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落花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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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仙卧躺着,他转过头,看见山茶花鲜红色的花瓣在拉门外飞舞。那是一抹如鲜血般栩栩如生,如脉搏跳动般充满生命力的艳红。与自己的身体有如霄壤之别的那抹红,引起白仙强烈的渴望。

  然而事与愿违,他的视野逐渐白茫、迢远而开始蒙眬,声音接连消逝,留下他独自一人被雪白一片所吞噬,白色的浪潮从意识底层涌了上来。

  在即将被浪潮淹没前,白仙主动阖上了双眼。

  鲜红色的花瓣飘落于白雪之上。

  《落花之梦》

  「那是个漂亮的地方哦。」

  搬家当天,千穗只得到这么一句话就被带到了这里,她有种期待遭到辜负的感觉。

  远离郊外的住宅区,经过几个高速公路交流道,穿越蜿蜒曲折的山路后,出现在眼前的是延展于茂密山林前的小型村落。

  村落的大半部分埋没在山林中,乍看之下和周围的森林地带没有什么不同,如果没有定睛一看,就不会注意到砍伐树木后形成的一小块平地上所建造的一幢民宅,也不会发现这里是个村落吧。

  虽然这里的景观并非让人厌恶,但也不是什么吸引人的景色。千穗从车内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风景。

  千穗心想,会觉得大自然美不胜收,充满各种幻想的人,恐怕都是那些居住在都市里的人们吧。

  在平时远离大自然的人心中,大自然单纯只是可以观赏到厌烦为止的景色,和自己毫无关联,围绕四周的自然并不包含自己的存在。与这种突然一句「从今天开始就在这里生活吧。」被带到深山村落里被迫面对的自然,完全是两回事。

  证据就是这些翠绿的森林、翱翔天际的老鹰、恬静的田园景色,在千穗眼中都是那么地蒙眬不清。

  「要进家门啰。」

  终于抵达新居独栋住宅前,汽车熄火后,母亲静子如此向千穗说道。当千穗望向前方时,母亲和父亲公人早已走向了新家。

  千穗迟钝地点了点头后,捞起自己的外套迈出步伐。同时,她感觉到有东西从自己的手中滑落,她连忙弯下腰,打算伸手捡起来时——

  「掉了哦。」

  这一瞬间,本来应该掉在地上的黑色外套递到了她的眼前。千穗老实地接过外套后,和映入眼帘的人物四目相交。

  白皙透澈的肌肤、深邃的眼眸和聪明伶俐的脸孔,以及就十二岁来说格外娇小的身体。虽然和十五岁的少女千穗相比更显纤细,但却充满着磊落的气质。

  他是弟弟秋人,虽然在长途的交通下看起来些许疲惫,但神色却比千穗来得开朗多了。

  「我知道。」

  千穗没好气地回应秋人后,转过了头步向新家。

  搬家是在半年前左右决定的。

  事情的开端是,某一天晚餐过后,父亲公人突如其来地如此宣告:

  「趁着秋人升上国中的这个时间点,我们全家一起搬家吧。」

  这一番话让千穗错愕地张大了嘴呆愣原地,尤其是「趁着秋人升学的时间点」的部分特别令她介意。

  听说弟弟秋人自出生时呼吸系统就特别虚弱,小时候也反复进出医院不下数次。虽然有一阵子似乎改善了许多,但症状又开始恶化。

  正因为如此,她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呼吸系统的疾病通常都和生活环境有关。也就是说,如果要趁秋人升学的时间点改变环境,也就是要将他移到感染物质较少的环境中,而感染物质较少的环境——就是大自然中。

  不过,她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预感竟然会如此准确,就连得知要举家从都市搬到山村后,千穗还一直认为这是个玩笑话。

  距离车站需要徒步三十分钟、电车每个小时只有一班、离家最近的便利商店要走上二十分钟、不开车甚至到不了超市……听说他们接下来的新居位于这样的环境中。

  对于在都市出生成长的千穗来说,一时还无法接受必须适应这样环境的事实。

  然而,听见搬家这项决定时,让她感到最忧心的并不是生活环境的变化所带来的不安,而是其他更令她介意的事。

  那就是升高中。

  千穗年长秋人三岁,也就是说,国中三年级的千穗即将在这个春天升上高中。

  她早就决定好志愿学校了,她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决定进同一所学校就读,还相约以后可以一起通学,参观志愿学校时也是大家一起前往的。

  如今半路杀出了程咬金,何只是去不成志愿学校,就连要好的朋友们也无法轻易碰面了。对于一直以来活在自己狭小世界里的十五岁少女来说,如此庞大的冲击令人难以接受。

  当然,千穗并非毫无抵抗。她表明成为高中生的自己已经可以独立生活,希望能够留下来,也因此和双亲三番两次地起了争执。

  作为父母亲,当然不会答应让十五岁的女儿一个人独自生活如此危险的事。而就现实面来说,千穗也认为自己能力还不足以独自生活,所以无法强势地主张自己的立场。

  无可奈何下,千穗只好试着提出秋人可以在当地治疗疾病的可行性,而这样的论点也遭到双亲否决。

  医生似乎从以前就不断建议他们尽可能让秋人在空气清新的环境下疗养,但因为父亲要工作、孩子们要上学,迟迟找不到果断做出决定的时机。

  这次,父亲的工作恰巧出现了好时机——他终于能够调动到公司在地方上的工厂,而且两个孩子刚好都在今年升学,是个难求的好机会。如果这次没有实行的话,今后恐怕不会再遇到这么好的机会了。这些都是父母亲的主张。

  即使如此,千穗仍然不断争取,但双亲并没有当成一回事。在一次又一次的争执下,千穗感到疲惫,不再说出自己的任何想法。

  「喂——千穗,你在做什么呀?快点过来呀。」

  当她回过神时,发现母亲在家门前向她挥手。

  千穗没有回应,有气无力地继续迈开步伐。

  「我们要先进去了哦。」

  看见千穗丝毫不打算加快动作,母亲受不了地如此说道。秋人也微微回头望向她,但千穗并不想和他视线相交而别过了头。

  她抬头仰望满天的乌云。

  千穗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双亲并不会因为她一个人的反对而妥协,因为双亲一直以来总把秋人的事摆在优先顺位,她也因此吃了好几次的闷亏。

  (好冷的风。)

