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人类的和平

  翌日早晨。

  从窗户射入的阳光与鸽子的鸣叫把我吵醒了。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在旅馆醒来似的。我完全没料到天亮以后会变成这样。

  我位在一栋非常普通的住家里,说这里是天狗的住所,乍看之下根本很难相信。不过天狗的家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清楚就是了。

  异形——这个词好像也有点跟不上时代了。

  千年前姑且不论,从另一个世界移居到这里的家伙们,早就跟轮月一族一样,几乎完全被人类同化了。

  尽管也有像轮月这种,透过隔代遗传很罕见地具备过往能力的例子,但只要不是那种家伙来找碴,就不会引发什么严重的问题。毋宁说,要是真的发生我就惨了,会全身变黑暴毙而亡。

  当遇到像轮月这种力量的十来个家伙朝我杀过来,只要没有正义的使者跑出来帮忙,那我就死定了。幸好,还不至于遭遇这种危机。假使遭遇到我也不可能继续活在这世上。

  结果,久多良却发生了连续杀人事件。

  也就是说,像那种饿鬼嫌犯的家伙,之后可能还会陆续有新的从另一个世界来到久多良。

  如果可以,真希望余生都不要再出状况。那种任谁都打不赢的怪物拜托千万别出现。

  好吧,既然都醒来了要做什么。

  我决定去待客间。那个房间我昨晚就进去过了,再去一次应该不算失礼吧。然而打开纸门,轮月的脸庞蓦然出现在我眼前。

  双方的距离真的就只有十公分而已。

  「早安。」

  「唔哇啊啊啊!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啊!」

  「因为想吓你,所以在这埋伏了很久。纪录是卅五分廿八秒。」

  「吃饱太闲!」

  「实际上,我真的很闲。反正也不必去上学。」

  「在深山里好好享受的你的中学毕业尼特人生吧。」

  「身为天狗并不需要按照这个社会的规范过生活。最低限度的知识只要自学就够了。我的家族也差不多放弃我了所以我可以自由行动。除了购物很不方便外,这里简直是天堂。」

  「是吗……反正人只能活一次,你就随心所欲地过吧……」

  现在还想劝她好好念个高中就叫多管闲事了,既然她都做好了以天狗之姿过活的觉悟,应该能平安无事地过下去,大概吧。

  「此外,有一点跟我们现在的话题也有关联,早上一起来,我发现了很遗憾的事情。」

  「遗憾的事情是指……?」

  「家里的粮食已经完全见底了。」

  确实,那是非常遗憾的事。

  这里并非能徒步抵达便利商店的场所。至少半径一公里以内绝对没有。

  「这么说来,我想起了昨天吃最后一包洋芋片时,还想到家里都没吃的东西啦~」

  「听起来,你好像过着典型的废人生活啊。」

  「冬天的时候我可以窝在电暖桌底下三天不出来。真是充满魅力的电暖桌废人生活呢。」

  「我看,你还是去上高中好了。不管是当天狗或当人类,这样都太废了。」

  「可是,也有人对这种生活糜烂的女生有兴趣啊,感觉好像只要拜托对方就一定可以上到不是吗?赖斗同学认为如何?希望你发表有智慧的见解。」

  「这种问题可以拿来问有智慧的人吗?」

  「我嘴巴虽然净说这种话,但我的身体是很清纯的。」

  「别一大早就聊这个好吗?」

  亏她还住在深山里,竟然满嘴都是性骚扰的话题。

  「总而言之,现在出门购物顺便吃饭吧。如果拼命一点,一天只有四班的珍贵公车应该能赶上第二班吧。另外,第二班公车将于九点四十七分停靠在最近的站牌。走路过去大约要花廿分钟,现在已经九点卅一分了。」

