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事关少年的隐私，请恕我无法回答
星期五晚上，凑千纱打了通电话给我。
『喂，庆人？你明天很闲吧？』
……你的说法能不能再委婉一点？听起来不就像「你假日怎么可能有计画？」那样。应该说就是这个意思对吧？因为事实也是如此，我只能把莫名的挫败感往肚子里吞，一边回答：「……是没什么计画。」
『太好了！』
凑千纱的声音听起来雀跃无比。
『那就早上十点在车站前集合！』
「啥？」
『为了明天，要早点睡哦』
「不，这不是早点睡的问题吧。你说清楚一点。」
『咦？说清楚是指什么？』
「不要让我说明说清楚的意思啦。」
『啊，我想到一个很有趣的装傻哏！说明王爱迪生！』
「我挂了哦。」
『……其实，我妈妈她拿到招待券，然后给了我。她说机会难得，叫我打工请假去玩，所以我就要了一点小聪明，决定邀你一起去。这样就可以讨好你，或许还能打开我们组成搭档的大门！』
「……这样喔。」
在你曝露这种小算盘的时候，就已经显得你一点都不聪明了吧。
「那是什么的招待券？」
『敬请期待啰。』
「……这样让我很不安欸。」
难道是坐电动脚踏车或深夜巴士去旅行？应该不会吧。
『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而且还能看见超可爱的生物喔！』
「可爱生物？」
『提示是水，坐电车到最近的车站要三十分钟左右。』
这样讲我就猜到了。是水族馆，而且坐电车三十分钟的路程上，正好有座水族馆和游乐园并设的主题公园。我想起小学毕业远足时去那里，对我来说是非常难忘的回忆，所以记得很清楚。那里的白海豚超可爱的。很符合她的说明。
「……好吧。我会去。」
我不太敢坐尖叫系的游乐设施，对游乐园一直没什么兴趣，但是水族馆很吸引我。我还满喜欢那种有如幻想般、让人身心平静的独特空间。能够免费去一趟的话，没有理由拒绝。
『太好了！谢谢！』
……在这种情况对我说谢谢，正是凑千纱不好对付的地方。应该是被邀请的一方要道谢吧。怎么说呢，几乎会让人产生「和我一起去玩让你那么开心啊？」这种青春期少年特有的误解。
「……你说几点在车站前等？」
『十点！不准迟到哦！』
「好好。」
那，晚安。在这固定的问候之后，我们结束通话。
我把手机插上充电器，一头倒到床上。好久没在放假的时候出门了，还是跟别人一起出去玩。这是上高中以来第一次，而且还是和女生一起，在人生中也是第一次——喂，等等。
放假，跟女生，一起出去玩……？
………这难道说是约会？
之后，我为此烦恼了超过两个小时，最后得到这不是约会的结论。因为，凑千纱毕竟是为了和我组成搭档才邀我的。如果这称得上是约会，那我们在吃茶3l0写剧本，还有之前在我家一起看DVD也算约会了吧。那些根本不算，就像把社团活动说是团体约会一样好笑。
因此，这绝不是约会。我不需要意识过剩。和平常一样享受和她之间的言语交锋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即将在一周后迎来文化祭的那个周六。
我在约好的十分钟以前来到车站。
这是个天气晴朗的周末，车站前来来往往的人潮不少，显得很热闹。男女老少脸上洋溢著欣喜雀跃，彷佛确信自己能够尽情享受假日。
千纱好像还没到。那个女人即使在人潮中也很显眼。要是她已经到了，我应该会立刻会发觉才对。
过了大约五分钟之后，我的上臂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就看见一个彷佛是从时尚杂志里跳出来的美少女…………奇怪？
「早安，庆人。」
「早、早安……？」
我顺著她的话打招呼，但这明显不对劲吧。是缩小了吗？她变得好矮。
眼前站著一个绑双马尾，和白色双排扣大衣异常相配的少女。她的确是不输给凑千纱的美人胚子，但不管怎么看都只有十岁左右。假如没被穿黑衣的家伙们灌了药，这个小妹妹就不可能是凑千纱本人。
「啊？咦？」
在我还搞不清楚状况而惊慌失措之际，后面又有人轻轻拍了我的肩膀。
「啊哈哈哈哈哈！」
我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很没礼貌的女人抱著肚子爆笑出声。
「早安，庆人。吓到了？」
「——！」
我屏住呼吸不是因为吃惊，而是我整个人看呆了。
她穿著米黄色夹克，搭配一件轻飘飘的白色及膝连身裙，黑色裤袜。少见的便服装束比平时更具三倍的魅力，但那是凑千纱本人没错。
……那么，另一边这个可爱的女生是？
「呵呵，吓到你了，很抱歉。」
她抱歉地露出微笑，随后深深向我行礼。
「你好，我是凑七海。姊姊受了你很多照顾。」
……啊，是这样啊。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被要了。
可恶，有够无聊。既然妹妹也会跟来，一开始就说啊。把我昨天为了是不是约会而抱头苦思的两个小时还来……
不过，我就不抱怨了。因为被整到就发火也太不成熟了。一种安心的情绪胜过了怒意。
即使再怎么告诉自己这不是约会，两个人一起出门的难度果然还是太高了。看到凑千纱的便服后，我再次体认到这个事实。坦白讲，她可爱的程度让我简直无法直视。当然，妹妹也是像天使一样可爱，但我还不至于把那个年纪的小孩当成异性看待。七海一起来的话，比较能够保持身心平静。好，决定了。因为凑千纱对眼睛有害，今天我就积极地找七海搭话吧。
「呃——我是你姊姊的同班同学，织田庆人。请多指教，七海。」
我用幼教老师一样的亲切态度介绍起自己。
七海笑咪咪地又一次向我行礼。她很乖巧有礼貌，不禁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凑千纱的妹妹。嗯，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妹妹……
「…………庆人你该不会是萝莉控？」
凑千纱白了我一眼，说出这种堪称毁谤的话。
「为什么啦？」
「因为和对我的态度也差太多了。」
「……对同学和对年纪小的女生肯定会不一样的吧。」
正确来说，是对「凑千纱」以及对「其他女生」的区别。这我可不会说出来。
「嗯——算了。那么说也对。」
幸好凑千纱也接受了这个理由。
「……不过我先说清楚，不准用奇怪的眼神看七海。」
「我才不会。」
我无奈地吐槽。结果，七海居然不满地大声抗议：
「欸～不会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吗？」
「…………」我无言以对，直直盯著七海。
「开玩笑的喔？」七海吐了吐舌头。
……原来是这样。虽然很有礼貌，毕竟还是凑千纱的妹妹。如果把她当成小学生而小看她，八成会吃苦头吧。我最好注意点。
「呵呵，我妹妹很有潜力对吧？」
凑千纱莫名自满地凑到我耳边悄声说道。
因为她的脸靠得好近，慌张的我叹道：「……真的。」
看来必须做好心理准备了。今天大概会是非常累的一天……
然而，我的心理准备还远远不够应付现实情况。
凑千纱所安排的「惊喜」并不是只有一个。
她的危险程度不是开玩笑的，她妹妹完全比不上她。
我们在电车上摇了三十分钟，接著坐上某个设施的免费接驳巴士，又花了十五分钟。
……不管怎么看，这里都不是我预想的水族馆。
此乃此世的乐园——亦为我的地狱。
「我们到了！」
下了巴士后，凑千纱就在设施的正门口前，像是猜谜节目的主持人一样宣布：
「今天的目的地竟然是这里！『Hawaiian Blue』喔！」
「喔你个头啊————！？」
我不顾是否会造成其他客人的困扰，全力大叫起来。
Hawaiian Blue是一座大型室内温水游泳池设施。简单来说，就是S p a度假区。
也就是要穿泳装的意思。
她穿便服已经够有杀伤力了，要是看见她穿泳装的样子，我搞不好会晕倒。
「才不只坐三十分钟电车吧！我们还坐了巴士啊-」
我忍不住对她大吼大叫，简直快哭出来了。
被整到就发火很不成熟？谁管他啊！
「我不是说到最近的车站吗？也给了水这个重要的提示。」
凑千纱露出了得逞的笑意。
「那可爱的生物呢！？」 「七海。」 「是很可爱啦！」
不要叫自己的妹妹生物好不好！
「庆人哥哥说我可爱，我会害羞啦。」
七海两手捧住泛红的脸颊，看起来很高兴地忸怩著说。
——可恶，这只能叫作可爱的生物了！
「……七海，我可以揍你姊姊吗？」
我大大叹了口气，用低沉的声音问七海。我当然是在开玩笑，不过——
「啊？当然不可以。你要是敢打她，我就把你痛扁一顿哦。」她认真地盯著我。
「啊，对不起……」
我的内心居然在一瞬间就臣服于这个小学女生之下了……这个小女生的言谈举止看似温和，实际上个性却比姊姊更好战啊，而且她肯定是重度姊控。
我把视线从七海那里转回凑千纱身上。
「……是说，我没带泳衣啊。」
「没问题。泳衣和毛巾都可以免费借。」
「…………我可以回去吗？」
我抱著姑且一试的心态这么问以后，凑千纱莞尔一笑。
「怎么可能。你敢回去的话，我就把你痛扁一顿哦？」