  千穗微微发抖。

  双亲和秋人似乎已经进到家中,玄关敞开的门空虚地摇动着。

  说好听一点是传统日式建筑,但实际上是一间屋龄超过五十年的房屋。乍看下,门扉的另一侧在房东的精心打扫下一尘不染,但仍有一种老旧事物不愿意接受新伙伴的怠倦氛围。

  千穗伫立在原地,直直地凝视着门扉的另一侧好一会儿。

  不到一周,新学期开始了。千穗直到入学典礼前两天才记住了前往高中的路,制服甚至是在入学典礼前一天匆匆量完尺寸才完成的。

  「那么,千穗,妈妈要跟秋人一起去入学典礼了哦。」

  千穗吃完早餐、换上全新的制服后,在洗手间扎头发时,母亲向她如此说道。

  她从洗手间微微探出头,往声音的方向看,看见了身穿贴身亚麻色连身裙的母亲和套上全新制服的秋人。

  「你们已经要走了吗?」

  「嗯,虽然已经稍微告诉老师秋人突然发作时所需要的药物,但我还是想提早去当面拜托老师多多关照秋人。」

  「哦……」

  「千穗你也没时间这么悠哉了吧?快点准备出门比较好吧?」

  「哎……为什么这么说?我今天要坐车去,时间还很充裕吧?」

  母亲的一番话让千穗露出诧异的神情。

  今天母亲和父亲预定分别出席秋人和千穗的入学典礼,所以唯独入学典礼这一天,父亲会开车带着千穗一起到学校。

  如果开车,不到十五分钟就可以抵达学校了。千穗今天也特别早起,所以时间上应该还很充裕才是。

  然而,母亲听见千穗的回答后,露出了奇妙的表情,接着说出千穗料想之外的话:

  「哎,不对呀。难道你忘记今天早上的事了吗?爸爸说他迫不得已一定得从今天开始到公司报到,所以千穗你得自己骑脚踏车去呀。」

  「咦……」

  千穗感到不明所以呆愣原地。

  「就是今天早上去你房间关掉闹钟时跟你说的呀,你不是也回答了『喔』吗?」

  千穗哑口无言。她连听说过这件事都不记得,当然更不记得自己有回答过,恐怕是半睡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地随口回答了,但不记得和不知道是同一回事啊。

  看见千穗的反应后,母亲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如果你不记得的话,我现在再重新告诉你一次。你爸爸必须从今天开始就到公司上班,所以你要自己骑脚踏车去学校。」

  「怎么这样……」

  千穗好不容易发出了微微沙哑的嗓音。

  「爸爸也说很抱歉没办法出席你的入学典礼。」

  「啊……?」

  「真的很对不起哦。」

  或许是千穗的表情过于黯淡,母亲愧歉地低下了头。然而,这也只是转眼间的事,下一刻她已经起身,背向了千穗。

  「总言而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要先出门了,第一天就要自己骑脚踏车上学可能有点辛苦,但你千万不要迟到,要好好出席入学典礼。」

  「等一下——」

  「还有,不要忘记锁门哦,那我们走了。」

  千穗朝着母亲的方向跨出一步,并伸出了手。刺眼的阳光透过门扉照射进来,当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母亲和秋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一片苍白之中。

  喀嚓。死板的声音回响在走廊上,老旧的房屋里只剩下阴郁的寂静。

  深山里的早晨没有寒意,充满了春天风和日丽的凉爽。种植了一整面的杉木群中,阳光穿过树叶洒落下来而闪闪发亮,路旁偶尔会有蒲公英或野豌豆等可爱花朵探出头来。

  然而,这些景色丝毫没有吸引千穗的目光,她只是一心地踩着脚踏车的踏板。

  入学典礼已经结束了。新生们当然忙着和陪同的人拍照、或与其他同学聊天或是去参观社团。但千穗只想尽早离开这个空间,所以典礼一结束,就马上飞奔出学校。

  话虽如此,她也没有因为从那样的环境中获得解放而感到心情舒畅。

  她的脑海里浮现了各式各样的事。

  没有和她一起参加入学典礼的父亲、全程陪着秋人的母亲、集双亲的关照于一身的弟弟、弥漫着阴郁氛围的新住所、从明天开始得不断往返的学校,还有——分隔两地的好友们。

  千穗忽然想起来,在遥远的故乡里,她的好友们也在同一天迎接了入学典礼的到来。

  当时一起去参观学校的人,似乎都顺利考上了志愿学校,现在她们想必穿着相同的制服,在盛开的樱花下开心地一同合照吧。

  或许她们会提起千穗,一同惋惜「如果千穗也在就好了」也说不定。一想到这里,她就感到十分难受,不禁埋怨自己为什么非得待在这个地方不可。

  不知不觉中,泪珠滑下了双颊。

  千穗仍乘着红色的脚踏车逆风前进,她觉得不像是自己的双脚踩动踏板,只是任由脚踏车不断前进,意识蒙眬地委身于红色车体上。

  在那之后不晓得经过了多久的时间。

  千穗漫不经心地继续踩着脚踏车,旋即发现周围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像是突然清醒般地抬起了头。

  她慌慌张张地望向周遭,淡粉色、深粉色、洁净的白及深邃的绿。她环顾四周,发现周围变成一座充满即将绽放杜鹃花的鲜艳森林。宛如万花筒制造出来的虚幻且美不胜收的景色,和明亮的阳光相辅相成,鲜明得令人昏头转向。过于美丽的色彩,甚至让人有种误闯进绘本世界中的非现实错觉。

  而在那美丽色彩遥远的后方,格外隆起的山丘上,矗立着一栋建筑物。

  (咦……?)

  千穗微微地屏住气息。

  鲜绿色的矮树丛、黝黑的屋瓦、洁白的水泥墙,取代门的矮石墙。在虚幻的杜鹃花海后,出现一栋散发着磊落氛围,宛如古代武家住宅的华丽日式建筑物。

  千穗茫然地呆望着眼前的景象半晌。

  (……这里是哪里?)

  她漫不经心地骑着脚踏车,似乎误入了陌生的场所。

  (这是住家……吗?)

  她再一次凝视着眼前的建筑物。不对,要说是住家,氛围好像又有点不同。一头雾水的千穗环视四周后,发现一旁竖立着一块老旧的招牌。

  「玉响图书馆」。

  千穗这才领会过来,招牌上写着这里是图书馆。建筑物外观看起来像是住家却没有门,入口处镶嵌着彩绘玻璃,她原本还觉得这样的建筑物作为住家有些奇怪,但如果是公共设施就能理解了。

  简单来说,就像观光区里时常会看见的,展示当地历史及文化的历史博物馆或民俗文物馆那一类型的设施。

  (进去看看好了。)

  千穗停好脚踏车,踏进石墙内。既然图书馆是公共设施,擅自进来应该不会被骂吧。馆内一定有人在,还可以顺便问路。

  「打扰了……」

  千穗轻声说道,推开装饰着彩绘玻璃的门。

  踏进馆内率先看见的是宽敞的玄关。以深色铺木地板为主的玄关拥有充裕的空间,位于尽头类似等候室的空间里摆放着六、七组高椅背的木制高脚椅及同样高的桌子。

  每张桌子的正中央都摆放着可爱的小花瓶,瓶中分别装饰着花朵。比起图书馆,这里更像是简易咖啡厅,适合喝杯茶悠闲地渡过。

  一旁还有个像是负责处理书籍出借的柜台,上面摆放着可能是用来管理书籍用的电脑、文具等琐碎用具。

  但是,现在柜台里并没有半个人,门口附近和玄关里也都没有人的踪影。

  「那个……」

  或许有人只是刚好待在不易被看见的地方,千穗试着轻声说话,但却没有任何回应。无可奈何下,她只好发出更大的音量:

  「不好意思。」

  依然没有回应。说不定对方有可能在更里面而没有听见,千穗走向摆放着书架的阅览室。

  然而,当她经过等候室,来到了更加宽敞的空间这一瞬间——

  「哇……」

  千穗不禁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这个地方大约有刚才在高中入学典礼里看见的体育馆一半大,被一种和等候室截然不同的神秘黑暗所笼罩。

  阳光偶尔会随着从窗户吹进来的微风一同照进室内,所以不能算是完全漆黑一片。但就连阳光似乎都在避免照亮整片黑暗般,没有照到室内的深处只在窗边摇曳,让这个空间更添了几分如梦似幻的氛围。

  周围的书架以圆形放射状摆放着,书架上有条有理地塞满了各式书籍,每一本书都相当老旧,仅仅是大致浏览也不禁被这独特的氛围震慑住,或许这个空间的阴暗也和这些书的特质有所关联。

  此外,这些书架正中央的圆形空间没有摆放书架,取而代之的是好几张桌椅。

  其中一半连接斜坡一路延伸到二楼,楼上也摆放着书架。但那一区的空间特别漆黑,无法从这里窥探到细部的模样。

  如同房屋外观所见的三角形屋顶,内部天花板的结构是由粗细栋梁和大大小小的木板交叠而成,从一楼看上去也一目了然。

  「好美呀……」

  虽然外观看起来十分老旧,但室内相当漂亮高雅,没有任何俗气的感觉。

  「不好意思!有人在吗?」

  千穗再一次拉开嗓门。反应却和刚才一样,室内寂静一片,没有应答的声音。

  她死心并叹了一口气后,回到了柜台。这时,她发现柜台上摆放着一张纸条。

  有事外出。

  苇田

  现在才看见的这张留言纸条让千穗错愕地张开了嘴。

  「咦……」

  为什么刚刚没有发现呢?一想起刚才不断扬起音量的自己,就让千穗感到非常难为情。再加上没人在,她也无法问路,这样的结果十分遗憾。

  (……算了,就在这里等一下吧。)

  千穗再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倚靠在一旁的墙上,思考着要如何打发时间时,她忽然望向了阅览室。幸好,这边似乎有许多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

  「那我就来看个书吧。」

  千穗离开墙边,再度走进了阅览室。她沿着以放射状摆放的书架打转,开始寻找用来打发时间的书籍。

  塞满深色木制书架的书籍封面大多都已经褪色,书名也变得淡薄,甚至有几本书完全看不出书名。

  「啊……」

  然而,其中有一本书特别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个是……」

  千穗忍不住伸出了手。

  《落花之梦》。

  紫红色的书衣上以烫金的方式印刷书名和纤细的常春藤图腾,即使书名有些剥落,仍没有失去它的光辉,美丽的光泽闪闪发亮。虽然老旧,却是高级的装帧。

  「好漂亮……是新书吗?」

  千穗好奇地翻看封底,确认版权页上的书籍基本资讯,发现记载着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实。

  「大正……?」

  远比想象中历史更加悠久的书籍令千穗感到讶异,她翻了翻内页。

  明明是将近一百年以上的书却很干净,书衣的四个边虽然有些磨擦过的痕迹,但没有其他特别明显的污损,紫红色的书衣依然很鲜艳,内页没有泛黄,文字也清晰可读。

  她再次望向书衣。

  《落花之梦》。不知道为什么,千穗直盯着书名,没有办法移开视线。

  仿佛像是要被吸进书里般,千穗缓缓地翻开封面。

  旧书特有的墨水味扑鼻而来。

  她边翻着书页,不知不觉中开始捕捉文章的字句。

  如果要简单概括这本书的内容,大致如下:

  明治时期,有一名幽居于远离人烟处的简陋小屋作画的画家,其雅号为「白仙」,他充满悲痛的画吸引了许多人为之着迷。

  然而,白仙却从来没有进过村庄,不曾在众人面前现身。过不久,开始有人为了想见他一面而造访他的住处。不可思议的是,拜访白仙的人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回来过。

  于是,人们开始窃窃私语是不是白仙杀害了那些人,甚至有谣传说白仙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吸引人们到自己的住处将其杀害而作画的。

  但真相却是完全相反,画家的真面目是打从心底渴望受到人们喜爱的妖狐。他之所以会画下一张又一张充满魅力的画,将人们吸引到自己的身边,都是因为身为妖怪的自己害怕进入村庄,所以才设法让人们主动前来。

  然而,来访的人类一听见白仙坦承自己是妖狐后,由于过度恐惧而自我了断了性命。

  「白仙……」

  千穗轻声呢喃道。

  这瞬间,一滴泪珠滑过了脸庞,或许是因为这只可怜的妖狐让千穗感同身受也说不定。

  (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够被他人需要。)

  千穗的心中时常有着相同的想法,希望有人能够强烈地想着自己;希望有人能够认同自己的存在;希望有人能够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可以陪伴自己身旁、可以关心自己。

  双亲总是只关心弟弟的事,昔日好友都在家乡,学校里都是初次见面的人,她还没有自信能够和大家相处融洽。

  千穗渴望一个坚定的伙伴,但自己又没有可以吸引他人的优势。如果自己厚脸皮地主动出击,却遭到他人无视,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就此一蹶不振。

  关于这一点,白仙恐怕也是同样的想法吧。他不敢主动进入村庄,而是以画作吸引人们。

  (而最后……他的心愿并没有达成。)

  千穗翻到了最后一页,在写着「终章」的这个章节里,白仙伸出手,试图抓住山茶花的花瓣,但却未能如愿,就这样撒手人寰。

  (好可怜……)

  千穗用制服的衣袖抹去泪水。

  (要是我可以当他的朋友就好了。)

  明知道这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千穗还是忍不住这么想,她轻声嘲笑了自己的幼稚。

  (话说回来,时间过了多久呢?)

  千穗的思绪忽然从故事拉回到现实世界中。

  虽然不是特别厚的一本书,但她也读完了一则长篇小说,至少经过一个小时了吧?

  千穗阖上了书,决定去一趟洗手间。她将书摆到地板上后抬起了头,这时——

  突然,眼前的影子开始晃动,一道风吹了过来。

  一头金发随风轻盈飘逸闪闪发光。

  「这是……」

  传进耳里的是一道低沉带有神秘感的嗓音。

  千穗屏住气息,和眼前的眼眸四目相交。

  下一秒,出现在千穗身旁的男子睁大了他美丽的琥珀色眼眸。

  「我在这里吗……」

  男子像是在确认什么般环顾四周后,再次凝视着千穗。

  「难道是你……」

  他睁大着眼,仔细端详了千穗好一会儿。

  琥珀色的眼眸中荡漾着神秘的阴影,明明是澄澈明净的色泽,透明中却潜藏着一丝昏暗,充满着让所见之人害怕颤抖的孤独感。

  「这样啊……是你发现那本书的吧。」

  旋即,男人像是发现什么似地说道,并指向了千穗摆在地板上的《落花之梦》。

  「在下白火,打从心底表示感谢,真的……谢谢你发现那本书、拿起那本书、阅读了那本书。还有,谢谢你对它感到兴趣……我有道不尽的感谢。」

  男人带着一丝悲伤的神情陈述着感谢之意,宛如刚从地狱深处生还,怀抱着激昂的感慨和感动,缓缓地拼凑成言语。

  (咦……?)

