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穷无尽的无色彩——

  仰望天空，只见头上灰色云层笼罩。

  阳光不届的地上连白天也是一片昏暗。阳光不届的地上，没有一草一木，连个蝼蚁也没有。

  「原来如此。这就是之前曾经提到的『灰』吧。还真的跟雪一模一样。」

  妃雅伸出手掌接住飘落的灰烬。

  细致得犹如新飘落的雪花，这些灰色细粒近似于白色，雷英现在看了仍觉得仿佛白雪。

  「完全感觉不出有何诡异的力量。想不到精灵竟然会畏惧这种灰烬，因而消失。乍听之下，真是难以相信时之始原精灵会被这种灰烬附身，变得疯狂。」

  「我也是。一开始完全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神性都市称为「异物」的存在。

  异物被召唤时曾释放庞大能量，这些灰就是那些能量的结晶。灰烬城镇的居民因为害怕这些灰，所以和精灵一起迁徙至新的天地。

  前往灰烬不落的遥远大陆——

  那就是今日的圣地迦南的发祥。

  「真是惊人。」

  路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加布栗耶伸出鞋尖拨开。

  他望着城镇，侧头说道：

  「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城镇。这跟我和席翁看过的任何遗迹都不一样。包括房舍在内，一切都保有过去的样貌，真可说是奇迹。」

  「……有这么稀奇吗？」

  「是啊。你也知道的，和神性都市相关的遗迹长久以来一直受到『光辉者』毁坏。以往我和席翁见过的遗迹有八成都是全毁状态。好一点的仅止于半毁。想从遍地瓦砾的遗址挖出过往的记录，根本是难上加难。」

  听了这些话——

  雷英想起一名白发少女，以及四处打采她的旅团——「黄金黎明」。

  「我也看过被摧毁的审门。」

  魔境巴内撒湿原深处。

  雷英还记得被沉默机关米斯提打得几乎全毁的审门。

  ……团长、兽人（小麟）、大妖精（希尔克）这三人，现在还在寻找米斯提。

  ……他们应该还在圣地（迦南）修养身体。

  雷英不认为他们能找到失去行踪的米斯提。

  就算真的被他们找到，米斯提也不太可能回归黄金黎明。米斯提在他们面前现出真面目，正是她表示永别的一种方法。

  「门就在前面吗？」

  『是，是的！我们沿着这条路直线前进。天空飘着灰，也许不是那么清楚，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前方隐隐约约有一面墙壁？』

  「真有意思。我们找到的门可没有这么巨大的墙壁。」

  娜丝达夏走在队伍前头，高大的法术士对着她点头回话。

  「世界各地都有通向神性都市的门。就像我之前说的，席翁应该已经从另外一条路径出发了。原本我也打算和席翁走同样的路径，不过现在这条路线似乎可以大幅缩短我们会合的时间。」

  众人马不停蹄的深入灰烬城镇。

  经过广场以后不再有民房，两侧被高耸的钢墙铁壁取代。墙壁高度将近一百公尺。抬头往上看几乎令人眼花。

  突然间——

  艾利洁看了那墙壁一眼，在妃雅背后一拍。

  「欸欸，妃雅，这里。我就是在这里碰到雷英的。」

  「这里？哦，是喔。你们是在这里重逢的啊。这地方的气氛倒是不怎么祥和。」

  这里既是雷英与艾利洁重逢的地方，也是他们和时之始原精灵交战的地方。

  那场战斗产生的冲击掏空了地面，痕迹犹在。

  「我们的重逢可是惊险万分啊。当时我本来就累坏了，精灵又突然对我攻击……」

  「我也很惨啊。在我累得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突然被神话猛兽攻击。」

  「总而言之，我们三个都是拼了命地活过来了。」

  妃雅苦笑。

  她和雷英并肩走着，这时突然双手搭在他肩上。

  「哇！？」

  「辛苦你了，雷英。你也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我们的吧。」

  「嗯……还好啦。其实不光是我的功劳。」

  这一个月。

  在这段旅程，孤单的时间并不长。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旅程。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根本什么也办不到，也不可能坚持到底。

