太朗坐在没有其他人的公车站长椅上,独自一人嘀咕著。

  也许是因为这里是郊外,眼前的路上连一辆行走的汽车都没见到。这一带的空地不少,民房的数量不多,灯火也稀疏零星──是个令人感到强烈孤寂的场所。

  「真受不了,那群家伙真笨。为什么明知会输还是要去找死?」

  吐露打从心底的无法理解,凛太朗独自一人唾弃道。

  没有任何人听到他的独白。

  「唉~~真是无聊。唉~~有够无聊,我的继承战就到此为止了吗……难得有种正要有趣起来的感觉~~唉,算了。」

  凛太朗硬是转换心情,开始思索接下来的方针。

  「这次去找更聪明一点的『王』加盟吧……啊啊,可恶,早知如此,就先跟那女人拿所有『王』的资料了……」

  邀请凛太朗前来参加这场「亚瑟王继承战」的女人。

  全身包覆在长袍与兜帽底下,身分不明的女人,当时自称是湖中贵妇的其中一员……现在不需特别动脑也知道,摆明是个可疑的家伙。

  凛太朗不知道那女人的真实目的。但是上个月,她出现在翘课在世界各地游荡的凛太朗面前,告诉他「亚瑟王继承战」的存在,并且邀请他参战。

  当时,那女人提供了凛太朗可选择的各个「王」的个人资料。

  「王」的经历与能力、持有的王者之剑的能力、麾下「骑士」的名号──那女人似乎持有所有「王」的情报。

  但是,当她头一个介绍琉奈的情报,描述琉奈是「最弱的参战者」时,凛太朗毫不犹豫就选了她,同时故意不拿其他「王」的情报。

  为什么要做如此没效率的选择?若要这么问,他唯一的理由是继承战是为了打发时间一场游戏。若看到中意的游戏,凛太朗不会依靠攻略网站,喜欢独力破关。

  「当初实在没想到得换新老板啊~」

  不过,再怎么抱怨也无济于事。

  「唉,没办法。明天再开始找其他『王』吧……」

  如此屏除情绪,接受现实。

  想将琉奈的存在乾乾净净地拋在脑后。

  ……他原本这么打算。

  但不知道为什么。

  「…………」

  为什么个性纯真爽朗的琉奈在离别时露出的忧伤笑容,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喂喂喂,怎么啦,真神凛太朗?有什么理由放不下,特别执著于那家伙?)

  他搔搔头。

  (琉奈.阿尔托尔……我选上她的理由,是因为在这场战争游戏中难度看起来最高,感觉最好玩……只是这样吧?)

  从刚才开始,凛太朗的思考就在死巷中徘徊。

  (对……「因为好玩」──我的行动准则只有这条。因为这烂透的日常生活和普通的世界无聊透顶……为了找点乐子,我才会参加这场继承战,才会选择琉奈的阵营,只是这样而已,没有什么其他理由。)

  正因如此,为了让接下来的人生更有趣而舍弃琉奈,寻找其他「王」。

  照理来说就是这么单纯。

  (但又是为什么──)

  舍弃琉奈。光是想到这件事,我就──……

  就在自问自答的过程中,凛太朗眼前第三次有公车靠站停车……开启车门……很快又关上车门,驶离公车站。

  任凭时间无谓地流逝,凛太朗坐在原处无法动弹。

  (可恶……!)

  凛太朗在心中咒骂著……就在此时──

  「……咦?凛太朗?你怎么了吗?」

  突然背后传来话声,他抬起头。

  一张眼熟的脸庞……出现在身后。

  「你的表情好像很沉重耶,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没跟琉奈同学在一起?」

  「冬濑?」

  身穿学园制服的冬濑那雪不知何时站在他背后。

  她的登场毫无任何预兆或气息,难道是搭著刚才的公车抵达的?

  「没什么。只是对琉奈……对那家伙的夸张行径感到厌烦。」

  总不能说出真相,凛太朗撇开脸随口搪塞。

  那雪听了后,在凛太朗身旁姿势端正地坐下。

  「啊哈哈……虽然我不太懂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凛太朗和琉奈同学吵架了吧?」

  「……嗯,大概就是这样。」

  虽然重点完全省略了,但说穿了就是主义、主张与方针不同造成的决裂。

  「那家伙真的完全不听人说话。」

  面对面露暧昧苦笑的那雪,凛太朗语气烦躁地不断嘀咕。

  「我也是为了那家伙好才提出那么多建议,但那家伙偏偏选了最不该走的那条路。虽然认识她才第二天,但我已经无法忍受了。」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可以仔细说给我听吗?」

  「………………」

  凛太朗当然沉默以对。

  一段时间后,那雪看来也并未因此不愉快,只是微微一笑。

  「……嗯,我懂了。是没办法仔细说明的事吧……那我就不问了。」

  「你愿意不问真是太好了。老实说,要找藉口骗你也嫌累。」

  虽然凛太朗还是老样子不理会旁人感受,但那雪仍旧一派平静。

  「那么……凛太朗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好像也没理由继续待在学园了……总而言之,我会先退学。」

  反正明天起琉奈也不会上学了。死状凄惨的尸体会在岛上某处被人发现,或者就此当作下落不明。无论如何,肯定会有麻烦落在今天一整天与她四处闲晃的凛太朗身上。凛太朗对麻烦事可没兴趣。

  当凛太朗心不在焉地这么想著时。

  「我……我希望凛太朗能和琉奈同学待在一起。」

  那雪突然说出奇怪的话。

  「啥?为什么?我已经懒得继续跟那家伙──」

  「凛太朗昨天很厉害啊。须藤老师出的那些很难的题目,那么简单就答出来了。呵呵,琉奈同学洒的纸张……只是要掩护你对吧?其实是凛太朗凭实力解出来的对吧?」

  那雪突然转变话题。

  一瞬间,凛太朗搞不懂她的用意而纳闷……但他立刻以平常的讥讽语气回答:

  「……是没错。毕竟我打从出生起就跟你们这些平庸之辈不同──」

  「肯定很不自在吧……一定要压抑自己才行。」

  那雪一针见血的话,让凛太朗不由得哑口无言。

  「凛太朗会不会其实是个怕寂寞的人呢?虽然表面上逞强,但其实很讨厌被人拒绝。所以才会压抑自已,把真正的自己隐藏起来。因为不想被人讨厌,不想被人拒绝。

  不过,那样……很痛苦,很难受也很无趣吧……」

  凛太朗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因为工作到某地出差,从此再也没回家的父母背影。

  「凛太朗,你有注意到吗?你第一次来到我们班上,站在大家面前自我介绍的时候……你看起来一副百般无聊的样子。在那之后,不管谁来找你讲话,你看起来总是兴趣缺缺。对我们不抱持任何期待……你的眼神就像那样喔。」

  「没、没有这回事吧……」

  凛太朗勉强想反驳,就在这时。

  「但是!这两天在学园内跟琉奈同学在一起的时候,被她拉著到处跑的凛太朗……看起来非常开心喔,特别是一起卖面包的时候!」

  「啥──」

  那雪的这番话让凛太朗有种后脑勺突然被狠狠敲上一记的感觉。

  「很开心?我露出那种开心的表情?你在开我玩笑吧!」

  「我才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和琉奈同学待在一起的凛太朗看起来神气活现……甚至让人有点嫉妒呢。」

  「……冬濑?」

  「凛太朗和琉奈同学一起的时候,不觉得开心吗?你们今天一整天都待在一起吧?」

  凛太朗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

  与琉奈一起行动,听她颐指气使。与琉奈约会,被她拉著到处跑。

  无论如何,那家伙毕竟是头一个不把我当成怪物,正常对待我的人。

  虽然从头到尾都被她耍得团团转……但如果要问那段时间是否快乐……凛太朗也没幼稚到一定要嘴硬否认。

  凛太朗使劲搔著头,缓缓站起身。

  「不过,那也无所谓啦!我已经厌倦那家伙了!急就章的矛盾二人组已经解散啦!我也没空继续陪那家伙玩下去!我的原则只有一条,就是让这无聊透顶的人生变得有趣一些……变得更快乐一些──」

  咦?

  凛太朗发现了。不经意理解了。

  我是为了改变这无聊透顶的人生,才会投入这场战斗。

  该不会我其实已经──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我现在还在这里?

  为什么没待在那家伙身旁?

  看著愣愣地呆站在原地的凛太朗,那雪说:

  「琉奈同学有没有对你说过,她想成为世界第一的国王?」

  「…………」

  「我不太明白她说的国王指的是什么……但她好像是认真的。」

  「…………」

  「其实,在凛太朗转学来之前,我们的学校……有个恶质企业集团用了满恶毒的手段硬要收购……好像是为了打造现在热门的次世代能源的前线采掘基地。因为我们学校是私立学校,所以也谈得出乎意料地顺利。学园的老师们为了阻止收购也想尽了办法,但还是对方更胜一筹……」

  「收购?」

  「简单说,就是突然遭遇废校的危机。我们所有人都被迫要分散到各个学校去……大家其实心里都很喜欢这间母校,所以觉得很难过……这时,是琉奈同学阻止了这件事。」

  「啥?阻止?面对一个企业集团要怎么做?钱从哪里来的?」

  「琉奈同学手上好像有一件非常非常贵重的古董。」

  「古董?」

  「嗯……好像是昂贵到几乎是无价之宝,很贵重的『剑』。」

  「……你说『剑』!」

  凛太朗不禁站起身,看向那雪。

  「你、你是说真的?」

  就状况来判断,那把「剑」无疑是琉奈的王者之剑。虽然她嘴巴上说什么需要用钱就把剑卖掉了这类不正经的话──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呃、嗯……她把那把剑卖给那个企业,防止了收购。这件事琉奈同学没有公开,所以学园内知道的人也不多就是了。」

  什么啊?

  「『如果连自己重视的场所都无法保护,算什么王』……琉奈同学是这样讲的。」

  啊,原来如此。凛太朗明白了。

  简单来说,那家伙是真正的笨蛋。

  因为放弃那种事等同于「王」之命脉的王者之剑,简直瞻前不顾后,也不想管未来,只埋头向前冲的大笨蛋。

  然而,为那种蠢事认真耗尽全力,赌上性命贯彻到底……就是琉奈的王者之道吧。

  不是因为对朋友无法弃之不顾、无法视死不救的廉价善良、天真或正义感。而是琉奈身为王的真诚理念,是她相信的真正王道……如果失去这一点,琉奈会就真正的意义上死去。

  舍弃菲莉希亚吧。

  凛太朗虽然自称是为了琉奈好──但当时他等同于是叫琉奈去死。

  (也太蠢了……别来这招啊,可恶!居然笨到这种地步……笨过头了……我会没办法置之不理啊……!)

  凛太朗抱头苦恼时──

  「凛太朗……我不明白琉奈同学为何如此执著于『王』这个字眼。但是身为『王』,似乎对琉奈同学而言是件很特别也很重要的事。她时时刻刻都像那样,为了比任何人都更像个『王』而紧绷神经……其实,我有时也觉得她有点勉强自己。可是……」

  「…………」

  「凛太朗,求求你。可以拜托你继续待在琉奈同学身旁吗?因为和凛太朗在一起的时候,琉奈同学……看起来也是我过去从没见过,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过了好一段时间。

  凛太朗默默仰望天空,像要询问自己的真实心声。

  但是等不到夜空给他只字片语,答案唯独自己去找。

  不久后──

  「咦?凛太朗?怎么了吗?你不是在等公车吗?」

  「……我想起来有急事要办。」

  语毕,凛太朗快步离开公车站。

  「有急事?」

  「……是啊,看来我好像也是个不输给那家伙的大笨蛋。」

  凛太朗带点自嘲地苦笑。

  「……加油,不要输了,凛太朗。我会真心为你打气。一直以来……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因为那是我的赎罪。」

  彷佛看穿了什么,那雪的话推了他一把。

  「……?」

  究竟是为什么?

