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来自日本的忍者
1
过去这片大陆上享尽荣华富贵的是「人类」。
在与亚人争夺霸权的漫长过程中赢得胜利后，名为人类的种族便成了大陆的支配者。
此后人类国度间不断爆发冲突，进入了「同类相残的时代」。尽管如此，大陆的历史还是与人类共同编纂出来的。
然而，距今大约一百年前，大陆的统治权却易主了。
本以为人类的盛景能永久持续下去，突然间却出奇乾脆地迎向了终结。
乍看之下，那种族在外型上跟人类没什么分别。不过其实他们并非人类。
他们天生便能施展魔法，还拥有超过千年的寿命。
据传他们的真面目是宛如架空产物般的巨大幻兽，每一个个体都拥有足以单独歼灭上万大军的战斗力。
无论是雄壮威武的骑士团，还是顽强不屈的佣兵团，在他们跟前都显得软弱无力。就算死命抵抗也是徒劳无功，人类即刻遭到驱逐，人口剧减至仅剩数万人。
人类以外的亚人们全都选择顺从他们。
可是人类却不这么做。
这并非过去支配著大陆的意气与矜持使然，而是因为他们的主食是人类。如此一来，投降也就意味著死亡一途了。
如今人类被驱赶至大陆各地，过著不知明天何在的日子。
没有国家、没有王，更没有英雄。只得每天活在绝望之中，光是对抗攻打过来的亚人军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新支配者名为「龙人族」。
乃亦人亦龙的最强种族。
这片大陆上享尽荣华富贵的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2
少年感觉到意识急速清醒，睁开了眼睛。
他首先看到的是黯淡的天花板。室内似乎全由木材打造而成，到处传来风吹进缝隙的咻咻声。看来这似乎是间破旧的陋屋。
「呃……」
尽管起身四下打量过了，少年还是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哪里。
房间大小约十片榻榻米大。桌子与衣柜等家具散置各处，可是每项物品的形状都很陌生。横壁板上有扇对开的窗户，打开一看，外头已笼罩在夜色之中。
（我只记得抵达大陆后被妖怪袭击而已……）
少年从故乡日本乘船出发，当天船只即因大浪翻覆。之后花了大约五天的时间，才于几天前游抵大陆。当他饥疲交加地迷失在森林里时，这回又遭遇武装妖怪集团袭击……接下来到底怎么样了呢？
无论如何，至少可以确定某人把自己给扛了过来。这里乍看之下也不像牢房，所以应该不是遭到绑架，而是被人收留了吧。
（难道是那些妖怪的伙伴吗？可是随身物品又没被抢走，再说，那些家伙也不可能把我当成客人接待……）
如果真是那样就糟了。毕竟自己杀光了所有人。
不，它们明显怀著杀意。虽然自己彬彬有礼地问路，但那些家伙却只会说些「叽叽！」、「噗吼吼！」的，不分青红皂白就砍了过来。
这些人恐怕是统治大陆的什么「龙人族」的手下吧。一定是这样没错。脸也长得怪恶心的。
小心翼翼地下床后，少年姑且先试著调查床铺的构造。仔细一看，床底下有个空间，感觉就像是欢迎可疑份子躲在里面的样子。
当少年进一步调查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停留在「某种东西」上面。
那是放在桌上的盘子。一看到盘内烤成黄褐色的物体，少年立刻把床铺拋在一边，猛然冲了过来。
「这该不会是『面包』吧？就是把面粉揉好发酵过再拿去烤的那个……」
既然面包都出现在这里了，那一定是叫他「吃掉」的意思吧。如果自己误会的话，届时就谎称是「龙人族闯进来抢走的」吧。
少年下定决心，伸手拿起面包，等确认过没下毒后便大口咬下。
（味道比想像中要来得朴实……虽然不差，但还比不上白米饭。）
就在少年四处捜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食物藏起来的时候——
某处突然响起开门声，随后又传来某人接近的脚步声。
「！」
少年反射性地转身寻找藏身地点。
自己怎么会如此失态。竟然被面包迷得团团转，完全放松了戒心……！
刻划地面的规律声响在房间前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房门静静地开了。
一位美丽的银发少女走了进来。
年龄大约十六、七岁。后脑勺的长发绑成一束，并直接垂放左胸前。体型苗条纤细，肌肤白得有如蜡一般。鼻梁高挺，嘴唇小巧精致，可是眼神却强而有力。
……少年脑海里浮现一段记忆。
他在森林里邂逅了一位观战的武装少女。少女慈悲为怀，施舍了水给素昧平生的自己，可是身上却没带食物。
没错，她就是当时在场的——白银色的盔甲少女！
少女踩著沉稳的步伐来到房间中央。她先是看到变得空空如也的盘子，紧接著又稍微环顾室内，然后忽然以为难的口气对著这边说：
「那个，可以请你从那里出来吗？」
「…………」
看来似乎是被识破了。少年只好从藏身的床铺下方蠕动著爬出来。
「你醒了啊。身体觉得怎么样呢？」
「……没问题。」
少年压抑情感，只做最低限度的回答。为了避免他人看穿自己的想法，他从小就被迫牢记这项规矩。
「是吗？太好了。」
少女淡淡地笑著说完。随即兴致盎然地观察起少年。少年也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
……这副美貌愈看愈觉得无可挑剔。比起这身盔甲装扮，少女好像更适合穿著『洋装』采花。
而且她的防具也稍嫌不上不下。不仅光裸著上臂与大腿，甚至还露出了肚脐。
少女的丰胸纤腰，以及缠腰布底下修长健美的大腿……这些无论如何都会映入眼帘。少年终于坚持不住，先行别开了视线。
（没有护卫、没有杀气，衣著猥琐下流……大陆的女人全都像这个样子吗？）
慎重起见，少年往旁边平移，检视著少女的臀部。虽然怀疑少女可能是那些家伙的伙伴，但她却没有尾巴。即使如此，这条缠腰布也未免太短了吧……
意识到少年的视线后，银发少女轻咳了一声。紧接著她端正姿势振作精神，开始进行自我介绍。
「我重新自我介绍一次。我叫梅儿希奥妮，昨晚谢谢你的帮忙。」
……少女八成是指自己打倒了试图从背后袭击她的妖怪吧。从「昨晚」这个用词看来，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一天吗？
「虽然这么说很像在找藉口，但我平常不会那么粗心大意的。因为你的剑术太精彩了，我才会忍不住看得入迷……」
「战场上只要一瞬间的轻忽便足以致命。这点切勿忘记。」
少年把自己受面包吸引而疏于警惕一事束之高阁。装模作样地提出忠告。
名叫梅儿希奥妮的少女尽管面露苦笑，却还是坦率地点头说「我会小心的」，然后再度目不转睛地窥视著少年的脸。
「那个，方便请教你的名字吗？」
「……备人。我才要感谢你收留了我。另外，关于放在那边的『面包』，刚才龙——」
「对不起。目前粮食不足，那些已经是我手头上全部的食物了……不过到了早上以后，我想应该还能分到一些才对。」
见梅儿希奥妮愧疚地低下了头，备人立即回答「嗯，谢谢你的款待」。好险，差点儿就要自掘坟墓了。
「我说梅儿奥妮修小姐。」
「我叫梅儿希奥妮。」
「梅儿希奥妮小姐，这里是哪里呢？」
「是位于大陆最东边的人类聚落。大约有五百位居民生活在巨大的森林里。不过由于每天都会遭受亚人们的袭击，这里绝不能算是安全……」
原来如此。那附近就有人类的村子吗？
龙人族统治大陆约一百年。听说过去大陆上的人类多达数百万人，却因为单方面的杀戮而导致人口加速减少。如今人们寄身于仅存的都市或村镇，光是要守住这些据点就已经心力交瘁了。
或许自己先前杀掉的那些妖怪们正准备进军这座村子也不一定……就在备人这么心想的时候，梅儿希奥妮彷佛印证他的猜测似地破颜而笑。
「不过昨晚真的承蒙你出手搭救了。多亏备人先生打倒了它们，最后才不至于劳动自卫队出动。如果让它们直接攻进村子的话，就已经是连续四晚遇袭了。」
「我只是掸掉飞到身上的火星而已，不足言谢。」
面对始终板著脸孔的备人，梅儿希奥妮突然敛去笑容。
她绷紧嘴角，带著非常拘谨的表情径自朝这边踏出一步。硬质盔甲稍微发出「匡啷」的声音。
「备人先生，我可以单刀直入地问吗？」
