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什么都不知道
西方的天空。即将落山的太阳缓缓向地平线下落去。
鬼多天神社的大鸟居旁，穿着浴衣和工作服的老少男女边走边聊。
石板路上的人流越来越多不断延伸开去。微寒的风中响着有节奏感的木屐的声音。
白天那么烦人的蝉鸣静了下来，笛子和大鼓的乐曲声突然有了强劲的存在感，引领着周边的一切声响。
天气，气温都让人身心舒畅的夏日傍晚。
绝佳的夏日祭的日子里。
“夏日祭的这天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吵闹呢。”
甚至于被评价平时毫无生气的我情绪都很畅快。真是不可思议。
我觉得今天这份珍贵的情绪需要小心收到口袋里保存。
“好的，今天就这么回去吧！”
“——逃跑是天君的坏习惯。”
我转过身后，有个人拉住我的右手拦住了我。
是穿着夏日祭打扮的夜弥。
苹果糖一般的金色假发被团成了团子头，非常有趣。绣着淡色花纹的浴衣搭配发夹感觉让夜弥比平时更显可爱。非常可爱哦。
“我，我事前不知道来着……”
我往旁边一躲，随后左手被人用力拉住。
是穿着夏日祭打扮的冬燕。
这边穿的是以在海底绽放的鲜花为基调的浴衣。南国的鲜艳鸡蛋花融入了海军蓝的底色，和冬燕的纯净气质非常般配。非常可爱哦。
“压轴的，是小星花大人！”
我晃晃悠悠还没站稳，正面就冲出一个人影。
是穿着夏日祭打扮的星花。
浴衣……嘛，不说了。
“等一下！？才不可以不说！？请用天神老师的审美感好好评价一下我才行！”
“能不要随便践踏别人的自由意志嘛？”
“这可是会让全国七十亿的小星花粉丝欢喜到神魂颠倒的夏日祭装扮哦！天神老师有义务赞美我！好非常可爱！小星花非常可爱！”
穿着紫阳花浴衣的混蛋恶魔蹭着我的腰闹腾着。
从梳起的头发到脚上的木屐，她这一身是以鲜艳的红色为基调的浴衣，满满的夏日祭气息，嗯嗯，非常可爱哦。
“很明显只有我是敷衍了事！我要求重来！请用更能表现更爱的话语来展示！”
面对在我耳边哇哇大叫的星花。
“……反了，正因为在意所以才故意用那种特别的措辞。天邪鬼的天君就是这样。”
鼓着脸的夜弥拉我手的力度变大了。
“呐，呐，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和我听说的不一样啊。话说这位作家小姐和你这么亲密，呐……”
冬燕战战兢兢的拉着我的袖子，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拜托了，让我回去吧。不然就给我一段适应这个残酷现实的时间……”
我望着大鸟居呻吟道。（混沌圣歌：鸟居，神社入口处的牌坊。）
被三个加在一起很吵的女高中生围着的社会人士正在被有良知的本地居民冷眼以对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这是我前世的业报吗？
◇
我给夏日祭编排了一个周密的计划表。
陪夜弥公平取材，照顾好冬燕，适当地给星花回礼。
以几十分钟为单位构成的日程表本应该能达成全部目标让大家过一个幸福的夏日祭的。
一开始是和夜弥取材。是我擅长的事情。
原稿内容是情侣在庙会上玩。为此我们会去玩玩射击钓钓金鱼。
“……咕呶，咕呶呶，咕呶呶呶。”
运动白痴夜弥无限发出咕呶呶的声音，我拿到狐狸面具之后看她的侧颜她似乎是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谢谢，天君。我会好好珍惜的……啊，不对，当然这是当作资料的。取材相当成功。”
夜弥慌慌张张地补充道，随后用指尖抚摸起狐狸面具。
“这个发夹和你的浴衣很搭很好看哦。”
在我称赞眼前看到的东西后，夜弥点了点头。
“是姐姐选的。”
“姐姐……啊啊，是那个和神明一样的？”
夜弥说过颁奖仪式上那个神明大人模仿秀是以姐姐为模板的。
她都特意模仿姐姐了，相比她们的关系一定非常亲密吧。
“她非常温柔，非常亲切……但是。”
夜弥自豪地点了点头后抿住了嘴。
“怎么了？”
“姐姐过于温柔，最近被坏男友趁虚而入了。”
她用沉重的声音说道，身上散发出一股苦恼的气氛。
“就算是姐姐的恋人，对方应该也没有管理夜弥的生活的权利。”
“嘛，没错。”
“然而，他擅自定了夜弥的门禁时间。说什么，未成年人晚上六点之后禁止出门。交友情况要逐一报告。温泉旅行什么的岂有此理。软弱的姐姐对对方百依百顺。”
“不得了的男人啊……”
“最后，对方说下次要见夜弥。似乎是扬言要当面说教夜弥。”
“……就算是爸爸这也不符合时代了，区区姐姐的男朋友？”