  回顾这段历程。

  雷英在找寻三人的途中克服了激烈困苦的死战，在这个彻底变貌的世界四处游历也是万分艰辛。

  「你也帮了我很多呢。」

  『嘿？』

  娜丝达夏轻轻飘在空中，一脸茫然望向雷英。

  『……你说我吗？』

  「是啊。」

  『真，真不敢当！我只是……有这个使命而已。雷英大人是世界录的继承人，我的使命就是指引你前进，我只是把这点牢牢记在心上罢了！』

  娜丝达夏似乎颇感羞赧，一个劲地往前猛冲。

  小径前方有一座广场——

  那就是说话鸟所说的精灵庭园。

  那是一片空地，三面被高耸的城墙包围。负责清扫灰烬的说话鸟也不太接近这里，地上堆积的灰烬似乎也因此比城里的住宅区多出许多。

  「有了。妃雅学姊，就是这个。」

  雷英指着广场一角的基座。

  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算雷英伸手去摸也开不了门，结果被强制传送到瀀郿迩大陆。

  「只要把手放到这个表面应该就行了。学姊，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小事一桩。」

  大天使妃雅伸手碰触长方形基座。

  龙姬克黎榭、前任魔王艾利洁也接连伸手放在基座上。事情变化得很突然，雷英一时之间竟没看出任何改变。

  『连结三大种族的法力。』

  『钥匙启动——开敔通往神性都市的门。』

  直冲天际的墙壁裂开。

  几公尺厚的墙壁往左右退开，前方景象是——

  「海……？」

  宽广辽阔，深邃群青的海洋。

  神性都市不在门后。反倒是一座超乎常规的吊桥出现在众人眼前，高度有几十公尺。

  纯白的桥梁令人联想到石英。

  可以想见这座桥梁的建材是很稀有的石材，但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石材。

  这座大桥似乎绵延数千公尺。在几十座主塔与缆绳支撑之下，桥梁一直延伸至海平面的后方。

  『啊，我懂了。』

  娜丝达夏来回看着海洋与桥梁，双手拍了一下。

  『之前我一直想不通，这座灰烬城镇究竟位于世界的哪个位置。现在我可明白了。原来灰烬城镇是神性都市所在岛屿外围群岛的其中之一。看来这座吊桥就是前往神性都市的通行手段了。』

  「看样子要走很久呢。」

  加布栗耶望着看不见尽头的吊桥。

  封印了几百年……不，也许是更漫长的岁月。这座吊桥和灰烬城镇一样，上面都积着雪白的灰烬。

  「雷英，看看下面。」

  克黎榭靠向桥的扶手。

  她指着吊桥正下方的海面。

  「我才觉得奇怪，怎么一点波浪也没有。却原来海面都结冰了。」

  「真的耶，还真像圣地（迦南）的港口……」

  海面恐怕是在强烈冷气影响之下瞬间冻结。

  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海面的泡泡全都保持着凝固前的样子。而且这现象一直延续到海平线之后。

  ……好像被冰海龙的吐息冻结过后的港口。

  ……可是这里的规模远非前者可以比拟。

  吊桥距离海面有几十公尺高，站在上面却依然感觉得到寒气。

  这里在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壮观的冻结。真好奇是谁的法术造成的……不过答案应该很明白了。这座都市正好适合那种怪物栖息。」