因为不想被痛扁，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踏入了Hawaiian Blue的设施中。和凑姊妹暂时分开后，走去更衣室换上租来的泳衣（普通的运动短裤型）。
我戴上兼具寄物柜钥匙和钱包的功能的手环——类似能在设施内使用的I C卡，在离开的时候以此结账——然后离开了更衣室。
出现在眼前的是四季如夏的南国小岛。
一个非日常的空间在我眼前展开，让我不禁发出「噢噢……」的感叹。
主游泳池模仿海滨的波浪起伏。这个游泳池的构造似乎是愈往深处走，水就愈深，而且宽广得令人难以想像这是室内游泳池。岸边四处可见有人躺在沙滩椅上睡觉。虽然没有真的沙滩，可是气氛就跟真的海滩一样。
根据旁边的导览图，其他还有基本的流动泳池，足以容纳几十个人的按摩泳池，另外还有多达五条滑水道。
……比我想的还厉害啊，Hawaiian Blue。
更棒的是，明明有这么丰富的设施项目，却不显得拥挤。多半因为现在是淡季，更显得空荡荡的。这样经营起来没问题吗？我不禁担心地想。不过，反正我也不是老板，人少一点还能玩得比较尽兴……嗯，这里很不错。明明刚才还很想回去的，没想到现在情绪亢奋起来。
常有人说女生换衣服很慢，这好像是事实。她们比我慢了十分钟以上。就在我开始想著先进游泳池算了的时候，凑姊妹终于出现了。
「庆人哥哥，让你久等了。」
我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穿著泳衣的七海出现在眼前。
她穿著黑色细屑带式、搭配圆点图案的短裙泳衣。泳衣的颜色柔和低调，还有许多荷叶边衬托出女生魅力。
「哦——很适合你啊。」
我果然是兴奋起来了吧。坦率地开口称赞。
「啊哈，谢谢。燃起**了吗？」
「那倒没有。」
「欸欸——为什么？庆人哥哥难道是那种对女性没兴趣的人？」
「我对女性有兴趣哦。」
可爱是可爱，不过小学生不算在女人的范畴里。
七海鼓起脸颊，忽然，她脸上转为露出坏笑。问我说：
「那姊姊怎么样？」
「…………」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们姊妹俩当然是一起走出更衣室的，所以凑千纱正站在七海旁边。只不过，我硬是把她隔绝到意识之外。
「喂，你称赞七海却无视我？你果然是萝莉控吧？」
她用不满的语气向我抱怨后，我才死心，不得已将视线转向她。
比基尼，粉红与白色相问的条纹，马尾，锁骨，上臂，赤足。
判断直视她相当危险的我，采取片段式截取情报。即使如此，我还是不禁咽了咽口水，心脏蹦蹦直跳。最后忍不住开始欣赏她的全身。
——胸部比想像中还大！？
——腰部曲线超赞啊啊啊啊啊啊！！
——腿好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美爆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下子真的会燃起**……，
撑不过三秒的我立刻转过脸去。不行啊。这真的很糟糕。身材也太好了吧。比用望远镜直视太阳还危险。让人全身热血沸腾啊。还有绑马尾也很不错。能感受到与平时的清纯气质不同的，一种健康的魅力。只是改变发型，印象就会差这么多吗？真的太猛了，这已经不是可不可爱的问题……
「……说点什么吧。很奇怪吗？」
怎么可能奇怪啊！连这句吐槽我都说不出来。
「姊姊，庆人哥哥在害羞哦。」
七海开口帮我说了一句话。让小学生帮忙打圆场是有点可悲没错，但她真的帮了大忙。有七海在这边真的太好了。要是和凑千纱两个人独处，我就死定了。
「是吗？庆人？」
「……我们快点去游泳吧！噢，那边好像能借游泳圈！」
「啊，不准逃！」
这不叫逃！是战略性撤退！
借泳圈一天要五百圆，但如果能顺利度过危机的话，这点钱算便宜了。我出钱帮凑千纱和七海各租了一个泳圈后，她才总算不再追问我感想。
就这样，我们终于要下水开始玩了。首先去的是有模拟海浪的主游泳池。
水温比温暖的室内还要稍微低一些，待在游泳池里面很舒服。更重要的是，身体几乎都泡在水里看不到。多亏如此，大为降低了视觉上的威胁程度。这样应该勉强能保持平常心。
「庆人哥哥，帮我拉著走！像拉马车的马那样！」
我遵照兴奋得大叫地七海的命令，拉著她游泳圈的绳子，顶著浪往前游。往海面游了一段以后，我乘著波浪，像拿著浮板一样推著游泳圈打水前进。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七海发出欢呼声。
我们搭上波浪涌现的时机，从远处一口气回到了岸边。就像用泳圈玩趴板冲浪一样，非常痛快。
「庆人！我也要那样玩！」
凑千纱啪啪地拍我的后背，想把自己的泳圈绳也交给我。
「——欸！？」
因为肌肤直接接触的关系，我一瞬间就不行了。不拉泳圈的绳子，而是去拉比基尼的绳子也可以吗？我甚至起了几乎要说出这种话的邪念。
——该死，我太大意了！要警戒的不只是视觉！
还 有 身 体 接 触！
这种才更可怕！先不说手和脚——万一她的胸、胸部撞过来怎么办！？理性肯定会瞬间崩溃的！
我咬咬牙，潜到水下让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就在这时，凑千纱的下半身进入了我的视野中。我大吃一惊，嘴里吐出一连串泡泡。拚命转移注意力，把那副画面赶出意识之外，然后趴在水底，紧紧闭起眼睛，一直在心里默念落语的『寿限无』直到快喘不过气来为止。
「——噗啊！呼，呼，呼……」
「…………你在干嘛？」
凑千纱惊讶地偏著头，对从水里露出头来气喘吁吁的我问。
「没、没有啦。啊——波浪游泳池我也玩腻了。我们去流动游泳池吧！」
「欺，等一下！？也让我玩破浪强尼啦！」
……破浪强尼。这当然没有别的意思，但总觉得连X强尼的发音听起来也变得有点下流。（编注：「强尼」在日文中也有代称男性生殖器的含意。）
「嗳，也帮我玩嘛！」
听见凑千纱又大声叫唤著激起我的邪念的内容，我只回了一句：
「我等一下陪你玩！」
我言不由衷地说完，就想离开波浪游泳池。
「现在陪我玩！」
「吵死了！我要去体验猛烈的水流啦！七海也是，对吧！？」
「欸？啊，是。」
顺势让七海点头答应后，我趾高气昂地说：
「你看！你妹妹都这么说了，做姊姊的就忍耐一下！」
「你那种妈妈教训女儿的语气是怎样！？是说，你要体验水流的话，这边的波浪也可以吧！」
「啊？别小看我！那种人造的波浪怎么可能满足我！流动游泳池才是真正的水流！」
「不对不对！正常来说，流动游泳池才比较弱吧！」
「小丫头给我闭嘴！等你和水精灵温蒂妮订好契约以后，再来跟我谈水！」
「你在说什么啦！？」
「走吧！我们去流动游泳池！我们的战斗现在才要开始！」
我像个少年漫画的热血主角一样高喊，随即不由分说地走向流动游泳池。
……哎，如果真是少年漫画的主角，这里应该会碰到在波浪游泳池里让男女主角紧贴在一起，或者女主角走光的幸运色狼场景吧。看漫画的时候，我倒是也想亲身经历一次这种意外，但在现实中就不行了。绝对受不了啊。对方要是那种随便女生就算了，可是我不想对凑千纱这样清纯的女生产生这种念头。
事情就是这样。之后我更仔细地注意位置。就算彼此没有那个意思，在流动的水中也有可能不小心撞在一起，所以我若无其事地经常移动，确保我和凑千纱中间隔著七海，并和她保持一定距离。
相对的，我和七海之间的距离就意外缩短了。
至于不太意外的，我和七海还满合得来。她的心理年龄成熟得不像小学生，还有传自姊姊的独特品味，而且和凑千纱不同的是，她没有让我感到紧张的要素。相处起来很轻松有趣。她不像是朋友的妹妹，更像认识多年的好朋友。就算凑千纱说：「……我有点累了，去那边休息一下。」我们两个还是一起玩过了整个设施。我们在相当长的流动游泳池里绕了三圈，还在水道上滑了大概有五次以上。
「肚子有点饿了。」
七海忽然嘀咕了一句，而她这么一说，我也把手放到肚子上。一回种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两点。当然会觉得饿。
「我请客。你想吃什么？」
我不是想装大哥哥的样子，而是作为年长的人这样问。
「我想吃吃看夏威夷米汉堡！」
七海没跟我客气，坦率地说出要求。纯真的孩子最可爱了。
我们离开游泳池，迈步走向设计成海风餐厅的饮食区。
「嘿嘿。」七海静静地挽住我的手臂。
「——喂，你干嘛啊？」
就算没把她当异性看待，这么贴过来的话还是让人吓一跳。
「不行吗？」
七海抬眼问我。
「我以前就很想要哥哥，所以让我撒娇一下吧。」
「……真拿你没办法。」
这孩子将来肯定会变成魔女。虽然凑千纱也差不多，但七海似乎会更有自觉地撩拨男人。哎，也可以说没有自觉的那个更差劲就是了——呃，凑千纱人呢！
从分开行动后已经过了超过一个小时。我还以为她等一下就会自己回来，但这样也太忽视她了。毕竟这里不能用手机联络。要会合的话，我们不去接她不行。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等于是把凑千纱扔在一边不管。
「……我把凑同学忘了。」
我的低语声也让七海愣了一下。她用责难的眼神看过来。
「……居然忘了姊姊，庆人哥哥太差劲了。」
「喂，你也忘了吧！？」