  与这位名叫那雪的少女,明明才刚认识不久。

  凛太朗却觉得彷佛从许久以前就已经认识那雪了。

  「……啊,对了。我顺便问一下。」

  像是要甩开那难以言喻的感受。

  凛太朗使劲转过身,对那雪说:

  「可不可以告诉我之前想收购我们学校的恶质企业名字,还有他们办公大楼的地址?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小事要拜访……」

  凛太朗将手指关节弄得喀啦作响,露出邪恶的笑容如此问道。

  …………

  那是在我年纪真的很小很小的时候。

  出自代代生于英格兰的阿尔托尔家,我从小就接受成为骑士的菁英教育……每一天都在修习剑术与魔法。

  我必须参加必定到来的「亚瑟王继承战」,非得战斗不可。

  同时──继承亚瑟王之后,非拯救世界于「人理的崩坏」不可。

  年幼的我时时刻刻从双亲与亲戚身上感受到这样的压力紧逼,无法承担那样的重责大任而颤抖,总是一个人躲起来哭泣。

  我不想那样。只想逃避。才不想当什么王。

  好害怕,害怕得难以忍受。

  为什么我一定要扛起这种恐怖的责任?

  要求我为陌生的人们而战、要我拯救世界、要成为理想的王,当时年幼的我全然无法理解,而且也完全没有意愿。心里只感到恐怖。

  但是,在那灰色的童年时代的某一天。

  我遇见了他──

  「喂,你在哭什么?Hey, you. Why you crying?」

  我今天也同样独自一人在无人的公园哭泣。

  突然间,有人以非常流利的英语对我搭话,我吃了一惊后抬起脸。

  和我差不多同年纪的日本男生正俯视著哭泣的我。

  「唉,算了。来这边嘛。我很无聊,一起玩吧。Whatever. Come on. I'm bored. 」

  说完后,那男生硬拉起我的手,跑了起来。

  「可、可是……」

  「你遇到了讨厌的事吧?把那些无聊的事统统忘光吧。别管那些了,我们一起找些有趣的事做吧!」

  那一天──我第一次逃离为了成为伟大王者的锻炼。

  将家里的事都拋到脑后,和那个男生尽情玩到天黑。

  从那一天起,我每天都和那个男生玩耍。

  一起在山林中奔跑、到某间废屋探险、爬树、扮演骑士、捕捉昆虫、钓鱼……也玩过老旧的桌上游戏与流行的卡片游戏等等。

  每一天我都拋下锻炼溜出家门,和那个男生一起整天玩耍。

  像两条小狗天真无邪地嬉戏,从早玩到晚。

  当然,我也挨了家人的骂……不过一想到与他一起度过的愉快时光,我一点也不在乎那些责备。和他共度的时间重要多了。

  那个男生似乎是因为父母工作的缘故,来英国暂居大概一个月,他真的非常厉害。

  我是将来以王为目标,因此受过各式各样的菁英教育。无论是运动、课业甚至游戏,和同年龄的孩子们相比,我有自信大部分的事都不会输。

  但是……那男生却把我的自傲彻底粉碎了。

  无论做什么,他都比我拿手。

  「哼哼~看来你还有得练啊。」

  太有自信又傲慢,个性强势又自命不凡,恣意妄为又不看场合……尽管如此,他对当时孤独的我确实是唯一的重要朋友。

  不需任何顾忌,能拿出全力较劲的玩伴。

  但是有邂逅,自然也有离别。

  快乐的时光转眼间飞逝,男生回日本的日子到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还想跟你在一起!还想再玩下去!

  我不要就这样分开!

  我像这样大哭大闹的时候,那个男生为难地搔著脸颊。

  「好啦,好啦!呃……我记得,虽然我听得不是很懂,但你说你将来要成为国王吧?」

  「嗯……呜呜……」

  「然后,你在这一个月……有事没事就把『收我当你的家臣』这句话挂在嘴边吧?」

  「嗯,可是你都不愿意当我的家臣……呜呜……」

  「……我答应就是了。」

  「咦?」

  「如果有一天,你成为世界第一的国王的话。」

  「……真、真的?」

  「是啊,我答应你。但你得成为我甘愿服侍的伟大国王才行喔,除非你成为超了不起的国王,不然我可不当你的家臣喔!」

  我想,那个男生当时大概什么也不懂。

  这世界存在著一条界线,分隔成「现实界」与「幻想界」。

  我属于「幻想界」,而男孩属于「现实界」。

  就算对住在「现实界」的男孩说什么「亚瑟王继承战」,他也不会明白吧。他会那样说,只是因为当时的气氛,或是当成某种游戏,再加上面对可爱的我想耍帅逞威风吧。

  但是,就算只是儿戏。

  那男孩随口说说的,天真无邪又没有保证的约定。

  却让我无比高兴。

  对于有朝一日必须迎接战斗而发抖的我,那是希望,同时也是救赎──

  「嗯……那时候……我就收你当我的家臣吧!凛太朗!」

  「哼,交给我吧!就这么约好了!有一天,当你成为世界第一的国王,我会帅气地冲过去!你等著吧!」

  …………

  「……啊呃……!」

  突然从背部传来的剧痛,让琉奈徘徊在过去的意识回到当下。

  刚才意识似乎在短短一瞬间脱离了现实。

  「哎呀呀,怎么了啊,琉奈?到此为止了?」

  九条从赤红的山丘上悠然地俯视琉奈,浅浅冷笑著问道。

  「……呜……咕……」

  在朦胧的意识中,琉奈一一确认自身的状况。

  伤势相当严重。

  全身上下布满了刀伤、瘀青、裂伤……每道伤口都不浅。已经浑身是血,满身疮痍。

  琉奈也讶异自己居然到现在还能保住一口气。

  彷佛一群毒蛇啮咬吞食,灼烧般的剧痛在琉奈的全身奔窜。

  另一方面,兰斯洛特卿仍毫发无伤。

  没流下半滴汗水,甚至从未喘过粗气。散发出同样有如鬼神的存在感,压迫周遭的一切,威风地立于琉奈与九条之间。

  「这下……你也差不多该理解了吧?转头看看。」

  九条扬起下巴示意。

  高文卿在位置稍微远一点的焦黑岩石旁,凯伊卿则在山丘下。

  他们与琉奈同样伤势凄惨,孱弱地俯卧在地面上。

  「这正是胜者与输家的象徵……你懂了吧,琉奈?这就是我与你身为王的格局与水准的差异……是你『输了』。」

  不需要九条特别宣告,战斗的趋势也早已大势底定。

  九条倏地张开双臂,夸耀胜利似的宣告:

  「来吧,在真正王者的我脚边下跪求饶吧,卑微地趴在地上舔这双鞋吧。『明知身分低贱,还对王座痴心妄想,真是非常抱歉』──只要你这样道歉,我也能留你一条命当奴隶使唤……毕竟我是个宽宏大量的王。」

  但是──

  「哈、哈哈哈……开、玩笑……咳、咳咳……!」

  琉奈咳出鲜血,将剑刺向大地代替手杖,绞尽全身力气……站起身。

  她没有开口回应九条的话语……

  琉奈像是被什么附身般重新举起了剑。

  她的手臂已经无法支撑剑的重量,剑尖不停颤抖,只是勉强站著,无法动弹……尽管如此,有如苍蓝火焰的眼神依旧炽烈燃烧。

  「真让人不爽。」

  看著这样的琉奈,九条大为不快地咂舌。

  「这种程度的实力差距都已经摆在眼前了,为何还是坚持与我为敌?正常来说,不是应该要对我畏惧不已,拜伏于我脚边吗?」

  「我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因为……我可是……王啊……」

  抹去从嘴角溢出的血,琉奈笑得凄惨,无畏地如此回答。

  ……九条的额头青筋暴露。

  「竟敢在我本人面前诈称为王,你这贱人……!」

  看来琉奈这句话触动了九条的逆鳞。

  「真叫人失望……我原本以为日后面对棘手的真神凛太朗时,你能成为谈判条件,才想姑且留你一条性命,看来就连这份慈悲都是错误啊。」

  语毕。

  「退下,兰斯洛特卿。」

  「……遵命。」

  九条命令兰斯洛特卿向后退开,缓缓走下山坡,靠近琉奈。

  他手中握著一柄从黑影中抽出的巨剑,造型惊悚骇人。

  「在你死前,我就好心告诉你吧。我的剑真铭为『征服霸业之钢』……亚瑟王在过去甚至击败强盛的罗马帝国,这柄剑体现了亚瑟王身为侵略者与霸王的一面……与立于世界顶端的我可说是天造地设。」

  寒光闪现。

  九条手中的剑放射出不祥的光芒。

  「这把剑的能力是『使用者的力量能胜过敌对阵营的最强敌人』……你懂了吧?我有多么无敌,事实上没有敌人能一对一战胜我。」

  「……这、这什么啊……?有、有够奸诈……」

  「但很遗憾啊。在这场『亚瑟王继承战』中,这柄剑恐怕不会有机会发挥能力……毕竟没有比我更强的『王』。」

  不久后。

  踩著悠然步伐的九条在琉奈面前站定。

  琉奈只是绞尽全力站著……完全无法动弹。

  「……呃……琉……奈……!」

  无论是浑身是伤,倒伏在地的凯伊卿还是高文卿。

  「住手……求求你……葛罗利亚卿……唯独那孩子……」

  还是在山丘上,被锁链束缚在十字架上的菲莉希亚。

  所有人都已经束手无策。

  「明白了吧,琉奈?这压倒性的绝对力量……才堪称为王。」

  九条最后如此说道。

  锵──他将巨剑抵在琉奈的侧颈。

  「…………!」

  彷佛终于接受了命运,琉奈遗憾地闭上双眼。

  (唉……也算好好努力过了吧。虽然就这样结束很可惜……但是,我想我到最后都像个王了……)

  不过,若问是否有其他遗憾。

  (对不起,凯伊卿……让你陪我这种任性的王。对不起,菲莉希亚……我救不了你……)

  以及──

  (凛太朗,虽然你好像完全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但是前天那时候,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赶来救我……虽然和你像那样分道扬镳……但是能再见上一面,我真的很开心……)

  琉奈满足地浅浅一笑。

  (真希望能和你一起战斗到最后啊……想让你真的成为我的家臣……不过这样要求太多了吧……嗯,虽然时间不长……能和你并肩作战……真的太好了……)

  于是──

  九条为了斩下琉奈的首级,将那柄巨剑缓缓向后拉──

  「去死吧。」

  (……永别了。)

  九条无情的剑刃就要挥出──那一瞬间。

  匡啷──!

  突然间,在玻璃碎裂般的声响中,空间打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从那道裂缝中,人影如一道黑色闪电般朝著九条落下。

  「琉奈───────────────!」

  锵!

  霎那间,金属声在焦黑山丘上盛大回响。

  「什么──!」

  九条马上将巨剑举向头顶,摆出防御架式。

  令那柄巨剑倾轧作响并震颤的强烈冲击,使九条惊愕不已。

  「啥……你这家伙,对我的国王干了什么好事!」

  凛太朗宛如从天而降的陨石,右手的剑正与九条的大剑交叉互抵──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接著,凛太朗左手的剑横向挥出一道寒光。

  九条连忙向后跳开,躲过那道砍向躯干的刚剑轨迹。

  同一时间,九条的遥远后方传来某种破碎声。

  九条不由得转头一看,山丘上的另一个凛太朗用剑破坏了束缚菲莉希亚的十字架与仪式魔法阵。

  突然重获自由,跌落地面的菲莉希亚大吃一惊。

  「是『幻影分身』吗……?」

  另一个凛太朗对九条咧嘴一笑,随后消散于无形。

  「不好意思……来晚了。」

  真正的凛太朗随口说,将眨眨眼的琉奈挡在自己身后,挺身站到她前方,重新以双剑摆出架式。

  「凛太朗!为什么……?」

  讶异的琉奈忍不住叫道。

  「你不是已经受不了我了吗……?」

  喀锵!