  在这期间,千穗茫然地回望着他的眼眸。

  她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

  千穗望向男子,男子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千穗,旋即——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穗像是突然惊醒般,用手掩着嘴巴不断颤抖,她手忙脚乱地起身,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声惊叫。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这里的?他究竟是谁?他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他是这副表情呢?脑海里涌上许多疑问,一瞬间陷入了恐慌。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千穗之所以会异常惊愕,除了他突如其来的现身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眼前这位名为白火的男子,很显然地有些奇怪。

  草绿色的宽松和服,宛如大正时期黑白照片里会出现的西式绅士帽及西式外套,手中握着前端弯曲的拐杖,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

  并不只是时代错误而已,帽子底下飘动的长发是金黄色的,眼睛也是同样的琥珀色,肌肤宛如大理石雕刻般白皙而光滑,又像银鱼般有些透白。眼眸更是明净透澈,仿佛是镶嵌的玻璃珠。他的容貌过于美丽,过于不真实。

  (这个人是谁……应该说……他是人吗……)

  就算装扮和一般人没有两样,但也让人难以觉得眼前的他和自己是相同的。

  「噢,哎呀……我吓到你了吗?」

  男子再度开口,以温柔的举止向她问道。他的问题十分客气,感受得出对方尽可能地顾及到自己的心境。但千穗被这名男子异常的模样和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事实震慑住了,他彬彬有礼的态度在她眼中毫无意义。

  「别过来……不要靠近我……」

  颤抖的嘴唇所挤出来的话语,是她竭尽全力的威吓。

  「哎,那个……」

  千穗这样的反应让男子也不知所措地皱起眉头。

  「那个,你不用这么害怕啦。我没有要吓唬你的意思,更没有打算要加害于你,请你镇定下来。」

  「呃……」

  然而,千穗只是拼命地摇头。

  「唔……姑且跟你确认一下,你看得见我,对吧?我是没有打算用奇怪的样貌现身啦……我看起来那么可怕吗?」

  男子为了缓和千穗的警戒心,他指着自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但看见千穗的反应丝毫没有变化后,他像是作罢般改口说道:

  「唔……那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刚才我已经报上自己的名字了,我是白火。小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伸出他白皙的手。

  同时,男子身后忽然传来另一道陌生的嗓音:

  「喂,你这家伙不是白火吗?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话说回来,这家伙是人类吗?是人类的女孩子吗?」

  用字遣词十分粗鲁,声音却很尖锐,仿佛像是以两倍速度播放的人声。

  (这、这次又是什么?)

  千穗绷紧了神经,下一秒出现在她眼前的是——

  (哎哎哎哎哎哎哎!)

  眼前的身影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是一个装扮酷似神社宫司(注:注:宫司 神社的神职人员,其他包含「权宫司」、「祢宜」和「权祢宜」,而宫司是足以代表神社的最高阶神职人员。)的——白兔。

  「她看得见吗?喂,你看得见我们是吧?」

  白兔的鼻子不断抽动,下方的小嘴巴发出了尖锐凶暴的嗓音。他怎么看都是货真价实的兔子,不是兔子造型的布偶。

  「哇,这不是福助吗!好久不见!不过,现在不是沉浸于重逢喜悦中的时候。光是我的存在就让这个女孩吓得花容失色,你不要再冒出来了。」

  「确实如此。嘻嘻,竟然让女孩子怕成这样,你可真丢人啊。不过,来的人又不只我一个,你跟我说也没用啊。」

  「哎,是这样吗?真拿你们没办法啊……」

  男子边低声嘟囔,转过了头。

  这一瞬间,「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千穗的视野之中。

  (这是什么……)

  恐惧从内心深处涌了上来。

  旋即布满全身,千穗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骗人的吧……)

  没错,她早就有股偏离现实世界的感觉了。

  从那过于鲜艳的杜鹃花海开始,昏暗的阅览室,有东西潜伏着的气息。接着是《落花之梦》及这个名为白火的男子到来。

  然而,这一切都过于美丽,让她难以置信。

  (不对……)

  她终于确信了。

  确信自己踏进了奇怪的世界里。

  (这是梦吧……)

  大批的黑影蜂拥而至,他们大小不一,容貌形形色色。

  身穿紫色和服的长发女性,身穿甚平(注:注:甚平 下半身为短裤的夏季浴衣。)摇动着扇子并以双腿步行的猫,人身牛头的男子,全身以黑布缠绕、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人的生物,如叠罗汉般轻盈地一个接着一个坐在肩膀上、拥有相同面孔的和尚三人组。

  还有许多其他源源不绝地出现的生物。

  (怎么……可能……)

  不知不觉中,她的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心脏仿佛要破裂般鼓噪不已,脑袋宛如沸腾般昏头转向,视野变得模糊,眼前的景色一片白茫。

  「不……不要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千穗扬起未曾发出过的巨大惊叫声。

  「哎呀,小妹妹,你醒过来了呀。」

  千穗睁开了双眼。

  她一头雾水地环顾四周。

  周围有好几张让人难以判断是日式还是西式的古怪设计的桌椅。千穗正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似乎趴在桌上好一会儿了。

  (这里是哪里……)

  她的意识仍然模糊不清,脑海里像是笼罩着一层烟霭,心神恍惚不定。一道温柔的嗓音再次向她说道:

  「早安,小妹妹。你好像睡了好一阵子了。」

  「咦……」

  「我叫苇田善郎,是这里的馆长。真抱歉啊,我有事外出了。」

  千穗好不容易抬起了头,确认声音的主人。

  年过六十了吧,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和善的表情,从中可以感受出他的温柔与丰富的知性。梳理整齐的头发、格纹衬衫、深红色的皮带及黑色的领结,高雅的气质宛如住在都市里的富裕老人。

  「啊……苇田先生?」

  意识到对方的名字和刚才看见的纸条上名字相符时,千穗脑海里的记忆逐渐苏醒。

  「呃,那么……这里是图书馆吗?」

  「是呀,这里是玉响图书馆,是一间位于腹地广大公园里的图书馆哦。」

  「公园吗……」

  千穗忽然想起了如迷宫般的杜鹃花海。原来如此,那也是公园的其中一部分而已。

  「你还喜欢这座公园吗?」

  「啊,是的,我觉得这是一座很棒的公园。虽然杜鹃花只开了一些,等到盛开的时候,一定很美。」

  「是呀,那当然。」

  苇田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不过,最近很少人会来这附近,所以看到像你这样年轻的女孩,真的很高兴呢。」

  「是这样吗?除了我以外,确实是没有看见其他人……」

  「是呀,以前好多了。不过,位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再加上……这里有点特殊啊。」

  「……特殊?」

  千穗重复了苇田的话后,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阵凉意。

  她脑海里浮现了那椿古怪的事件,虽然直到刚才为止都意识不清,记忆也相当模糊,但她确实一点一滴地回想起来了。

  同时她也冒出了疑问:那真的是在现实中发生的事吗?