「都是因为庆人哥哥玩过头了啦！」
……互相推卸责任也不是办法。
我们先去凑千纱应该在休息的海滨区，不过从那些在沙滩椅上放松休息的人群中，没看到凑千纱的身影。是因为等太久，到别的地方去了吧……这下头痛了。
「要去走失中心请他们找人吗？」七海说。
这方法是不错，不过，先把她丢在一边的人是我，要是还用寻人广播叫她过来的话，无论怎样的圣人君子都会发飘吧。广播就当成最后的手段好了。
「……我们还是先分头找找看吧。」
「……也对。」
「十分钟后在这里会和。」
「好。」
七海去流动游泳池那边找人，我朝反方向快步前进。
结果，找到人的是我。
幸好我很快就找到了凑千纱。她正在按摩泳池里放松享受。好险没用广播叫她。我暗自松了口气，走近她说：「你在这里啊。」
凑千纱用看垃圾的眼神看著我，然后冰冷地说：「啊，萝莉控。」
这是她今天第三次叫我萝莉控了。终于不是疑问句，而变成断定的语气。
……惨了，凑千纱小姐气得要命。这样只能诚心诚意地道歉了。
「丢下你自己跑去玩，真的很对不起。」
「……」
我深深低下头道歉，但凑千纱只是无言地把头扭向一边。
……只靠口头道歉，她应该没那么简单原谅我吧。这么想的我叹了一声，说道：
「想吃什么我都请你，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我坦率表现出诚意。其实我原本就打算至少请她吃顿饭，作为招待券的回礼。但是，碰上这种情况，把请客当成藉口也可以吧。虽然这种地方的物价很高，不过就算要吃甜点也都请了，只管放马过来。
可是，凑千纱摇了摇头。
「……不要，我不想吃。」
「欸？……嗯，为什么？」我不禁发出愚蠢的声音。
盘算著用这招让她心情好转的我开始有点不安了。
「我没食欲。」
「啥？身体不舒服吗？」
「没问题。还算健康。」
「……那我们先过去吧。看见吃的就会有食欲了。」
「不要，我没心情。」
「……七海也饿著肚子在等我们喔。」
「——吵死了，萝莉控！」
「……！」
出乎意料的强烈斥责让我退缩起来，但我必须反驳。
「就说我不是萝莉控了。」
「那我问你。」
凑千纱用令人发抖的犀利目光瞪著我。
「为什么那么明显地躲我？为什么现在还叫我凑同学，却一开始就叫七海的名字？为什么和七海在一起的时候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开心？」
「……」
她说得飞快，一一列举出我的不是，而被责骂的我无言以对。
不只因为解释起来很困难，但更重要的是我被吓到了。
我早已有了被骂的心理准备。真实的凑千纱和教室里那个淑女模式的凑千纱不一样，她会清楚地表达喜怒哀乐。要是有什么不满，就算是对老板那样有威严的大人也敢当面说出来。只不过其中没有任何恶意。那种如实呈现对事不对人的生气方式，反倒让人觉得痛快。
所以，我没想到她会用这种埋怨对方，却不是表达不满的方式质问我。
坦白讲，我真的很吃惊，却不是因为感到幻灭或失望的缘故。
而是为了凑千纱还有我不知道的这一面而吃惊。
我可能自以为是凑千纱的理解者吧。
以为在学校只有我知道凑千纱的真实面貌。
可是我错了。这是当然的。长期的信件往来，加上最近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所以我差点忘了，从我真正认识凑千纱以来也才过了两个多礼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认为自己知道对方的全部，未免太自负了。
注意到这件事的我惊讶得沉默下来。结果——
「…………呜呜……对不起。」
凑千纱似乎再也忍受不了沉默，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向我道歉。
「……为什么凑同学要道歉？」
我不明白凑千纱的心境变化，不知所措地问。
「因为庆人你完全没有错，我还应该要感谢你才对。谢谢你让七海玩得那么开心。」
还以为会被臭骂一顿，结果她现在变成在向我道谢了。简直莫名其妙。女人心太难懂了吧。为什么义务教育不教这些啊？
「……可是，总觉得不甘心。」凑千纱闹别扭地说。
「什么不甘心？」
「就是你和七海在一起的时候，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开心不是吗？」
「…………」
老实说，我不能否定。因为和七海在一起时，真的能够相处得更自然。如果说我看上去比平常开心的话，应该就是那么回事吧。
但那只是表面，其实要是问我和凑千纱或七海在一起，哪边比较开心的话——嗯，也许跟七海更开心吧。因为七海真的很可爱嘛，当成妹妹来看的话。单纯就开不开心的角度来比较，应该算七海险胜。
不管怎样，我明白凑千纱为什么生气了。
「简单来说，你是在嫉妒？」
「……嗯，没错。」
凑千纱轻轻点头。
「……对你乱发脾气，对不起。」
「哈哈哈哈哈哈！」
「——你为什么笑！？」
凑千纱满脸通红地大声问。
还问为什么，我这种连穿泳装的你都不敢正眼直视的废柴，居然让大家憧憬的凑千纱吃醋了。当然会笑吧，也只能笑了吧。
不用说，这种嫉妒和男女之情的嫉妒不同。凑千纱之所以感到嫉妒，是因为她想拉我作搞笑的搭档，而搞笑是一种引人发笑的表演形式。出现某个比自己更能让我高兴的人，也难怪她会著急吧。举例来说，就像发现网球双打的搭档和其他人更有默契那种感觉。
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笑意。还以为自己是被凑千纱耍的那一个，但只有今天，总算轮到我把她要得团团转了。虽然对她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确实很痛快。
再加上她那一句『……对你乱发脾气，对不起』，你也太老实了。刚骂完就马上主动道歉，这哪里算乱发脾气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也笑得太夸张了吧！？完全没有笑点吧！不要在这种时候发出至今为止最开心的爆笑啊！」
凑千纱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一面。
但我可以笃定地说。不管到哪里，凑千纱就是凑千纱。
我想更瞭解她。想尽可能多瞭解一点她这个人。
和七海一起玩是很开心没错，不过凑千纱还要更有趣。
快乐与有趣。
如果问喜欢搞笑的我会选那边，那当然是——
「——呼。」我终于压下笑意，说：
「那我以后叫你……千纱，可以吗？」
「咦……」
凑千纱一下子愣住了。只见她害羞得脸上泛起红晕，泪眼汪汪地骂说：
「——你不那样叫我才生气！」
就别再逞强了吧。
即使知道爱上美少女会受伤，我也想继续待在这家伙身边，所以——
我想，就算喜欢上凑千纱也没关系了吧。
之后，我们和七海会合，三个人一起填饱了肚子，又下水尽情玩到筋疲力尽。这段时光太过美好，美好到如果跟我说现在是人生的巅峰，我也只能相信的程度。这段时间就是这么美好。
我索性豁出去，尽情欣赏千纱的泳装姿态。不小心看到她重新拨好泳衣的瞬间，还以为自己会喷出鼻血。因为激动得太明显，还被七海威胁说：
「不要用色色的眼神看姊姊……插你哦？」
吓得我不敢开口问：「插什么？」
*
换回便服后，我走出更衣室。时间刚好过晚上七点。
这里的营业时间到晚上八点。虽然千纱说：「我们玩到最后嘛。」但也不能玩得太晚，而且我也受不了那些天色变暗以后，就开始明目张胆地亲热起来的情侣。让七海看到那些，对教育不太好，对我的心理更是有害。感觉就像在和家人吃饭的时候，看到电视上的恋爱场面一样尴尬，所以我在这个时间便催她们准备离开了。
我知道女生换衣服很慢。反正还要再等一阵子，就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咖啡，然后到大厅的沙发上坐著等。啊，累死我了……我不禁叹了口气。
我慢慢喝著甜腻的咖啡，然后看到七海走了过来，比我想得快很多。不过只有她一个人。是各自分开出来吗？
「啊，你在喝什么好喝的。我也要。」
说完，七海便从我手里抢过罐装咖啡，径自喝了起来。哇，我的初次间接接吻……呃，是没差啦。
「谢谢。很好喝。」
七海笑著把空罐子还给我。全部喝掉了啊……果然是小学生，比她姊姊还不客气。
「那就好。」我苦笑起来。
「我和姊姊不一样，是懂得品尝咖啡美味的成熟女人。」
「不要用罐装咖啡评论咖啡的美味吧……」
就像用杯面评论拉面一样。
我站起来去丢空罐子，问她：「你姊姊呢？」
「还在更衣室。要花时间把头发吹乾。」
「啊——」
看她的发量，要吹乾头发应该很辛苦吧。
扔掉空罐子后，我回到沙发，又问：「你怎么不等她一下？」
「因为我想趁这个机会和庆人哥哥独处。」
七海开玩笑地回答后，坐到我旁边并微微一笑。
这样的举动很能撩拨男人心，而且她在某种程度上好像还计算过。
这孩子真是不容小觎。十年之后搞不好能勾搭上某个社长，恣意挥霍公司的资产吧。
然而，不管她将来如何能够呼风唤雨，现在也还是个小学生。我不可能被迷惑。也正因如此，总觉得宠她还挺开心的，于是我问：「还想喝什么吗？」