「什么事？」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
原本备人是不该轻易泄漏自身来历的人。基本上他都用假名称呼自己，从出身到身分也全是谎报的。
可是他却决定向这位名叫梅儿希奥妮的少女坦承一切。
毕竟自己受了她的照顾。日本人不会忘记一宿一饭的恩义。在来到大陆完成原本的目的之前。自己必须先回报这位少女的仁慈。
为此，好歹也要让她认识「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瞭解「自己有何能耐」吧。
「我是忍者，乃潜伏阴影、藏身暗处、讨伐敌人之人。」
「忍、者……？」
梅儿希奥妮蹙起柳眉，微倾著头覆述了一遍。
「也难怪你不知道。即便在日本，我们也是极其稀有的异端之人。」
「日本？」
「……是一座漂浮在大陆极东的小孤岛。你没听说过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
见梅儿希奥妮不假思索地即刻回答，备人不禁觉得有点哀伤。听说在以前日本的知名度还略高一些，不过那已经是大陆尚归「人类所有」，且人口众多时的事情了。
目前龙人族似乎对日本毫无兴趣，所以从未遭遇过他们的袭击。拜此所赐，岛上人类之间战事不断，形成自行缩减人口的状态。不管是好是坏，这座与世隔绝的岛屿都保有某种层面上的「和平」。
当然，也有一部分的人们怀著危机感。备人的故里即是其中之一。他们从以前开始就不敢松懈，随时针对龙人做好万全的准备。
……可是龙人不来也没办法。最近甚至开始零星出现「备战有意义吗？」的意见。
（就是因为对大陆抱有奇怪的竞争意识持续锁国，日本才会被排除在外吧。）
无视备人心中的感触，梅儿希奥妮单手扶著脸颊，从刚才起就一直以彷佛看到奇人异事般的眼神仰望著他。
「忍者，是吗？」
「正是如此。」
「藏身暗处之人，是吗？」
「嗯。」
「你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才躲在床底下吧？」
「这是在测试你。我的《隐形》之术能消弭气息，与周围同化……没想到你竟能识破。」
「围巾尾端都露出来了。」备人决定当作没听见这些话，继续解释下去：
「总之，忍者是专门从事秘密行动的战斗集团，主要任务为谍报、特务、偷袭、暗杀等等。不过只要是契约主的命令，基本上什么都做。」
「什么都做……」
梅儿希奥妮覆述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苦思的味道。
经过一段类似犹豫的沉默后，她露出心意已决的表情接著说：
「哪怕是『与数万大军交战』吗？」
「当然——忍者就是要听命行事。」
备人断然肯定的瞬间.梅儿希奥妮突然用力握住了他的手。白皙美丽的脸庞直逼眼前，让备人不由得退缩。
「……备人先生。」
「什么事？」
「你愿意跟我缔结契约吗？」
「…………」
「我亲眼见识过你的本事。如果是拥有高超剑术，还能施展魔法的你……一定能拯救这个村子的！」
「你说的魔法是指落雷吗？也难怪你会如此惊讶。那是所谓的忍术。跟剑术和体术一样，忍术也是修行习得的。」
「忍术……？」
「嗯。忍术由雷、水、火、风、地等五大系统构成，可藉由结印的方式发动。不好意思，术式详情我不能透露。」
「请务必助我一臂之力！拜托你了！」
「你——需要借助忍者的力量吗？」
备人低声问完，梅儿希奥妮便带著认真的眼神点了点头。
「是的。这里是本地仅存的最后一处聚落了。虽然地处森林之中而易于防守，但我们不仅孤立无援，人口也所剩不多。而且亚人的攻势还益发激化，前途渺茫的生活让村民们几欲崩溃。不过只要有你在……」
梅儿希奥妮的双手蕴含著力量。包覆备人掌心的触感不仅具有「少女」的柔软，还意外兼备著「剑士」的刚硬。
那显然是挥剑挥了好几千次、好几万次的手。原来这身武装不是虚有其表啊。她之所以敢只身一人待在森林里头，想必也是对自己的实力颇有信心吧。
「只要有你的协助，战况肯定会比现在更加好转。备人先生……你是降临本村的希望之光啊！」
「说忍者是光好像不太对吧。」
「当然，我不奢望你跟龙人族交手，只求你能协助我从亚人手中保护这个村子！请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
好近。脸靠得太近了。由于梅儿希奥妮又挺直背脊凑了过来，如今两人的鼻头几乎就要撞在一起了。
包含打扮在内，这位少女对于异性实在有点欠缺戒心……算了，这先姑且不说。
（拯救村子，是吗？）
其实他会提出这种要求早在备人的预料范围内。毋宁说备人就是为此才故意表明身份。
毕竟备人顶多只能「豁出性命」做为回报。不，战斗才是最能有效活用备人的方法……既
然她都主动要求了，事情反而好办。
只要有命令——忍者什么都做。
「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
「咦？」
「虽然我在那种情况下也能够自力突破困境，但多少也有些许曝尸荒野的可能性在。所以——」
「…………」
「我接受这份契约。短时间内我就为你效命吧。」
「谢、谢谢你！」
梅儿希奥妮脸上充满了喜色。紧接著她好像总算发现自己黏备人黏得太紧了，连忙放下脚跟往后退开。
此时，丰满的胸部及装甲曾一度弹跳跃动，可是备人却假装没有看见。
「啊，不过我该支付什么作为报酬呢？金钱在大陆上已经没有意义了……」
「没必要。收受报酬就不算报恩了。」
「不行啦，我不能让你无偿接受这么危险的H作。况且备人先生昨晚也帮忙击退亚人了。
如果要说恩情的话，应该早就已经还了才对。」
看来梅儿希奥妮的个性还挺一板一眼的。
「既然如此，在我停留的期间就麻烦你为我准备食物了。量只要平常的一半即可。」
「当然，食物跟床铺等等我都会准备。话虽如此，毕竟这里只是个简陋的小屋……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
「这个家又小又破喔。」
「没问题。」
「漏雨问题也很严重呢。」
「没问题。」
「还要跟我同居喔。」
「没问——什么!?」
梅儿希奥妮冷不防地这么一说，害备人不由得拔尖了嗓子。
「同同同同居？」
无视心烦意乱的备人，梅儿希奥妮莞尔一笑地说：「因为我有责任要照顾好备人先生啊。」
她怎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大陆的贞操观念到底是怎么了！还有，照顾是什么意思啊！？
「那么备人先生，我再稍征详细解释一下大陆的情势及村子的现状。我们去客厅的桌子坐吧。」
彷佛同居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一般，梅儿希奥妮转身走向门扉。隔著布料也看得出很丰满的臀部乍然而现。
「等、等一下，梅儿奥希莉小姐。」（编注：「奥希莉」在日文中音近「臀部」。）
「是梅儿希奥妮。如果不好念的话，你可以直接叫我梅儿。后面也不需要加『小姐』两个字。」
「那么梅儿，请听我说句话。一下子就同居不好吧？还没出嫁的女孩竟然跟才刚认识的男人……而且还是跟这种来历不明的黑衣人……」
「就是因为还没出嫁，我才不能在野外露宿。这点还请你谏解。」
「我不是叫你睡外面啦！」
「好了，我们快走吧，备人先生。」
银发少女脚步轻盈地先行离开。
事到如今，备人才对奉她为主君一事感到一丝不安。
3
梅儿所说的『客厅』就在刚才那间房间隔壁。
那是个极为煞风景的空间，室内仅有一张稍大的矮桌，以及隔著桌子摆放的长椅。对面的墙上有扇带著小门闩的门，听说那就是玄关。
（真的很破烂哪……而且又小。）
寝室的反方向已经没有路了，换句话说，这个家总共只有两个房间……她真的打算在这里一起生活吗？
「请过来沙发坐吧。」
在梅儿的催促下，备人来到贴有皮革的长椅就座。虽然备人从书上得知了『沙发』、『桌子』、『玻璃杯』等等名词……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些东西。
梅儿在对面的沙发上坐好，然后往玻璃杯内倒水招待备人。
「虽然粮食不足，但水可以尽量多喝几杯喔。幸好这座村子刚好位于水脉上，水井倒是不少呢。」