  「您说的特殊指的是……」

  「嗯?」

  「呃……那个……」

  千穗原本打算确认又中途打住,因为她觉得一旦说出口,就等于自己承认了这件事般,所以她才支支吾吾的,然而——

  「啊,你指的是……『他们』吧?」

  「!」

  苇田爽快地说了出口,让千穗吓了一跳。

  「哎呀,真抱歉,吓到你了吗?不过,我觉得迟早都还是要好好向你说明的,毕竟你……似乎是『看得见的人』。」

  纵使千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苇田仍果断地如此说道:

  「他们呀……是妖怪哦。」

  妖怪。这个单字在脑海中回响着,在她还来不及咀嚼其中的含意前,苇田又接着说道:

  「其中,也有一种凭附在书本上的妖怪,称作『书妖』。」

  「书、妖……?」

  「没错。妖怪分成可以独立生存的妖怪跟无法独立生存的妖怪,书妖就是属于后者。大多数的书妖原本就是弱小的妖怪,无法独立生存。所以必须寄生在书本上,将读者的情感作为粮食,再转化成自己的妖力,借此维持自己的存在。」

  千穗没有点头,面无表情地听着苇田的说明。

  「而且,他们都是妖怪,照理来说只有灵力特别强的人类才看得见,但在极少数情况下,灵力不强的人也能够看见。」

  苇田边说道,忽然直直地凝视着千穗。

  「那就是比一般人拥有更强烈情感的人。这种类型的人阅读书妖凭附的书时,会和书产生共鸣,进而能够看见书妖。你恐怕就是这种类型的人吧,你的心中潜藏着比一般人更强烈的情感,所以才会和这种书产生共鸣。」

  苇田如此说道,拿出了一本书,那是千穗曾经读过的《落花之梦》。

  「你好像是看了这本书吧,还流下了泪水,可能是你原本持有的强烈情感和这本书产生了共鸣,所以你才能够看见他们。」

  「……」

  「刚才我提过这间图书馆有点特殊,也是因为他们的存在。会凭附着像他们那样的妖怪的书籍并不多,不过这间图书馆特别让那些书统一集中在这里。」

  「……为什么呢?」

  这时千穗才终于挤出了话语,这些事简直像是天方夜谭,但实际上她也亲眼见识过,听着听着就逐渐麻痹,她缓缓地恢复了镇定。

  「为什么那些书会集中在这间图书馆里呢?」

  「因为难以管理呀。这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轻松应付的,我为了方便统一管理,将那些书从一般图书馆集中到这里。书妖凭附的书和一般的书不同,会对人类造成强烈的影响。啊,当然!你读了这本书,心情受到大幅度的动摇,也是因为凭附在书上的他所造成的影响哦。」

  「……他?」

  千穗一边呢喃,心中产生了些微的预感。

  随风飘曳的金发,如玻璃珠般的金色眼眸,温和到令人起疑的表情……这些特征蓦地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那个……难道凭附在那本书上的是……」

  千穗战战兢兢地问道,但却没能把话说完,苇田就代替愣在原地的她如此说道:

  「一名叫作白火的妖怪。」

  接着,苇田忽然起身走向柜台,并在柜台另一侧的门扉前停下脚步,朝千穗招了招手。

  千穗不明白苇田的意图,呆坐在原地好一会儿后,苇田开口向她说道:

  「千穗,过来吧。我来介绍,他非常想要再次向你好好道谢,希望你可以见他一面。」

  「咦……『他』?」

  千穗支支吾吾地重复道。「他」指的是白火,也就是她遇见的那名男子,这让她稍微绷紧了神经。

  「没事的,虽然他不是人类,但也不用害怕。」

  「可是……」

  苇田似乎看穿了千穗的踌躇,笑着说道:

  「刚才我也说过了,你和他产生了共鸣。如果没有事物能够互相吸引彼此的话,是不会产生共鸣的。」

  听见苇田这一番话,千穗忽然回想起名为白火的那名男子模样。

  这么说起来,他第一眼见到千穗的时候,露出了十分复杂的神情。琥珀色的眼眸里虽然蕴含着笑意,同时也浮现了深沉的阴影。

  千穗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然而,光是回想起他的模样就让千穗感到心痛,她稍微感受得到和自己相似的情感,像是内心怀抱着深沉的孤独感,又像是在心里植入了昏暗的寂静。

  但她并不讨厌这一股亲近感。

  「来,走这里。」

  「……好的。」

  当千穗回过神时,她已经如此回应。

  当然,她还是会害怕,他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毫无疑问是千穗所不了解的世界的生物。

  硬要说的话,这个日常世界也是如此。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没有同伴的世界。这个无法让人镇定下来的日常生活空间,对千穗来说,和异世界没有两样。

  既然如此,再多一个新世界也无妨吧。虽然这样的想法有些自虐,但只要这么一想,就觉得没什么好害怕了。

  千穗跟着苇田走进柜台的另一侧,苇田引导她走向里面的门扉,沿着楼梯爬上二楼后,他忽然回过头,指向了前方。

  「就在最里面哦。」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特别老旧的深棕色门扉。

  乍看之下是一扇普通的木板门,但上方镶嵌着一块彩绘玻璃制的小窗户。窗户由蓝、绿、黄和红等五颜六色的几何学图案所组成,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如梦似幻的光辉。窗户似乎是以雾面玻璃制成,所以无法窥探室内的模样。

  黄铜制的圆形门把上添加了些许装饰,即使老旧,仍散发着高雅的氛围。

  「来,这边请。」

  苇田来到了门前后,停下了脚步。正以为他要开门时,他忽然移动到走廊的一旁,将门前的空间留给了千穗,这恐怕是要千穗自己开门的意思吧。

  千穗点了点头,往门前踏了一步,轻轻握起了拳头,在门板上「叩叩」的敲了几声。

  没有回应。正当千穗感到讶异,打算再敲一次门的瞬间,门板突然自己转动了起来,接着,门扉往室内微微敞开。

  「……哇!」

  「……请进。」

  马上有一道声音如此说道,如春风飘逸般的柔和音色,毫无疑问地是她刚才听过那位名为白火的男子嗓音。

  「呃……」

  千穗不禁回头仰望苇田,看见苇田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后,她才下定决心再次面向门扉。

  「打……打扰了。」

  千穗以颤抖的嗓音回应后,握紧了黄铜门把,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啊……」

  看见房内的瞬间,千穗不禁脱口而出。

  十分不可思议的空间映入眼帘。

  顶端些微脱落的黑色遮光窗帘只拉上了一半,昏暗的房内吊挂着积满尘埃的水晶吊灯,五颗灯泡中两颗不会发亮,使得光线有些模糊。

  在微弱光线的照射下,可以看见房内摆着繁多的物品。包含些微破裂的地球仪、断了弦的民谣吉他、活塞损毁的小号、满是灰尘的金鱼缸、拥有七彩羽毛的鸟类标本、疑似雕像一部分的大理石碎片、画布剥落的油画……