「不用了。我只是想和庆人哥哥间接接吻而已。」
「……你那装傻也太犀利了。」
「呵呵，这是要谢谢你陪我玩了那么久。今天真的非常感谢。」
七海郑重地向我行礼。
「我玩得很开心。多亏有庆人哥哥，让我留下愉快的回忆。」
「不客气，我也玩得很开心。」
她的说法有点夸张，让我觉得不太好意思。这孩子真的很有礼貌。在乖巧和任性之间掌握了绝佳的平衡，正可谓理想的妹妹。让人忍不住想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咦？我果然是被迷惑了……？
「庆人哥哥，我有个请求。」
「……是什么？」
因为才刚对自己抱有怀疑，不免让我提高警觉。
「请告诉我联络方式。在姊姊面前要的话，好像会被骂，所以趁现在要。」
「啊哈哈，瞭解。」
我爽快地答应了。小事一桩。
『好像会被骂』这种说法也满有趣的。的确，如果当著千纱的面交换联络方式，她真的有可能骂人。七海那种莫名怕千纱的感觉还能窥见姊妹俩之间的力量对比，让人会心一笑。
交换联络方式以后，七海嘻嘻窃笑著，脸上露出反派角色的笑容。
「谢谢。这样在紧要关头就可以威胁姊姊了。」
「……紧要关头？」
「抢电视啊，抢点心之类的。」
……还真是和平的『紧要关头』不过，对当事人来说也许是很迫切的问题。独生子的我反而有点嫉妒呢。
「顺便问一下，你要怎么威胁？」
「这个嘛，比如先拍好姊姊的羞耻照片，然后亮给她看：『我要传给庆人哥哥喔。』一定很有效。」
……是吗？那务必请你们积极争夺，再多多传给我。换衣服的照片或刚洗好澡的照片——啊，我这个白痴。不要在小学生面前想这些下流的事情。
「是说，小学生也有手机呢。」
我试著找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先随口问了一句。
「现在也不稀奇啊。何况我们家常常是由我去买东西，没手机很不方便。」
「哦，很了不起呢。」
「毕竟我们是单亲家庭嘛。」
「啊，这样啊。」
这个情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但我从来没有听千纱提过她父亲的事情，也不是那么意外。
好奇归好奇，太过深究对方家里的事也不好，于是我再度转移话题。
「现在问有点慢了，你多大？」
看起来大概是小学高年级左右。我还没问过具体年龄。
「从上面开始是99……」
「我不是问三围。」
「咦，不是吗？一
「当然不是，而且这个装傻的哏被你姊姊用过了啦。」
「因为这个装傻哏是凑家的传统。」
「那算什么传统……」
我不好过问别人家里的教育方式，可是应该还有更好的选择吧……
「庆人哥哥，除了三围之外，你还对我的什么数字戚兴趣？左手无名指的尺寸吗？虽然我是一起去选婚戒派的。」
「我也觉得给惊喜有点麻烦，所以赞成那派。不对——我只是问年纪啦。」
「什么嘛，一开始这么问就好啦。」
「欸，是我的错？」
「我十一岁了。」
一再装傻的人明明是她自己，现在又乾脆回答。
「还有，我是五年级。有在庆人哥哥的守备范围里面吗？」
「没有。」
「这样啊。真可惜，那就等到明年吧。」
「六年级也不在范围里。」
我这么吐槽后，七海「呵呵」地笑了起来。
「哦，不愧是姊姊看上的吐槽人选，没有白费我的装傻哏呢。」
「……多谢。你也有种不愧是千纱的妹妹的感觉。」
「不不。和姊姊比起来，×我还不到她的胸部呢。」 （译注，日文中原本的惯用句直译是「我还不及他的脚步」，意指望尘莫及。）
「你也不差啊。」
「说到胸部，最近我开始用胸罩了喔。」
「喂、喂！不要那么大刺刺地讲出来！」
话题怎么会变成这样。饶了我吧。其他人听到的话一定会鄙视我，搞不好还会报警。
「那，庆人哥哥，这次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好。」
我立刻点头。不管什么问题都比胸罩的话题好。
「你喜欢姊姊的什么地方？」
「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我忍不住慌了。
「啊哈哈。你那样是打算装傻吗？」
七海哈哈大笑。我叹了口气，问她：「……看起来是那样吗？」
「是啊。」她立刻回答。「一开始感觉有点微妙，可是中午以后就表现得很明显了。」
……是吗？很明显啊。那果然就是那样吧。在想著喜欢上她也没关系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千纱了。现在的我可以老实承认。我喜欢千纱。
「……该不会，千纱也发觉了？」
「嗯——我想还没有。姊姊在恋爱方面迟钝得要命。」
「那就好。」
「庆人哥哥，请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七海回到了正题。也许是到了憧憬恋爱的年纪，她的眼睛正闪闪发光。
……喜欢千纱哪里啊。
「太害羞了，怎么说得出来啊。」
「欸欸～我都回答你的问题了。不公平。」
「问题的份量不一样吧。」
「你要是告诉我，我身为妹妹，会全力支持你哦？」
「……真的？」
「真的。」七海用力点头。
……噢噢，那还真是让人受鼓舞啊。凑姊妹的感情很好。若是有七海的支援，也许就有百分之一左右的胜算了。这样还只有百分之一喔？不过原本的规格差太多，这也没办法。
「你自己能接受吗？如果我和千纱交往的话。」
「可以喔。」
七海微微一笑。
「庆人哥哥的确是配不上姊姊的路人甲男。」
「喂。」
「可是，看姊姊那么开心，我也只能承认了。经过一整天仔细测试的结果，庆人哥哥勉强及格。」
……今天不是玩，而是测试啊，而且还是勉强合格。
「就是这样，我很看好庆人哥哥喔。虽然时间所剩不多，希望你能为姊姊创造一段最美好的回忆。」
「……所剩不多？」
这种说法让我觉得不对劲。再过几天就是文化祭了没错，但是……
「对啊。」七海皱起眉，说出一件很惊人的事情：
「我们还有八天就要离开日本了。」
「——啊？」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
——离开日本……？她在说什么……？
「咦？」七海眨了眨眼睛，看著惊讶的我。
「……难道你没听说？」
「听说什么？」
「…………对不起。请你当作没听到刚才的话。」
「不行，不可能。」
我逼问一脸尴尬地别过脸去的七海。
「请你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请不要在意。」
没什么？你的反应就证明有什么了吧。
一股从未感受过的焦躁，让我感到轻微的晕眩。
「七海，拜托你。告诉我吧。」
「……庆人哥哥，好痛。」
她软弱的声音让我回过种来，发现自己正紧紧抓著七海的双肩。我赶紧放开。
「啊，对不起……」
「……不，我才要说对不起。」
七海垂下眼道歉，然后就闭上嘴不说话了。千纱既然把这件事当作秘密，自己就不该说出来。她应该是有这样的顾虑吧。
我无意让七海为难，只能放弃继续追问她。
「对不起，久等了～」
千纱在这个不知该说正好还是不好的时机现身了。
「……咦，怎么了？」
她立刻发觉我和七海的样子很奇怪，偏著头问。
「没什么啦。」
我努力装出开朗的语气回答。这种过于开朗的态度就证明了并非什么事都没有，不过千纱没有深究。
「……是吗？那我们回去吧。」
坐在回程的巴士和电车上时，我们之间的气氛沉重得像是没去游泳池玩过一样。千纱费心地跟我们闲聊，但我和七海因为刚才那件事而动摇，没能好好回应她。
回到居住地的车站之后，时间还不到晚上八点。因为转车衔接得很顺利，花的时间比去程要少，可是却让人感觉无比漫长。
接下来我要走路回家，凑姊妹则是继续搭公车。今天应该就这样解散了吧。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
「七海，对不起，你能在那边的麦当劳等一下吗？」千纱这么说。
「欸，为什么？」
「我有话要对庆人说。」
她的语气很严肃。要说的当然是我们不自然的态度吧。看来刚才她不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在寻找两人独处的机会而已。
「……好。」
七海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后走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
「我们去那边谈吧。」
千纱目送七海走进店里，然后示意我跟她去约一百公尺前方的小神社。
「……好。」我简短回答道。
我们沉默地走著，进入神社内。这里在新年和夏日祭典等特别时期会有很多在地人来参拜，人很多又热闹，更显得现在寂静冷清。神社里面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人。
我们在路灯旁的长椅上并肩坐下。坐著不动其实很冷，但我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在意寒冷了。更要紧的是，对于和喜欢的女生独处的这个场面，却一点都不会兴奋期待——这问题远远重大多了。