对从没见过的人怎么就能这么高高在上啊。我是完全做不到的。我完全不懂和那种人交往的夜弥的姐姐是个什么想法。
“姐姐没有错。她只是过于相信别人了而已。”
夜弥笑声说道。到这个地步还维护姐姐，看来她们的亲情是真的。两人间的分歧应该不是出于双方的本意。
世上还真是存在不得了的男人啊。
“天君，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个怎么奇怪的男人，下次姐姐的恋人来我家的时候，请你也在场。”
哑谜张着那对难以看出感情的大眼瞳抬眼看着我。
“唔……”
她平时是要求平等的，心里其实是不愿意做出这种没有附加条件的请托的吧。
就算我们不是工作伙伴了，作为一名大人我还是抱有一种责任干的。萍水相逢即是缘。
“……我不知道能不能起到作用。但是那个令人困扰的男人来的时候还请联络我。我会出席的。”
“谢谢……”
夜弥舒了口气。
她平静地把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随后把自己的身体撑到了空中。
——啾。
耳垂上感受到了嘴唇的触感。夜弥差点摔倒。
“为什么！？”
“就算你不蹲下来我努力一下就能碰到。成功了呢。”
“我不是为你怎么回事是问你为什么！”
“这是纯粹的社交辞令。”
“我不知道哪里有这种社交辞令……这个禁止，永远禁止。”
“……明明除了讨厌的天君之外不会对别人做的。”
夜弥鼓着脸嘟着嘴。为什么不开心了啊。
莫名其妙化作亲人狂魔的夜弥很糟糕。夜弥糕。
◇
嘛，虽然有奇怪的**接触。
我们间的气氛平稳，甚至于夜弥第一次对我讲了家庭内部的事情。
夜弥拍了很多照片，或者说被拍了很多，取材的任务应该有完美的达成吧。
她非常满足。
虽然好事多磨。
之后只要把夜弥送去车站就行了。在前往大鸟居的时候。
“哦呀？小冬燕，在这种地方真是碰到奇遇呢！”
“哈？为，为什么……”
“这套浴衣真可爱。和我同样可爱的样子。啊，这是最顶级的赞美咯！小冬燕是不是也在等人呢？”
“诶，不是……”
约在一小时后的星花和约在三小时后的冬燕碰到了一起。
啊啊，这种既视感。
去年秋天那场不详的艺术鉴赏会上上野美术馆里发生的天使与恶魔的末日之战我还记忆犹新。（混沌圣歌：所以你为啥再来一次？）
你们倒是遵守约好的时间啊……说真的。
姑且我有反省过那场悲剧，把几个人的时间错的很开了。尽管如此还是会淡定地提早几个小时等么。到底是对夏日祭多饥渴啊。
但是。
我已经和那个时候不一样了。
“那个，你好？请不要无视我。是我哦，我！被小冬燕认定是最好看的天下第一美少女，筒隐星花！”
“我，我不知道，不认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等一下！？小冬燕突然疏远我了！？你这是新手惹事法嘛是这样吗那么在库存耗尽之前我奉陪到底哦！”
“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好战啊……爆点太低了吧。”
星花对冬燕变得过分的亲密——
“……这边完全没有吵的打算啊。”
冬燕则是完全进入了败犬模式。
虽然成功把她叫到了夏日祭，但是筒隐家发生的事情她似乎是依然没有忘记。
“光是会恶语相向的你——不会成为任何人。”
用了百万吨级的凶器把对方干翻了的星花似乎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成果又开始“嘲讽”起了对方。
在混蛋恶魔的世界里，这大概只是被冬燕夸奖了关系变近了那种开心的事情吧。
“如果你在的话，我要回去了。”
呜呜，冬燕卷着尾巴要逃跑。
“诶诶诶诶！你对可爱小星花有不满！？我觉得我们还能普通的搞好关系的！”
星花因为第一次感到的纯粹的亲近感伸出了手。
无论何时相性都致命性的差的天使和恶魔纠缠在一起回转起来，随后撞到了人的身上突然停下。
而撞到的，是我和夜弥。
“——哦？”
“……哈？
星花和冬燕眨了眨眼，嘴巴张成了一样的形状，三足鼎立的血腥人猫狗大战的锣声鸣响。
“好的，今天就这么回去吧！”
“——逃跑是天君的坏习惯。”
我转过身后有个身影挡住了我。
接着，夜弥抓住了我的右手，冬燕缠住了我的左手，星花从正面冲向我——被三个加在一起很吵的女高中生围着的社会人士出现了。
就这样，回到开头。
为了躲避现实穿插了漫长回忆会把故事弄得一团乱，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就算是这样，只要从现在开始进入无限循环的回忆的话，就能阻止现实时间的前进了，不可以吗，不可以吗。
◇
“天君，这个女孩子，是谁？”
打头阵的是夜弥。她指着冬燕。
带着一副天君邀请的冬燕小姐就是这个人吗的表情。