  不理会琉奈的疑问,凛太朗将左手的剑刺进身旁的岩石。

  刺于岩石上的那柄剑,并非凛太朗平常惯用的那柄暗藏于手杖中的直刃刀。

  而是一柄更神圣尊贵,英气焕发的宝剑。

  以非金亦非银的金属打造而成的混种剑,散发出不可思议的光泽。剑柄造型是桃色的睡莲,挥洒著苍蓝磷光的刀身笔直延伸,在优美之中散发出身为武器的威力。

  那柄不禁令人屈膝臣服的剑──

  「我的王者之剑!为什么……?怎么会在这里……?」

  「哼……浪费我的力气。以后可别再放手了。」

  彷佛连凛太朗的这句话都没听见,琉奈摇摇晃晃地走向那柄剑。

  她有些踌躇地朝那剑柄轻轻伸出手──

  (啊啊,好像……真的好像……)

  看到琉奈的模样,凛太朗──眼前霎那间浮现了过去曾是梅林时的记忆。

  亚瑟王传说起始的那一幕,鲜明地重回眼前。

  在那个情景中,自己梅林在场,凯伊卿也在场,老爹艾克特也在场。

  在众人的守候之下,亚瑟伸手握住了「刺于石座的选王之剑王者之剑」的剑柄──

  与幻觉中的亚瑟王身影重叠的琉奈──与那个亚瑟王一起──

  拔起了王者之剑,高举过头。

  像是为了终于回到真正主人的手中而欣喜,那柄王者之剑绽放无比耀眼的威武光芒。

  「……果然王就是要有那把剑才像话嘛。」

  琉奈感触良多地凝视著自己高举的剑,凛太朗则打趣地说完后耸了耸肩。

  随后,凛太朗转身面对九条,无畏地放声说:

  「嗨,九条老师,别来无恙?」

  「喔……这么晚才赶来啊,真神凛太朗。」

  「主角总是会晚一点到,这很常见啊。而且这样也比较能炒热气氛吧?」

  凛太朗彷佛没兴趣继续交谈般,举起了双剑……

  「稍等,真神凛太朗。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没有话要跟你讲。你居然把我的国王痛扁成这样……虽然我也不太懂原因,但我现在非常不爽……对你这家伙和我自己!」

  凛太朗毫不迟疑地发动了「魔人化」。

  凛太朗全身顿时涌现光看就教人胆颤心惊的暗黑「星气光」。

  「哈哈哈……人家有话最好要听喔。」

  面对凛太朗释放的威压感,九条却是泰然自若,脸上挂著轻松的笑容提议:

  「真神凛太朗,要不要和我联手?」

  「你说啥?」

  九条这句话让凛太朗皱起眉头。

  「其实我非常看好你,你的真实身分我也大概猜得到。我猜……你就是当初服侍亚瑟王的最强魔法师梅林,没错吧?」

  那份洞察力让凛太朗一瞬间愣住。

  「虽然你看起来尚未完全取回前世的力量……但你很适合当我这真正王者的家臣。梅林过去不是一直在找寻能统御世界的真正王者?看啊,你的夙愿就在你的眼前。」

  「…………」

  「我向你保证。一旦我得到并支配全世界,我会允许你自由。在我支配的世界中,唯独你可以在这世界恣意随性地过活。你有享受这种人生的资格。如何?我们应该满聊得来的。」

  那是充满魅力的提议。拥有最强「骑士」的最强之「王」九条。

  如果凛太朗与九条联手,这场继承战的胜利等同于囊中之物。

  但是──

  「哼……我拒绝,笨蛋。」

  凛太朗对九条的诱惑一笑置之。

  「唔嗯。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这还用说。如果我跟随你……那一点也不有趣嘛!」

  「这样啊……真是遗憾。没办法了,兰斯洛特卿……」

  「……遵命。」

  兰斯洛特卿再度阻挡到凛太朗面前。

  「我已经对你失去兴趣了,真神凛太朗。我也懒得亲自收拾……你就死在兰斯洛特卿的剑下吧。」

  兰斯洛特卿散发的沉重压力有如在暴风雨中咆哮的滔天骇浪,毫不留情地吞噬凛太朗并束缚他。

  (唔……要来了吗,这怪物……!)

  面对圆桌最强的男人,凛太朗冷汗直流,准备应战。

  (混帐,还是一样正面比拚就毫无胜算……!可恶,没准备任何策略,我究竟是来干嘛的?可是,也只能硬著头皮上了!)

  凛太朗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傻眼的同时,怀著壮烈的觉悟迎向战斗。这时──

  「凛太朗!」

  琉奈手握著王者之剑,与他并肩而立,喊道:

  「我要宣言我王者之剑的真铭!」

  「!」

  「虽然凭我一个人很难施展,但现在有你在!我的性命就献给你!所以拜托你……把你的性命也交给我!」

  那句话让凛太朗一瞬间陷入沉默,冷静思考。

  凛太朗知道。虽然说来伤人,但琉奈的王者之剑是把「派不上用场」的剑。

  说到底,使用那把剑的前提条件太严苛了。

  那条件是──信赖。要行使那把剑的能力,需要君臣间绝对的信赖关系。

  凛太朗原本无法信任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也从没想过琉奈会愿意信任自己。

  至少在不久之前……他不曾想过要依靠琉奈的王者之剑。

  但是到了现在──

  不知为何──

  「好啊,你的性命,我确实收到了。我的性命──就给你吧!」

  「谢谢你!你是我最棒的家臣!」

  对彼此得意一笑,凛太朗向前一步,挡在琉奈前方。

  琉奈不知为何将王者之剑收入鞘中……闭上了眼睛。

  「……?」

  九条对琉奈的举动提高警觉,摆出架式。

  「…………」

  但什么事也没发生。

  只有时间缓缓流逝。

  「……在耍什么花样?不早点宣言真铭吗?」

  「哈哈,你别急嘛。老师。」

  对著狐疑的九条,凛太朗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那么,我们这边也开打吧?最后的战斗!」