  加布栗耶说着，脸上露出罕见的苦笑。

  现在由娜丝达夏带头，雷英与加布栗耶跟在她后面，接着是克黎榭与妃雅，最后一人则是艾利洁。

  寒气令人起鸡皮疙瘩。

  一行人顶着绵绵飘落的灰烬前进，走了好一阵子……

  「看见了。」

  妃雅率先喊了出来。

  吊桥的终点。

  前方是一座巨大岛屿，上面罩着满满一片雪白灰烬。

  「那就是神性都市？」

  『是的。是一座人工岛。这座岛是个巨型研究设施，整座岛都算是神性都市……我也是第一次从外界看到这座岛。』

  娜丝达夏指着吊桥之后的一扇门。

  『那扇门之后应该就是研究设施。从方位来看，应该是第一区域或第三区域。只要进去里面找找，应该能发现精灵信仰或三大种族信仰的记录。』

  整座岛上都积着灰烬，厚度有好几公尺。

  这副景象仿佛是极北地带的冰天雪地。

  「那扇门应该打得开吧？」

  『对。我猜它应该和刚才的机关一样，都要透过三大种族的法力启动。就算不是，或许也能透过我的权限解锁……』

  「门好像开着喔。」

  克黎榭一直盯着吊桥终点。

  雷英的视力顶多只能隐约看见门的轮廓，但纵使那是非常遥远的景象，凭着龙的视力似乎已经能看得一清二楚。

  「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开着的吗？」

  『不，不是……应该不是这样。毕竟门的功用是要防止神性都市召唤的三大种族脱逃，就算打开也顶多是几个小时以内的事。一旦超过时限，门应该会自动关闭。』

  「也就是说……」

  走在最后的艾利洁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表示在我们之前就有访客了。门是被某些比我们早来的人打开的。」

  「……难道王立七十二阶位特务骑士团设下埋伏了？」

  雷英举起背上的灵剑。

  看来众人都注意到这个可能了。伴随着沉默与紧张的气氛前进，渐渐的连雷英也能清楚辨识门的外观。

  『神性都市楔拉芈浬偲外壳 第三区域——』

  『现在大门开启中。』

  一行人穿过高度约十公尺的大门。

  一踏入神性都市这个巨大的研究设施，首先见到的是散发亮灰色光芒的墙面，以及由墙面区隔出来的通道。

  内部照明灿烂眩目。

  这样的亮度令人难以想像这里竟是灭亡后的都市，而且还是在室内。

  墙面到处长满青苔，地面有无数的裂痕，缝隙间长着杂草。尽管寻常遗迹会有的荒废景象显而易见，墙面却依然发光，仿佛在诉说神性都市依然「活着」。

  「娜丝达夏，这种光是？」

  『雷英大人，神性都市的动力来源几乎都是法力。进入都市前的大门也是如此，这座都市的一切都是依赖法力运作。』

  「法力……可是这里不是已经灭亡了吗？」

  『因为灭亡以前的法力到现在还没散尽。』

  娜丝达夏伸手碰触闪耀的墙壁。

  『在我和世界录诞生以前，这片借由古代召唤术而造就空前荣景的土地，蕴藏着非常庞大的力量。当然力量会随着时间流逝减少，但即使到了现代，都市内部的装置应该还是能正常运转。』

  「……真不得了。」

  史上最繁华的都市。

  即使都市已经灭亡，象征繁华的「力量」至今仍然存在。

  穿过眩目的通道——

  前方是一座圆顶广场。

  「这里是？」

  广场宽度约有直径一百公尺以上。

  如果这里只是一块空地，实在是大得离谱。周围的墙面到处剥落，石板地也已经严重变形，似乎曾经遭受强烈冲击。

  『这里可能是竞技场。以前可能曾经为了实验，将三大种族召唤到这里，让他们互相打斗。』

  「那么那个也是当时造成的啰？」

  雷英首先留意到的是竞技场的一隅。

  墙边有一堆颜色混杂的烂泥。

  土黄色、茶褐色、黄色之类的色彩斑斓混杂，色泽暗沉。

  那东西说不上是软泥或黏液，只见那东西一点一点的从墙壁裂缝渗出，在地面积成一滩，仿佛是座大湖泊。

  「明明是个年代久远的竞技场，那种东西却没有风化，还能留到现在，真是不可思议。」

  『唉唷。那是什么？』

  「娜丝达夏，连你也不知道吗？」

  『说来惭愧……那看起来像是机械装置用的机油，偏偏又是从竞技场的墙壁渗出来的。真令人费解。那到底是……嗯。虽然微乎其微，但是我能感受到法力的波动。』

  「那滩烂泥般的东西有法力？」

  『对。不过要靠近一点观察才能明白——唔啊！？』

  娜丝达夏一声低呼。

  原来是克黎榭从后面抓住她的翅膀，将她拉了回来。

  「等等。」

  『痛……好痛……克黎榭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啊！』

  「别靠近那滩东西。」

  克黎榭的话声凄厉，令人悚然。

  她表情严肃，瞪着竞技场深处那滩烂泥。

  「克黎榭？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赞成克黎榭的意见。」

  「这气氛有问题。最好别因为一时好奇就靠近那东西。」

  妃雅、艾利洁接连表示意见。

  两人都前进到克黎榭身旁，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竞技场深处那滩物体。

  「克黎榭？你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不知道。不过那滩东西有很重的腥味。是我讨厌的猛兽的味道。以往见过的，就属神话猛兽最为接近。」

