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阎罗王
赤褐土覆盖的荒野正中央，矗立着地狱的中央机关「阎罗王宫殿」。
宫殿四周有高耸的铁墙围绕，此刻我们就站在正前方，脖子要抬得老高才能仰望墙面。
「这道墙里，就是大王都。地狱各层都有类似的城市，鬼就在里面生活。」
「要用这么高的铁墙包围，是为了阻挡沙尘暴。这一带很严重。」
「啊，喔。」
按照那些鬼狱卒的说法，这面铁制城墙里，似乎是一座具备生活机能的城市。
住在里头的，是管理地狱的众多狱卒、他们的家人、在城里做生意的一般鬼。
身为一个操弄狭间结界的人，我满心好奇这座城的构造及机制，兴致勃勃地想一探究竟。
城门开启，踏进里头后，的确看见鬼生活的宽阔街道。
「喔喔……里面确实很热闹耶。」
街道整齐又美轮美奂，完全无法联想到此处是地狱。不仅建筑物和桥梁色彩鲜艳眩目，路上也可见到许多鬼，热闹非凡。
有些鬼的体格和带我过来的那几位一样巨大，也有像我一样接近人类体型的鬼。
还有女性、小孩子的鬼，身上全穿着干净、颜色明亮的和服，看不到任何一处贫穷的角落，所有居民都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
「……」
这副光景不禁令我想起大江山的狭间之国。
「地狱是鬼的世界，不过鬼也分为很多种。巨大的鬼，娇小的鬼，在地狱土生土长的鬼，从异界搬过来的鬼。然而，不同种族之间没有隔阂，都会分发到适合自身性格或特质的部门工作。在所有鬼中，狱卒也算是菁英工作喔。毕竟我们好歹也是公务员！」
带我来此地的狱卒竖起大拇指，特别强调这一点。
不过感觉实在有点怪异。鬼在地狱里过的日子，简直和人类在地面上的生活没两样。
在现世时，叶曾说过地狱是鬼的乐园，但我真的从来不晓得有这样一个地方，鬼能过上如此安稳的生活。
「呦呼，各位狱卒，大家今天也有努力工作吗？嗝。」
这时，前面有位男性向我们随意挥手，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走近。他周围还有好几位鬼美女随身伺候。
谁呀？下垂眼、一头自然卷的男性满脸潮红，看来喝得醉醺醺的。
「咦？有个生面孔的鬼。嗝。」
他注意到我的存在，探头过来。唔哇，酒臭味好重……
我别开脸，却对他眼睛的颜色留下深刻印象。
光看一眼，内心就骚动不已。那双眼睛的深处跃动着一抹红紫色光芒。
「啊啊啊啊。」
那些下级狱卒无预警地惊叫出声，慌慌张张跪倒地面。
「您您您是，阎罗王大人！」
咦？阎罗王……？
这个男的就是？
「各位下级狱卒，你们在哪里捡到这只鬼的啊？异界鬼吧？嗝。」
被称作阎罗王的那名男子，似乎很在意我的事。
「是。我们在冥河岸边一带巡逻时发现他的，他说自己是现世鬼，想成为狱卒。手里还有小野篁大人的介绍信。」
「……咦？篁的？」
好像是阎罗王的男子表情瞬间冻结，一瞬间酒意全消似的。
「不会吧……篁那家伙回地狱了吗？真的假的？哪里来的消息？」
「呃，这是介绍信。」
我递出那个卷轴，被称作阎罗王的男子用颤抖的双手摊开。
「啊啊啊，还真的，这是篁的笔迹。也就是说……要是被他发现我偷懒，我就死定了！」
应该是阎罗王的那名男子蓦地瞪大双眼，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华丽的王冠。
戴上头，「咳咳」大声清了清喉咙。
「来自现世、希望成为狱卒的青年，稍晚可过来阎罗王宫殿。既然你手上有篁的介绍信，要安插一份工作不成问题。届时我会仔细观察你的特质，再决定分发的层级……你长得满帅的，应该可以去众合地狱。」
先不管最后一句话，他说话的语调突然流露出高贵气质，展现出王者风范。这男子果然是地狱的霸主──阎罗王吧？
「我得赶紧走了！要比篁更早回宫殿才行！」
「啊，阎罗王大人！」
那名男子光速离开了。
原先围绕在他身旁的那些女性鬼纷纷发出遗憾的叹息，婀娜多姿地目送他远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来的，你真行！才刚来就可以去第三层众合地狱？」
「好好加油！听说那边的工作满辛苦的。」
「……咦？」
带我过来这里的那些下级狱卒，有的拍我后背，有的捶我肩膀，纷纷出言赞赏或大方鼓励。
「那个，我其实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总之我先过去阎罗王宫殿，谢谢你们带我过来，多亏你们帮忙。」
我礼数周到地向那些下级狱卒道谢。毕竟我现在还只是个见习的。
「好喔，万一遇上什么事，就来找我们。」
「我们就住这附近。」
和他们在原处道别后，我直直朝阎罗王宫殿走去。
名为大王都的这座城市，对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十分友善，随处可见地图或立牌，立刻就能明瞭该如何抵达目的地，都市规划完善，令人佩服。
只是，和我原本想像的地狱简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里的鬼性格平稳，甚至可以说太亲切了。最叫人诧异的是阎罗王，还游手好闲地逛大街。
「好和平，和平到令人害怕。」
地狱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呢？
真的是一个和我们人类过去想像截然不同的世界吗？
走在大王都里，我注意到一件事。
生活在这里的一般鬼，全都穿着和服。相较于日本自古以来的和服，图案及色彩再更华丽些，剪裁也略有不同。东西方各种文化的特色都能见到，偶尔也有鬼和带我过来的那些狱卒一样，穿着黑色的守卫服装。
吸引我目光的不只是衣服。
各种文化以独特的方式在此融合，街道上有路面电车奔驰，也有鬼骑机车呼啸而过，看起来文明程度也颇高。
「咦？刚才天空明明是红色的，这里却是晴天。」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这件事。我爬着通往阎罗王宫殿的斜坡，回头望向后方。
立刻就明白了。
以这座大王都为中心的圆形区域，天空晴朗无云。
外围则依然笼罩在红黑云朵之下。或许是透过某种技术，阻止云飘过来中央这一区。
阎罗王宫殿矗立在城内至高处，门口站着几位士兵，一一盘问欲进入里面的访客。
「你有小野篁大人的介绍信？好，允许你入宫。」
那个卷轴发挥作用。光是拿出来给他们看一下，就毫无困难地通过大门了。
「话说回来，这座宫殿还真大。」
近距离观看更有魄力。