「所以说，你和七海怎么了？」
千纱直截了当地问：
「…………」
我犹豫著，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明明刚才还那样逼问七海，现在却恨不得从这里逃走。我害怕从千纱口中听到真相。
但是，拖延也没有意义。我犹豫片刻后，这么反问她：
「……千纱，你要去国外？」
「…………果然是这件事吗？」
干纱长叹一声，然后点头说：「嗯。」
「文化祭结束后的隔天，我——正确来说是我们家要搬去法国。」
「…………」
讨厌的预感应验了。我垂下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肯定是不想让千纱看见的表情。
「瞒著你没说，对不起……」
沉痛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愈是沮丧，千纱也愈是如坐针毡。就算知道这一点，我还是没办法让自己装出坚强的样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仍无力地低头问道。
「我不想让你有所顾虑。」
「顾虑？」
「如果我说：『我想留下在日本最后的回忆，想和你一起在Pl出场表演。』一定很难拒绝吧？」
「……啊，也对。」
这个说法我同意。
因为顾虑对方才愿意出场，这样搭档起来也没意思，我能理解她的想法。
「……搬家的理由呢？」
「妈妈她要去那边开店。」
千纱仔细地解释给我听。
开店资金由我提供，这次一定要一起把店开起来。
上个月，千纱的母亲在海外修行时的老朋友这么邀请她。
在法国开西点店，是千纱母亲长年来的梦想。
这可是求之不得的机会。然而，千纱的母亲很烦恼。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女儿们的幸福，所以在回覆前，她和千纱还有七海仔细谈过了。也说了「如果你们想留在日本的话，我就拒绝这件事」。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希望对方幸福的，不只是母亲这边。
千纱和七海也最爱母亲了，并且打从心底尊敬她。
尽管对能不能适应海外生活感到不安，两人仍旧欣然接受。
「…………你不能一个人留在日本吗？」
我知道这件事不用多问，却还是必须问出来。
「对不起，不行。」
千纱断然回答。
「这也是我的梦想。」
这是她之前以少女的**为由，没告诉我的梦想。
这个梦想甚至没跟母亲说过，可是她却告诉了我。
「其实，母亲的梦想早就该实现了。」
早在十年前，她母亲就计画要和那位老朋友一起开店。当时凑家似乎住在法国。
千纱的父母和老朋友都还很年轻，充满干劲，梦想早日拥有自己的店。虽然还有开业资金这个唯一且最大的问题，但也透过银行取得了贷款。只差一步就能实现梦想。
「可是，我爸爸出意外过世了。」
「…………」
我才刚听七海说她们家是单亲家庭。没想到居然是死别……
……梦想近在眼前，却突然遭遇不幸。在没有亲戚可以依靠的海外，要由母亲独力抚养两个幼小的女儿，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不可能冒著风险贷款经营食品店生意。千纱的母亲如此判断，因此放弃了梦想而回国。
但是，现在的话——
女儿已经长大，创业伙伴也已经存了足够的资金，现在能够实现当时没能实现的梦想。她说的『这次一定』似乎就是这个意思。
「妈妈她失去了爸爸还有梦想，一定很痛苦才对，可是她完全没有表现出来，把我们两个抚养长大，所以这次我要支持妈妈。」
「……」
像是被她全心全意的感情拉过去一般，我抬起脸凝视著干纱。
「在妈妈的店里做西点师，是我的梦想。」
说著，千纱露出平静的微笑。
既不害羞，也不自傲。
只是在陈遖自己将会这么做，这才是我的人生。
我能够感受到她坚定的意志。她温柔的、无比坦率的微笑彻底击穿了我。
——饶了我吧。
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我不想听她说这些，不想看见这张笑容——
连我也觉得这样的感想很自私。明明才几个小时前，我看见千纱新的一面，还希望能更瞭解她……
好过分的女人。
让人如此为她著迷，却要突然离去……
简直烂透了。
美少女果然都是骗子。果然不该和美少女扯上关系。
怦然心动的感情化为毒药，回忆则变成将内心烧灼殆尽的炸弹。
……可是，我不能为此唉声叹气。
千纱能够实现梦想，这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谢谢你告诉我……我会帮你加油。」
我用尽力气才挤出这句话。
「——谢谢。」
千纱笑容满面地回答……啊啊，拜托你，不要让我看见那样的笑容。
「…………庆人，你在哭吗？」
千纱怔怔地看著我。她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自己的视野变得异常模糊，觉得鼻酸，还有奇怪的液体划过脸颊。
「……欸，骗人，为什么？」
千纱不知如何是好，毫无防备地把脸靠了过来。
——还问为什么？连这种事都不懂？
一股怒意涌上心头，让我莫名其妙火大起来。原本的悲伤情绪好像直接转为愤怒了。
乾脆夺走她说出那种过分的话的嘴唇，抱紧她，把她压倒吧。
既然得不到她，那就毁了她——这种极为幼稚的破坏冲动驱使我差点做出傻事。
「拜托你不要哭……」
千纱朝我伸出手。我才想叫你不要露出那种哭相咧。
「——不要碰我！」
在她纤细的手指就碰到我的脸颊前，我用差点撞开她的气势猛地起身。
要是现在被千纱碰到，真的不知道会怎样。
「——！」
看我突然激动起来，千纱吓得目瞪口呆。
她害怕的表情，让我的愤怒瞬间消散。
「啊……对、对不起……呃——怎么说呢，我现在有点混乱啦。你要搬家，让我有点惊讶……」
「……没关系。我才要说对不起。」
我慌忙道歉后，千纱无力地摇了摇头。
「还有，哭是那个、是因为感动啦！我们家家人之间的连结很弱嘛。」
我快速地接著说道，千纱则体贴地说，。
「……谢谢……对不起。」
泪水夺眶而出……千纱她静静地哭了起来。
是我的拒绝吓到她吗？或者只是因为被我哭影响了？还是因为让我哭了而感到愧疚……不管怎样，原因都在我。
……怎么办啊？
我自己受到打击就算了，还弄哭喜欢的女生，更让原本要站著已经很勉强的我完全脱力，一种无可奈何的失落感袭上心头。明明有很多想问的、想说的事情，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这样也好。就算有力气，我也只会说些没意义的话。
——不要去法国，请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我知道答案会是什么。凑千纱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会贯彻到底的女人。不管我再怎么难看地挽留她，也阻止不了。何况我也觉得不应该阻止他。为了保住仅存的自尊，我最不想做的就是阻碍她的脚步。
………话说回来，她保密的理由是不想让我有所顾虑啊……
难怪连小学生的妹妹都说她迟钝了。真的很有千纱的风格。这样的用心良苦有够偏离重点。
早知道这样，我倒希望她直接用搬家这种卑鄙的说法。
那样的话，我只要基于义务感出场，不用把感情也赔进去了。
也不会伤得这么重，可以乾脆地和她道别……
这个罪恶的女人连自己是超级美少女的自觉都没有，所以她一定不懂吧。
相互通信，逼我当她的搭档，到我家一起看DVD，请我吃亲手做的点心，一起写剧本，还带我去水上乐园，把最重要的梦想告诉我，让我看到别人从未见过的特别笑容——
这些事情让我有多高兴，还有我到底变得有多么喜欢千纱——
……这家伙都不会懂吧。
我想开了，叹了口气仰望天空。今晚是一轮满月，美丽的月色让我看得入迷。我心想，千纱的笑容，还更有魅力啊…：
不久后。
「……抱歉，我们走吧。」千纱轻声说完，便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她不再流泪，但眼睛仍是红的。说不定会让七海担心。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们忍受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并肩走回麦当劳门口。
「再见。」 「……嗯。」然后简短地相互道别。
虽然感到抱歉，但是我已经没有余力去见七海了。
回到家的我坐到床上，什么也不做，就那样呆坐著。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以后，千纱傅来一封mail。
从回家的公车上到刚才，我一直都在被七海骂。
妹妹严厉的说教让我心里一震。
也多亏如此，我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自以为是为了你好，瞒著你搬家的事情。