  「神话猛兽……！？」

  「我还不太清楚。虽然很类似，但又不太一样。也许那滩东西里面潜藏着未知的猛兽。」

  克黎榭站在原地说着，完全没有向前跨步的意思。

  那是危险的东西。而且是极具威胁性的东西。

  三大姬的戒备在在说明了这一切。

  「艾利洁你觉得呢？也许可以放个法术试探？」

  「嗯～现在还不清楚它的底细，还是算了吧。如果只是散在那个角落不动倒也没有危害，放着不管就好了吧……欸欸，雷英。」

  有四扇门。除了他们进入此处的入口，这座竞技场的墙上还有四个出口，艾利洁伸指依序点过。

  那可能全都通向其他区域。

  「出口有很多个，要走哪个呢？」

  「最好别靠近那些恶心的烂泥是吧？那就——」

  雷英话说到一半闭口不语。

  脚步声。好几个哀号和怒吼交杂，迅速接近现场。而且方位来自众人原先通过的人口。

  「团长，团长，糟糕了！快点快点，我们得赶快找到圣女大人……！」

  「啊～拜托你别哭了希尔克。喂，小麟，该发挥你的嗅觉了。快点找出圣女大人和剑圣先生。」

  「包在我身上。应该就在前面！」

  兽人少女冲入竞技场。

  三角形的大耳朵尖挺的暴露在红色短发之外，背后荐椎长着一条老虎般的尾巴，黄黑相间。

  大妖精紧接着从后方冲来，跳到兽人肩上。

  「小麟小麟，等等等等！」

  她的特征是一双红色的大眼睛，还有一头萤光色的头发，发色是红绿渐层。

  妖精的身高大约到雷英的腰间，头戴魔法师般的大帽子，身穿长摆巫师袍，看起来非常搭调。

  最后一个是——

  「喂，等等我啊小麟、希尔克。你们这样急急忙忙的奔跑，要是撞见刚才的怪物该怎么办啊。」

  一名皮肤晒得黝黑的壮年剑士突然从入口探出头来。

  「……咦。」

  「哦，雷英！？怎么搞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找前任魔王艾利洁小姐吗？」

  「嗯，是这样没错……倒是团长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旅团「黄金黎明」的三名成员，团长、兽人小麟、大妖精希尔克。雷英出发寻找艾利洁的时候，他们和艾里耶斯一同留在圣地。