尽管在箱根温泉一起过了好几天，不过自那之后两人间没有了任何接点。脸和名字对不上也是没办法啊。
“哈，这是我要问的吧？”
冬燕耸了耸肩。
“反正我谁都不是，是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存在。为什么我随随便便就来了呢……像个笨蛋一样。”
和问题同调了。啊，你是对那边有反应？
“……？”
夜弥讶异地眨着眼的时候。
“很遗憾，天君的时间是有限的。没用的人应该离开。”
取材已经结束了自己现在回去也没关系，再见天君。
带着这个态度，夜弥放开了我。
“既然如此，到底谁没用已经确定了吧。”
冬燕嗤笑道。
“是的。是我。我回去了。”
夜弥一个人静静点头。不是你卑微过度了吧。
“……唔。夜弥不喜欢那种自我牺牲精神。所有的事情都应该公平。”
“这不是自我牺牲来着。”
“我们聊聊吧。抓紧聊一聊决定天君的分割方法吧。”
“什么鬼啊，这和我没关系——”
夜弥严肃地靠近冬燕，冬燕畏惧地向后退去。
激烈的战斗开始了。抱歉这句话是骗人的。
聪明的狮子和彷徨无助的爱哭虫羔羊。请向可怜的小冬燕伸出爱的双手。
“……那个，你们啊，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听我说话来着。”
“天君闭嘴。这是夜弥和她之间的问题。”
“没错。你要是多嘴事情会变得更复杂。”
“不是，到底为什么啊。一点都不复杂吧……”
夜弥试图自己和冬燕搞好关系，但想尽快离开的冬燕拒绝了。
“天君约好了，今晚会给夜弥一段宝贵的时间。”
夜弥用力抱住了我的手随后缓缓松开。
“但是这段时间已经结束了。之后是煮了还是烧了还是炒了顺便哭一哭再煮一遍什么的，随便你。”
从夜弥的角度看这并不是什么拷问料理。只不过别人就不一定了吧。
“这种事我才不管……”
冬燕困扰似地摇了摇头
“虽然我从上到下把这个人的衣服打扮一番。我们的关系仅此而已，结果我这个脑筋不正常的女人提早了好几个小时过来。”
“注意你的说法，说法。”
说真的你真的要注意注意说法啊，要更向前看啊。
“你倒是好好看看你的选择啊。你看很合适吧。”
我拉起自己身上的工作服展示给冬燕看。搞得像某个混蛋恶魔的行径一样，这是我一辈子的污点。（混沌圣歌：此处的工作服指日本和尚干活时穿的那种，下同。）
冬燕最近一段时间经常请假不来TAX打工。
她说身体不好那也没办法。
虽然没办法，不过从TAX的角度看需要补充替代人员了。
我去鹑野家看了看冬燕的情况，并和她的家长讨论了今后的事情。
作为带她外出的由头，我们选了之前两个人一起去过的车站那边的parco百货。她给我选了工作服，而今天的夏日祭就是展示这件衣服的地方。
“夜弥知道冬燕会来这里。夜弥没有不满。约定已经实现。冬燕不需要离开。”
“……但是我不可能为了自己打扰别人。”
“天君肯定是出于某个原因邀请的冬燕。夜弥理解天君。所以，夜弥尊重天君的想法。冬燕也应该尊重天君。”
夜弥平淡的声音里满怀慈爱环绕着冬燕。
理解和尊重。
从旁人看来双方互相都对对方抱持着相当程度的敬意，构筑起了相当友好的关系。
没错。普通的人际关系就是这种感觉吧。某个无视周围直接开吵的家伙比较奇怪。
“总之，你们既然都来了就别走了吧。我们去边吃炒面边吃章鱼烧边聊吧。”
我提出了一个大家都能幸福的提议。
这样一来就全部解决了。光明的未来等待着我们。
夜弥抓起冬燕的手，我们三个从避免了世界大战的大鸟居处离开。
虽然人类是会起冲突会排斥别人的生物。
但是在夏日祭一起吃东西把事情解决也是有的呢。
这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喂喂喂，我，我呢！？”
混蛋恶魔怪兽喷着火打破了演职人员表。
“超级美少女女主角小星花被放置在一边了！？我可完全没接受啊！”
拉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的星花打破了之前计划好的一切。可恶，果然是不行啊。
“天神老师，无论如何这是犯罪哦，犯罪！和我的约会重叠在一起搞什么双重花心约会简直岂有此理！”
“这不是搞不搞，我有说明过因为某些原因才变成这样的吧。”
“我没想到你们看起来会那么亲密！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我要一个人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这算是哪种预知能力啊……”
“请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这是约定，绝对不可以丢下我！我相信老师！”