外观也貌似日式城池的放大版，不知是屋顶形状还是屋瓦颜色的缘故，也像是古代中国会出现的皇城。只是呀，毕竟是异界的宫殿，独特的结构和装饰实在很难说是哪一种特定风格。
我走进里头，宫殿内不仅极为宽敞，中央还挑高，并设有玻璃帷幕的电梯，令我大吃一惊。
好几部并排的电梯正忙碌地上上下下滑动着。
「百货公司……？」
这场面，是大型百货公司和购物中心经常出现的规格。
我搭上电梯，朝写有阎罗王办公室的最高楼层移动。
阎罗王宫殿，多半就是地狱的中央政府吧？
在上楼过程中进出电梯的那些鬼，和在荒野帮我带路的下级狱卒不同，散发出一股高学历菁英的气质。
鼻梁上挂着眼镜，短发侧分。
女性鬼也一样，头发严实扎起，一副干练职业女性的模样。
和服也是干净俐落的黑白配色，气质沉稳。
看起来就像是政府官员……
唯独外观是酒吞童子的我稍显突兀，令人颇不自在。不过根本没人关注我，全都行色匆匆。大家都很忙吧？
位于正中央的那台巨大电梯强而有力地攀升，终于来到最高楼层。
抵达最高楼层花了有十五分钟吧？就是有这么高。
负责最高楼层柜台的鬼，已事先得知我会过来的消息。
「你就是手中有篁大人介绍信、想当狱卒的那位吧？阎罗王在里面。他很忙，请尽量避免占用太多时间。」
「是。」
他很忙？刚才还在城里逛大街……
宛如地狱入口的巨大铁门开启，我踏进阎罗王宽敞的办公室。
里头几位貌似书记官的鬼，有些正急匆匆地搬运卷轴，有些正埋头振笔疾书。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华美的王座，一位男子盘腿坐在上头。
难道那就是阎罗王？
正中央写着「王」字、金灿闪亮的王冠。鲜艳而五彩缤纷的华贵服装，那身打扮就和平常在图画中看到的阎罗王差不多。
跟方才在街道上遇见时的德行简直天差地远。
「听说你是想成为狱卒的现世鬼，报上名来。」
阎罗王询问的口吻彷佛初次见到我。
声线沉稳，甚至散发着一股威严，和刚才在街上的模样根本判若两人……
「我的名字叫作……外道丸。」
一瞬间，我拿捏不定该说出哪一个名字。
天酒馨是人类的名字，酒吞童子是鬼的名字没错，但叶曾叮嘱我不能透露身分。
我立刻报上的，是酒吞童子小时候使用的名字。
阎罗王挥笔在厚厚的名簿上书写，眯起一只眼睛。
「外道丸吗？很像鬼的名字。」
接着，再次将目光投向我。他神情专注地盯着我瞧。
「嗯，你外型帅气，去第三层众合地狱应该不错。最近刚好缺少美男子，管辖第三层的层长才要求要增加人手。」
「……啊？美男子？」
我想先知道地狱为什么会需要美男子，我认真的。
「咳咳。首先，我来说明一下地狱的情况。」
阎罗王清清喉咙，貌似书记官的两位狱卒从天花板拉出一块白布似的物体，将地狱的结构图投影在上面。
太惊人了。地狱居然也有投影机。
「地狱，这个世界是在管理受我『阎罗王』支配的所有罪人。虽统称为罪人，其中不只有人类，也包含了妖怪和动物这些所有拥有魂魄的物种。但其中也有种族得以用**状态活在这个地狱里，那就是鬼。」
「鬼……」
「只要是鬼，无论你来自哪个世界，我们地狱都会接纳你。为什么？因为我超级喜爱鬼，而且鬼是唯一能够承受地狱邪气的种族。」
阎罗王手里握着长长的伸缩棒，指向投影幕上的地狱图。
「来，我介绍一下八大地狱。地狱分为八层，罪人会依照罪孽多寡分别掉进不同的地狱。详细内容你之后再仔细看地狱的手册。」
「秋雨」──阎罗王呼唤一个名字，弹了下手指。
下一刻，秋雨，一个模样讨喜的圆滚滚小鬼慢慢走到我面前。
「请～」
递出一本貌似手册的本子。封面上写着观光导览，插图却是鬼用石臼把人捣烂这种地狱风格画好画满的残酷图案……
我心惊胆战地翻开那本手册。
第一层•等活地狱
罪孽最轻的罪人会坠入此层。罪人所受的酷刑主要是，无止尽的相互残杀。
阎罗王宫殿及大王都在这一层，购物方便。幸运的话，或许有机会巧遇阎罗王。
第二层•黑绳地狱
犯下偷窃及杀人的罪人会坠入此层。罪人所受的酷刑主要是，**劳动及饥饿难挨的痛苦。
土地肥沃，有农园及牧场。黑绳料理是地狱的特产！
第三层•众合地狱
犯下偷窃或杀人，又同时沉溺于**的罪人会坠入此层。罪人所受的酷刑主要是，坠入爱河却惨遭背叛的痛苦。
沙漠上零星散布着绿洲都市，俊男美女多，不过严禁咸猪手乱摸。
第四层•叫唤地狱
犯下偷窃或杀人，又同时沉迷酒精因而犯罪的罪人会坠入此层。酷刑主要是溺死。
有巨大的湖泊，是鬼调剂身心的渡假胜地，还有游乐园喔。
第五层•大叫唤地狱
犯下偷窃或杀人，又欺骗别人的罪人会坠入此层。酷刑主要是吞千根针。
有鬼专属的巨大赌场，是一攫千金的好机会。万一输了，就会陷入还款地狱。
第六层•焦热地狱
犯下偷窃或杀人，又具备邪恶心念的罪人会坠入此层。酷刑主要是铁板烧。
是鬼的卫星城市，没有明显特征。
第七层•大焦热地狱
犯下偷窃或杀人，又虐待女童的罪人会坠入此层。酷刑主要是岩浆攻击。
有火山，最符合地狱形象之处。想体验地狱风情的访客请来此层。
第八层•无间地狱
大罪人会坠入此层。酷刑主要是恶梦。自宇宙初始至终结都不能转世投胎。
彼岸花艳丽绽放，寂静又美丽的地方。
毕竟是观光取向的手册，只有概略的简单介绍。
我特别在意最后面无间地狱写的，自宇宙初始至终结都不能转世投胎这部分……
「阎罗王大人！紧急情况！」
就在此时，又有另一个眼镜上出现多层圆圈的小鬼跑来。
不晓得是他个子娇小却穿着长下摆华丽和服的缘故，还是那副大眼镜的度数不合，他狠狠摔了好几跤，拼了老命才抵达阎罗王跟前。
「怎么啦？春雨。」
「那个、那个……」
名叫春雨的的眼镜小鬼，接过圆滚滚小鬼递上的杯子大口灌水，才深深吸一口气。
「第一级重罪妖怪，大魔缘茨木童子，出现在第八层无间地狱了！」
使劲全身力气高声向阎罗王报告。
原本在一旁安静工作的书记官纷纷抬起头，气氛为之一变。
我也缓缓睁大眼。
大魔缘茨木童子。真纪，在第八层的无间地狱里──
没想到这项关键资讯，是在这种场合中得知的。
「哦，大魔缘茨木童子……」
阎罗王只手抵着脸颊，眯起眼睛。
「那个罪孽深重的妖怪曾坠入地狱，又阴错阳差投胎到现世去。当时我简直吓坏了，不过现在好了，终于能让那个鬼女也尝尝地狱酷刑的苦头了。」
「可可可、可是，阎罗王大人！」
名叫春雨的小鬼推了推圆圈眼镜，飞快叙述。
「无间地狱的上级狱卒回报说，大魔缘凭借压倒性的强悍力量四处逃窜！上级狱卒表示追丢大魔缘了！」
「什么？」
阎罗王的头猛然倾向一侧，头上的巨大王冠都歪掉了。
而我，不知不觉间冷汗涔涔而下，紧握拳头，力气大到手心都渗出血来。
虽然不清楚详情，但听起来真纪似乎逃过了地狱那些狱卒的追捕。得知她尚未受到残忍酷刑的折磨，我打从心底松一口气。
不过，既然如此，我更该赶紧去找她才行……