  语毕──凛太朗蹬地有如疾风般向山丘顶奔驰。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吼出满溢著觉悟的咆哮,笔直朝著九条奔驰而去──

  「唉……真是莫名其妙。算了,彻底踏平他们,兰斯洛特卿。」

  「遵命。」

  霎那间疾风卷起,兰斯洛特卿化作落山风直逼凛太朗。

  (可恶,能撑多久……?我能撑到琉奈宣言真铭吗?)

  其实「魔人化」会对身体造成剧烈负荷。虽然灵魂是梅林,但凛太朗的**只是区区的现代人,长时间使用会导致自灭。

  就算撇开这点不谈,兰斯洛特卿本就比他强。

  凛太朗怀著必死的觉悟,就要与兰斯洛特卿交手的瞬间……

  「────唔!」

  突然间,兰斯洛特卿的动作慢了半拍。

  这一剎那。

  「兰斯洛特───────────────────!」

  金属声炸裂,剑压肆虐吹袭,火花闪烁明灭。

  高文卿的剑从一旁冲进两人之间,与兰斯洛特卿的剑交错。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同时,凯伊卿也从另一侧对兰斯洛特卿犀利出剑。

  「啧──」

  这次突袭似乎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兰斯洛特卿向后跳开。

  定睛一看,凯伊卿与高文卿身旁环绕著微微发光的暖风。

  在那股暖风的包覆下,两位「骑士」的伤势正在缓缓复原。

  「那是……菲莉希亚的魔法吗?」

  妖精魔法「丰收的春风」。在那闪亮的治愈之风包覆全身时,伤势会自动恢复的持续回复魔法。可是轻易左右战局,异常强大的妖精魔法。

  「真神凛太朗!」

  转头一看,在山丘上。

  大概是高文卿投掷交到她手上的,菲莉希亚高举著「闪耀荣光之钢」,发动其真铭宣言。剑身绽放的灿烂光芒照亮昏暗战场────稍微抑制了兰斯洛特卿的动作。

  当然,沐浴在那道光芒下,高文卿的「太阳的加护」也发动了。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兰斯洛特卿就由我们想办法拦住!葛罗利亚卿就交给你了!」

  语毕。

  菲莉希亚一口气朝兰斯洛特卿冲下山坡。

  高文卿与凯伊卿,再加上菲莉希亚,三人包围兰斯洛特卿──

  三方同时展开激烈攻势。

  「上次只是一时大意才会一瞬间就败北──这次可没那么容易!」

  「喝──!」

  面对从身旁三方交错杀来的刀光风暴,兰斯洛特卿从容不迫地见招拆招并反击。

  一对三的同时攻势、以「闪耀荣光之钢」削减兰斯洛特卿的力量、「太阳的加护」增强高文卿的实力,再加上仰赖「丰收的春风」的舍身战术──

  尽管如此,总结了众人的所有力量──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呀啊!」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对疾驰翻转的名剑亚隆黛特,三人都被轰向天空。

  在这当下,兰斯洛特卿依旧彻底凌驾于菲莉希亚等人之上,轻易击退三方围攻。

  那身影无疑是圆桌最强骑士。

  然而──

  「还、还没完……!」

  「唔──!」

  菲莉希亚三人靠著「丰收的春风」硬是保住一口气,一次又一次地周旋纠缠,挺身拦阻兰斯洛特卿。

  现在勉强还能争取时间。

  虽然顶多只能再维持短短几分钟──

  「──事情就这样!我要上了喔!」

  趁这个空档,凛太朗举起双剑,直逼九条──

  「没想到你们这些人能逼我动用王者之剑……」

  彷佛受到了奇耻大辱,九条的表情大为不悦地扭曲。

  「也罢。睁大眼睛瞧瞧吧──真铭宣言『征服霸业之钢Excalibur』!屈服在我的力量之下吧!」

  霎那间,九条高举的剑释出压倒性的黑暗,吞噬九条。

  随著沸腾般赤红的「星气光」,他的存在感与力量好似没有极限般膨胀──显然更在「魔人化」的凛太朗之上。

  「这哪招啊?这家伙……你到底用了什么招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无论你使出浑身解数,也绝对赢不了我!这柄剑的原理就是这样!」

  凛太朗乘著冲刺速度挥出双剑,与九条随意挥出的巨剑互相交错冲突。

  卷起的剑压与冲击令山丘破碎龟裂,掀翻大地──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凛太朗被那股力量震飞,飞了好一段距离并著地反弹……

  「真神凛太朗……琉奈.阿尔托尔……!你们不过是我的霸者之道的路边碎石……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

  不给喘息的空间,九条朝凛太朗冲了过来。

  每当他在大地上跨出一步,就有土柱朝天空高高升起。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凛太朗也不服输,面对充满压倒性力量的九条,勇猛果敢地出剑攻击。

  「去死吧!像只虫子般死吧!」

  九条以魔速奔向凛太朗。

  「混帐──!」

  凛太朗以神速奔向九条。

  九条的剑与凛太朗的双剑朝彼此飞驰,从正面剧烈冲撞。

  大气与空间在双方剑压互不相让的推挤下,震动扭曲。

  九条横扫一剑,凛太朗交叉双剑抵御。

  九条直劈头顶,凛太朗以右手的剑卸开。

  九条扭转剑锋再度杀来,凛太朗劈出左手的剑勉强偏转方向。

  每一击都伴随著贯穿身躯般的冲击力道蹂躏凛太朗,凛太朗难以招架地站不住脚,连连后退──

  「别跑啊───────!」

  九条劈出灌注浑身之力的一击。

  「啧──」

  凛太朗朝侧边跳开闪躲。

  凛太朗半个瞬间前站立的山丘,被无限延伸的剑压劈成两半。

  (可恶!太扯了,这家伙……!太扯了吧!)