星花拍着我的后背，随后紧紧盯住了我身旁的夜弥。
“小夜弥也是的！你对眼下的情况没什么想法吗？”
“？夜弥事先已经知道了。”
尽管被矛头对准的夜弥淡定地摇了摇头。
暴躁的混蛋恶魔却还是不管不顾。
“不可以的不可以，这种态度是不可以的！”
“……呜呜。”
“你应该‘也就是说天君又花心了’紧紧抓住老师的胳膊，然后转入修罗场！如今的恋爱喜剧业界期望的就是这样的展开！”
星花这混蛋到底谁花心了。不要随便捏造别人的台词。事情发生龃龉都是这个混蛋恶魔的责任，你倒是给我低头道歉啊。
“花不花心什么的太蠢了。我就算是花心了也无所谓……”
冬燕用食指指了指自己，随后补充道。不要做一个随便的姑娘啊小冬燕前辈。
“这种想法我完全无法认同。”
星花气势凛然地说道。
“理解和尊重都是垃圾！我希望能以满足我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大家剥开外衣之后里面都是这样的吧？”
莫非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修罗场都是从星花这里衍生开来的？
在我得出这个真理的时候，冬燕叹了口气。
“那么，我们通过剪刀石头布来决定也没问题吧。”
“剪刀石头布？你是什么意思？”
“赢了的人可以随意决定。谁走谁留。不可以有怨言。可以吧。”
“噢噢，小冬燕主动出击了！？莫非你对自己的运气有相当的自信嘛！”
“好的，那么开始咯。剪刀石头布。”
无视动摇的星花，冬燕一副随便来的样子开了头。
——当然，命中注定该赢的人会赢。
这种放弃的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听见。
“等，等一下。虽然我对剪刀石头布没意见，但是我需要心里准备。我要向我的守护神猫神大人祈求加护才行！”
星花慌忙朝夜空画起十字。这到底是是什么教的啊猫神。星花是把这里当什么神社了啊。
“星花都这么说了，夜弥也该毫不犹豫的冲入修罗场。如果夜弥赢了就继续和天君约会。”
夜弥转起手臂。为什么你也有干劲了啊。约会的取材已经结束了吧。不管什么都要和星花斗这点我觉得不好。
“我姑且想先确认一下。戳人眼睛允许用几次？”
“眼睛归眼睛，牙齿归牙齿。夜弥必定以牙还牙。”
“呵呵，这才对。这样才配做我的对手！”
星花摆出了戳人眼睛的剪刀，夜弥摆出了拍人鼻子的布。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血腥的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
“噗。”
“啊，顺便一提这是一百局决胜哦？”
“……星花这么说了，夜弥绝对会赢。一百次全都赢。”
“小夜弥的眼睛里在冒火！？”
趁着无限继续的剪刀石头布开始的间隙。
我朝着一个人默默离去的冬燕追了上去。
◇
鬼多天神社的暗夜祭随着夜色渐深渐入佳境。
仿佛追着西沉的太阳留下的残色一般，石板路两边的灯笼的光辉渐渐变得明亮。
压轴景色，会出现在全部的灯光因为祭神活动暗去的深夜。估计时间越是临近，神社内便越是拥挤吧。
吃饱喝足闹腾着的年轻人们，趁着时间还不晚享受各个摊位的家庭，还有不顾时间卿卿我我的情侣们。
冬燕消失在了这些人群中。取而代之，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是TAX的小六生们。
凛，英璃，桃夏，凉还有堇，以及稍微和她们隔开了一段距离的枫。
“加油！诶诶噢！”“我说啊！”
大概是受到了祭典的热烈气氛影响吧，我听到她们正加油鼓劲。虽然不知道她们在加什么油，不过堇有在充满爱意的回应凉。
就算是应考生，夏天还是有夏天的过法。遇到地区范围内的最大活动，孩子们出来玩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就当没看见吧。好好享受短暂的自由吧小学生。
比起这些事情，冬燕完全消失了。我才刚刚跟丢她，没想到她会走的那么快。
“……呼。”
我想了想后转过身。
对着和神社入口反方向的，离自大鸟居延伸到神殿的石板路也有一段距离的灵木林的方向。我拨开茂密的杂草丛走了进去。
好的中一等奖了，中大奖了！
远处传来了大叔精神满满的宣告声。
果然，杂草丛里。
“…………呜呜…………”
有一只蹲着哭的冬燕。
◇
“要是起不来，要不要我帮你？”
我搭话后，冬燕故意转向一边。
“……为什么会找到我啊。”
“嘛，因为桃夏在那边。”
有的时候哪怕是自己的妹妹也会不想见到。