「感激不尽。」
备人不客气地连续喝了三杯水。尽管肚子也有点饿，但目前只能姑且先忍耐了。
喝完水后。被人再度拉起围巾遮住口鼻。
梅儿似乎对他的举动感到很好奇。她把桌上的水壶挪到旁边直接发问：
「备人先生不喜欢露出脸吗？」
「这是一种习惯。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忍者经常暗中行动。为了避免被人记住长相，也为了避免被人察觉气息，我才养成了这种习性。」
「可是这样在村子里反而会变得很显眼喔？起码对我是没有这么做的必要……至少现在请放宽心好好休息吧。」
这么说完，梅儿便挺出身子，用食指拉下他的围巾。
虽然备人立刻将围巾拉回来，但随后又被扯下来了。由于梅儿实在是太烦人了，备人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梅儿却回以一个非常开心的笑容。
虽然备人心里想著「别闹了，快点开始说吧」，但只要梅儿要求『把脸露出来』，他终究也只能听从。毕竟忍者不得违逆主君的命令。
「那么梅儿，我再重新问你一次。这片大陆现在是什么状况？」
梅儿换上认真的表情，有好一会儿都盯著桌面陷入沉思。不久，她抬起头来，以极其郑重却又苦涩的语气开始述说。
「龙人族统治了一百年后，如今大陆上已经没有人类国家存在了。幸存者人口约七、八万左右……由于亚人所有种族加起来总数有近百万，过去人类方的『数量优势』早已被逆转了。
遭到流放的人类们只好在大陆各地建立共同体，想尽办法持续抗争下去……」
「你的意思是情况很险恶吗？」
「是的。光是这一年就有好几个村子沦陷了。」
这方面跟传闻如出一辙。
据说龙人好食人类。而他们底下的各种妖怪尖兵们非常热衷于驱逐人类，大概是想为以前在大陆霸权争夺战中落败一事报仇吧。看来大陆这里似乎是称妖怪为「亚人」。
「可是竟然会连一个国家都不剩……我听说过去大陆上有超过十个国家存在。」
「毕竟龙人族都统治了长达百年之久……我想熟知当时大陆景况的人应该已经不在了才对。对我们而言，出生长大的城镇就是全世界。」
「各地的共同体不能串联起来吗？如果继续随意散居的话，今后也会被分别击破的。」
「虽然过去人类曾数度采取这种行动，却从来都没有成功过。因为多人一起移动时必然会被【龙公】发现……」
「龙公是？」
「是指支配大陆各地的龙人。他们拥有各自的地盘，基本上不会干涉彼此的领地。由于龙人是自尊心极强的种族，【龙公】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密。在汰除人类这件事情上，他们也总是只派遣追随自己的亚人军队，绝不会互相借用兵力。」
没想到妖怪竟然还以领主自居，真是太可笑了。如果他们能索性为了争夺领土而自取灭亡
就好了。不过这方面他们似乎比人类机伶得多。
「目萌【龙公】也还在持续搜索潜伏在领地内的人类。一旦发现聚落，他们便会命令亚人锲而不舍地发动袭击——就像这座村子一样。」
「是为了捕食吗？」
「……是的。而且他们不问人类的死活。撇除部分例外，人类对龙人而言就只是食物。虽然他们也食用动物及亚人，但惟独对人类会公平分配……这好像是【龙公】们订下的协议。」
人类有那么好吃吗？虽然很介意梅儿提及的「部分例外」，但既然她没进一步解释的话，那就表示是非必要的资讯吧。
「如今龙人族将大陆划分为约二十个区域。换句话说，大陆上也有同等数量的【龙公】存在。」
「二十个啊。」
虽然得知敌人数量比想像中少实属一大斩获，但人类处于极端劣势的状态依然没有改变。光是龙人的存在就已经够绝望了，还加上数量近百万的亚人军。人类方连互相支援都办不到，只得一味打著坚守据点的消耗战……当然，自己是不会对梅儿说这种话，不过现况已然是无限趋近于「死棋」的状态。
「负责这个地方的【龙公】拥有多少军力？」
「因为领地较小，粗估约两万左右。其中大部分为妖人族与猪人族所构成，即昨晚备人先生斩杀的那两个种族。」
原来如此，是那个「叽叽」和「噗吼吼」啊。
「相较之下，这个村子的人口只有五百人吧。」
「是的。不过那是把女性、老人、小孩全都算进去的数量。能够加入自卫队战斗的顶多三百人左右。」
三百人……多亏他们能靠这点人手守住这里。
听梅儿发表战况方面的意见，感觉亚人的战斗力远在人类之上。虽然不清楚村子的自卫队实力如何，但一般人要对付那种东西恐怕会有点吃力吧。
无论数量与质量都不如人，这下真的是被 「将死」了。
（敌方有两万人啊。若是兵力跟昨晚一样少，那还不成问题。不过要是全军出击的话，到时候就玩完了。不，既然这个村子还得以续存，那就表示敌方过去从未发动总攻击啰？刻意节制兵力，仅增加袭击的频率……【龙公】那家伙在玩弄村民啊。）
就在备人盘起双手陷入沉思的时候……
屋外突然刮起一阵风，把树木吹得沙沙作响。
过了一会儿，某处响起开门声。紧接著远方传来人的走动声与话声。想必是有人误以为亚人来袭了吧。
光是晚风吹晃树叶都足以惊动村民——看来他们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这样身体是撑不下去的。
不晓得痗儿是不是也听见了这些动静，她带著忧虑的眼神注视窗户的方向。不久，她叹了口气.如实地流露不安的表情窥探著这边。
……备人大概可以理解她的想法。
光听刚才的说明也能清楚明白这个村子没有未来可言。另一方面，备人却有地方可以回去，没道理在这里跟梅儿他们生死与共。备人果然后悔订下契约了……梅儿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备人先生。」
事实上，梅儿也丢出了预料中的问题。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意想不到的开场白。
「其实——我三个月前才来到这个村子。」
「什么？」
「所以我也同样是新成员。之前我都独自巡回大陆各地，在每个所到之处协助进行抗争运动。」
备人闻言也不知所措了。他还以为梅儿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就算再怎么会使剑好了，少女只身一人游历现今的大陆也未免太莽撞了吧。而且如果要说局外人的话，她应该也没义务要陪这个村子一同殉死才对。
「为什么故意独自旅行呢？」
「我出生的城镇很久以前就灭亡了。当时我失去了父母、兄弟姊妹，以及所有熟识的人们。」
梅儿一边触摸垂落胸前的白银发丝，一边追述往事。
被墙面烛台上摇曳的火焰一照，那美丽的脸孔显得既幽暗又虚幻。
「考虑过自己能做的事情后，我才决定踏上旅途。如同先前提到的，人类目前零星散布在大陆各地。不过情报必然是需要互相分享的。好比残存的城镇状况如何，敌方有何动静等等……我在想自己能不能负责传达这些讯息。当然，如果造访的城镇遇袭了，届时我也会参与战斗。」
她凭著这双纤纤玉手投身多场战斗之中，身上却没有留下任何伤痕。说不定这位名叫梅儿希奥妮的少女，是个比备人想像中还要来得优秀的剑士。
「这两年我拜访了许多城镇与村落，可是每个地方的状况几乎都大同小异。我也看过许多遭受摧毁而化为废墟的村子。有些村子还拒绝让我停留，甚至对我兵戎相向……」
「这也难怪。既然都活不下去了，人心自然也会随之堕落。」
大陆的型态由人类国家的「法治」转变成龙人族的「暴力恐怖统治」。
说起大陆文化，那曾是备人好奇与憧憬的对象……不过书上所见的华美生活如今已经荡然无存了吗？
「我来这个村子也是为了传递资讯……可是现在这里真的处境艰辛。急需帮手支援。所以我才会想走却又走不掉……」
「这样下去的话，你可能要长居此处了。」
简单来说，这位少女碍于村民们的恳求而继续在这里逗留。所以她才会搁下自己承担的责任，傻傻地为村子豁出性命。她出手帮助备人也是那种烂好人的本性使然吗？
说穿了，她并不适合战斗。她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不管本领再怎么高强，感情用事之人绝对是二流以下的战士。
（不过以侍奉的主君来说还算不差。）
备人认为她是个非常优异的契约主。鲜少会有主君把忍者用在「正当目的」上，在日本根本碰不到这种人。