虽然我之前觉得不说搬家的事比较好，可是我现在很后悔。
我的想法太浅薄了。
为了自我满足而伤害了庆人。
真的很对不起。
关于Pl，我不会再和你多说什么。
如果你不想再和我扯上关系，不用客气，请直接告诉我。
我会接受你的答案，而且当然完全不恨你。
庆人你已经给了我很多快乐的回忆。
所以你不用在意，请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吧。
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我对你都只有感谢。
……我要怎么回覆啊？
我在床上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仔细思考，为了让脑袋冷静下来，还去冲了三次澡。尽管烦恼又烦恼，烦恼得都快想破脑袋了，还是没有得出结论。
不知不觉中，我就那样维持握著手机的姿势睡著了。
*
一睁开眼，我第一件事就是确认mail。
我很想告诉自己，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在作梦。
然而，干纱传来的mail清清楚楚地留在手机记忆体里。
……不是梦。也就是说，千纱一个礼拜后就要离开日本了。
受到残酷现实的打击，使我的思考愈来愈偏向悲观。千纱泪眼汪汪的脸庞掠过脑海。我抓著脑袋「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呻吟，痛苦得滚来滚去，甚至后悔自己干嘛要醒过来。
痛苦的不只是在精神上，全身的肌肉也好痛。听说游泳不容易造成肌肉酸痛，不过我这运动不足的身体痛快地游了一整天，也难怪会这样……（录入注：游泳不易发现劳累，而不是不易造成肌肉酸痛。游泳也是运动，所以第二天肌肉疼是很正常的）
身心俱疲。这辈子最糟糕的早晨。
我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过了中午。不晓得我是几点睡著的，但肯定睡了很久。
……必须快点回信。
也许是睡得很饱的关系，我轻松得到了答案。
手指机械性地动了起来，不带任何感情。
对不起。
我考虑了一个晚上，觉得还是没办法和千纱组成搭档。
Pl的事情就请你当作没发生过。
可是，这不是因为我讨厌你，不是因为这样。
请你不要误会了。
默默祝福你在法国能够大显身手。
花了一整个晚上就得到这种结论吗……太丢脸了，好想死。
——请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吧。
千纱的mail上是这么写，可是一眼就能看穿是表面话。她一定很想在Pl出场表演。这是我喜欢的女生的愿望，也是她在日本最后的愿望。不能帮她实现这件事，还算男人吗？可以的话，我也想帮她实现这个愿望。
但是，理性却明确地给出NO的答案。
只要和千纱在一起，我对她的感情每分每秒都会变得更加强烈。
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了，要是组成搭档参加什么Pl，我大概真的会喜欢千纱到不行吧。
到时候，我真的能承受和千纱分别的失落感吗？
……怎么想都不可能，心铁定会坏掉。光是想像就让人害怕。
我不是那种明知死路一条，却依然奔赴战场的勇者。
就像千纱有在法国的人生一样，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也许和千纱比起来，我的人生既没出息又根本不值一提，但我还是得继续活下去。所以，现在我应该照千纱的话去做，乾脆俐落地抽身才对。
——明明是这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按不下发送键……
在按下发送键的前一秒，我的手指不知为何石化般地僵住了。
——怎么了？我在犹豫什么？你在乎自己对吧？想把伤害控制在最低限度吧？那就快点按发送啊。比指甲还小的发送键简直就像扳机一样，而这把枪正紧抵著我的太阳穴。按下去，快按啊，快开枪。那样不就轻松了吗?
……唔唔唔！啊啊，可恶！不行！就是按不下去……！
我暂时放弃传送，把手机摔到枕头上。
……应该还没关系吧。当然愈快回覆愈好，但只要在今天内回覆就可以了吧。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能靠一股冲动做决定。
喉咙好乾。
睡醒之后，我已经天人交战了超过十分钟以上，这也难怪。
我支起沉重的身体，踩著像僵尸一样的脚步走出房间，走下楼梯，来到厨房。用放在冰箱里的柳橙汁滋润乾渴的喉咙，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好啦，该怎么办呢。
回到房间后，我又陷入束手无策的窘境。今天和昨天不一样，没事可做。应该说我完全提不起劲……不管是漫画、小说还是游戏，现在都没有享受它们的心情。不过，就这么呆坐著杀时间也很痛苦。不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脑中又会浮现出千纱的身影。
想了老半天，我最后选择用比书和游戏更被动的媒介——影像来消磨时间。这个时段电视上只有无聊的节目，于是我打开电脑，在Y o uT u b e上寻找有趣的动画。先点了几个连结，然后连上一个还满喜欢的搞笑组合的漫才表演。这个哏我之前看过，但他们的表演实在精彩，让我不知不觉又笑了出来。
但是，在看漫才的过程中，我突然一阵鼻酸。
我想起和千纱一起看DVD的回忆。
……也太蠢了。
要是看搞笑节目，一定会想起千纱的嘛…．
「……千纱。」
我不由得喃喃说出这个名字……呃，怎么会讲出来啊。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被自己没路用的德性吓到了。
这样下去不行，心思全被千纱牵住的话，什么事都做不成。
我下定决心，拿起丢在床上的手机，开始写新的mail。我重新输入和刚才相同的文字内容，手指用力使劲，心想这次一定要寄出去。
必须忘记千纱。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已经是过去式了。已经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已经不能和她说话。已经不能和她一起欢笑……
每当我这样说服自己，都感觉到一股椎心的疼痛。
——不行。我想见千纱。我想和她说话。我无法克制地这么想。
——不行。就算见到千纱，就算和她说话，也只会愈来愈痛而已。
——忘了她。忘了她。忘了她。忘了她。忘了她。忘了她。忘了她。忘了她。忘了她！
——给我忘掉忘掉忘掉忘掉忘掉忘掉忘掉忘掉忘掉忘掉忘掉……！
——给我忘掉！
——忘不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该死！为什么忘不了啊旦应该没那么难吧！只是回到原本那样孤零零的生活而已吧！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啊！？
我胡乱搔著脑袋，口中吐出沉重的叹息。胃里有一股讨厌的灼热戚，呼吸变得紊乱，眼里充满泪水而视线模糊。又叹了一口气，再一次，用力吸，吐……
……啊啊，可恶。好难过……几乎快要神经衰弱了……
我到底是为什么又去和美少女扯上关系啊……简直后悔到无以复加。早知道就不要被吃茶310的咖啡收买了。如果要体会这种痛苦，就算是世界上最好喝的咖啡也绝对划不来。我真的干了一件蠢事。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吗？
——嗡！嗡！
「！？」
突如其来的震动声让我倒抽一口气，是手里的手机在震动。像是在催促我确认手机萤幕。有人打给我，萤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凑七海。
我的心脏猛地一紧。对方是我今后要断绝来往的女人的妹妹，不该接这通电话，但也没办法无视。我一直犹豫到电话几乎自己挂掉，结果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喂？」
『太慢了！我打的电话响一次就要接起来！』
开口第一句就是抱怨。
『最近的年轻人就是这样！连怎么接电话都不会吗？老是认为自己还没从学生身分毕业，这可不行啊！』
「…………」
你是利用职权进行骚扰的上司吗？如此心想的我唯有沉默以对。
『不要不说话啦。好像我冷场了一样。』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安。你不是好像，是彻底冷场了。
……不过，也许接电话是对的。
听到七海开朗的声音，让我的心情稍微轻松起来。
「……呃——七海，你怎么打来了？」