冬燕是打算躲一躲于是离开了石板路，结果木屐带被杂草划破，脚又很痛，所以在原地不动了吧。
“——……不，不是的。”
她不擅长说谎。冬燕沉默不语，似是告诉我我的答案是正确的。
我看了看她。脚上起了一长条红肿。看起来很疼的样子。看起来就像纤弱的肌肤被用力切开留下的刀痕一样。
“那个，你不要在意星花。那家伙脑子里什么都不装的。”
我看着这道伤口说道。
“如果她知道那是你的账号她是不会提这件事的……不过大概会搞别的事吧。但是她肯定是不会说那种话的。”
“……你看起来是误会了！”
在我说出星花的名字之后，冬燕吊起眼角抬起头。看来混蛋恶魔是效果拔群的猛药呢。我是不是应该试试药看看有没有副作用呢？
“我走过来是因为我一看到那个女人就火大。老是吵吵闹闹，本位主义唯我独尊，完全不理解别人。”
冬燕唾弃似地说道。
“光是呆在星花的身边我的内心就会被污染。我不是逃跑。我只是主动远离行为不端的偷腥猫而已。希望你能理解。”
话锋尖锐，像只刺猬一样——很明显的虚张声势。
“那么我就回去了。不要管我了。”
“然后又关在家里闭门不出？”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吧！”
激扬的声音并没有持续很久。
“呜呜……”
因为脚部的伤痛，冬燕很快就蹲了下去。
“……这不是我自己的事情呢。不去TAX打工很抱歉。没错，我就是一个没用的废人。”
充满了负面情绪的十五岁少女。
烈药小星花的药效已过，她很快就开始了无尽的叹息。
“早上一起来肯定会肚子痛钻进厕所，到了不用去上班的时间又会马上恢复。真是典型的投机取巧请假方式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吧。谁都控制不了身体状况。你参加打工的竞聘的时候不知道会这样的。”
在面谈的时候，鹑野家的家长说道。
自从冬燕在春天和朋友一起去温泉旅行之后，她一点一点的开始向前看了。就算没有了我的白天课程，她也有一个人独自外出的经历。
“你是瞒着家里人竞聘的打工吧？”
“……诶？”
“桃夏虽然有把TAX征募打工者的传单放在客厅里，但她没想过最喜欢的姐姐真的会去竞聘。不管你是不是继续打工，你愿意尝试的这份心就已经足够让人高兴了。”
我想，尽管冬燕自己也不习惯，但她还是尝试去努力工作了。
和她非常合不来的合理男没有在会议上提她的事情就是证据。
她开始停止在TAX打工，是筒隐家发生的那件事之后的事情。
她逃离星花，也逃离了社会。
她选择了逃跑这个简单的选项。
我想，她并不是对工作有什么想法。
她才十五岁。明知她的身心还没完全成长起来却还因为人手不足雇佣了她的社长也是有责任的。那个热血大统领大概是从高中时期开始就火力全开地工作的吧。光是想想我就一阵头晕。
所以,TAX完全无所谓。
问题在于，她的心理状况完全退回了去年的情况。
“……你什么都知道呢。”
闹别扭的冬燕抬起头看向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知道的’。”
“哈？不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好恶心。”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异常。好可怕。
这在我们的业界是约定俗成的东西来着呢。没必要这么严肃的吧。要是你排斥我这种恶搞的话，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哦？
啊啊，可是，对啊，是这样的啊。
这个少女，并不是活在这边的世界的。这件事理所当然。
——明明是这样的。
“桃夏是我的家人所以很温柔，但最后还是结果决定一切。我连打工都做不好。学校也去不了。我没一件事做得好。”
“你不要钻牛角尖。”
“因为，垃圾猫已经，非常厉害了啊。”
冬燕用冰冷的声音继续道，
“——我这一辈子，都成不了事。”
她讲出了被这边的世界给予的绝望。
“我绝对不会对那个女人讲的。但是，那个筒隐星花始终闪闪发光，有时甚至耀眼的我无法直视。”
“不过不顾手段的闪耀方式实在是有点……”
“可是，就算是这样。偶尔，真的是偶尔——我一个人呆在家里的时候，我会想。好厉害啊。她好厉害啊。”
就算对方生活在可以说几乎毫无关联的世界里。
冬燕还是单纯地把星花作为同龄少女和自己进行比较。
因为，比较，是人类的本能。
那个人比较可爱，那个人进了更好的学校，这个人闪闪放光，每个人都很有人气。
我们无论如何，都会去比较自己和别人谁优谁劣。
明明比较不会带来任何的未来。
“啊啊，如果我也有写小说的才能就好了。为什么呢。”