  铺木地板上铺着褪色的波斯地毯,房间的正中间摆着一张充满裂缝的皮革沙发。

  墙边摆着一整排塞满杂物的古董柜,最深处的墙面中央摆放着一座落地摆钟。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经过,摆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使得摆钟在这个房间里散发出极大的存在感。

  摆钟旁有一台附有大喇叭的留声机,播放着类似爵士乐的轻快钢琴声。

  摆钟的正前方是一张大摇椅,这个房间的主人——也就是「那个男人」正从容地坐在这张椅子上。

  暗夜色的长斗篷、半球状的圆顶帽、草绿色的和服及握在手中的拐杖,简直像是大正时期的绅士。

  然而,他的脸孔却异常白皙,帽子底下稍微扎起的一束头发透明得宛如玻璃工艺品般。琥珀色的双眼里荡漾着深不见底的孤独,他露出的微笑中寄宿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而刚才见到的白兔——一身宫司装扮,言词粗暴的奇妙小动物就站在他的肩膀上。

  (多么怪异的景象啊……)

  千穗微微屏住气息。

  眼前充满着不和谐、老旧和奇妙,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空间。

  房间内的杂物乍看之下只是垃圾,但仔细一看会发现它们散发着独特的魅力。明明只是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却和谐得不可思议。

  大方地坐在正中间的房间主人和他的伙伴,也莫名地和这副景象相称,没有任何矛盾。

  虽然现在完全没有办法判断究竟是景色使然,还是他们自身的气质所致,但至少在现在的情况下,他们确实没有刚才那么令人不快。

  「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呢。」

  男子露出微笑,从椅子上起身。千穗看见他一步一步接近自己,吓得连忙向后退。

  「呃……」

  「啊,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他歉疚地露出苦笑后,停下了脚步。他招了招手,示意千穗进房,千穗也遵从他的指示踏进了房间。

  「请在那边的沙发上坐下吧,抱歉,房间有点脏乱。」

  「不会,倒也没有很脏乱啦……」

  千穗再次环视房间,如此说道。

  这间房间的状态又有点不同于「脏乱」两个字,东西确实是相当散乱,但凌乱中又蕴含着某种氛围。

  「呵呵,谢谢你的体谅,我姑且稍微整理过了。」

  「这样啊……」

  「来,请坐。对了,需要毛毯吗?」

  「不、不用,没关系。」

  「这样啊。」

  「呃……那我就坐下了。」

  千穗低下头,照对方所说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喀的一声,有东西摆到眼前单薄的小桌上。一抬头便看见苇田将热腾腾的咖啡放到桌上。

  「我把咖啡放在这里哦。」

  「啊,好。」

  苇田恐怕是趁着千穗观察房间的这段时间所准备的吧。桌上摆着两人份的咖啡杯以及两个装有水果蛋糕的盘子,另一份或许是苇田的吧。

  「咖啡和蛋糕都可以再来一份哦,需要的话就说一声吧。」

  这么说起来,千穗还没有吃午餐。也就是说,从早上到下午的这段期间,她还没有吃任何东西。一发现这个事实,让千穗突然觉得肚子饿了起来。

  「谢、谢谢。」

  所以苇田的这份体贴令她相当感激,虽然不客气地接受对方好意有些不好意思,但在肚子空空如也的这个时候,她决定恭敬不如从命。

  「那么,请慢用。」

  「……咦?」

  听见苇田这句话的瞬间,千穗皱起了眉头。

  想不到苇田在端来咖啡和蛋糕后,拿起托盘就要走出房门。完全没有想到他会离开房间,感到不安的千穗连忙起身。

  「呃,那个……」

  突然要她自己一个人和他们面对面也太困难了。

  「苇田先生,您已经要离开了吗?」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

  「哎……」

  「不要紧的,我刚才也说过了,他们并不可怕哦。」

  「可、可是……」

  对苇田来说或许不可怕,但对于千穗来说却完全不是如此。然而,面对越来越焦虑的千穗,苇田始终带着从容自若的表情。

  「那么,我就在楼下而已,有什么事再来叫我吧。」

  「请等一下——」

  千穗再度唤住苇田,但他最后再一次露出微笑后,便转身关上了门。

  「呵呵,抱歉,好像是我害的呢。」

  千穗茫然地呆愣在原地,身后传来了一道如微风轻拂般的嗓音。

  「呃……没、没那回事……」

  她转身一看,白火微微歪着头笑道。她感到有些尴尬,转移了视线。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千穗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后,下定决心坐回沙发上,因为她觉得变成这样也是无可奈何的。

  「难得的咖啡都要凉了,请享用吧。」

  「好……」

  千穗下意识地回应,在她对面的白火拿起咖啡杯,啜饮了一口。她不经意地望着这副景象,旋即发现一件事而露出诧异的神情。

  (原来那杯咖啡不是苇田先生的,而是这个人的啊……)

  她完全没有料想到妖怪也会喝咖啡,这个事实让她受到相当大的冲击。

  然而,当事人白火却享受着香味,沉浸在咖啡的美味之中。千穗望着他的举动,反而觉得是自己的认知出了问题。

  (算、算了……就算在意也没有用。)

  凡事都要在意,肯定没完没了,千穗决定停止这些思考。

  「嗯……久违地喝咖啡,还是一样美味呢。」

  「是……是呀……」

  「也吃个蛋糕吧。」

  「喂,慢着,难道你打算什么都不分给我吗?」

  「咿!」

  突如其来的尖锐嗓音让千穗吓了一跳,原来是白火肩膀上的白兔正凶狠地咆哮着。

  「啊,福助。」

  「『啊』你个头啊,把那块蛋糕给我。」

  白兔站在他的肩膀上,用小小的手指向了水果蛋糕。

  「呵呵,福助还是这么唯利是图呢。」

  「别开玩笑了,笨蛋。我还没说你呢,要是我没开口的话,你早就自己吃掉了吧。」

  「啊哈哈,被发现啦?」

  白火愉快地笑着说道,将名为福助的白兔放到膝盖上,把半块水果蛋糕递给了他。

  「小姐,你也一起享用吧?」

  「咦?」

  千穗望着他们奇妙的对话,白火突然的一句才让她回过神来。

  「啊,嗯……好,我要开动了。」

  为了掩饰慌张,千穗连忙喝了咖啡,突然通过喉咙的热度让她吓得呛到而不断咳嗽。

  「好烫……咳、咳!」

  「你没事吧?」

  「没、没事……咳!」

  千穗伸手制止打算起身的白火,重新调整呼吸。

  「好一点了吗?」

  「应、应该吧……」

  「真的很抱歉,突然遇见像我们这样的人,会吓到也是理所当然的,真是过意不去。」

  「不,没那回事……」

  虽然千穗立刻否定,但似乎被他一眼识破。

  「我再好好自我介绍一次。我的名字是白火,『白』色的『火』的白火,我是凭附在一本叫作《落花之梦》的书上的妖怪,也就是书妖。」

  白火笑容满面地缓缓说道后,忽然摘下头上的黑色帽子。接着,帽子底下露出了和他的金发相同颜色的毛绒绒兽耳。

  「哇啊!」

  千穗忍不住惊呼出声,倒退了几步。

  那两只耳朵仿佛像是狗——不对,应该是狐狸吧。那毛绒绒的感觉看起来和真正的兽类没两样,显然地不是人类身体的一部分。

  (这、这就是妖怪吗?)