  如今怎么会来到神性都市？

  「是席翁吧？」

  加布栗耶原先一直保持沉默，这时位在团队尾端的他突然开口。

  「想要厘清神性都市的记录，就少不了熟知精灵的艾里耶斯协助。想必是席翁要求她同行的时候，他们三人也要求一起行动吧。是不是这样？」

  「正是。反正我们也不知道往哪儿走才好。而且米斯提一直都很喜欢探索遗迹，我才会觉得可以来这个地方找找。」

  团长满意点头说着。

  他依序看了看雷英，以及雷英身后的妃雅、艾利洁。

  「唉呀小哥。原来你不只找到了艾利洁小姐，连天使姊姊也找到了啊。可没害你白跑一趟。」

  「……谢谢关心。话说你在找的那两位呢？」

  雷英没见到艾里耶斯和席翁的身影。

  听他们刚才的呼喊，可知这两人应该也已经来到这里。

  「团长！」

  「糟糕，团长快逃啊！这里竟然也有那个怪物！」

  兽人（小麟）和大妖精（希尔克）的尖叫打断两人交谈。

  她们两人看着墙边一滩暗色调的烂泥，眼神恐慌。

  那就是娜丝达夏质疑能「感觉到法力」，三大姬全体也一致警告雷英「不要靠近」的东西，看起来只是一滩奇特的黏液……

  ……什么意思？

  ……如果那滩烂泥是徊兽留下的体液或唾液倒是不难理解。

  那滩烂泥就是怪物，这是什么意思？

  烂泥从竞技场的各个墙缝不断流出形成湖泊，至今仍在扩大。

  现在该如何是好？还是先绕过那滩烂泥才是上策吗？

  雷英犹豫了几秒钟。

  这时一名少女气喘吁吁的从竞技场的某个出口跑来。

  她的双眼透着高尚节操与坚定意志，容貌楚楚可怜。金色僧袍的下摆翻腾摆动。

  「艾里耶斯？」

  「雷英！？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啊！」

  她反覆深呼吸，表情显得很难受，似乎是碰上了紧急状况。

  看见艾利洁和妃雅后，她似乎明白了现场的状况，表情变得柔和，似乎放心许多。

  然而……

  就在她看见竞技场墙边的烂泥后，她的笑容瞬间冻僵。

  「不好。雷英，现在马上离开那边。」

  「……咦？」

  「三大起源啊，那是始原之龙！」

  有圣女之称的少女尖声呼喊。

  「始祖兽聂匕剌。墙壁渗出来的黏液就是聂匕剌啊！」

  「这烂泥就是三大起源！？这怎么可能！」

  「我们也是非常意外啊。小心点，没人知道它会在何时有动作！」

  ……波的一声。

  那滩黏液的表面冒出气泡。

  始祖兽聂匕剌——也许是因为艾里耶斯喊了它的名字，也可能是因为现场聚集了许多人，它因此有所反应。不过雷英没有时间确认状况。

  颜色混杂的烂泥爆发。

  烂泥化为成千上万的飞沫，迎空飞来。

  「风之始原精灵，麻烦你……！」

  『刮走。』

  精灵的风将飞沫状的烂泥吹向圆顶状的屋顶。

  艾里耶斯身前冒出一个小矮人精灵，怒目瞪视那些刚才打向众人的东西。

  飞沫状的烂泥从屋顶落入地面，发出啪啦声响。

  不到几秒钟，烂泥开始小幅颤动。

  「……聚在一起了！？」

  「糟糕团长！跟刚才一样，不管怎么粉身碎骨，它都会复活！」

  液化飞沬在地面跳动，渐渐聚合。

  表面很快的开始出现金属般的光泽，外观有细微的扭转，一眨眼间已经形成锐利的钩爪，变化出一只一只的触手。

  大批的巨型触手在地上爬行——

  「退开！」

  黄金黎明怔住了，雷英朝着他们呼喊，灵剑处女座对着半空中劈砍。

  刺耳的冲撞声。

  灵剑与触手。彼此碰撞形成反作用力，力量沿着灵剑剑柄传向雷英双臂，造成剧痛。

  「……这家伙好硬，跟液体不一样！？」

  一时之间难以置信。

  原本是一滩烂泥，简直和液体没什么两样，却在短短几秒间变质，硬度能和灵剑处女座平分秋色。

  「雷英，你继续挡着。」

  大天使妃雅向前纵跃，金发飘逸。

  她紧握拳头，朝着雷英长剑压制下的触手挥落。那双拳头可是曾经击溃瀀郿迩地下监牢的墙壁。

  锵的一声干响，触手破裂。

  「成功了？」

  「不……不行啊。」

  妃雅收回拳头，表情痛苦。

  破碎的触手在空中化为烂泥落下，变回积水状的物体，和刚才的状态一模一样。

  「打击系没有用……？」

  「不，事情好像没那么单纯。」

  大天使看着她碰触过烂泥的右拳。

  「我可不是全凭蛮力挥拳的。在打击的瞬间，我是把法力附带在拳头上击出的。可是在击中的瞬间，我感觉到强烈的阻力。」

  「屏障……？」

  「对。那烂泥状的组织，似乎是非常强大的法力源头。现在的反应还算微弱，但在一瞬间可以释放的法力恐怕非同小可。」

  高阶天使的法术也在瞬间被抵销。

  既然如此——

  「碰到更强大的法力会如何？」

  艾利洁念咒。

  「冥界雷霆，奔驰。」

  纤细的指尖指向那滩烂泥，电光伴随着轰隆声响，冲破竞技场的圆顶，又往下打落。

  石头地被击碎，墙面也被雷击顺势打出又长又大的裂缝。

  「……这下可有点麻烦。」

  艾利洁双眉一扬。

  尽管雷击持续打落，烂泥状物体却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蠢动。

  积水状的物体形成脚部与头部。躯体继续从这两部分堆积，变化成一头六足而立的狮身猛兽。

  「这就是始祖兽聂匕剌……？」

  「雷英！」

  这时艾里耶斯的声音响遍竞技场。

  「席翁说过。三大起源是外来世界被召唤的精灵突变后的怪物。连神性都市都没能抑制住他们。可是在我们的世界，也有一个族群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保护世界。对付外来世界的怪物，效果最好的力量，就是这个世界的居民的力量！那就是——」