「可是可是，要逃出无间地狱难如登天。只要搜遍每一个角落，不可能找不到她的啦～」
「就是嘛！再怎么说，能在无间地狱执勤的，都是万中选一的狱卒菁英，就算对方是大魔缘茨木童子，也不可能轻易认栽！」
那几只小鬼你一言我一语地大放厥词，阎罗王神态平静地问。
「不过还是让她逃脱了吧？到底有几个上级狱卒栽在她手上？」
「到、到目前为止……粗估有二十个狱卒被打倒了。」
「你说什么～？」
阎罗王先是摆出头晕目眩的姿势，接着就砰地一声往前方矮桌倒下去。那副模样已没了方才的威严，倒像是先前在街道上闲晃的模样。
「可能最近没几个像样的罪人坠入地狱，我们松懈太久了。居然连手无寸铁的罪人都搞不定，到底怎么搞的。太糟糕了。这样也算是我看好的上级狱卒吗……？」
他说话的语气也少了几分威仪。
「没办法，对方可是那个极恶妖怪。」
「而且还是跟我们同种族的鬼～」
小鬼们不遗余力地袒护同伴，同时安慰流露真性情的阎罗王。
然而，阎罗王霍地站起，高举双手怒道。
「什么叫没办法！万一以后更难搞的家伙掉下来地狱，那要怎么办！正在停战的常世跟世局和平的隐世就算了，现在已经有预兆显示，现世那些百分之百会掉进无间地狱的大妖怪正准备挑起事端！那群大罪人可能一口气全部掉下来耶！果然必须赶紧延揽优秀的鬼才，加以培养才行了……」
阎罗王神色激动地叨念着，他有句话吸引了我的注意。
有预兆显示现世那些大妖怪正准备挑起事端……
指的就是水屑她们吧？地面上的消息也会传到地狱里来吗？
「那么，阎罗王大人。」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两位小鬼模样可爱地歪着头发言。
「这还用问！当然是快点找到她，让那个鬼女好好体会一下无止尽酷刑的滋味！」
「可是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上级狱卒都回宿舍了……」
「啊啊，对耶！上次才改革过劳动时间～」
阎罗王大人单手抱头，在眼前的文件上疾笔振书，砰砰接连盖上大印章。
原来，地狱也问题很多。
「啊，外道丸，你可以走了，去众合地狱一定要好好努力。」
「是、是……」
阎罗王摆手赶我离开房间。
看来他已没有半分余力可以顾及到我了。
「外道丸，你的狱卒编号是No.135489～负责第三层众合地狱～这是你的制服和刀～狱卒被允许可以配刀。」
圆滚滚的小鬼秋雨，递给我号码牌和狱卒制服。
制服果然很像守卫的服装。
还有帽子，倒是颇为帅气。
「啊，我叫作秋雨，是实习书记官～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要怎么才能去最下面的无间地狱呢？」
「咦？」
实习书记官秋雨歪着头，石化了。
那模样就像一只可爱的吉祥物，不过维持着原姿势的他，脸色却倏然凝重。
咦？这家伙怎么回事，好恐怖。
「嗯，那个，就是刚才，你们不是在讨论有恶鬼在无间地狱逃亡吗？我听了有点好奇。既然都有观光手册，想说是不是能去看看──」
我深怕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借口搪塞。
几秒钟的沉默后，秋雨又展露温和讨喜的笑容。
「到第七层为止，确实有各种观光行程，谁都能自由前往，不过能去最下层无间地狱的，只有阎罗王大人和上级狱卒，以及大罪人～」
我顺势追问。
「我就是假设一下，如果擅自跑去无间地狱，会发生什么事？话说回来，去得了吗？」
「首先，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要去无间地狱，必须从第七层搭乘特殊的列车，而只有具备上级狱卒资格，才有办法搭上那辆列车～」
原来如此。我要去无间地狱唯一的方法，就只有晋升上级狱卒一途吗？
「要怎么做才能成为上级狱卒呢？」
我询问的口吻带着几分认真。
秋雨可能认为我发问是出于狱卒的上进心，回答得很仔细。
「首先，重点是在被分发的单位做出成绩～获得该层层长的认可，帮你写上级狱卒的推荐信，然后再接受考试～这场考试非常严格～据说要花一百年才能考上～」
「咦？」
「可是可是，现在有穷凶恶极的大罪人在无间地狱作乱，搞不好会加开征选名额～外道丸，这也是你的好机会喔～」
「……是。」
我坠入绝望深渊。
我满心想马上去救真纪，但要成为上级狱卒，必须接受严格的考试。而且光是要获得考试的资格，就必须先通过一些条件，我到底要何年何月才能晋升上级狱卒呢？
真纪可等不了那么久，留在现世的伙伴亦然。
「那个，我可以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要问什么都行。」
「掉进无间地狱的大罪人，要遭受的酷刑究竟是什么呢？」
听见这个问题，秋雨不知何故双眼绽放出光彩，神态热切地说明。
「那可是艰辛又严苛的酷刑～无间地狱的酷刑和其他层不同，不是折磨**那一类～这也是因为，**痛楚对于掉进无间地狱的那些罪人没什么成效～」
「那、那样的话，究竟是什么酷刑……」
秋雨脸上流露出几分鬼与生俱来的的残酷神情。
「……是精神上的酷刑喔。在无间地狱，罪人会在梦境中反覆重温生前的幸福回忆，以及不愿想起的那些记忆。」
说这些话时，秋雨的声音压得极低，笑容也渗出一抹阴影。
搭配他可爱如吉祥物的外表，更令人毛骨悚然。
「那、那也算是酷刑吗？」
光听他叙述，其他层的酷刑似乎要残忍得多。
「对。幸福与绝望，沉浸在这两种极端的梦境中，一遍又一遍经历在世时的创伤，罪人会陷入深深的虚无感，人格与记忆都会逐渐解离。」
「咦……？」
「没错，一遍又一遍。」
「……」
「一遍又一遍，反覆囚禁在恶梦中，就在彼岸花绽放之处。」
秋雨那双稚气的眼瞳盈满鬼独有的静默及狂躁。
我用力咽下一口口水，暗自握紧颤抖的拳头。
对真纪来说幸福绝顶的梦境，还有绝望的记忆……
「先这样吧，外道丸，狱卒工作请多加油呢～」
小鬼行礼如仪地鞠躬，迈开小巧步伐走回阎罗王的办公室。
而我，抱着狱卒新人的初期装备，杵在原地。
我到底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原本我就不认为能立刻救出真纪。
可是，我也不是来当狱卒的。
在我耗在这里时，真纪可是在地狱最底层承受痛苦记忆的折磨。
而我却不能立刻赶去她身边……
我对于在这个世界中一筹莫展的渺小自己，内心兀自焦灼。
那一天，我在宫殿旁狱卒新人专用的宿舍过夜。
那里万鬼钻动，有出身当地的年轻鬼，也有特地从异界来找工作、外型勇猛的鬼。
一部分鬼的分发单位已定，有些则尚未确定，大家情况皆不同。