更重要的是——梅儿的目的跟备人来到大陆的理由不见得毫无关联。
「我明白大致上的状况了。要成为村子的希望之光可能是非常无理的要求吧。」
听完备人率直的见解，梅儿露出无力的苦笑，并稍微挺直了背脊。然后她开口说出预料之中的话。
「备人先生，请容我再确认一次。你……真的愿意跟我缔结契约吗？」
「我应该已经答应过你了。」
「可是——」
「你无须忧心。我也要再度跟你确认。我的工作是『歼灭袭击本村的亚人，确保目前的局势安定』——可有说错？」
「……这样好吗？」
「当然。日本有句格言叫做『好心有好报』。就是因为你搭救了累倒在路边的男人，这才能得到名为忍者的战力。」
说著说著，备人站了起来。从缝隙间灌进来的风吹熄了墙上其中一盏烛台。
备人弹响指头后，食指上便冒出小小的火焰。他用微火重新点好烛台回过头去时，梅儿正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火焰魔法……！」
「我只是用了磷粉而已。忍术并非尽是超乎寻常的术法。」
「是、是这样吗？我只知道魔法……备人先生真的吓了我一跳呢。」
待备人回到座位上，生性耿直的主君才后知后觉地为灯火的事情道谢。
「这种时候要说『感激不尽』吗？」
「啊啊。另外，你不需要叫我『先生』。态度威严一点，你这家伙可是主君啊。」
「用『你这家伙』称呼主君好像不太对吧……」
「毕竟本次契约是我个人的私事，这方面还请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你也乐得轻松吧。」
「的确如此。那我就不客气地直呼备人的名字了。」
「无妨。」
「……太好了。备人果然是个好人呢。」
看来梅儿似乎是放松下来了，她抬起屁股重新坐好。
由于缠腰布很短的关系，底下差点儿就被看到了。竟然如此毫无防备……她果然不适合当个战士。
话说回来，里头究竟会是什么景象呢？这家伙都穿什么……
「到了早上我再重新带你参观村子吧。而且也得向自卫队的人介绍备人才行。」
梅儿面带笑容地这么说完，备人连忙点头回答「嗯、嗯」。
自己怎么会如此失态。竟然一不小心出了神，还直盯著主君的跨下看。
「在太阳升起之前，我们也稍微休息一下吧。从今天起我就睡这个沙发，备人请用刚才的房间吧。」
「你没必要睡在这里。」
断然拒绝梅儿的提议后，备人随即起身。
撇开主君不管.自己在床上睡得香甜，此举实在有失忍者的颜面。所幸附近就是森林，从巡逻警戒的层面来看，自己还是在那边待命会比较好。
因为——任务已经开始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梅儿却狼狈不堪地猛摇著头说「那、那可不行！」。她的目光犹疑不定，脸颊莫名其妙地泛起红潮。
「有什么好不行的？有点自觉吧，你可是妙龄少女耶。」
「这样我还是会很为难的！」
「不好意思，这点我绝不能退让。」
「可、可是……」
梅儿的行为举止变得愈发古怪。她用力咬紧嘴唇，并齐的膝盖忸忸怩怩地动个不停。
「的、的确，我是有责任要把你照顾好。考虑到委托的艰难程度，这点要求或许也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
「……嗯？」
「我实在无法接受在床上陪睡。」
「我是说我要去外面睡啦！」
备人忘了忍者压抑情感的守则，忍不住放声大喊。这家伙到底是蠢到什么地步？天底下怎么会有忍者要求主君侍寝啊！
一旦对契约主出手，备人就不可能再回归故里。他已经抛开原本的任务擅自接下委托了。如果再「要求主君处理**」的话，届时上头八成会命令自己「拿锯子切腹自杀」吧。
「呃，你说外面吗？」
「没错，外面！」
「可是我不能让备人露宿荒郊野外。」
「我睡外面就好！」
不久，梅儿总算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她低头道歉说「我、我失敬了」，整张脸连耳根都红透了。然后她兀自往玻璃杯内倒水，像是要重振精神似地一口气把水喝光。
「你、你说得对。不好意思，毕竟我对这方面并不瞭解……」
「不是瞭不瞭解的问题。」
「说来惭愧，其实我还没交过男朋友……」
「我不需要这种情报。」
「而且也没有被男人拥抱过的经验……」
「说够了没啊！」
回过神来，备人又扯开嗓子大吼了。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主君啊……）
——因缘际会下决定追随的银发少女剑士•梅儿希奥妮。虽然她看似与自己同龄，却是不懂得设防又少根筋的烂好人。此外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在这片归龙人统治，亚人跋扈横行，人类不如家畜的大陆上。
备人邂逅了这位少女。
4
「——你们去大陆猎龙吧。」
那是大约半个月前的事情。备人接获紧急召返命令回到故里后，在那里等著他的是首领突如其来的指示。
「啊？什么意思？」
昏暗的一室内，地炉里燃著摇曳的火焰。看著悠悠哉哉地一手捻须，一边抽著烟管的矮个儿老人，备人蹙起眉头反问。
在盘腿而坐的备人身旁，儿时玩伴从刚才开始就宛如地藏菩萨般面无表情地正襟危坐。
由于被找回来只有这两人而已，备人原本以为任务肯定跟「那件事情」有关……可是首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才说要消灭龙人，这又是吹了什么风啊？
当著两位年轻忍者的面，首领抽著烟淡淡地接著说：
「这个嘛……期限就订一年吧。届时收拾掉最多龙的人就是下任首领。」
……也就是说，备人猜中了召回他们的理由。
如今即便在忍者村里，备人与儿时玩伴也是无人能及的双璧。尽管两人都不是首领的嫡传弟子，他们的实力却被誉为历代上忍中前所未见的强者。
实力最强的上忍将接任人首领一职——这是村里的老规矩了。况且追本溯源，每个人的祖先都一样，所以血统苏某的根本无关紧要。
「俺话说完了，那就解散吧。」
见老人马上准备起身，备人连忙提出抗议。
「等一下，首领。为什么非得用这么迂回的方式分出胜负不可？」
「你有何不满？备人。」
「因为本身对大陆文化很感兴趣，我反倒很乐意渡海前往大陆。不过既然要用比赛决定下任首领的话，那就乾脆直接对决嘛。凭实力击败对手才能让这家伙心服口服吧。」
备人扬起下巴比了比儿时玩伴，顺便稍微起身跟旁边拉开一点距离。
这家伙从以前开始就很爱动手动脚，尤其对备人更是毫不手软。只要备人稍有不慎，满怀杀气的凶器就会即刻朝他飞来。突袭和暗杀确实是忍者的看家本领没错，但他可受不了每次见面都要遭受追杀。
（小时候明明还是我的跟班哪。）
住在村里的居民们并非全是忍者。惟独资质获得肯定的孩子，才会在懂事前接受严格训练培育成人。
近年来村子少子化的情况益趋严重，忍者的数量也减少至三十人左右。加上具有资质的孩子鲜少出生，大家都很担心几年后这里将变成一般与世隔绝的荒村。
不过此时却久违地出现了众所期待的逸材，还是一次两个。而他们偏偏又是同龄的邻居……这也未免太讽刺了。
放进地炉里烧的木材啪啦地稍微弹跳起来。
待飞舞的火花消失后，首领缓缓地吐著烟雾低声笑了。
「备人啊，你怕龙吗？」
「少拿这套烂说辞来挑衅人啦。问题才不是害不害怕。当首领的条件是成为上忍……如今村里只有我们两个符合资格。而且这两人都像这样聚集在这里了，没必要慢吞吞地用那种方式决定吧。」
忍者可分为两种。即普通的「忍者」，以及其中实力特别突出的「上忍」。
忍者在日本乃死亡与恐怖的象徵，甚至有种说法是「雇用忍者的人稳赢不输」,事实上他们就曾经凭藉著一己之力扭转过许多战斗的结果。
不过大部分的忍者就只是「忍者」而已。在忍者村的历史当中，获准自称上忍者也是极其少数。
——备人与儿时玩伴在半年前获赐上忍的称号。
只差一步就能成为最高等级的忍者……即最强象徵的首领了。
「犯不著去砍龙的头，只要我俩互相争夺首级就解决了。为了庆祝你隐居，我送你一颗头颅作为『礼物』吧。就是这家伙的。」
听了备人所说的话，儿时玩伴这才这才首度抬起头来。并且恶狠狠地往这边一瞪。
长刘海底下露出的细长右眼蕴含著明确的敌意。被遮住的左眼恐怕也是同样的眼神吧。