  凛太朗面对九条只能贯彻防守,沿著背脊爬上的寒意与剧痛使表情扭曲。

  冷汗从来没停过。

  快逃。绝对会死。在此正面交手太笨了。绝非上策。

  凛太朗的灵魂与理性,像要敲碎他的大脑般如此哀嚎。

  (但是──)

  凛太朗瞥向后方的琉奈。

  琉奈毫无防备地闭著眼……只是不断调匀呼吸。

  (真不可思议……光是想著跟那家伙在一起……)

  过去从未感觉到的力量,彷佛从身体深处滚滚涌现──

  (我现在──很愉快啊!)

  置身地狱般的攻防中,凛太朗咧开嘴角,无畏地笑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这一瞬间,他以左手的剑弹开九条的斜砍──将右手的剑挥向九条。

  「唔──」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九条来不及应对──向后退开。

  「真神凛太朗……力量提升了?现在更胜于我了?这怎么可能……!」

  九条虽然讶异地睁大双眼,但那惊愕只持续短短一瞬间。

  向后方跳开的九条举起巨剑,高声吶喊。

  「纵使如此──『征服霸业之钢』!」

  再度宣言真铭后,从九条身上翻腾涌出,赤红如血的「星气光」更大幅增加,九条的力量再度提升,似乎没有极限。

  「没用!无论你能发挥多少力量,我的力量必然能凌驾于你!」

  「喔喔,是这样啊!那还真是恭喜!」

  凛太朗的身影如同幻象,朝左右摇晃。

  从九条的视野左侧、右侧再到左侧────在死角之间反覆来回的超高速移动。

  完全仰赖「魔人化」的身体能力,发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幻影消失般跳跃,从九条头顶上挥出灌注全力的一击──

  ──然而。

  锵──!

  九条往上方挥出的剑轻易将凛太朗的攻击弹回。

  「看到了没有?没用,全都没用!」

  在凛太朗才刚落地,要重整架势时,九条一瞬间逼近。

  伴随著大炮般的隆隆巨响,手中巨剑一次又一次用力轰向凛太朗。

  「该臣服于我了吧!」

  巨剑猛烈地轰向凛太朗,发出巨响。

  「我才是真正王者!」

  巨剑激烈地轰向凛太朗,发出巨响。

  「你们这些渣滓,居然想阻挡我的王道,罪该万死──!」

  巨剑狂烈地轰向凛太朗,发出巨响。

  「所以──给我死在这里───────────!」

  连连不断的轰然巨响。

  咆哮嘶吼的剑击声,响彻烧毁崩落的遥远天空。

  巨剑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轰向凛太朗──

  凛太朗完全处于防御,只能以双剑不断勉强化解巨剑的狂风暴雨。

  每一击的冲击力从剑身传来,挤压凛太朗的身躯,震伤全身的骨骼与内脏。

  鲜血开始从嘴角滑落,意识渐渐模糊。

  但是,尽管如此──

  「……哼……」

  凛太朗脸上凄厉的笑容从未消失。

  尽管置身于这般绝境──

  ──凛太朗看起来却乐在其中。

  (……谢谢你,凛太朗……谢谢大家。)

  独自一人置身战斗之外,毫无防备地闭著双眼的琉奈默默想著。

  在冥想带来的黑暗中,死斗的气息阵阵传递至琉奈的肌肤。

  在敌人面前做出收剑入鞘,闭上双眼这般等同自杀的行为,恐惧渐渐磨耗琉奈的精神。

  凛太朗、菲莉希亚、凯伊卿、高文卿──她清楚感觉到所有人都正为了她而绞尽灵魂战斗。

  想现在就睁开眼睛,上前助阵的冲动不断涌现。

  在她闭著眼睛的当下,这瞬间也许战线就会崩溃,有谁的宝贵性命就此一去不返──光是想像那一幕就感觉自己快要失去理智,泪水几乎要溃堤。

  但是她不会上前助阵,也无法这么做。

  因为那样会背叛正为琉奈而战的所有人的信任。

  因为相信著大家──因为相信著凛太朗,琉奈不能出手。

  即使如此仍拚命忍受,撕扯搔抓自身心灵,催促著自己的冲动……

  琉奈闭著双眼,调匀呼吸,只是静静地等候那一刻到来。

  ……静静等候。

  ……等候。

  …………

  最后。

  对琉奈而言,宛如永远的漫长时间过去……那时刻到来了。

  ……怦咚。

  从手中的王者之剑,传来不可思议的脉动。

  寒意涌现。

  「这是……什么……?」

  这时,单方面打得凛太朗难以招架的九条,感到异常冰冷的触感沿著背脊窜上来。

  那感觉──名叫恐惧。

  转动视线一看,琉奈依旧收剑入鞘,闭著双眼。

  究竟是为何?

  为何自己会对那丫头感到恐惧?

  身为真正王者的自己怎么会──?

  「唔!兰斯洛特卿──!」

  九条猛然横挥一剑,硬是逼退死缠不放的凛太朗并吶喊。

  「杀了琉奈!现在就杀了琉────────────────!」

  然而──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菲莉希亚的剑。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高文卿的剑。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凯伊卿的剑。

  无论倒地几次,无论被弹飞几次,无论身负何等伤势,他们紧咬著兰斯洛特卿不放,连连攻击,逼他停留在该处──

  那并非为了获胜的战斗,只是为了绊住他。

  兰斯洛特卿依旧毫发无伤,只有菲莉希亚等人遍体麟伤。

  但是,那是一场压榨出最后一滴生命之力的攻防。面对如此舍身战斗的三人,即使是兰斯洛特卿也难以突破,无法逼近琉奈。

  「可恶!我的『骑士』居然被那种小兵们……?」

  九条轻声咂舌的同时,将巨剑高举过头。

  锵!