不出所料，那些从异界来的鬼，基本上都是在故乡没有容身之处，找不到工作，才千里迢迢跑来。我问他们怎么知道地狱的，
「就是那个啊。有地狱派遣的狱卒吧？叫什么来着？派遣特务狱卒？他们会告诉异界的鬼该如何往返地狱，简单来说就是狱卒的星探，你也是他们找来的吧？」
「呃……」
什么东西，没听过那种家伙的存在。
不过我听了真是大吃一惊，居然还有职位是专程去发掘鬼来地狱当狱卒。地狱真的那么缺人手……不，缺鬼手吗？
对狱卒这份工作满怀希望前来的那些鬼，直夸酒好喝，频频劝我酒，但我在现世还只是高中生，努力保持理智拒绝了。
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窘境时，就特别渴望酒精的慰借。
酒吞童子这个名字，就来自于酷爱饮酒的性情，不过我在地狱里也坚守着现世的法律。
「一个鬼不能喝酒，太丢人了吧！」
「小哥，你这样没办法出鬼头地喔，嘎哈哈。」
被一群浑身酒臭的大叔缠上，加上酒气令人有几分醉意，我往宿舍外面走去。吹吹风，看能否转换一下心情。
只可惜，地狱的风夹杂着硫磺味，反倒更让人头晕。
「喂，酒吞童子。」
「叶……？」
宿舍后方的柳树下，伫立着叶的身影，吓我一跳。
这家伙老是无预警出现。而且，仍旧是那身公卿装扮。
「你跑到哪里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那种地方。」
我急切奔过去，激动得简直像他是我久别重逢的父母还是兄弟似的。
他一脸嫌弃，嘴角勾起坏心的笑。
「难道名满天下的酒吞童子也会怕孤单寂寞冷吗？我只是先去帮你打点好一些事。」
「一些事……？什么事啊？」
「就各种事。」
他果然不肯透露详情。
算了，这家伙又不是今天才开始装神秘。
「况且你也不会因为在异界孤立无援就轻易翘辫子，你看，不是马上就找到一份稳定工作了吗？」
「我在地狱找到一份稳定工作要做什么！」
我平时的确是个勤奋的打工族，很清楚该如何应付这种场合没错！全身上下满满菜鸟味没错！
「可是大事不妙，叶。真纪在最下层，叫作无间地狱的地方。听说只有上级狱卒才能去无间地狱。」
「嗯，没错。你必须先在这里取得晋升上级狱卒的资格，才能去无间地狱救茨姬。」
叶似乎已掌握所有消息。
「但是……我听说晋升上级狱卒要花一百年！而且我可是人类耶！」
「那不成问题。在地狱，你就是鬼，而且地狱里时间流逝的速度和现世差很多，这里过一个月，那边才过了一个小时。」
「咦？这样吗？」
「没错，所以你放心，好好为晋升上级狱卒努力。你的话，多半很快就能升级……我话说在前头，我不是鬼，也当上上级狱卒了。」
「……」
话说回来，这家伙明明是人类，却泰然自若地待在地狱里。
可是大家都说只有鬼能在地狱中存活，我立刻发现事有蹊跷。
「还有一件事。很重要的事，我先提醒你。」
「很重要的事？什么事？叶。」
「对你和茨木真纪来说，真正棘手的是把她救出无间地狱之后。」
「……救出她之后？你的意思是，就算我找到真纪，也没办法把她带回现世吗？」
叶的神情蓦地认真，声音转为低沉。
「她是已作为『大魔缘茨木童子』遭到阎罗王宣判坠入无间地狱的大罪人。阎罗王外表看起来可能有点随便，但他十分重视地狱的法律，一向严格遵守。要推翻判决并非易事。」
「但那是上辈子的罪吧？她现在已经是人类了！」
我一把揪住叶，情绪激动地抗议。
「而且她会变成大魔缘茨木童子，都是我害的！为什么她要一个人背负所有罪孽……干脆连我一起制裁吧！」
「……」
拜托这家伙也没用，我很清楚。
可是我无法克制地向前世的仇敌，这个男人，吐露一直堵在胸口的纠结和焦急。
「没错。能拯救她的人，一定就只有你了。」
原以为叶不会回答我，没想到他居然语气真挚地这么说。
我缓缓抬起头。
「要推翻一切判决，就必须主张茨木真纪现在是个安分守己的『人类』，还有，能够以人类身分做出何种贡献……？」
以人类身分做出何种贡献……？
「在那之前，你现在只能先在地狱做出成绩，晋升上级狱卒，一点一滴累积阎罗王对你的信任，才有机会对茨木真纪的判决提出异议。看起来可能像在绕远路，但其实要一劳永逸地拯救茨木真纪的未来，这才是最快的捷径。」
「你说……一劳永逸地拯救真纪的未来？」
叶重重点头，就像在强调这才是最重要的事似的。
「如果不能在这里推翻判决，就没办法让茨木真纪的魂魄回到她原本的身体里。如果你希望完整地救回茨木真纪，就好好做自己现在该做的事。」
眼前这男人用试探般的目光望着我。满心焦虑的我。
不过他的话听在耳里，有一处令我心生疑问。
「……等一下，叶，我有件事想问。」
「什么事？」
「大魔缘茨木童子以前曾经坠入地狱一次吧？那她为什么能够投胎到现世，成为茨木真纪呢？如果必须推翻地狱的判决，当时为什么可以？」
「……」
叶没有回答，仅是稍稍别开目光。
他这反应令我确定。
「上次是你在地狱动手脚了吧？以前由理曾告诉我，你擅长『泰山府君祭』……让死者起死回生的秘术。」
「哼，泰山府君祭呀。」
叶听见那个术法的名称，不知怎地冷笑一声。
「用那一招，她不会回到原本的身体。」
「……啊？」
「如果不一定要茨木真纪，只要投胎成人类就行，我就帮你执行泰山府君祭。这样一来，茨姬的魂魄就会再次投胎到现世变成其他人，而不是茨木真纪了。你就得去找到那个小婴儿，一直等她长大。」
我双眼缓缓睁大。
仔细思考叶的话中含意，不寒而栗。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泰山府君祭，只能让死者投胎。
就算那还是茨姬的魂魄，也不再是真纪了。此刻命悬一线的真纪就会香消玉殒。
「泰山府君祭是一种能稍微干扰阎罗王宫殿转世系统的术法。泰山府君，正是阎罗王的别名……这可以当成最后手段。你现在放弃茨木真纪还太早。」
「难道，叶，你是为了真纪……」
「我不是为了她。不过，少了她，有些事就没办法实现，所以只好让她以暴力、厚颜无耻还盛气凌人的高中女生身分，以茨木真纪的身分苏醒过来。」
「……」
怎么会这样。
自己上辈子的妻子，这辈子的恋人，被人数落成这样，却深具说服力以至于我完全无法反驳。
「……我明白了，我会在这里想办法晋升上级狱卒。我会拼命工作，尽我所能地做出成绩。只要能救回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心里不免还是会担忧，但我决定相信叶的话。
尽力做好眼前能做的事，持续朝真纪靠近。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喂，叶，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事？你这人问题真多。」