比起冬燕的沉闷笑声里蕴含的失意。
我体会到的强烈丧失感应该是更为强烈的。
拜托了，求你了——
不要连你，都说这种话啊。
◇
我用肩膀撑着冬燕帮她离开了杂草丛。
在我提议把她带到大鸟居边等出租车后，对方果断拒绝了。冬燕拖着一只脚不中用地冲我道歉。
“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今天的事，还有TAX的事。”
“不，这些事其实和我无关。面试你，决定聘用你的是纪伊国室长。那个人喜欢努力的人。”
“那我就要被开除了呢。我一点都不努力。”
冬燕耸了耸肩后我低声说道。老实说，虽然很遗憾但她的话我并不能否定。
“接下来，你打算找什么打工。”
“你还打算打工吗？”
“……难得桃夏那么开心，我想在试试看。到底还有没有我能做的工作呢。”
“如果有单纯写星花的坏话就能赚钱的工作就好了呢。”
我严肃地说道。
看到虚张声势的冬燕，我希望能在她还有一点干劲的时候让她重新和社会联系在一起。
说人坏话是很开心的事情，但是光说坏话其实是很寂寞的吧。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以防万一我话说在前头。”
冬燕严肃地看着我。
“除了偶尔让人羡慕，那个女人基本上是在扫别人的兴。我并不是因为单纯的嫉妒才在网上骂她的。就算和我无关，煽动猫作为一个人也是最差劲最恶劣的那种。”
“哦哦，这样啊。”
我非常理解她。
冬燕带着自嘲笑道。
“嘛，就算这么说，反正也就是只败犬在那里叫唤吧。”
冬燕强行拖动不怎么方便走动的腿假装没事人一样顺着人流，和周围的人一起向前看去。
“要不然我一边打工一边顺便找找看吧。”
“……找什么？”
“我能做的事情。就算不去学校，不去工作，不写文章，不会画画不会音乐不善运动。或许我也有隐藏的才能。”
才能，才能，才能。只有自己拥有的天赋。能战胜别人的某物。
幻想的话语，恶魔的低语。
清纯的天使被这个可憎的世界给玷污了。
祭典的声音徐徐远去。微寒的天气，罕见的舞台。垃圾现实不断侵蚀过来。不要再继续了。不要连我最后的港湾一起夺走。
我咋了下嘴，还没来得及思考便先说出了口。
“这样的话，来我家就好了。”
“哈？……哈！？诶，诶诶！？”
“你有来过一次，所以明白的吧。洗衣，打扫。家务我攒了很多。我可以按一千日元一小时雇你干。”
“啊，这这这……但，但是，我必须先回去和桃夏商量看看……”
我用力抓住发出不知如何是好的声音不知为何脸色发红的冬燕的肩膀。
“作为交换——请你不要说出才能二字。”
“诶，可是，你不是也会说的嘛？”
“我可以说，夜弥也可以说。但你不可以。”
“这是什么意思。好过分的差别待遇……”
冬燕目瞪口呆地说道。
趁这个机会，我灌输般地说道。
“在温泉旅馆的时候，我说过你不成为作家也没关系吧。”
“有是有过……怎么了，等一下，不要，距离好近，表情好可怕，在这里吗，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那句话是我弄错了。那是错误的。你可以成为任何人。”
“咿呀————！？”
我用力背起冬燕。
我把脚动不了的冬燕背在了背上。
“等，等等，等，我不是小孩子了！”
路过的店铺里放着的奖品镜子里映出了冬燕通红的侧脸。嘴巴一张一张的她紧紧抓着我的肩膀。
“你就是小孩子。从我的角度看，你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毛孩。”
“我长了来着！？”
似乎是只对这个部分不爽似地，她敲着我的后脑勺。好痛啊，住手。我不是在问你哦。恭喜。
“好了，放我下去！我一个人能走！”
“你这脚不行的吧。你不用自己走的。等着被人背到目的地也挺好的吧？”
“那种废物人生怎么会被允许啊！”
“谁不允许了？”
“世上的人哦！世上的人！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说好羞耻的！”
“就算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不允许，我允许。”
“但是，但是……”
“没有被分配的角色，没有自己的目的，不需要去战胜什么。什么都不做，平凡的活下去。这样的人生也不错的吧。”
我背着冬燕走的同时，伴着吹息在脖子上的吐息，我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向这个让人无可奈何，脆弱又懦弱的学生说道。
“对于选在了时刻身处战场的人来说，命中注定要进行比较，进行竞争也是没有办法的。但是你没必要这样吧？”
“…………是这样，没错……”