  凛太朗如猛禽般飞身跳跃,双剑挡下那柄巨剑。

  「恶有恶报的时候到了,九条老师!这句话你给我听清楚了!」

  「唔──!」

  隔著互相咬合的剑,九条与凛太朗在极近距离下互瞪。

  「简单来说,就是那句啦……你这家伙不适合当王!」

  凛太朗夸耀胜利般喊道──就在这时。

  喀!

  琉奈收入鞘中的王者之剑开始放出耀眼光芒。

  那强烈的光芒甚至远胜过菲莉希亚的「闪耀荣光之钢」──将假造的剑栏之丘照耀得炽热泛白。

  「那柄剑是……?」

  感受到无法合理解释的恐惧,九条使劲一挥巨剑逼退凛太朗,迅速向后跳开,与琉奈拉开距离──

  「无论你们动用何种力量──『征服霸业之钢』──────────!」

  九条再度发动自己剑的真铭宣言。

  如此一来,不管琉奈接下来要发挥多强大的力量也无所谓。

  因为自己的力量无疑会凌驾于琉奈──

  「什……么……?」

  九条感到惊愕。

  因为手中的「征服霸业之钢」毫无反应。

  「为什么?为何没有反应?那个力量摆明了那么强大!我的力量应该要超越那个力量才对啊……为什么?」

  「哈哈!看来你的剑的能力,十之**是依照对方的力量来强化自己吧?」

  对著神色仓皇的九条,凛太朗要送他最后一程似的说:

  「但是,那能力应该只看敌方对手本身的力量吧?如果是对手之外的……比方说,剑内藏的力量,似乎完全起不了作用!」

  「唔……!」

  九条恼火地咂舌,就在这瞬间。

  琉奈睁开眼睛,宣言道:

  「真铭宣言──」

  「那高大如山的巨人,是个恐怖骇人的强敌。」

  「抓起偌大棍棒朝著亚瑟王一挥,王冠滚落坠地。」

  「『万万不可,不能鲁莽战斗啊,吾王。』梅林这么说道。」

  「『王啊,由于连日来的战斗,您已经十分疲累。这里应先交给凯伊卿与贝德维尔卿,您该先重整态势。』。」

  「『凯伊卿与贝德维尔卿都是将性命奉献给王的真正骑士,你要相信他们。』」

  「『你的性命奉献给他们,同时你也要收下他们的性命。』」

  「『圆桌的牵绊才是你的……王的真正力量。』」

  「『如此一来,区区一两只恶魔,在王面前想必也不是敌手。』」

  「亚瑟王认为梅林说的有道理,将巨人暂且交给凯伊卿与贝德维尔卿,离开了战线。」

  「于是──」

  约翰.席普著《圆桌终局与亚瑟》第五卷第九章

  「──『君臣羁绊之钢Excalibur』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琉奈吶喊著拔剑,双手持剑高举朝天──这瞬间。

  笔直挺举的剑放出冲天强光,彷佛能将高过云霄的巨人也一刀两断般,光芒形成超巨大的光剑。

  「那、那是什么──?」

  那雄伟英姿让九条甚至忘了逃走,只是呆站在原地。

  「那就是琉奈的『君臣羁绊之剑』……过去挑战圣米歇尔山的巨人时,亚瑟王将战线交给能信赖的骑士,自己调匀呼吸一剑斩倒巨人……如同这则传说,这柄剑体现了君臣间的牵绊与信任。」

  「什么……?」

  「那把剑的能力非常单纯。『在敌人面前,毫无防备地闭上眼睛一段时间后,就能施展威力强大的斩击』。」

  「这能力算什么……?那种剑不是……」

  「我也知道你想讲什么啦。毕竟独自一人无法使用,还得让『王』暂时退出战线。根本是毫无用途的烂剑对吧?」

  那恐怕是最难实际运用的王者之剑。

  「闪耀荣光之钢」无论在什么状况下都能发挥稳定功效,在集团战中格外强大。「征服霸业之钢」在一对一时天下无双,这把剑根本无法与两者相比拟。

  湖中贵妇会认定那是最弱的剑也是理所当然。

  必须在敌人面前收剑入鞘闭上眼睛,毫无防备地暴露于危险之下,这点格外致命。

  况且在战斗上,人数本来就很重要,却要让「王」这个阵营主力暂时脱离战线,简直是疯了。再说,想要仰仗这足以逆转局势的一击时,也只有己方已经落入压倒性不利的情况。

  因此,若要实际施展这柄剑的真铭宣言,需要真正能交付自身性命的伙伴。

  需要就真正的意义上,愿意将性命交付给王的伙伴。

  就像现在相信琉奈而战的凯伊卿、菲莉希亚、高文卿……以及凛太朗。

  同时,一旦跨越这严苛的条件,成功发动真铭宣言。

  单论那一击的威力──将是所有王者之剑中最强。

  「派不上用场的最弱之剑、没用处的剑,我原本是这么觉得啦……」

  面对惊惶后退的九条,凛太朗耸耸肩说。

  「但如果拿在她手上,也许就是最强的剑。」

  于是──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琉奈将直冲云霄的超巨大光之刃──一口气挥下。

  「这、这怎么可能!」

  坠落而来。那有如朝自己倾颓崩塌的巴比伦塔。

  从天空劈下的极光彻底掩盖九条的视野──直落向他。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说到底,究竟该逃往何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对从天逼来的毁灭之槌,九条只能惊惶失措地大喊:

  「这不可能!我可是真正王者!应该支配世上一切的我怎么可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满溢的光芒奔流将束手无策的九条彻底吞没──

  炽热的白光轻易淹没了一切──

  最后连伪造的「剑栏之丘」也被劈成两半,消失在刺眼强光的彼端──

最终亚瑟王之战来源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