「哼。反正就算我问，你肯定也不会认真回答。」
然而，我略微顺了顺呼吸，将此刻内心最大的疑问说出口。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这里的鬼都叫你小野篁？为什么有办法干扰地狱的转世系统……你、你以前确实是安倍晴明没错啊。」
叶沉默好半晌，才迅速扬起目光。
接着，他抬头仰望地狱的夜空，金发在温热晚风中飘动。
叶的神情罕见地流露出情绪。
「等你当上上级狱卒，我就告诉你。连同我和水屑之间的因缘。」
「咦……？」
「反正，现在的你是不会懂的。」
「你这人！」
我原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回答，没想到这混帐就是想找机会吐嘈我。
气得我咬牙切齿，叶就抛下我，脚步轻盈地离开了。
《里章》这段期间，茜在京都的遭遇
天酒馨和叶跳进通往冥界之井，坠入地狱后。
我，津场木茜，遭到京都阴阳局那群人包围，动弹不得。
「津场木茜，赶快放弃没意义的抵抗，乖乖跟我们──哇啊！」
从刚才就一直手持扩音器大呼小叫的京都阴阳局男性成员，手上的扩音器被人抢走了。
「差不多一点，闹剧到此为止！」
谁啊？身上穿着类似京都阴阳局退魔师的狩衣，却与其他人不同是一袭红衣，身形高挑，俐落干脆的女性声音。
「津场木茜，你也一样。」
「……真是的，快点，刀也收起来。反正已经没必要阻止你们了。他们两个已经平安抵达地狱了。」
我将刀收进刀鞘，双手高举过肩。
脸上浮现出「正合我意」的笑容。
但那位女退魔师在近距离用扩音器大声宣告。
「嗯，对嘛。不过，这样就行了！」
「啊？拜托，你太大声了。」
这些人……明明是来阻止我们的，听见他们两个成功到达地狱，脸上却没有半分焦急之色。
「快离开这里。源家的人就要到了。他们决不会轻易放过酒吞童子、茨木童子，还有协助那两人的你吧。」
「你……」
一开始还搞不清楚状况，此刻我也渐渐冷静下来。
看来我又被牵扯进京都阴阳局内部的复杂局面了。
「原来如此，你是土御门家的人。」
「呵呵，正确答案。」
「而且我见过你。你是，对……土御门佳莲。」
手持扩音器的狩衣女子摘下脸上的纸面具，看来我应该是猜中了。
她五官分明，是位模特儿等级的美人。
「好久不见啦，津场木茜。你竟然记得我，真荣幸。我们上次碰面都是幼稚园时的事了。你长好高了，还是那颗招摇的橘子头！」
眼前的女子扬起眉尾，亲切开怀地笑了。
我淌下冷汗，增强戒心。
「我原以为这件事是需要和源家交涉……没想到土御门家的下一任当家亲自出马了，倒是令人惊讶。」
「呵呵，津场木，我建议你别和源家谈比较好喔。他们不可能接受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的。源家的英雄的转世……那个人，不是一半是酒吞童子吗？」
「……」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因缘，居然会有一位少年同时拥有英雄和大妖怪两方的魂魄。源家八成会认定这是耻辱。即使是伟大祖先的转世，他们也不会认可那位少年喔。」
这家伙……连来栖未来的资讯都知道了。
「哈。就像你们土御门家不认同叶是安倍晴明的转世那样吗？」
「你这举例很好懂，就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吧。不过我和叶冬夜的私交还不错。就算身属同一族，迂腐保守的老人和肩负新世代未来的年轻人，想法还是不太一样。」
土御门佳莲将扩音器交给其他退魔师，双手背在后腰这么说。
她的年纪应该与我差不多，年纪轻轻就散发出如此强势的魄力，不愧是土御门家下一任当家。
「原来如此，土御门佳莲，我知道你的目的了。你抢先接触我的理由，原来就是这个吗？」
「当然。说起来，把你们的消息透露给我的，还是你的上司青桐巧。巧叔叔虽然已经离开土御门家，但关系可没疏远。」
巧叔叔……？
我串起来了。
「所以，你是青桐的侄女？」
「没错。顺便告诉你，巧叔叔还是我幼稚园时初恋的对象！」
「呃，我可没问这种事……」
不过那家伙有够受欢迎，鲁也很迷他。
「那么，津场木茜，我再问一次。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地方吗？」
我猛然抬起头，望着土御门佳莲。
这女的似乎有意和我谈判。我向前踏出一步。
「土御门佳莲，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是那个，源赖光的转世……来栖未来的事。」
「哎呀，居然不是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转世的那对情侣的事吗？巧叔叔告诉我，你和他们两个挺要好的。」
「啊？要好？」
青桐，你胡说些什么。
什么要好，又不是小朋友！
不对，现在不是吐嘈这种事的时候。
「那两人和来栖未来相互牵连，关系错综复杂根本分不开……可是，现在我能做到的，只有帮来栖未来考虑今后的生活。」
土御门佳莲看着我，似乎想到了什么，
「呵呵，原来如此。」
抛出简短的话语。夜色中，一头齐肩发丝迎风飘扬。
她的目光倏地转变，其他退魔师纷纷随之抬起头。
我也察觉到那股不对劲的气息。
「看来源家的人差不多到了，在情况变麻烦前先撤退。津场木，这种地方也不好谈话，到我家来，在那里可以慢慢聊。」
「……」
「怎么，用不着那么提防我。你是关东的名门世家津场木家的男性继承人，我可不会吃掉你。」
土御门佳莲愉快笑道。
我刚才的表情想必很紧绷吧？
不过，我确实很紧绷。
内心忍不住担忧，这样做好吗？
津场木家和土御门的交情，老实说很淡薄。一部分原因也出在，津场木是源家分支的缘故。
谈判能顺利进行吗……？
不过我很清楚，杵在原地发呆也没用。
既然馨都下地狱去了，或许我也该踏出舒适圈，进一步探索未来的可能性比较好。
现在就是必须突破自我的局面。
我被带到平安神宫附近的土御门家宅邸，在一间房里，和土御门佳莲隔着一张矮桌相对而坐。
拉门敞开，夜色中的广阔庭院可尽收眼底。
我一直以为津场木家的宅邸够大了，不过……
有能力在京都热门地段盖这么大间宅邸的家族……土御门家实在是不同凡响。
「所以，津场木，你究竟希望为那位少年，来栖未来，做些什么呢？」
坐在眼前的土御门佳莲身穿朴素和服，亲自动手泡茶。
她穿上女性和服后，忽然就流露出女人味。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