“每个人都向上竞争，不管是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你不喜欢这种闪闪发光的世界也没问题哦。”
“…………是，这样吗……”
冬燕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下来。
我感受到她开始依偎到我的脖颈上。
“但是，但是呢。虽然你说没有必要一定要争胜。但是人生中或许会存在无论如何都要去战斗的那一刻。”
“嘛，或许吧。”
“不断失败不断逃跑，到最后无路可逃的时候要怎么办呢。”
“谁知道呢？”
我耸了耸肩。
“这种事我不知道。这种时候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凑活了吧。”
“那个，你打算引导别人的话倒是负起责任到最后啊……”
冬燕无奈地说道。
“你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给出根本性的解决方案呢。”
“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
要是认为人生时刻富有戏剧性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人生中大部分的问题都是很无聊的。因为对于本人来说无聊这件事是一种烦恼，所以对一筹莫展的事情有进有退，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跨越了过去或是做过头的情况是很多的。
“我之前有说过吧。我能做的，只有守望着你而已。”
“说是说过……”
“不管是什么时候，我会一直守望着你。已经过了一年了。守望了你一年，然后明年还会继续。后年也会，大后年也会。然后，我一定会，守望你一辈子的吧。”
“唔……”
冬燕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微妙的“潮湿感”。
她的鼻尖贴在了我的脖子上，含混不清的声音顺着骨头回响起来。
“……为什么你一直那么宠我啊。”
“这不是宠你。宠是为了我自己。”
如果世界上只存在想要自我承认的女孩和有着无尽上进心的男孩的话。
市场上卖的书，肯定会尽是些让人闷的难受的自我探讨类书籍或是有深入思想的书籍吧。
我还成不了能靠读那种书写那种书活着的人。
“我也和冬燕一样，并非必须接受那种必须战胜什么的人生。”
“……就会骗人。你真的一直都像这样骗人呢。”
冬燕揪住了我后脑勺上的头发。不要摆弄别人的头当心掉下去哦。
“呐。”
冬燕胸口贴了上来环住了我轻声私语道。
“你真的，会一直守望我？”
“永远永远，守望着你哦。”
“……纯粹，守望着我？”
“纯粹守望你哦。直到你死的那一刻。超过世界上的任何人。”
“……这种说法。好狡猾。狡猾的，男人。”
她的脑袋凑到了我的耳边。温热的吐息吹在了我的肌肤上。
冬燕用细小，
“——迷上的时候已经输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呢。”
却又清晰的声音，说了那么一句。
“这种时候可别输哦。就算是死也要赢。赢完了再死。”
“……笨蛋。”
接着，她发出了微弱又甜美的笑声。
这是与她的年纪相配的，幼小，平凡——又美好的笑声。
◇
话说，我没能背着冬燕走到大路上。
为异常密集的人流感到束手无策的我们回到大鸟居附近的时候。
“呜哇，怎么办啊，我发现老师和事务姐姐的不伦恋了……”
不正经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诶，呀，不要，这种事还太早了！”
冬燕用力揪住了我的头发。从来没有不伦过哦。话说你倒是觉得啥时候可以不伦啊。
“你真的是，从头到尾都不会正经看待事情呢——枫。”
我回过头，只见小六组里那个喜欢装大人的还正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
“我看起来就那么像已经结婚了？”
“完全看不出来。”
“你这小鬼……”
“但是呢，能从你们身上感受到一股‘大人’的味道是真的。老师，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枫试探似地盯着我们。
喂喂，别那么严肃地探究啊。
因为，疾风一般的脚步声从某个地方响起，往这边冲过来了——
“咻咻！我是打击花心犯警察！我搜索到了可疑的恋爱波动！”
你看，你这不是召唤出了叫都没叫直接冲出来的混蛋恶魔了吗。这家伙只要有机会就会冒出来的啊。这难道是给了机会的我的错吗。