  惊讶的同时,千穗也有种莫名的感慨。

  这样就清楚明白了,他的外表虽然是人类的样貌,但确实是个妖怪,千真万确。

  「啊,抱歉!又吓到你了!呃……其实我是妖狐,所以外表才会是这副模样……」

  「好……没关系,不要紧的!」

  千穗这番话与其是在回应白火,更像是为了安抚自己般,不断重复说道。

  老实说,一次发生了太多莫名其妙的事,她已经分辨不出什么事是有问题的,什么事是不要紧的了。

  (我……应该不是在作梦吧?)

  她甚至产生了这种疑问。

  然而,当她环顾四周时,映入眼帘的还是一间摆满神秘家具的房间,以及这个奇特房间的可疑主人,要她相信这是事实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

  「话说回来,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呢。如果不介意,可以告诉我吗?」

  不久后,白火如此问道。初次见面时他也问过千穗的名字,但当时的千穗过于惊慌失措而没有回答他。

  「啊,好,我叫做……绫城千穗。」

  「千穗吗?真是可爱的名字呢。」

  白火复诵了一次后,微微点了点头,忽然眯起了双眼。

  「千穗,我很幸运能够遇见你。幸亏你找到了我,否则……我有可能会就这样消失了。」

  接着,白火洋溢着他们初次见面时同样深切的感动和哀愁,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千穗听见这番话的瞬间,不禁感到震惊。

  (……就这样消失了?)

  千穗还没有完全理解他话中的含义,她对于他们的存在仍然一无所知,也还不了解这名叫作白火的男子。不过,看见他充满阴郁的眼眸后,至少明白了他刚才说出了多么震撼的事。

  「不好意思,特地把你叫来这里。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当面好好向你道谢,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请你过来。想必苇田已经有稍微告诉你关于我们——书妖的事了吧?」

  「是的……」

  「我们是凭附在书上的妖怪,寄生于书上,以读者的情感作为粮食生存。」

  「嗯……我听苇田先生说过了。」

  千穗点了点头,这番话和苇田的说明如出一辙。

  「这样呀。那么,他有告诉你之后的事吗?」

  「……之后的事?」

  「是的。我们书妖以人的情感为生,透过书获取读者的情感。」

  「……是。」

  「那么,如果再也没有人看书,会如何呢?」

  白火像是出谜题般,竖起食指,歪着头问道。

  「咦?」

  他的举动让千穗感到困惑,虽然假装是在开玩笑,但他身上笼罩的阴影却更加地强烈。

  「……我不知道。」

  「答案很简单,如果没有人看书,书妖就会灭绝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千穗说不出话来,白火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作为独立的个体一路生存至今的妖怪,之所以会刻意寄生在书上,是因为他们的力量衰弱了,已经无法以个体的状态维持自己的存在。而他们唯一的一线生机就是透过书获取人的情感,所以……一旦没有了读者,书妖会消失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

  千穗再次望向白火,既然他会提起这件事,就代表他也——

  「呵呵,就如同你想象的。」

  他仿佛看穿了千穗的心思,露出了微笑。

  「我也是如此。」

  「……」

  「我所凭附的书是一本非常老旧的书,那是约一百年前的著作,已经好久没有引起人类的注意了。旧书总有一天会被人们遗忘,人们不再阅读。《落花之梦》正是其中一个例子,而我的存在……也越来越稀薄。」

  一瞬间,她的思绪飘向了远方。

  千穗这才终于了解了他的意思,他想表达的是:因为没有人阅读他所凭附的书籍,所以他的存在正逐渐消失。但多亏千穗打开了那本书,和内容产生共鸣,才救了他一命。

  「在你今天来到这里之前……我几乎已经要完全消失了。待在书里的时候,我觉得视野越来越昏暗,再差一点我就要和黑暗同化,消逝在黑暗中了,真的只差那一步之遥。」

  这时,白火瞄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眼眸里荡漾着悲伤的曙光,千穗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紧紧揪住了。

  「不过,眼看着就要融入黑暗中时,光芒在我的眼前扩展开来,春天温暖的微风吹进了干燥的书页里。我……因此免于消失。」

  接着,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千穗。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千穗。」

  千穗只是沉默不语。

  她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只不过是随手拿起附近的书来打发时间罢了,并没有做出什么需要白火这样道谢的事。然而,看着眼前的白火,她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只好一语不发地回望着他的眼眸。

  「抱歉,突然说这种话想必会让你很混乱吧,我都明白的。」

  「别这么说……」

  「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好好向你道谢,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找你过来。希望……你可以接受我的谢意。」

  「……好。」

  千穗点了点头后,低下了头,但心中仍尚未释怀。

  她难以理解为何自我的存在会消失,而经历过这种体验的白火,心境又是如何。

  恐怕比千穗想象的要来得更加煎熬可怕吧,至少她现在光是试着想象,就让她的脑海陷入一片黑暗。如果白火真的是多亏了千穗才得以获救,他会向千穗道谢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另一方面,千穗真的只是恰巧拿起了手边的书,而且只是在等人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而已。仅是如此就受到对方的感谢,反而令她有点愧歉,无法诚挚地接受他的道谢。

  「呵呵……请不要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

  「抱歉……」

  「不,你不需要道歉,我很高兴能获得你的同情。」

  白火像是要她不用担心般,垂下眉,露出良善的笑容。接着,没头没脑地如此说道:

  「呐,千穗。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呢?」

  「咦……」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千穗不明白话中的含义而歪着头,白火加深了笑意。

  「我指的是你的心愿,我希望可以报答你的恩情。」

  「报、报答?」

  「是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如果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事,可以尽管告诉我。」

  千穗睁大了双眼,她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提议。

  况且,就如同千穗刚才所想的,被道谢反而令她有些愧疚,更不要说是报答恩情了。认为不妥当的她,急忙摇了摇头。

  「不、不行啦,我不能接受你的报答。」

  「为什么呢?」

  白火有些纳闷。

  「你问我为什么……」

  被这么反问,又让千穗混乱了起来。

  「因为……我并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呀。我只不过是随手拿了附近的书来看而已。」

  「可是,以结果来看,你的行动确实拯救了我。」

  「你那么说也没有错啦……」

  「只要你的行动拯救了我的这个事实存在,我就必须向你致谢。」

  「可、可是……我并不是有意图那么做的,真的只是拿起来打发时间而已,而且——」

  焦急的千穗如连珠炮般脱口而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白火见状,只是微笑以对,让千穗更加地难为情。