「我……我希望来栖未来明年能进入京都的阴阳学院就读。他有实力，也有天分，只是误用了自己的才华，又遭到坏蛋笼络利用。他应该成为一位退魔师，学习如何和妖怪、和自己拥有的灵力相处。还有，该如何和自己身上的诅咒和平共处。」
「诅咒呀。」
土御门佳莲朝我递来茶杯。
「这是同样继承了家族诅咒的你，对他的同情吗？」
勾起嘴角弧度，稍稍挖苦我。京都女人最爱这一套。
不过我自己也一直认为，事情或许正是如此。
「大概只有我，能够理解妖怪的诅咒替他带来多大的痛苦。不，他身上背负的诅咒比我要严重得多。前世遗留的业障，妖怪的憎恶及愤恨，由我们的众多祖先造成的罪孽，全让源赖光这一位退魔师承受。要是放任不管，他肯定会丧失希望及生命力，陷入无尽的痛苦折磨……永远无法明白自己为何诞生于这个世界。」
如果他只是源赖光的转世，事情会简单得多。
但他同时又拥有了酒吞童子一半的魂魄。
他那张脸，实在长得和馨一模一样。
如果是因此才爱上茨木真纪……
如果是在深爱她的情况下刺伤她，他此刻理应正陷在绝望的深渊之中。
未免太煎熬了。
这种事，不应该发生。
「背负诅咒及业障的人生吗？」
土御门佳莲低垂双眸，啜饮一口热茶。
我探身向前，开口道。
「佳莲小姐，你是日后要统领京都阴阳局的人物，连我都看得出来栖未来的才能和灵力值有多出类拔萃，如果他将来能成为一位出色的退魔师，你不认为在这个严重缺乏人才的时代，会是不可或缺的战力吗？」
土御门佳莲沉默了片刻。
脑中正在盘算各方面因素吧……
「呵呵，挺好的，我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只是，土御门家和源家有一点嫌隙。就老实说好了，关系超差的。要是那位少年投靠土御门家，源家肯定会不高兴。津场木家隶属源家分支，这样不会出问题吗？」
土御门佳莲手里还端着茶杯，侧头询问。
我也交叉双臂，皱眉嘟哝。
「哎呀……这个，爷爷肯定会念我一顿，搞不好还会揍我。不过，你刚才不是也说了，老人家和年轻人的想法不同。」
没啦，我没有要说爷爷是个上了年纪的迂腐老顽固。只要好好沟通，爷爷应该会理解的。
只不过，我在工作现场观察到，站第一线面对问题的年轻退魔师所提出的意见经常遭到忽视。我对于阴阳局的这种旧习抱持着疑问。
眼前的土御门佳莲多半也有同感吧。
所以才会特意抢先来和我接触。
为了避免来栖未来这块绝佳璞玉，就这样自甘堕落。
「呵呵，看来我们有志一同，津场木茜。来栖未来的事，土御门家会全权负责……顺便问一下，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的转世有打算成为退魔师吗？只要明年和你一起来京都就行了。他们现在就是人类不是吗？不管上面怎么啰嗦，我都能设法解决喔。」
「啊……这个呀，嗯──不确定耶。他们两个热爱浅草，八成不会想离开那里过来京都吧？其实，我也曾经问过他们。」
我双臂在胸前交叉，又嘟哝了起来。
当然呀，只要有他们那种等级的灵力值，将来一定是位了不得的退魔师。
可是，他们完全无意成为打击妖怪的人士。
不，就算称为退魔师，现代退魔师的工作范畴可广了，也有专门负责保护妖怪的职务和工作。
「哦～可惜。我听说他们的灵力值很惊人，还高兴有好人才了！」
「没想到你满脑子都在想招揽人才……」
「当然。为了阴阳局的未来，多一个优秀人才也好。只要一位出色的退魔师就足以左右战局，是这个业界的常识。但现在太过缺乏人才，愈有能者就愈多劳，濒临过劳死的边缘。优秀人才不代表就很耐操啊。为了让他们可以定期休假，人才肯定是多多益善。」
「嗯，没错，你说的很对。」
我在新干线上也和馨聊过，阴阳局现在正因退魔师人才不足而伤透脑筋。
根本症结在于愈来愈难生出灵力值高的小孩，就连看得见妖怪的人都逐渐减少。在这种情况下，有办法习得退魔技术的人自然变得寥寥可数。
才会导致有能力的退魔师工作量暴增，经常得面对危险的任务。
阴阳局根本就是一间超级压榨员工的黑心企业。
「津场木，你看起来也相当疲惫。听说最近接连出事。是叫天酒馨吗？他从地狱回来前，欢迎你待在我们家休息。这间房随你用。」
「啊，等一下，佳莲小姐。」
土御门佳莲说完正要起身，我叫住她。
我有更要紧的事。
「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土御门佳莲观察我的神情，又坐了回来。
我正襟危坐地道出请求。
「我想要借京都阴阳局保管的宝刀『童子切』。」
「什么……？借童子切？」
土御门佳莲的脸色明显一变，原先亲切的气氛霍地绷紧。
那可是虽然由阴阳局保管，但无论多优秀的退魔师都无法驾驭的斩妖宝刀。
「你借童子切要做什么？那是没人能驾驭的危险武器。而且，你已经有髭切了吧？髭切会忌妒喔。」
「不，不是我要用。」
「难道……」
「对。能驾驭那把刀的，肯定只有来栖未来一个人。」
不知怎地，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等天酒馨回来，东京一定会展开一场激烈大战──妖怪和人类的战争，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开打了。为了替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因缘做一个了断，童子切这把宝刀是必须的。」
天酒馨、茨木真纪，还有来栖未来……
他们之所以会在前世种下因果，一切都始于童子切这把刀砍下了酒吞童子那个鬼的首级。
而利用这段复杂因果来图谋坏事的，就是水屑那只狐妖。
既然如此，必须终结这一切。
必须在此斩断一切牵连。
所有人都是为了这个理由在奋战。
所以我希望来栖未来，也能为他自己挺身而战。
《里章》这段期间，由理在东京的遭遇
馨和叶，还有茜，为了救回真纪的魂魄离开浅草的隔天早晨。
我，夜鸟由理彦，伫立在东京阴阳局办公大楼的屋顶。
「京都那边有发生一点状况，但晴明和天酒馨已经平安下地狱了。」
正好此刻，叶老师的式神玄武先生传来消息。
「用平安来形容下地狱，实在是挺怪的。」
我随着叹息轻道出感想。
真纪依旧是沉眠中的睡美人。
印象中《格林童话》里的睡美人，名字就叫作茨姬（注1）。
现在的情况正如那个故事的情节一样。如果按照故事发展，公主最后会因王子的吻而苏醒，但我们的王子则必须跑到地狱去救回公主的魂魄。
我们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候他们归来。
「对了，玄武先生。我之前不知情，原来叶老师不光是安倍晴明，也是小野篁吗？」