  「精灵吗！」

  烂泥狮子身子一缩。

  始祖兽聂匕剌蓄势待发准备跳跃，雷英趁着这个空档一声呼啸：

  「火之始原精灵！」

  火红的火蜥蜴现身。

  火红的双眼闪耀，同时迸出火花。

  ——烈焰精灵剑。

  火焰形成巨大火柱，朝向灵剑处女座凝聚，打造出火红闪亮，挟着超高热能的剑身。

  「喝！」

  化身为六足狮子的怪物与雷英挥出的长剑交错。转瞬即逝的交锋过后，猛兽的咆哮响遍竞技场。

  始祖兽的惨叫。

  被精灵火焰焚烧过后身体碳化，变成松散的沙子散落一地。不像先前那样，看不出有变化为烂泥或移动的征兆。

  然而雷英不愿放松握着灵剑的手。

  「这下结束了……是吗？」

  对手是让神性都市灭亡的凶手之一。

  就算精灵的攻击有效，也不应该这么不堪一击。雷英熟识克黎榭与龙帝卡拉两名龙种领袖，他很明白龙种是多么强大的物种。

  始祖兽聂匕剌是龙种的起源。

  就算是被精灵之火攻击，岂会仅仅一击就被消灭，怎么会是如此羸弱的存在？

  「小哥快跑！趁那个怪物的本体还没追来，赶快逃吧！」

  「……咦？」

  团长从后方呼叫，雷英因此回头一看。

  本体。这是什么意思？

  「还早呢，雷英。先前我也有把它逼到这个状态……可是刚才那不是它的本体。本体是更加庞大无比的————」

  破裂。

  竞技场四周墙壁同时破裂，色调混杂的烂泥从裂缝喷出。黏液的分量远非先前可比，仿佛土石流挟着惊涛骇浪之势流入。

  两倍、五倍、十倍。数量还在不断倍增。

  竞技场的地面有一大块都被盖住了，黏液的劲道却丝毫不减。

  大量的黏液如潮水般涌入，站在现场的众人可能会被全部吞噬。

  ……开什么玩笑。

  ……难道这些恶心的黏液都是始祖兽的身体？

  龙的咆哮。

  雷英屏息仰望眼前景象，只见烂泥高高隆起，并且发出龙种般的咆哮。

  『————』

  蠢蠢移动的黏液。

  飞在半空的飞沫集结形成翅膀，另有两条尾巴同样由飞沫集结形成，各部位渐渐和躯体结合。

  「……这就是龙种（我们）的祖先？还真是恶质的玩笑啊。」

  看见那诡异的身形。

  克黎榭打从心底发出厌恶的声音。

  「没有半点傲气和品味。完全只能感受到原始的攻击**。至少我是不想认同这种怪物是我的同族。」

  「永久侵蚀的暴力」始祖兽聂匕剌——

  庞大的身躯比龙帝卡拉还大，它耸立于竞技场内，空间几乎要被填满。

  外表像是「没能进化成龙的蛇」。

  头部、背脊、尾巴上面长满大大小小的翅膀，这些翅膀的皮膜到处都是坑坑洞洞。

  它没有脚。

  巨大的下腹以下还是烂泥的状态。

  蛇行般的爬行可能是它在地上唯一的前进手段。只有头部的外观类似龙形，上面却没有眼口等器官。

  ……跟克黎榭说的一样。

  ……这根本不是龙。这种生物根本是进化不完全的异种。

  如果光是外表恶心，或许雷英还不至于如此感到厌恶。问题在于始祖兽聂匕剌释出的杀气。

  没有丝毫理性。

  仿佛虚构精灵。

  明明感觉到一股令人背脊冻僵的压迫感与寒气，看似高高在上的始祖兽聂匕剌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心灵」。