『嗯，没什么大事情，只是想问一下。』
「什么？」
『你已经拒绝姊姊了吗？』
「……拒、拒绝？」
她指的是什么……
『要搭档的事情啦。我很好奇，庆人哥哥你是怎么回覆的？』
啊啊，对喔。当然是在说这件事了。
「……我还没有回覆。」
『为什么？因为烦恼要怎么回答，才会拖那么久吗？还是说，要拋弃喜欢的女生很心痛？』
「…………你的说法我不太同意，可是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后者吧。」
『——也就是说，您果然下定决心要拋弃姊姊了？』
「…………嗯，呃，真的很对不起。」
『不，对我来说正好。』
「咦？」
『那庆人哥哥，等一下请和我约会。』
「啥！？」
『要治疗失恋的伤痛，最好的办法是去谈新的恋爱。你就快点把那个差劲迟钝女给忘了，和我一起亲热吧。』
「什么亲热……」
『为什么！对我不满意吗！？』
「……不要突然大叫啦。」
我皱起脸，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一点。
『对不起。可是，趁现在把我订下来也不错吧？怎么样？我将来肯定会变成好女人哦？』
「……这点我不能否定。」
『胸部也一定会比姊姊还大。』
「这种事没人知道吧。」
看过千纱穿泳装的样子，她的尺寸也不小。
『不，我有把握。庆人哥哥可能没发现，昨天姊姊在泳装里垫了很多胸垫哦？』
「真的吗！？」
『真的。同为女人，虽然我觉得不应该说出来，就当成是给你添麻烦的赔罪告诉你吧。』
「…………」
呃——可是，老实说我不想知道这种事耶……
虽然从托胸体操那件事就不小心知道了，但这个事实更让我感到遗憾…：
『所以，和我约会怎么样？你要是拒绝，我就报警说庆人哥哥是萝莉控性犯罪者。』
这威胁太明目张胆了。做到这个地步，反而让人觉得痛快。
「……顺便问一下，具体的约会内容是什么？」
『我想吃甜食，请你陪我。』
「……瞭解。」
这点小事没问题。我也想为了昨天给她添麻烦的事道歉。反正待在家里也只会闷闷不乐的，那还不如找七海聊聊千纱的事。
『那三十分钟以后来我家接我。』
「欸，等一下吗？」
『对。地址我传给你。迟到一秒就视为放鸽子，我立刻报警。』
「喂，等一下！？」
在我来得及抗议前，电话就被挂断了．
……因此，我用最快记录打理好仪容，从家里飞奔而出。时机正好，看见公车刚好开过来。错过这班就完蛋了。尽管肌肉痛得几乎要哭出来，我还是凭著毅力不停奔跑，最后有惊无险地搭上车。
过了约二十分钟后，我到达离凑家最近的公车站。凑家住的公寓就近在眼前。我看了一下时间，还有三分钟。总算勉强赶上了……
……应该是这里没错吧？
我根据七海傅来的mail确认大楼名，提心吊胆地踏入乾净整洁的入口大厅。这栋大楼不是特别高级，我也不是要进去她们家登门拜访，不过一想到千纱住这里，我就感到紧张。
「喂？我应该到了。」
我打电话给七海，告诉她自己在入口这边等。
『啧，正好三十分钟。我现在下去，请等一下。』
我装作没听见她的咂舌声，在原地暂时等候。
「久等了。」
七海出现的时候，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她穿著一件很厚又保暖、看上去很可爱的洋装。明明是个孩子，看起来却很时髦。果然是因为本身条件很好吧。
「那我们走吧？」
「去哪里？」
「附近的西点店。那边的蛋糕每一种都是极品。」
「哦。」
专家的女儿，又是千纱的妹妹都这么说了，那家店一定很不简单。
我们走出大楼，在路上并肩而行。她说到西点店差不多要十分钟。
「…………千纱她在做什么？」
途中，我忍不住问。
「你在意吗？」七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呃，对。」
「你不是下定决心要拒绝她了吗？」
「……是没错。」
「这表示可以换成跟我交往啰？」
「并不是。」
就算退一亿步算了，你也要去法国吧。那不就白搭吗？
「好过分！你明明摸了人家柔嫩的肌肤！那只是玩玩吗！？」
「……拜托你不要那么大声。」
我真的会被当成萝莉控性犯罪者，被人报警抓起来……话说柔嫩的肌肤，是在说昨天游泳池的事情吧？那的确是玩啊。
「果然还对姊姊恋恋不舍？」
「……果然是什么意思？」
「否则你就不会接我电话了吧？」
「…………」
诚如你所说。被小学生轻易看穿了……让我明白自己的器量有多狭小。
「还有，你想知道姊姊在做什么，就自己亲眼确认一下吧。」
「……欸，什么意思？」
「你的观察力很差呢。」
七海受不了地耸肩。
「我们现在要去妈妈和姊姊工作的店哦。」
*
千纱工作的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当下就想打道回府。
因为我愈是瞭解她，对她的迷恋就愈深。
而愈是迷恋她，分开的时候就会愈难过。
绝对不能去看千纱工作的样子，肯定充满魅力。
明知道很有魅力还故意跑去看，就像在台风天跑去海边一样愚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不想活了吗？
回去，回去吧，给我回去！
然而，我的**超越了理性，我的双脚与意志相违背，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结果，我们还是抵达了西点店『四叶』。
这家店不像银座或是表参道的店一样充满时尚气息。店面给人一种朴素的庶民风格，红砖墙则让人觉得像是童话中出现的房子。七海告诉我，这家老店很有名，深受当地居民喜爱。上门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
我的视线被橱窗另一头吸引过去。
尽管脑中大吼著：「不能看！」但眼睛同时也大叫：「吵死了，让我看！」
激战的赢家——是眼睛。
白色的厨师服，奶油色的领巾与围裙。穿著西点店制服的千纱可爱到能让眼神变得呆滞的程度。唯一能说的就是：「随你处置吧……」
我的视线钉在她身上，接著开始仔细观察她工作的样子。
千纱正笑容满面地向在展示柜前烦恼的老太太搭话。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应该是指著蛋糕热心地解说吧。她看起来骄傲又幸福，彷佛把每一个蛋糕都当成自豪的宝物一样。老太太笑著点了几个蛋糕，千纱则露出灿烂的笑容点点头，然后从展示柜里小心地拿出蛋糕。双方透过蛋糕对彼此回以笑容。我几乎信以为真地想，这家店里的商品可能是千纱的笑容，客人的笑容则是货币。
千纱面对每个客人，都露出打从心底感到高兴的笑容。我可以肯定那不是营业式微笑，要赌什么都可以。因为千纱看起来和在吃茶310写剧本时一样，甚至显得更有活力。
她高兴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在工作的人。用老套一点的说法来形容，整个人就像是在闪闪发光。
如果有能让人露出这种表情的工作，那份工作一定是那个人的天职。
忽然间，昨天七海说的话掠过脑海。
——看姊姊那么开心，我也只能承认了。
……对啊，说得没错。不愧是七海。说得真好。
和千纱分开的未来让我寂寞得要死。老实说，我还是希望她留在日本。
可是，亲眼见到那样笑著的千纱，我只能承认了。
她必须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这个世界也好。
——我想支持千纱去追求她的梦想。昨天我说的还是客套话，现在则是认真、纯粹地这么想。
能带给其他人那样幸福笑容的千纱，我也想让她露出比谁都要幸福的笑容。
不是透过别人，而是由我带给她笑容。
……那么，我应该先做什么？——这件事想都不用想。
我抵抗一直盯著千纱看的**，转头对七海说：
「谢谢。」
我用言语表达我的谢意。谢谢她把我带来这里，谢谢她什么都不说，陪著我呆站在这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需要谢我。我只是想和庆人哥哥约会而已。」
七海装模作样的态度令我微微一笑。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严肃地说：
「七海，对不起，我还不能进这家店。」
「……为什么？」
「在吃这家店的蛋糕前，我有一件必须做的事情。」
「是什么？」
「我想亲口回覆千纱的mail——请让我跟她搭档。」
「——我知道了。」
七海微微一笑，以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说：
「你及格了。」
「……勉强及格吗？」我苦笑著问．
「不，加了很多分呢。」
「太好了。」
「哎，这次是补考，也是当然的。」
「哈哈，原来是这样。」
「我去叫姊姊，庆人哥哥请去那边的公园等一下。」
七海指向马路对面。
「欸？可是，她在工作啊？」
我很感谢这个提议，但实在不能打扰千纱工作。我打算等到千纱下班。
「应该没关系。我记得姊姊两点开始休息。」
我用手机看时间，再几分钟就两点了。