  「或许是我多管闲事吧,不过……千穗。」

  白火拨弄着帽子短短的帽檐,似乎有些犹豫。

  「呃、是……」

  「如同我刚才所说的,书妖可以透过书本取得读者的情感,并以此为生。」

  「是……」

  「所以……那个时候,我感受到你的情感了。」

  「那个时候?」

  「是的。那个时候,你看了《落花之梦》,落下了泪来。」

  指的恐怕是和白火相遇的前一刻吧。话说回来,千穗看了那本书后,和名为白仙的人产生共鸣,心中感慨万千而流下了眼泪。

  「你和白仙所产生的共鸣——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够被他人需要,我清楚地感受到了。」

  「那是……」

  千穗从白火身上别过视线。

  那个时候千穗所怀抱的情感,她当然清楚记得。但是,那都是千穗埋藏在内心深处,不曾对任何人诉说过的情感。

  她受到众人的忽视,而自己也为这个事实感到悲伤,如此丢人的事怎么可能让其他人知道。正因为千穗这么想,所以她决定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然而,白火看穿了千穗的思绪,微笑道:

  「千穗,我明白这只是我在多管闲事。但是……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能够帮助你解决烦恼。如果这么做能够报答你的恩情,我也会很高兴的。」

  千穗依然沉默不语。

  只是想要有人理睬自己,如此微不足道的情感,如此孩子气烦恼,叫她怎么敢向其他人说出口呢?

  就算已经被白火知道了,千穗本人愿不愿意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一想到此,千穗逞强地如此说道:

  「说是烦恼……太夸张了。希望自己能够被他人需要,只不过是多愁善感的想法……简单来说,我只是个在闹脾气的小孩子罢了。」

  「闹脾气?」

  「是的……大家都不关心我,让我觉得很寂寞……仿佛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般……才会有点闹脾气。所以……不要紧的,没有严重到需要你来担心。」

  她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说话的速度。她想要一口气说完,反而让说话的方式变得很不自然。千穗感到难为情,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轻抚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羞愧得双颊滚烫不已。

  「多么强韧的人呀……」

  温柔的话语轻盈地落在她身上。

  「明明还只是个少女而已,竟然不知道除了忍耐以外的方法。」

  「并不是那样——」

  「就当作是我的请求吧,请不要再忍耐了。」

  白火恳求般地说道。他的口吻让千穗忍不住抬起了头,看见他仿佛感同身受般,波光摇曳的澄澈琥珀色眼眸。

  「觉得难受而直接说出口,并不是什么坏事,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少女就更不用说了。」

  「……」

  「所以拜托你,千穗,向我寻求协助吧。我只是……想要挂念着你。」

  他带着坚定的口吻,劝说般地说道,他一直以来如梦似幻的印象突然刚强了起来。

  (为什么……)

  但千穗却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相对的,她皱起了脸孔。

  白火说的话并没有造成她的不悦。他确实是个妖怪,也还无法完全掌握他是什么样的人物,但千穗没有别扭到会因为他这一番话就觉得困扰或厌恶。

  只是,平时不习惯别人对自己说出这般宠溺的话,她怕生的个性产生了强烈的抗拒。

  「我想要挂念着你」——至今为止,曾经有人面对她说出如此真挚的话语吗?

  当然,国中时期的好友们也很担心千穗,也会倾听她的烦恼。但是,到头来大家仍然只是国中生,就算再怎么认真地看待这些事,能够依靠同样身为国中生的好友们的事情也很有限。

  再说,即使找好友商量也无法解决问题的根本,对方恐怕也是顾及这一点,所以才选择不过度干涉吧。

  况且,硬要说的话,千穗是属于不喜欢让其他人看见自己软弱一面的类型,自己的事当然无法全盘依赖同龄的朋友们。

  所以千穗死心了。反正不会有人对她伸出援手,她抱持这样的想法,压抑自己煎熬的心。

  然而——他却是如此诚挚地催促千穗寻求协助。

  那是一种既奇妙又叫人心头发痒,甚至会让人失神的温暖。

  (我……可以依靠这个人吗?)

  至今为止从来没有想过要依靠其他人的她,如今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不过,对象是一个今天初次见面的人,而且还不是人类。但他的这番话听起来如此甜美,让千穗可以完全不在乎这些事实。

  「我——」

  她张开干燥的双唇,发出了些微沙哑的声音。

  「我想要一个归属。不管在家里、在学校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想要一个平静只属于我的归属。」

  千穗挤出颤抖的声音,断然地如此说道。

  这是她尘封了长达数年的真心话,因为说出口也无济于事,所以她将这份情感埋藏在内心深处,决定绝不说出口。

  千穗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说出来,或许是一瞬间的冲动使然,现在这一刻,千穗无论如何都想要说出来。

  然而,话说出口的瞬间,排山倒海的后悔又涌上心头。毕竟她都已经忍耐至今了,也许不应该就这样说出来的,这样是不是太过鲁莽了呢——后悔让她的心跳声鼓噪不已。

  她压抑着噪动的胸口,微微抬起视线,和白火四目相交,他的笑容仿佛接纳了这一切。

  (啊……)

  看见他的笑容,千穗绷紧的神经才稍微缓和下来。

  「谢谢你愿意跟我说出真心话。」

  「呃、不会……」

  千穗觉得自己的脸颊开始泛红,连忙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双颊。

  「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提议。」

  「咦?」

  「千穗,请你明天开始到图书馆来吧。」

  「咦……明天开始?」

  千穗马上反问。

  「是的。只要你来图书馆,我就会在这里,还有福助、苇田……以及其他的书妖,你就不会孤单一人了。」

  千穗被一口断言「你不会孤单一人」的白火震慑住了。当然,不是负面的意思。

  「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容身之处,就把这间图书馆当作是你的归属吧。为此,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候你的到来。」

  他口中的「一直」让千穗忍不住屏住了气息。千穗难以想象某个人一直等待自己的情境,如果是真的,那会是多么美好的事呀。

  「一直……?」

  「嗯,那当然,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然而,从白火的笑容中却感受不出一丝虚假。

  (我怎么会知道这番话是真是假呢……)

  千穗呆愣原地好一会儿。虽然她很感激白火这个提议,但还是无法全盘接受他所说的话。

  现在未知的事情太多了,包含这个名为白火的男子、书妖们,还有这间图书馆。一看就知道这些是不可思议的事物,正因为一无所知,所以可怕、难以捉摸。

  或许千穗碰到了不应该牵扯上的东西也说不定。

  即使如此,她仍有一种明确的感觉。

  (我……或许可以待在这里也说不定。)

  多亏了白火,让她感受到了这种可能性,这绝对不是错觉。

  「那么……我明日也可以来这里吗?」

  千穗像是确认般,战战兢兢地问道。

  「那当然呀,我再说一次……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候你的到来。」

  接着,白火再重复了一次。

  「无论是你感到不安、无助或寂寞的时候……只要想来,随时都可以过来。」

  这是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她居然向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而且还不是人类——吐露尘封已久的真心话,并让对方关心自己。但这绝不是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千穗仿佛受到了他的影响,露出了微笑。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的。」

  然而,当千穗理解这番话中的真正含义时,已经是之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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