嘛。
冷静下来想想，我回到了最初的大鸟居，自然就会遇到星花和夜弥。
我姑且把冬燕放到了附近的长椅上，随后开始坐着说话。
枫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我？还是别人？”
“嗯嗯……我想问问大人的意见，可能是想问问。”
从小学生的角度看，高中生也足够算得上大人了吧。依次看了看在场的我，星花，冬燕，夜弥之后，枫低下脑袋致意。
说起来，从她发现星花和夜弥剪刀石头布之后，到凛她们往前走离开之前，她就一直停在原地。
“难道说是恋爱烦恼吗？恋爱的话是先手必胜的！就交给杀死全部对手成功率百分百的小星花总店，乐天市场店吧！”
“立马把你的店封了哦。好了你继续去剪刀石头布吧……”
“已经结束了。我赢了十三次。”
这可是猜一百次拳啊。你也太弱鸡了吧？
“……中途开始就改成猜一千次了。夜弥全都赢了。”
星花旁边，夜弥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你也太强了吧。
“天神老师之前去哪里了呢？啊，是去找迷路的小冬燕了呢。谢谢你。你们突然不见了吓了我一跳。啊哇哇。小冬燕的脚受伤了啊！你没事吧？”
“诶，嘛……”
彻头彻尾自导自演型女高中生不带深意的对朋友笑了起来。冬燕难受似地把视线从恶魔那里挪开了。
“那么，你要谈什么？”
我抓了抓脸后开始套枫的话。
“是不能让朋友听到的事情吗？”
“嗯，是的……我本来是不打算来今天的夏日祭的。”
枫用食指点着嘴角慢慢开口道，似乎是在思考说事情的顺序。
“小堇和凉君呢，说已经不能放着不管了。”
“不能放着不管了？”
“是two tube的恶作剧那件事。老师给那几个人也上过讲座了吧？然后呢，他们似乎是觉得不能单纯放着不管。”
确实，为了了解情况而把凉他们卷进来的，是我。
但是，我应该有告诉他们我会处理的让他们专心备考。
“这不是大人的问题，是我们的问题！”
“……什么？”
“凉君是这么说的。虽然这很像小孩子会说的话——不过，我可能算是理解他能和堇谈那么久的原因了吧。”
枫冷静地笑了笑。
“于是呢，他说今天是和犯人决胜负的日子。”
和犯人决胜负。
这让我产生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就像是有蛇会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那样。就像是按下了谜之按钮之后会引发核爆一样。
“凉君制定的作战方案很简单。大家一起向那个账号发私信，骂的那个账号狗血喷头，向那个账号挑衅——叫那个人来夏日祭。”
枫说出了我想象中的事情。
“首先是小堇她们尝试说服犯人停止投稿。如果不行，你们想，夏日祭，不是有一瞬间会变得一片漆黑吗？”
鬼多天神社的暗夜祭有一个一直持续至今的祭神传统。
在最重要的瞬间，所有的灯火会一起暗去。视线范围内会陷入一片黑暗。
“在那个时候，凉君会冲出来，使用武力还是什么的。”
“不是吧……”
我摇了摇头呻吟道。
“加油！诶诶噢！”“我说啊！”
我回想起了凉他们气势满满的样子。这是在一致面对犯人的发出的友情的呼喊吗。
“……为朋友考虑的心是很好啦，但这种方法实在是不敢苟同。”
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打算做的事情是有多么的危险。
把会做那种荒唐事情的人当成能够说服的人这件事本身就是他们搞错了的证据。
敌人有着无尽的恶意。
这可能并非是孩童时代的冒险谈。
“我有阻止过。”
枫叹了口气后抬头看向我们。
“就算我站在被害者的立场上说了，他们好像也觉得我是不想被卷进其中。‘大家在一起没关系的！’，而且还起了反作用。在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看到姐姐你们了。”
事到如今。
“原来如此……谢谢你愿意和我们谈。”
我诚心说道。
最坏情况下，这可能会演变成性命有关的惨案。
“真的是，他们只有行动力特别强。真是困扰呢。”
“那么重视友情，是个好孩子呢。不管是凉君还是小堇。”
尽管枫的眉毛弯着，她的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就像有小十几岁的小孩子朋友的那种人一样。
“另外，我还有一个困扰的理由。”
带着这种成熟表情的枫，用食指指着自己，微微歪了歪脑袋。
“那个恶作剧账号，是我的。”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