「啊？搞什么，原来你不知道？」
「谁会知道。小野篁这人物的时代比藤原公任还要早喔。」
只是，叶老师提到通往冥界之井时，我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听说平安时代曾有位知名公卿，经由通往冥界之井往返地狱。
因为千年前我们所属的那个时代，他就只是「安倍晴明」……那个人有好几张不同的面貌。
「啊啊～太复杂了，我头好痛。叶老师，实在和寻常人差太远了。」
我双手抱头。
「……也是啦，我们四神成为他的式神，是在他身为『安倍晴明』的时代，那之前的事我也不清楚。」
玄武先生难得流露坦率温和的一面。
但又立刻回复平时过分激动的模样，
「哈。反正事情也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我们式神，只要遵从他的命令就好。四神今后也会执行晴明交代的任务。」
他霍地用手指指向我，下命令。
「鵺，你守在这里，随时临机应变。现在不晓得水屑会采取何种行动，整个东京都弥漫着一股臭味。不要偷懒喔！」
「……我是有偷懒过吗？」
玄武先生的**就像我经常偷懒似的，我偏头反问。
「哈，随便啦。你老是不拿出全力，看起来就像在偷懒。」
太过分了。玄武先生就爱对我职场霸凌。
「好，任务开始了！我们要大干一场！」
他才高声喊完，就豪爽从办公大楼屋顶纵身一跃。是啦，别看他那副德性，好歹也具有神格，应该不至于这样就送命。
「鵺大人，现在方便讲话吗？」
「水连。」
水连来到屋顶。
想必是来问前往京都那些人的情况。
「你放心，水连。听说馨已经平安抵达地狱了。」
「这样呀……嗯，就算要让馨下地狱，他也非得把真纪带回来才行。不如说，这是那男人唯一能够赎罪的方式。」
水连话中带刺。
真纪出事后，水连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冷静。我抬头侧眼望向他。
「水连，你真的是一心向着真纪的眷属呢。」
「当然。对我而言，馨不过就是真纪的附属品而已。有真纪在，才有必要理会馨。对鵺大人来说，馨和真纪都同样重要吧？如果是你……或许有办法笃定地说馨没有任何错，但我终究没办法那么想。」
水连清楚表明自己的想法。
决绝而纯粹。正因如此，馨才会信赖水连，把真纪交给他，自己前往京都。
只是，就如水连所说，对我而言，两人是同样重要的挚友。
「……是呢。馨和真纪对我来说是一样重要的。只是，如果不是两个人都在，就没有意义了，这种感觉我很明白。」
要是只剩下某一方，干脆两人都……
甚至会令人不禁萌生这种想法。那两人必须在一起，那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而一旦失去某一方时，剩下的那个人将有多脆弱不堪，我们都已经很清楚了。
特别是水连，他是在茨姬变成的恶妖大魔缘茨木童子临终时，陪在她身旁的眷属。
他的体会想必比我还深吧？
「言归正传……你不觉得情况怪怪的吗？」
从大楼屋顶，水连抬头仰望天空。
「水连，你也注意到了？从刚才开始，我也一直觉得东京的空气有些混浊。」
没错。玄武刚才也说过，有一股臭味。
从人类眼中看起来，或许就是平凡至极的多云天空。
但我们捕捉得到隐藏在层层云朵中的妖气流窜。
「原本这块土地的空气就称不上清新，这时倒成了最佳掩护，不过……果然还是能感觉到有不祥的妖气存在。」
而且，那些妖气似乎正往浅草的方向涌动。
未来情势难以预料，不过……
「唉，鵺大人，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站在敌方的立场，他们现在已经成功让真纪和馨都暂时离开东京了吧？如果我是敌方，还是水屑那种等级的恶劣妖怪，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水连眯起眼，凝望着混浊的空气。
「……是呀。水屑应该会行动吧。」
「不只水屑。平时因为真纪和馨……茨木童子和酒吞童子在这里，那些大妖怪很难在东京胡作非为。他们两个对心怀恶念的妖怪而言，是一种约束力。水屑的盘算或许正是煽动那些妖怪在此时作乱，趁机达成自己的目的。」
的确有这层隐忧存在。
况且，要是水屑现在在东京兴风作浪，我们要阻止她恐非易事，毕竟传闻敌方有S级妖怪和SS级妖怪助阵。
「水屑……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我最近曾当面问过她，当时她说，在让那个国度复活之前，我可没打算要死。」
真纪和馨因为法事远赴大分时，水屑忽然现身河童乐园。
那时，我质问她的目的。
「国度吗……？」
水连手抚着下巴，思索片刻。
「不是听说水屑是常世的九尾狐吗？实际上，以前她也用来自常世的毒酒歼灭了大江山的妖怪之国。」
「嗯……」
常世──曾听闻那里和现世及隐世不同，是人类与妖怪长年对峙的异界。
在名为常世的世界中，站在妖怪顶端的就是九尾狐一族。
不过与人类之间的战争，目前妖怪处于极度劣势……
说不定水屑采取的一连串行动，背后其实和常世的霸权争夺有关。
「不过，她把异界的问题带进现世，这我可不乐意。现世是由人类掌握霸权的世界，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推翻这项既定事实，这套秩序也不容颠覆。」
我站在大楼楼顶，俯瞰这座大城市。
在摩天大楼环绕中，在柏油地面上，人类悠哉地走动，川流不息。没错，这就是现世。这里是人类的世界。日本。
「以前有些妖怪即使拥有足以推翻人类社会、建立妖怪世界的力量，也选择了不这么做。那就是名为酒吞童子的鬼，他拥有创建新国度的力量。可是，酒吞童子所求的，只是一个妖怪们能安居乐业的栖身处，他并不希望和人类起冲突。」
「没错，正是如此，鵺大人。」
水连竖起食指说道。
「所以水屑才会出卖大江山不是吗？因为酒吞童子没有打算夺取人类世界的霸权。」
我缓缓睁大眼。
因为水连的推测，的确能够充分解释水屑的行动和目的。
「原来如此。说不定水屑真的是想在现世打造妖怪的国度。而对她来说，现在就是最佳时机，毕竟拥有酒吞童子魂魄的那两人都转世到这个时代了。只要得到其中一方……」
不对，等一下。这样一来，她为什么要舍弃来栖未来？把他逼到濒临崩溃，让他杀害真纪，现在又对他不闻不问，看起来就是放弃他这颗棋子了。
还是说，真正继承酒吞童子力量的是馨，水屑的目标其实是馨呢？
但水屑没办法控制馨。
要是傀儡之术对酒吞童子有效，大江山时代她早就会这么做了吧……
「难道……是酒吞童子的首级？」
「？」