这下正好。索性当场做个了结吧——正当双方的杀气漫无边际地高涨下去时，老人厌烦的叹息声打断了两人。
「住手。你们想毁了这个家吗？俺已经叫你们去猎龙了。」
「杀掉龙人有什么意义吗？」
「证明忍者才是最强的——你不服吗？」
听到这段严厉的话语，忍者们同时望向首领。
地炉里燃烧的木材再度啪啦地蹦出火花。
「俺并非低估了你们，毋宁说是相反。对你们两人而言……日本可能已经太小了吧。」
老人笑容满面地从怀里掏出某种物体，并分别朝两人扔了过来。
备人接下的是胡萝卜般大的黑色矿物碎片。
碎片带有光润的美丽色彩，感觉有点像黑曜石。儿时玩伴手里也拿著同样的东西。那是类似黄铜的深金色碎片。
「这是什么？」
「是龙角的末端。那些家伙脑袋瓜儿大得很，只要像这样带著一部分回来即可。」
备人不禁瞪大了眼睛，与儿时玩伴两人面面相觑。
既然首领持有这种东西……
「首领，你曾经跟龙交手过吗？应该说你打倒过龙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哎呀，那生物真强啊。虽然俺当时被称为最强的忍者，但光是打倒两只就已经耗尽全力了。」
「…………」
「你们两个——究竟猎得到几只龙哪？」
当老人总结似地扭曲起布满皱纹的脸时，两位忍者早已起身了。
虽然很气自己中了老人的挑拨，但备人对于「支配大陆的龙怪」原本就不是不感兴趣。而且他们不把日本放在眼里，自顾自地摆出支配者的架子，这点也让备人感到相当火大。没有主君的任务或许也满新鲜的吧。
再说……儿时玩伴似乎已经完全被激起了斗志。
「好吧，首领。就让我来改写你的纪录吧。」
「呵呵呵，你就好好努力吧。跟龙战斗可是很提振精神的喔。」
——几天后，备人备妥小船，意气风发地出发前往大陆。
然后船只在大浪中彻底翻覆了。
「早安，备人。」
舆每儿商谈过的隔天早上。跟步出小屋的她会合后，备人便立即顺势请她陪同参观村子。
照理来说，梅儿应该没什么时间睡觉才对，可是脸上却不见疲色，反而带著爽朗的笑容打招呼。她依旧是一身盔甲装扮。插在腰间的剑看起来也挺有模有样的，不过裸露的大腿还是很令人在意。那条短短的缠腰布似乎是叫做『裙子』。
「你昨晚睡在哪里啊？」
「小屋后方的杉木上。」
「竟然在那种地方……」
「忍者喜好高处。」
「会感冒喔？」
「忍者不会感冒。」
「忍者到底是……不，没什么。」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并肩走在晨雾弥漫的小径上。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正值天空开始泛白的时间，周遭不见半个村民。拜此所赐，迎面而来的空气十分新鲜，树木与土壤的气味也显得更加浓郁。野鸟的啼啭悦耳动听，广阔的绿意赏心悦目……真不愧是地处森林之中的村落。
（话虽如此，以区区五百人的规模来说，这村子还挺大的。莫非以前还有更多村民吗……不过防范措施超乎想像地完备，在某种程度上好像也能自给自足。）
其实昨晚离开小屋后，备人已经顺便调查过这个村子了。虽然对梅儿很过意不去，但忍者绝不可能散漫到乖乖等人带路。
四处巡视过后，备人发现这村子是个比想像中还要坚固的据点。
由巨木及石头堆叠而成的多重障壁环绕全村，外围甚至还挖了深深的沟渠。
东南西北各有一个出入口。瞭望台在墙边一字排开，警备监视则采轮班制。此外，村内只对森林做最低限度的开发，每处道路均是狭路。而且还宛如迷宫般分出许多支线，且曲折蜿蜒。
虽然明白这是因应敌人入侵时的对策，但这样生活起来想必很不方便吧。
「道路很复杂吧？我刚来的时候也迷路了好几次。」
彷佛察觉到备人的想法般，梅儿苦笑著这么说。有如丝绢般的银色长发在曙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总之，现在请跟著我走。这样就不会走错了。」
有别于口头上可靠的保证，梅儿走错了好几次路。
当不可靠的主君好不容易抵达貌似村子中心地带的广场时，周围都已经完全亮了。
两人来到了一处像是把森林疏伐开通的圆形空间。中央稳稳地竖立著一栋巨大的两层楼建筑，武装村民在周围匆忙地来来去去。
那种看起来很牢固的宅邸恐怕就是军营吧。构造明显与民宅不同。看样子村子所有的小径全都通往这个地方。
「站夜哨的人好像正准备轮班呢。希望诸盖罗先生有在执勤室里……」
「诸盖罗？」
「他是自卫队的队长，在这个村子里是形同支柱般的存在。村民们以英雄诸盖罗先生为中心，团结一致地把村子坚守到今天。」
梅儿彷佛当成自己的事情般得意洋洋地说完，便马上移步前往执勤室。
此时，注意到她的士兵们纷纷亲切地开口招呼。
「嗨，梅儿小姐，早安。」
「今天也来得很早呢，梅儿妹妹。」
「前天晚上真是辛苦您了。」
每次有人搭腔，梅儿都会礼貌地一一回答「早安」、「今天天气真好」、「腰痛好了吗？」等等。拜此所赐，明明执勤室就在前方，两人却完全停滞不前。
……梅儿受村民爱戴是很好啦，不过备人觉得有点不耐烦。何况士兵们又不时朝这边投来怀疑的视线，更是让他感到非常尴尬不快。
不过备人回以锐利的眼神后，所有士兵都别过目光迅速离去了。
结果梅儿根本没能向大家介绍伙伴。她困窘地搔著头仰望备人。
「今天大家好像很忙呢。」
「应该说是避著我吧。我也不是不能体会他们的心情。」
「第一次来到这个村子的时候，大家也是很怀疑我呢……不过你放心，我想一定很快就能跟大家打成一片的。」
「没那个必要。我的任务不包括跟村民们混熟。」
「真是的，备人你怎么这么说啊……」
梅儿责怪似地重重拍打备人的肩头后——
紧接著执勤室的门打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啊，诸盖罗先生。」
梅儿马上转身快步走向男人身边。由于梅儿紧紧握住了备人的手，他只得被迫跟著一起走。
男人正准备笑著迎接正面走来的梅儿，不过一看到她牵著备人的手，男人立刻皱起了眉头。
梅儿不以为意地来到男人面前深深行了一礼，随即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她依旧不肯松手，想必是早已忘了有这回事吧。
「早安，诸盖罗先生。」
「啊啊，早安，梅儿。今天一整天也要拜托你了。」
「好的。」
听了梅儿精力充沛的回答，男人再度露出柔和的表情。
……这就是这个村子的队长吗？男人身材魁梧，皮肤略显黝黑。胸膛厚实，隆起的肌肉好像快把皮甲给撑破了。遍布脸庞及全身的无数伤痕再再说明了他是身经百战的勇者。
年纪意外地轻，大概是二十出头吧。跟其他士兵们相比，他散发出来的气势确实明显不同。如果是这男人的话，感觉好像能跟亚人互相抗衡。
（擅长的兵器是腰间的大剑，全身上下没什么破绽。而且长相威风凛凛，看起来很有胆识。）
跟暗自品头论足的备人一样，对方显然也正观察著他。
男人打量过备人全身，最后视线又停留在他跟梅儿紧扣的左手上。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的相貌好像变得更加可怕了。
「诸盖罗先生，这位是我之前说过的备人。备人爽快地答应为村子而战了。他的本领之高我可以担保。」
「……这样啊。我是自卫队的队长诸盖罗，感谢你的协助。」
见诸盖罗主动要求握手，备人便迅速抽出被梅儿抓住的手回握。既然对方伸出了左手，自己也只好以左手回礼了。
「听说你的事情时，我吓了一跳。没想到除了梅儿以外，还有人单独在这片大陆上旅行……方便的话，请告诉我你来到此处的来龙去脉。」
草草握过手后，诸盖罗提出了带有询问色彩的质疑，与充满野性的外表相反，他的说话方式既理性又公式化。
「既然你会在现今的时局下单独旅行，想必I定是有不得不为的苦衷吧？而且我听说你施展怪异的魔法打倒了妖人。这是真的吗？你是如何获得这种力量的？」
接连不断的问题之中带有露骨的怀疑。
现在可不能因为保持沉默而被赶出村子。正当备人逼不得已准备简短说明的时候，梅儿抢先一步回答了。
「备人是从大陆东方一处叫做日本的地方渡海而来的。」
「日本？」
「是的。那里存在著能够施展魔法的战士，名叫忍者。而备人就是这个忍者喔。」