「——你该不会是因为这样，叫我三十分钟内过来？」
七海得意地挺起胸。
「只是因为我不想久等而已。不过嘛，没错。是我算好的。」
……算了，只要不给千纱和店里添麻烦就好。
「那拜托你了。如果能顺利处理好，看你喜欢吃什么蛋糕我都请。」
「真的吗？」
「嗯，包在我身上。」
「啊啊，交给我吧。」
「太棒了，庆人哥哥。你还是不要选姊姊，选我吧？」
「……五年后再说吧。」
有点心动这件事一定要保密。
「——是吗？我会记住的。」
七海露出高兴的微笑，接著走进店内。
我照七海所说，老实地在公园等候。
我向右转走过斑马线。马路对面是一个只有荡秋千和溜滑梯的小公园，也因此，虽然是礼拜天，这里没有任何人。睽违多年再次坐上秋千的我不安地摇摆著，一边等待千纱到来。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好漫长。
……真的没关系吗？七海？就在我愈来愈感到不安的时候——
「久、久等了……」
有人从旁边客气地向我搭话。我愣了一下，回头看去，出现在眼前的是在店里的制服上披了一件毛呢大衣的千纱。她背对太阳站著——啊啊，好耀眼。
「呃……」
我从秋千上站起，生硬地开口。应该有很多话想说才对。可是，一旦她人站在眼前，我却紧张尴尬得没办法好好说出口。
「……抱歉突然把你叫出来…………工作没问题吗？」
「……嗯。」
千纱轻轻点头。那件事昨天才发生，我也没回信，难怪她的表情这么不安。刚才明明露出那么美的笑容……却因为我……我的心里不由得一紧，急著想做点什么。
——话是这么说，只是拜托她「请让我跟你搭档」也太没创意了。
我昨天可是被这家伙吓了好几次。稍微还以颜色——礼尚往来也不过分吧。对喜欢搞笑的人来说就像特别服务一样嘛。
「对不起，太晚回信了。我终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了。我会坦白说出来，你愿意听吗？」
「……嗯。」
「这段话对你来说应该会很痛苦……」
我故意说得很严重。
「……嗯，我做好觉悟了。」
千纱已经快哭出来了。尽管如此，她仍然认为听到最后是自己的义务，目不转睛地凝视著我。看她那么忍耐的样子，我真的很想马上破哏，但我还是忍了下来，接著说：
「从结论上说，你骗了我这件事——不能原谅。」
「……！」
千纱屏住了呼吸，难过地紧咬嘴唇。
「我明白你想瞒著我的用意。不过，七海告诉我的时候，我真的很震惊……」
「…………对、不起。」
千纱垂下头，呜咽著道歉。
……是不是做过头了？还是快点破哏吧。
「你不用道歉，可是要跟我保证，不准再瞒著我第二次。」
「——不要再用胸垫隐瞒尺寸了。」
「……啥？」
有几秒钟，千纱像时间停止了似地僵在原地。
「你、你你你你——」
只见她浑身颤抖，整张脸转眼间变得通红。
「——你怎么知道！？」
最后发出介于惊愕和震怒之间的惨叫。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七海跟我说了喔。」
报复作战大成功。我笑到停不下来。真是本世纪最愉快的事情。
「——呜呜！那、那个臭小鬼！居然把不能说出去的事情……！」
千纱用力一跺脚，嘴里吐出学校里的人听到会怀疑自己耳朵的一连串咒骂……报复作战搞不好失败了。七海，对不起。如果有个万一，我会负起责任的…；
「——咦？你不能原谅的是这件事？那搬家的事情……！？」
终于注意到这件事情的干纱，又好气又想哭地问。
「哈哈……超原谅你。」
「——超！？真的！？」
「对，不过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什么？」
「——请让我当你的搭档。」
「……咦？」
千纱呆呆地像个笨蛋一样张著嘴，又一次僵住了。我对她害羞地笑说：
「一起在Pl出场表演吧。」
接著，千纱大大吸了口气，感激地欢呼起来。
「太——……太好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脸上绽开至今为止最棒的笑容。
她兴奋雀跃的模样简直像个收到生日礼物的小孩子。完了，超可爱。我真的最喜欢她了。年仅十六岁的我，也许懂了什么是爱。
「不可以反悔哦！？说好绝对绝对绝对要出场哦！？」
当我沉浸在幸福的情绪里时，千纱兴奋地不断追问。世界上最可爱的脸庞凑到眼前，让我差点忍不住抱紧她。我看这种情况下抱紧她也没关系吧？恶魔在我脑中如此轻声怂恿，轮不到天使出场。应该说，天使就在我的眼前，所以我抱下去，紧紧地抱住了。甜美的香气、真实的温度，以及柔软的感触（毛呢大衣超碍事）。这就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喂——」
不用说，我被全力推开了。虽然没摔倒，天使却从我的怀中逃脱。
「你趁乱做什么啊！？」
千纱像兔子一样敏捷地往后退，大叫道。
「啊！？我又没做什么！」
「你明明有！？」
「还不是你随便靠过来！开什么玩笑啊！」
「居然恼羞成怒！？」
看到我如此完美地翻脸不认帐，千纱只能不甘心地说：「呜呜……算了。」宽宏大量地原谅了我……啊，好险。我暗自松了口气。好不容易组成搭档，差点就瞬间解散了……不过，既然被反咬一口还愿意原谅我，早知道就多摸几下。
「……我要报警啰？」
可能是我的邪念表现在脸上了，千纱鄙视地说道。她的语气相当认真。
「……啊，你怎么这样说你的搭档。」
我用颤抖的声音回道。和七海的情况不一样，万一她真的报警，我完全没办法辩解。
也许是搭档这个词奏效了，千纱轻易放过了这件事。又担心地问．。
「……真的好吗？」
「好什么？」
「……那个，你明明那么不愿意，真的可以和我去P1?」
「才不好咧。」我笑道。
没错，怎么可能没关系。因为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注定会失恋，而且铁定会被深川他们痛扁一顿。千纱不在以后，我的身心会变得残破不堪吧。愈是冷静思考，就愈觉得去P1是愚蠢的行径。
可是，没办法。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想看见千纱的笑容。
恋爱就是这么没道理。
「咦？那为什么……？」
我对困惑的千纱装傻地说：
「事关少年的**，请恕我无法回答。」
至于之后怎么样了。
顺利完成任务的我，作为一个客人走进西点店『四叶』。
这是和七海约好要请她的，而我个人也想吃吃看千纱母亲做的点心。
根据千纱的推荐，我选了水果塔和马卡龙，七海则选了蛋糕卷和奶油蛋糕。加上红茶总共一千六百圆。比预期便宜得多，令我松了口气。
我和七海在店内的用餐区相对而坐。
「庆人哥哥，我们对半分。」
「嗯，好啊。」
我也想吃更多不同口味的，于是便欣然同意了。
七海把点心分好后，我们就同时合掌说：「我开动了。」
「庆人哥哥，嘴巴张开。」
「……不，我自己吃。」
我无视七海递过来的蛋糕卷，从水果塔开始吃起。
换作是料理漫画，现在我应该要有过度的表演并热切解说一番，可惜我不是那么厉害的美食家，所以就直说了。
每一种都好吃到不行。
……不，我说的是真的。好感动。甜味这种味觉居然这么有深度？我对点心的认识被彻底推翻了，这是革命性的美味。
之前千纱曾经给予自己做的点心「吃过专家做出来的成品以后，就会知道还差得远了」这样的评价，现在我懂了。千纱的手艺的确还没达到这样的领域。
……千纱的妈妈好厉害。我明白西点大国之一的法国那边为什么会邀她过去了。
顺带一提，在放眼可见的范围内并没有看到千纱的母亲。一定是在厨房工作吧。我很想见见她是怎样的人，但也不可能让人把她请过来，所以还是放弃了。
不只水果塔，其他点心我也仔细一一品尝了。每一种当然都是极品美味。
吃完后，我和七海马上离开店铺。原本还想再待一会儿，但不知为何，我感觉到千纱异常犀利的视线。还是赶快落跑吧。
要说为什么，哎，毕竟七海在胸部那件事情上把千纱卖了。
「……呵呵，庆人哥哥。我大概活不过今晚了。」
「……加油。」
对无力笑著的七海，我只能这样帮她打气。千万别死啊……
*
送七海回大楼之后，我踏上归途。
在回程的公车上，传了一封mail给千纱。
工作辛苦了。
你妈妈做的蛋糕，全都好吃得足以让我改变人生观。
请替我转达你妈妈，说多谢款待。
我想，这个味道到了那边一定也会大受欢迎。
我这种人帮不上什么忙，但还是衷心为你们加油。
晚上八点过后，我收到千纱传来的回信。
谢谢！我超开心的！你的话我一定会告诉妈妈！
还有，因为这种话见面说有点害羞，我就在这里告诉你。
庆人你才不是什么「我这种人」呢。
有你帮我加油，我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能做到。
真的谢谢你愿意当我的搭档。
这可以说是我活到现在最开心的事情。
能和庆人相过，真的太好了。
我想，今后的人生里不会有比这更棒的邂逅了。
真的、真的非常谢谢你。
这天晚上，我反覆看了这封mail好几次。
每重看一遍，我都忍不住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