水连猛然抬起头。
水屑原本就企图利用那个首级让酒吞童子复活。
所以真纪在京都时，才会为了夺回首级和她打起来。
「我只是凭空推测，不过或许只要有酒吞童子的首级，水屑就能达成她的目的。」
「可是，鵺大人。酒吞童子的首级，现在也是由京都阴阳局保管吧？就算是水屑，要从京都那些退魔师手中硬抢首级，也得花上一番工夫吧？」
「但愿如此。」
听起来超乎常理，可对方正是干下许多悖离常理坏事的女狐。
我们如果不从超乎常理的角度超前部属，就看不透那只女狐的奸计。
「喂、喂，水连！啊，鵺大人。」
真纪的眷属之一，八咫乌的深影，惊慌失措地跑到屋顶上。
「影儿，怎么了？」
「不、不好了！听说京都的阴阳局遭到疑似水屑同党的妖怪奇袭，而且……酒吞童子的首级被抢走了！」
「什么？」
真的，发生了。
就在我们才刚接近真相的此刻。
敌人又抢先我们，率先出手了。
「哇～以后我都要称呼鵺大人为预言家。」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就连水连也难掩惊讶。
「别这样，我只是努力想猜透水屑的布局罢了。可惜，我们还是迟了几步。」
即便拼命想预测敌方动向，他们依然不费吹灰之力地骗过我们。
「现在该怎么办？鵺大人。」
「我想先过去浅草，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直接在屋顶变身为鵺的姿态。
玄武先生也嘱咐我要临机应变了，我想先去最担心的地方瞧瞧。
「而且馨也说浅草就拜托我了，还有叶老师也是。」
我必须努力，让真纪和馨回来时，两人热爱的浅草依然完好无缺。
何况，我也担心居住在浅草的人们与妖怪。
我以前的家人，也都在浅草。
尽管有鬼兽姊弟和浅草地下街的大和他们守着，但地底下妖怪来来去去的狭间结界密布，水屑很可能以那里为根据地挑起事端。说不定，他们已经布署好了。
「水连，在真纪的魂魄回来前，请你绝对不要离开她身边。请你告诉阴阳局的青桐，加强护卫来栖未来的人手。接下来不晓得要发生什么事。」
水连回「我明白了」，将身上羽织的衣袖合拢在胸前，朝我一鞠躬。
然后就带着深影快步离去。
水连……
现在不同于千年前，我已没有任何官位，其实他不需要那么恭谨，但对力量强大的妖怪而言，千年的岁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毕竟一切还是现在进行式，千年前种下的因缘纠缠至今，即将迸发出一场大骚动。
「鵺，我也去浅草。」
就在那时。一角的吸血鬼凛音不知何时已来到屋顶。
「凛音？」
「我稍微勘查过了，浅草地底下设置给妖怪用的狭间结界，情况不太对劲。」
凛音从昨晚就一直不见人影，我本就猜想他大概独自采取行动了，原来是抢在所有人前头先去确认浅草的情况呀。
「不过，这样好吗？不陪在真纪身边。你已经成为真纪的眷属了吧？」
「现在的我，没有资格自称她的眷属。当时我明明就在她旁边，却保护不了她。」
凛音的声音低沉、毫无起伏，可说是无精打采。
这次出事，是上次吸血鬼骚动的后续发展，凛音想必十分自责。
他原本就一直用扮演坏人的方式守护真纪，将当下潜伏的威胁告诉真纪和馨。
虽然偶尔他的行动太过激进，但正因为打从心底为真纪着想，他……
「我曾对茨姬发过誓。这辈子，我会守望着她幸福生活的模样，见证她走完幸福的临终。可是，那不该是现在。此刻我能做的，就是守护茨姬最珍爱的家园。」
他的神情忽地认真起来。
就像在提醒自己别陷溺于沮丧之中，尽管辛苦也要努力振作起来。
我遥想起眼前这个凛音年幼时的模样，微微笑了。
「凛音，你长大了呢。」
「啊？」
「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你还是个小不点……」
「你这人，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提八百年前的往事。不要把我当小朋友！」
哎呀。
我原意是想称赞他，凛音看来却不领情。
他的烦躁气恼显而易见。原本他就不太喜欢我，我还是适可而止好了……
「唉，鵺。」
不知何时，我和凛音旁边，站着怀中抱着小麻糬的木罗罗。她抓紧我的衣服下摆。
一头长发扎成双马尾，飘逸轻盈的少女外貌，却是昔日肩负大江山狭间之国结界柱重任的藤树大精灵。
我稍感讶异，她开口问道。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木罗罗？」
「我到现在都还没能帮上忙。」
木罗罗丧气地垂下目光。
小麻糬担心地抬头望着沮丧的木罗罗，「噗咿喔」地叫了一声。
……这样呀。
她是总是背负「留守」职责的妖怪。
尽管现在与千年前不同，她可以靠那双腿自由移动了，却尚未习惯主动采取行动，主动达成目标。
想必一部分也是害怕外面的世界，更何况现在局面严峻，她不晓得该怎么下判断吧。千年前的那场战役，她也是一开始就被水屑烧毁，没能参战，说不定她的内心一直十分懊恼。
这时，我灵机一动，想到该如何让木罗罗发挥。
「木罗罗，你的本体在上野的里明城学园，对吧？我记得你作为结界柱，深深扎根至地底下。如果是你，应该有办法从那里检查浅草狭间的情况才对，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我的力量……？」
「对。你可能并不想离开真纪身边，但可以请你和我们一起过去吗？」
木罗罗再次抬头望向我，藤色双眸绽放出光彩。
「当然，鵺。我这次一定要帮上伙伴的忙！」
那张神情流露出强烈的决心和热血。
木罗罗抱在手中的小麻糬轮流看向我们，举起小翅膀活力充沛地大叫「噗咿喔噗咿喔！」
简直像在帮木罗罗和我们加油打气，推我们一把似的。
「啧，你可别扯后腿，爱装年轻的老太婆。」
「凛音！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嚣张的臭小鬼！」
面对凛音坏心的嘲讽，木罗罗眼尾上抬，气呼呼地反击。
到方才为止，凛音和木罗罗都沮丧得要命，不过，看来他们已慢慢找回「自己」了。
没错。我们现在没空悲观。
「那么，出发去浅草吧。」
我们必须相信，馨一定会带真纪回来，全心去做此刻能做的事。
不再重蹈千年前的覆辙。
所有人都深信他们两人必将走向幸福的结局。
为此，才捱过了无比漫长的岁月──我们这些「妖怪」。
注1：《格林童话》中的《睡美人》，日本将其中沉睡的公主翻为「茨姬（いばらひめ）」。「茨」是荆棘的意思，「姬」则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