见梅儿骄傲地介绍家臣，诸盖罗眉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您不需要担心。备人虽然个性冷淡，却是个坚守礼仪又绅士的人。当然，要拜托他打倒【龙公】是不可能的，不过他的力量应该足以大幅削弱亚人的军力，为我们扭转战局才对。」
不知不觉间，除了士兵以外，女人小孩也零星出现在面对面交谈的三人周围。村民们差不多也都已经起床，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了吧。
「其实我也不晓得备人为什么离乡远行，不过我相信他迟早都会说的。关于这方面能否再给他一点时间呢？」
「梅儿，我认为你这种个性是优点也是缺点。之前你也把自已的食物分给了来破坏田地的狼群……」
「我想那些孩子们一定是肚子饿了。它们跟我们都一样啊。」
「…………」
「拜托您了，诸盖罗先生。请允许备人留在这个村子里吧。」
「……我知道了。不过备人，我想再跟你确认一件事情。」
屈服于梅儿的主张后，诸盖罗再度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备人。
「就我们所知，只有一种人能够施展魔法。」
「…………」
「你——该不会是【龙落子】吧？」
「龙落子？」
听到这个陌生的发音-备人下意识地覆述了一遍。
虽然不清楚那指的是什么，但恐怕不是好的意义吧。从诸盖罗的表情看来，那或许是能够化身为人类的亚人也不一定。
「如何？备人。」
「……我不予置评。毕竟我根本就不知道这种东西。」
虽然诸盖罗以更加锐利的眼神睨著备人，但终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不久，他大大地耸了一下肩膀。像是自我警惕似地轻轻摇头。
「我有点太冒昧了。抱歉，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不过——」
「…………」
「如果真是如此，还请你老实地告诉我们。要是事后才查出来的话……我们绝对容不下你的。」
诸盖罗斩钉截铁地这么说完的同时，远处的士兵突然呼唤他的名字。
看来好像是有事情要处理的样子。诸盖罗对备人他们说了句「之后再聊」，便迅速地朝那边走去了。
附近的孩子们见诸盖罗经过，纷纷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诸盖罗一一抚摸著每位孩子的头，那宽阔的背影很有村中英雄的感觉。
（啧，队长那家伙。结果【龙什么的】到底是啥啊？）
……往旁边一看，只见梅儿不知为何垂头丧气地垮下肩膀。
她紧咬嘴唇，盯著地面好一会儿。不久，她突然重新面对备人说「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那硬挤出来的笑容一点都不像她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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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梅儿带著备人来到了广场南方延伸出去的大道。
这里似乎是居住区，路上看到的尽是老人、女性及小孩。聚集各处的村民们轮流劈柴、制作木箭，或是在小屋里准备大锅炖煮的料理。
「虽然早了一点，但我们去领食物吧。毕竟备人昨天只吃了一小块面包嘛。你肚子饿了吧？」
「忍者不吃不喝也能活上五年。」
「少骗人了。」
低声笑了笑后，梅儿便率先朝其中一栋建筑物走去。刚和诸盖罗分开的时候，梅儿感觉上好像有点无精打采。不过在边走边闲聊的过程中，她似乎也逐渐抛开了心中的烦恼。
梅儿一路上照例跟周围的村民们打招呼。彷佛刚才的情景再度重现一般，一群小孩又聚集了过来。
眨眼间，梅儿被活泼好动的幼儿们给团团包围了。她笑盈盈地开始陪孩子们嬉戏玩耍。
「梅儿姊姊，早安！」
「哇，是梅儿姊姊！」
「一起来吃早餐吧！」
孩子们或是抱著银发少女的大腿，或是挂在背上，把她搞得七荤八素的。其中甚至有些调皮鬼一再尝试掀她的裙子。大陆的小鬼真是前途堪忧啊。
「——好了好了，你们闹够了吧。快走开，『剑圣女』大人很伤脑筋呢。」
这时，一位体态丰腴的中年女性自前方的建筑物出现，以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驱赶著孩子们。
这位女性八成就是负责配给食物的主妇。从女性手里抱著两条又大又长的面包看来，她大概是发现了梅儿才特地拿过来的吧。
终于获得解放后，梅儿有点恋恋不舍地看著孩子们一哄而散地跑开，然后对中年女性展露笑颜。
「早安，歌尔娜女士。」
「早安，『剑圣女』大人。如果觉得困扰的话，您大可以斥责他们喔？」
「不，他们毕竟还是小孩……而且我也很高兴能被孩子们喜欢。」
「您人真的太好了啦……对了，那位就是捡回来的孩子吗？」
面对目不转睛地看著自己的歌尔娜，备人姑且还是简短地报上了名字。虽然这种事情并不重要，但真希望她别把忍者说得像弃犬一样。
「不过你怎么穿得一身黑啊？简直跟影子没两样嘛。」
「你误会了。我说妇人啊，这面包……莫非有一条是我的吗？」
「对啊。虽然我们只给得起这种东西，但你就凑合凑合吧。」
「我不需要一整条，给我半条就行了。」
「小孩子跟人家客气什么啦。为数不多的人类就该互相帮忙啊。来，拿去吧。」
见中年女性硬是把面包塞给自己，备人不知所措地望向梅儿。她耸著肩说「你就接受人家的好意吧」，于是备人只好收下两人份的面包。
两人与歌尔娜道别，然后先回到梅儿的小屋放面包。
途中村民们还接连送上蔬菜，回过神来，备人身上已经是满满的食物了。
「大家都是好人对吧？正因为如此，我才无法离开这座村子。」
沿著小径回去的时候，梅儿也不厌其烦地继续这个话题。
她踩著轻快的脚步前进。另一方面，双手及背上都扛著食物的备人却走得稍慢一些。虽然梅儿想帮忙拿一半，但备人可不能让身为主君的契约对象搬运行李。
（可恶，我从来都不知道芋头竟然会这么重……小屋还没到吗？来的时候有这么远吗？）备人把怨言留在心里，默默走在蜿蜒曲折的道路上。每次踏出步伐，背上的白罗卜都会重重地撞击后脑勺，老实说他觉得很火大。
「这个村子不是粮食不足吗？」
「是的。所以我想村民们一定是在勉强自己。为了替我们攒食物，大家都一点一滴地节省著……」
「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不拒绝他们？这不像你的作风吧？」
「这是村民们的好意。而且只要吃了这些食物，我们就有义务要回报他们。除了已经灭亡的故乡外，我不知道还有哪个村子会如此热情。所以我希望备人也能喜欢上这个村子。」
……就算对忍者求情也没用。
只要是任务的话，哪怕全体村民都是邪恶之徒，备人也会保护好这个村子。就算敌人之中有善良的亚人，备人恐怕还是会杀掉它吧。
忍者不会在工作中夹带私情。有时拚命保护了某位契约主后，却也会因为换成被敌方雇用，便无动于衷地杀了前雇主。
不能断得乾脆的人——是无法胜任忍者一职的。
「话先说在前头，我不打算为人情改变工作态度。对忍者而言，契约就是一切……不管这里是什么样的村子，那都与我无关。」
「不过只为了契约而战斗……这样不会很空虚吗？」
虽然知道梅儿的意思，但看来她果然还是不明白忍者为何物。
不过备人认为她不需要明白。
这位名叫梅儿希奥妮的少女大概是某种程度上的理想主义者吧。另一方面，所谓的忍者却是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因此，备人不奢望梅儿能够理解。「人类可以透过交谈互相理解」，这种想法不过只是理想论罢了。
所以备人当下决定回以可能是她期望中的答案。
「别担心，我对这个村子没有坏印象。不仅如此，我甚至还觉得这村子挺不错的。」
「呃，真的吗？」
「啊啊。尽管置身困境当中，孩子们却还能朝气蓬勃地展露笑容，恰好证明了这里是个好村子。被毁掉就太可惜了。」
梅儿瞬间喜上眉梢。这主君真的很好捉摸。
「这样啊……就是说嘛。我也觉得这村子真的很棒呢。」
「顶多就队长让人不爽吧。」