  唯一感觉得到的，是压倒性的攻击**。

  『雷英大人，它的脸在动！？』

  「……什么？」

  始祖兽聂匕剌昂起它蛇一般的头。

  它的头部发出剧烈的波动。是肌肉隆起造成的？构成肌肉的烂泥在扭动，迅速转化为头部的骨骼。

  ——一个凹洞。

  头部的下颚部是一片凹陷，形成研磨钵似的凹洞。

  「嘴巴……！」

  现场某人脱口而出。

  在场众人都在同一时间看出那是一张嘴。

  但怎么会是那种形状。研磨钵状的嘴巴可不像克黎榭或卡拉，想必是没办法流畅开口说人话的。

  「法力？不，不一样。可是感觉得到。」

  艾利洁仰望巨龙，喃喃自语。

  「力量异常高昂。有东西在那张嘴里渐渐凝聚。这是……」

  「吐息吗！」

  克黎榭瞪大双眼。

  始祖兽聂匕剌是龙的起源。

  仿佛在应和克黎榭的言语似的，那个相当于口腔的器官发出淡红色的闪烁。始祖兽的嘴一下子从脸颊裂开至后脑部。

  「趴下！」

  鲜红带黑的闪光。

  闪光在口腔深处大幅膨胀炸开的瞬间，克黎榭高喊，妃雅与艾利洁则是双手用力向前挺出。

  「黑色薄纱！」

  「白色天幕！」

  大天使与前任魔王的法术结界交叠。黑白两色薄膜层层堆叠，全面笼罩竞技场。

  Mga Ee r-jeek uc calras ymy.（血腥之吻见者癫狂）

  鲜血奔流。

  乌黑血色的洪水吞噬视野。始祖兽聂匕剌发出的红光喷出鲜红粒子，犹如血沫飞溅。

  贯穿大天使与前任魔王的结界——

  竞技场二楼到圆顶之间全面消灭——

  天上盘旋的云朵也被吹散，威力依然不衰，逐渐在远方消逝。

  「……不幸中的大幸吗？」

  加布栗耶弓着身子，压低声音低喃。

  「对它来说，我们好像算不上是攻击目标。对这个怪物来说，要摧毁的对象好像只有这座都市。」

  「……不管怎样都差不多。」

  雷英看着巨大瓦砾从圆顶不断落下，手中紧握灵剑处女座。

  没错。

  正如加布栗耶所言，始祖兽的吐息并非针对众人。

  它是打算让众人连同神性都市消灭。

  ……可是如果那招吐息是攻向我们呢？

  ……保命之道……会有保命之道吗？

  妃雅与艾利洁的法术结界形影全无的蒸发，见到那一幕的人应该都很明白。

  那招吐息无法阻挡。

  「土之始原精灵！」

  雷英呼喊在他脚边现形的精灵，同时在满是瓦砾的地面奔跑。

  「小哥！？太莽撞了，快退开！」

  「不行。就算后退也不保证能逃过这家伙的手掌心！」

  团长对雷英狂吼。

  雷英同样回以声嘶力竭的呼喊。任你怎么逃、怎么往通道深处躲藏，都会被吐息一举刮走。在这里只有迎战才是生存之道。

  ……精灵之火有用。

  ……可是得用这把剑砍它几下？

  和神话猛兽交战的时候也一样。毕竟对手体型巨大无比，就算用灵剑处女座劈砍，效果也不值得期待。

  光是劈砍十几二十下，这头巨龙不会倒下。

  「明知鲁莽也只能硬上了，吧。」

  目标是头部。

  只要让它发不出那种吐息就有胜算。

  『雷英大人！危险，始祖兽体内有强大无比的力量在盘旋！』

  娜丝达夏呼喊，雷英正要反应，结果……

  叽哩。

  耸立的巨躯传出怪异的声响。始祖兽聂匕剌的脖子扭向令人匪夷所思的方位，化为一颗肉瘤膨胀放大。

  膨胀。

  色彩混杂的烂泥破裂，生出另一条脖子。

  「什么！？」

  雷英眼睁睁望着第二个头形成口腔。

  用以释放吐息的发射口。

  这表示始祖兽聂匕剌打算同时发动两发吐息。

  「失算。碰到这种怪物，我应该先变成龙形的……！雷英快逃，我现在想变身也来不及了！」

  克黎榭高喊。

  两个头部闪烁的红光然增强光芒。

  ——唉呀。原来是这里。

  咚隆声响。

  始祖兽的头掉落，在竞技场的地面滚动。

  任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将发出吐息的龙头竟然会如此轻易的被砍掉。

  「大伙儿抱歉了。我自己也迷路了。」

  站在龙背上的，是个浅金色头发摇曳的青年剑士。

  双手握着灿烂闪耀的宝剑。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剑士从竞技场破裂的圆顶跳下，踩上龙背的同时一剑斩落龙头。