备人发自内心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后，梅儿顿时露出像是喝了苦茶般的表情。她瞭然于心似地叹了口气，咯吱咯吱地搔著脸颊。
「你不喜欢诸盖罗先生吗……」
「啊啊。那像伙太嚣张了。」
「你怎么这么孩子气呢……他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不仅声望很高，也满常开口说笑的。」
「反正一定不好笑吧。玩笑话只有爽朗的人说才能成立。」
「你有资格说别人么？」
两人头上远远飞过了几只鸟。翩然舞动的蝴蝶在一旁的树丛寻觅花影。听说森林里好像还栖息著野兔和野猪。
以后吃得到肉料理吗……想著想著，备人决定藉这个机会消除悬而未决的疑惑。
「话说回来，梅儿。我想先跟你确认两件事情。」
「好的。是什么事情呢？」
「一个是先前队长提到的……那叫什么来著？」
「【龙落子】是吧。」
一说出这个词汇，梅儿的表情再度蒙上阴影。沉默了一会儿后，她才重新确认著说：
「……备人对于龙人族几乎一无所知吧。」
「我只知道他们的真面目是龙型，还有平时都化身为人类。」
「这么说不太对。他们并不是会变身……而是亦龙亦人。两者都是他们的真面目。」
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梅儿的步伐慢下来了。睫毛长而浓密的双眼阴郁地注视著自己落在地面上的影子。
「他们不仅是龙，同时也是极其近似我们的存在。不过跟人类不同的是……龙人族之间生不出小孩。」
「生不出小孩？」
「是的。龙人族只能和人类繁衍后代，而且对象还是人类的女性。」
备人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情。
这么说起来，首领曾经提到「不知道为什么，龙人族都是雄性」。虽然当时备人把这话当成耳边风，但只要重新深入思考，必然会遇到「那么他们是如何留下子嗣」的疑问。而今谜底却在偶然间揭晓了。
「你是说让人类女性产下孩子吗？」
「是的。龙人和女性之间几乎一定会产下龙人。对于龙人族而言，人类既是『顶级食材』，也是『繁衍子孙的工具』。备人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也就是说……其实他们不可能彻底根绝人类。」
「没错。不过如同你也知道的，【龙公】仅二十人左右，所以我想他们应该还是会继续汰除人类。由于他们每月顶多只进食一次，只要留下最低限度的数量……人类就还会继续增加下去。」
昨晚梅儿说过的话顿时萦绕心头。「撇除部分例外，人类对龙人而言就只是食物」……原来如此，所谓部分例外是指怀孕产子的女性吗？
如此一来，备人也能理解为什么统治这个区域的【龙公】不对村子发动总攻击了。
敌人打一开始就无意毁灭这座领地内唯一仅存的村子。说来这里就像是——人类的养殖场。
「梅儿。你说龙人族和人类女性之间几乎一定会产下龙人对吧？」
「是的。」
「这话的重点在于……『几乎』这两个字。」
经备人这么指摘，梅儿露出无比沉重的表情点了点头。
「没错。如同你所说的，虽然非常罕见——但偶尔会有异常的孩子诞生。」
「异常？」
「简单来说就是废物。天生拥有魔法能力，却不具备龙体的存在。尽管有著龙人父亲，却生为人类的禁忌之子……那就是【龙落子】。」
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种生物。
「那些家伙也吃人吗？」
「不。说穿了，【龙落子】不过只是『会施展魔法的人类』罢了。他们不像龙人那么长寿，听说过去发现的三、四名【龙落子】也都站在人类这边。」
继承龙人的能力而生为人类者。利用龙人的能力讨伐龙人的叛徒。诸盖罗是把驱使忍术的备人误认成那种人了。
「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队长质问的意图了。」
「请你千万不要怪他。不光是诸盖罗先生……全大陆的人都对【龙落子】敬而远之。」
「为什么？他们不是站在人类这边的吗？」
「人心无法划分得这么清楚。就算不具备龙体，他们依旧是可恨的龙人血族。而且还拥有魔法能力……也难怪人类会畏惧【龙落子】，将之视为危险份子了。」
「为什么【龙落子】愿意协助人类？既然人类容不下自己的话，别帮他们不就得了？」
「人类对于【龙落子】的避讳不及龙人族。自尊心强的龙人们绝不会承认『废物』是自己的同族。【龙落子】乃龙人族的污点，原本应该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处分掉了。」
「【龙落子】还真惹人嫌啊。」
因为不属于任何一方，又或许因为两者皆是，所以才会被双方拒绝……不知道为什么，备人心中萌生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说起被视为异端份子，忍者也不输给他们。
（虽然还想多瞭解一点……但【龙落子】的事情就暂时先搁著吧。）
梅儿的步伐快要变得比蜗牛还慢了。让主君一直消沉下去也并非备人所愿。
「我已经很清楚【龙落子】是什么了。那么梅儿，我可以问第二个问题吗？」
「……好的。」
「刚才大家都叫你『剑圣女』，那是什么意思？」
除了馈赠面包的歌尔娜以外，之后还有几位村民们也这么称呼梅儿。以绰号来说，语感是太夸张了。
于是梅儿稍微打起精神，猛然挺起硕大的胸部。在有别于诸盖罗的意义上，她胸前的防具也是险些爆开了。
「『剑圣女』是我的别名。」
「别名？」
「是我转战大陆各地期间不知不觉传开的。当然，由于旅人只有我一个人，结果等于是我自己宣扬出去的……不过为了赞颂我一骑当千的实力，人们才为我起了这个充满荣誉的外号呢。」
「梅儿啊，不要打肿脸充胖子。」
见备人立即出声训斥，梅儿不禁疑惑地歪著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知道你还算会使剑。不过如同字面上所言，一骑当千是用来形容能够单独打倒一千名对手的人。凭你那双纤弱的手，连一百人都杀不了的。」
「当、当然，我是没有一次打倒过一千个人……不过好歹还是有全灭过两百人左右的部队。」
「少在那边说嘴了。」
「才不是呢！肯定有这么多啦！」
「骗人。」
「我没骗人啦！」
梅儿气得反驳著说。备人觉得好像稍微看见了她的本性。
「要是怀疑的话，你大可以去问村民啊！」
「你这么说好吗？」
「那当然！别看我这样子，敌人来袭的时候，我可是获准以游击手的身分单独行动呢！这表示我的本事值得信赖！」
「那其实是暗指『你会碍手碍脚，滚一边去』的意思吧？」
「什、什么……！」
「而且啊，亏你胸前挂著重物还能战斗呢。」
「好、好过分！色狼！我不帮你拿东西了！」
梅儿终于嘟著嘴撇过头去了。
不过两百人实在是言过其实。凭她软趴趴的双臂、纤纤细腰，还有沉甸甸的**，总不可能应付得了亚人大军吧。
「……话说回来，备人。」
突然间，梅儿突然以阴气逼人的眼神斜睨著备人。
「干嘛？」
「难不成那才是你的本性吗？」
「…………」
「…………」
备人的赛一口气失去血色。
自己怎会犯下这么大的错误。竟然不自觉地用还在忍者村时的方式讲话。他本想嘲弄梅儿的个性，却反倒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看了备人的反应，梅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那是跟她一点也不相配的嗜虐笑容。
「哦，原来备人是这种人啊。」
「不、不是的，那是……」
「吓我一跳，简直跟平常判若两人呢。看来你平时挺会虚张声势的嘛。」
「我是在测试你。无法察觉家臣变化的人没资格当主君……多亏你能识破呢。」
「为了测试主君而恶意刁难的人才没资格当家臣吧。」
完了。形势显然对自己不利。本以为这位少女是个迷糊虫，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不好惹的一面。
「抱歉，我相信你确实杀过两百人。所以刚才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没差啊。这样也比较容易跟村民们相处喔？我就让大家认识真正的备人吧。」
「住手！你不瞭解忍者！我们乃潜伏阴影、藏身暗处——」
「呵呵，该怎么办才好呢？不然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银发少女双手交叠身后，轻松地注视著备人的脸。
「说吧，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
「请教我忍术。」
「我拒绝。」
「你也反悔得太快了吧！」
「那不是谁都使得来的东西。况且没资质的人根本无法成为忍者。」
「我可能也有成为忍者的素质啊。」
「才没有呢，笨蛋。」
「……我还是要让大家认识备人坏心眼的本性。」
「你还不死心啊！住手啦！我们先开诚布公地好好聊聊——」
之后在返回小屋的这段路上，备人被迫不断向梅儿倡导「人类可以透过交谈互相理解」的理想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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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大陆最东边的这一带被直接命名为「东之树海」。
深邃的森林广大无边，是人类国家也弃之不顾的未开化区。如今此处已然成为当地唯一的堡垒，约五百位幸存者隐居其中。
从人类的聚落出发，往西北方约两天路程的地方——那里有座宅邸。
由于笙落在树海之中.规模并不大。不过外观华美洗炼，明显与周围的密林格格不入。
而且这栋建筑物全是由冰块打造而成的。
……距今约三个月前。那是造访诸盖罗等人的村子前不久的事情。
梅儿在那里与一位美丽的金发青年对峙。
他的外表怎么看都像是年轻人类。五官如雕像般端正，柔顺的金发长得几乎可以触地。他盘腿坐在冰制沙发上，优雅地拿著冰制的玻璃杯就口，彷佛某个王国的贵公子一般。
虽然他长相俊俏，肤色白到近乎病态，乍看之下好像虚弱得甚至有可能打输野狗，但梅儿知道这种印象完全是大错特错。
这个青年——其实是龙人，即统治该地区的年轻【龙公】。
「……你是【龙落子】吧？」
在寒冷彻骨的昏暗房间中，青年对著梅儿这么问道。
他右手里的玻璃杯装满了有如鲜血般赤红的液体……不，那恐怕就是「人血」吧，梅儿心想。
「看来你就是这个区域的【龙公】了。」
「我叫塞尔萨莱。」
面对拔剑求证的梅儿，青年微笑著承认了。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张白皙的脸庞显得妖艳美丽，令人战栗不已。
「欢迎你来，异端的小姑娘啊。方便的话，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乃『剑圣女』梅儿希奥妮。我是来——杀死你的。」
「喔，剑之圣女啊。这名字取得真好呢。」
尽管知道自己的目的，对方却仍旧面不改色。他只是用掌心把玩著玻璃杯，兴致盎然地注视著梅儿而已。
「不过竟敢扬言要『杀死我』，你可真不简单啊。虽然我在一族当中确实算是晚辈，统治的领土也不大，但我好歹也是排名第十一的【龙公】。不仅魔法的水准出类拔萃，还专门特化为战斗一途。即便是同胞——也没几个人能杀死我喔。」
「冰的魔法能力……光是弄清楚这点就足以挑战你了。」
看过这栋冰屋，以及前几天路过的冰冻废墟后，梅儿有十足的把握。
在过去造访的土地上，由于不清楚【龙公】的能力，梅儿总是不得不审慎行动。不过塞尔萨莱是第一个确认了能力的对手。
即便是龙人族也只能使用一种魔法属性……所以梅儿才会潜入敌人的居城，下定决心主动挑起对决。
「话说回来，梅儿希奥妮。」
婉如蓝宝石般的碧眼不断打量梅儿全身。等到总算观察结束后，青年对梅儿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
「你好美啊。」
「…………」
「宛如丝绢般的银发、澄澈的眼眸，以及即将转变为成熟女性的淫猥肢体……没想到还有像你这样的【龙落子】存在。今晚真是太幸运了。」
「幸运？我可是来讨伐你的喔？」
「也对。那么——让我们稍微跳支舞吧，梅儿希奥妮。」
在下一个瞬间，青年消失了。同时梅儿感觉到背后传来强烈的杀气。
「！」
梅儿立即转身挥剑，刀锋却被两根白皙的手指轻易夹住了。原本坐在沙发上的青年一就出现在那里。
「反应不错，不过太弱了。」
青年慈祥地笑了笑，随即将手指从剑刃上移开。另一只手拿著的玻璃杯里保留了完整的红色液体，连一滴都没有泼出来。
……这什么速度？水准远远超乎想像。这时梅儿才明白自己的盘算太天真了。
（这就是【龙公】……）
梅儿掩饰心中的动摇与战栗，继续尝试发动攻击……可是左手却突然传来剧痛，于是她连忙与敌人拉开距离。
「什么……」
不知不觉中，手肘到上臂的部分出现了一道撕裂伤。伤口笔直地绽开，左手无意间染得通红。
「好美的红色啊。味道也可口。」
青年舔著沾血的食指轻声说。他的指尖长出了锐利的冰钩爪。是那东西划伤的吗？
「梅儿希奥妮，你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吗？」
「…………」
「其实从这里往东约两天路程的地方有处人类隐居的村子。不过我已经知道村子的存在了，所以不能说是隐居吧。」
「村子……」
彷佛享受著梅儿的反应般，塞尔萨莱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那里人口仅区区数百人，是个一吹就会飞走的聚落。只要有那个意思，我随时都能毁了它……可是我并没有这么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因为人类就是龙人的食物。
为了确保食物来源，【龙公】们通常最少会放过一个发现的村子。不过他们也不可能让人类安稳度日。况且这片大陆上还存活著七、八万人。这数量对龙人来说太充足了。
所以他们派遣亚人袭击村子。有时甚至亲自出马，为剩余的人类「疏苗」。
无法掌握领地内的家畜乃是【龙公】之耻。
「我现在——正拿领地内仅存的那座村子作为消遣。」
青年啪地弹响指头。
在下一个瞬间，强烈的冲击令梅儿大大地踉跄了一下。仔细一看，两侧的肩头都深深地插著冰箭。
「呜……！」
「对于拥有超过千年的寿命，且没有任何天敌存在的我们而言，娱乐堪称攸关生死的问题。在精神上将村民逼得走投无路……使其灰心丧志，自愿选择作为家畜归顺臣服……这是我毕生的事业。为此，我才不断派遣亚人发动袭击。」
青年面带冷笑逼近而来。不过那双眼睛很快便流露出诧异之色。
「……嗯？」
梅儿左手及肩膀上的伤口正一点一点地逐渐愈合。
【龙公】目不转睛地凝视著这一幕，然后惊讶地对梅儿另眼相看。
「难不成——这是治愈魔法吗？」
青年的语气中带有明确的热情。
「而且这回复速度……你父亲是谁？不，我不晓得有哪个同胞具备了这种能力。莫非是隔代遗传？」
「我没有回答你的必要。」
「你真棒。太棒了，梅儿希奥妮……！」
——之后梅儿与青年也继续在冻结的冰屋中交战。
虽然梅儿几次差点儿挥剑击中了敌人，最后却只是徒劳无功地砍过半空中。敌人显然是在逗弄梅儿。
「梅儿希奥妮，我决定要娶你为妻。」
在砍不到敌人的剑后，青年开心地笑了。
「你美丽的身影、血液的滋味、魔法能力……这些全都令我著迷。」
回过神来，梅儿的身体已经被刻划了无数伤痕。
飞散的血沫溅到了【龙公】脸上。他伸出长长的舌头舔掉鲜血，露出了有点恍惚的表情。
「对了，你想加入我的戏曲吗？村里的人们早已沦为单纯的舞台装置了。好想重重地打击你啊。我想挫折你的精神，蹂躏你的**！」
见梅儿的伤势接连恢复，青年的情绪变得更加愉悦激昂。
「还有，梅儿希奥妮——你愿意生下我的孩子吗？」
青年最后说出了这句既羞辱又蛊惑人心的话语。梅儿闻言终于下定决心采取「撤退」这个手段。
不，实际上并没有字面上说得那么好听。
那就是「逃亡」，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