  「席翁，你之前打哪儿去了！」

  「唷，艾里耶斯，幸好我赶上了。加布栗耶你也没事吧。」

  剑圣席翁。

  号称最强的天才剑士，与骑士王杰尔布莱德齐名。只见他在始祖兽聂匕剌背上悠哉挥手。

  『不行，始祖兽聂匕剌没有受伤！』

  娜丝达夏呼喊。

  始祖兽聂匕剌失去一个头，它的背部掀起波浪，体表冲出几十根爪子。

  这招要将背上的标（席翁）的刺成肉串。

  「哦！」

  龙背化为烂泥，波涛汹涌，席翁在那上面起舞。

  利爪犹如双手剑，席翁等到千钧一发之际才华丽扭身闪避。

  如蝶飞，似伶舞。

  他灵动非凡，上半身如陀螺般的旋转。利爪纷纷袭来，他却能瞬间找出空隙闪避，连一根毛发的误差也没有。

  席翁钻过几十根利爪。

  而且是在始祖兽聂匕剌的背上闪躲。

  「威尔，帮我一下。」

  席翁右手宝剑听了号令发出强烈闪光。

  电光激荡。有了光脉守护精灵（威尔·欧·威斯普）的雷电加持，剑圣席翁的剑得到强大的坏力，当者粉碎。

  「先废了爪子。」

  聂匕剌的龙爪杀向席翁——

  只见他随手挥了一剑，爪子从爪根到爪尖全面遭殃。下场如同先前的龙头，先是飞向半空，然后在触地以前便被雷击烧成灰烬。

  华丽无比。

  手上双剑肯定也是非凡名器。最令雷英赞叹的，是席翁身为剑士的压倒性的力量。

  ……他的冒险岁月是我的好几倍，不，几十倍？

  ……他究竟花了多少岁月游历世界？

  这个男人曾经称霸七处人类未曾征服之地。

  曾经挑战残酷得无人能想像的自然环境，并且一一克服。与强大魔兽间的对战想来是家常便饭。

  席翁正是秘境的「神秘」锻炼出来的剑士。

  剑速如闪光。

  等着聂匕剌十根利爪攻来，席翁直等到最后一厘米、一毫秒，看准爪子在虚空一点重合的瞬间，只挥出一剑就全数截住。

  好一套强劲灵敏的剑舞。

  然而……

  「席翁！」

  「……真糟糕。不论怎么攻击都止不住吐息。」

  席翁明白艾里耶斯何以呼喊。只见他一个跳跃。

  吐息——

  始祖兽聂匕剌的另一个头还活着。它的口腔张到极限，众人看得清楚，血色的光在那深处凝聚。

  席翁的宝剑毁掉第二个头。

  然而喉咙深处凝聚的闪光并未消失。

  『雷英大人，危险！吐息的能量要爆发了！』

  「所有人都冲进眼前的门。始祖兽聂匕剌还没死。它想把之前累积的吐息波动释放到竞技场四周！」

  什么时候来的？

  黑发少女无声无息从后方的门现身。

  「暂时解散，之后再到神性都市深处——」

  结界士夏蕾说了一段话。但雷英只听到这一部分。

  始祖兽的躯体像气球似地猛然胀开。

  ……吐息没有发射，而是在体内逆流。

  ……始祖兽要爆炸了！？

  剑圣席翁从始祖兽背上跳下。

  「来得及吗？赛莲，几秒就够了。把你的祝福分给在场所有人——」

  歌唱守护精灵（赛莲）。

  人鱼样貌的精灵身影倏地即逝。

  始祖兽聂匕剌的吐息将竞技场内所有东西刮向遥远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