  「那不是快来不及了吗!」

  「所以请你立刻加紧准备。假使没赶上,这一辈子责任都要算在赖斗同学的身上,我会抱怨个没完没了。」

  「耶,既然这么赶刚才为何不早点叫我起来!这个房间里也没有闹钟可用啊……」

  「要发牢骚等上了公车再发如何?」

  「虽然很不爽,不过你说的对!我马上就好,你先到玄关那等我!」

  花了卅秒准备完毕,我走出家门。

  其实,也没啥好准备的,甚至连换衣服都不必,就这样直接出去便行。

  看来等到了车站前,至少也要买个换洗的内衣裤……

  在山路上拔腿狂奔,好不容易赶上了公车。

  山急巴士田向山线。

  这条路线连结了久多良车站与差不多位于山脉八成高度上的展望公园。恐怕只有健行的游客才会搭乘吧。

  我记忆中,自从小学远足搭过以后,就再也没有搭乘的印象了。那一次因为分组当天我刚好请假,只好被迫排进没人要的组,简直是地狱。

  一想到这关于山上我还真是没什么好的回忆啊。家族开车兜风时未莱晕车到快吐了,果然又让我遇到了地狱。

  记得,那次我们兄妹俩这样吵了起来。

  「哥哥,我晕车了。救救我……」

  「晕车找我有什么用!你对着这个角度会全吐到我身上吧!别这样!」

  「帮助妹妹是哥哥的义务……」

  「你现在只是想拿我当呕吐袋吧!说真的,你千万别靠过来!」

  「不行了……再说话我就要吐了……」

  「爸!拜托快停车!求求你!」

  真糟,一想到那天的事,我的干劲就一下子降到谷底。

  「哎呀,你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在用千里眼偷窥十公里外的人换衣服吗?」

  「有那么厉害的能力干嘛要用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啊。」

  驶来的公车上理所当然地毫无乘客。也就是所谓的载空气吧。

  「被我们包下来了呢,赖斗同学。」

  「是啊,九点钟以后往车站方向的公车大概都是这样吧。」

  我拿了下车收费的乘车票。山上的路线只要差一点距离运费就会大幅增加,如果忘了拿会很危险。

  我坐在双人座的位子上,轮月则坐在我旁边。总觉得这样不太好意思,但叫她去别处坐又好像有点失礼,于是我就装作没事了。这是公共交通工具,所谓旅途中不必在意羞耻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况且车上也没其他乘客。

  「哎呀,轮月小姐,今天跟男朋友一块啊?」

  我才刚这么想,司机先生就冷不防出声问道。

  毕竟是乘客稀少的山中站牌,长相会被记住也很正常……

  「不、不是什么男朋友……」

  轮月露出羞赧的表情回答。她平常对外人都像这样装可爱吗?

  「这个人只是炮友。」

  「喂!」

  搞什么,竟然开这么危险的玩笑!

  「如果不略称的话,就是打炮的朋友。」

  「你还是用略称算了!直接说多难听啊!」

  「或者该说,连『友』字都可以略掉了。」

  「结果你否定的是那个部分啊!应该是前半、前半部分才对!」

  我突然就被安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可疑身分……

  「哈哈哈,轮月小姐真有趣呢~托你的福开起车来更愉快了。」

  太好了。司机似乎只把那些当作玩笑话。

  「不过,最近的久多良还真不安全呢,你要小心点。听说这里出了杀人凶手。」

  「放心吧。那种家伙要是敢出来,反而会被我杀掉。」

  这已经不知道算玩笑话还什么了,感觉认真解释会很麻烦所以我干脆闭嘴。正所谓沉默是金。

  公车沿着山路曲折地往下开。通过了好几座「设在那种地方真的有意义吗」的站牌。果然一个乘客也没上车。

  「如何?搭地方路线的公车旅行还不错吧,赖斗同学?就好比班上不起眼的女孩也具备跟偶像艺人滋味不同的美呢。」

  「早上的班次,实际上是你专用的吗?」

  「对了,这么说来,前几天,我很难得遇到了其他女生上车呢,那个女孩也是轮月小姐的朋友吗?」

  司机先生好像突然想到似地问起轮月。

  「不晓得耶。我只对自己的事有兴趣,所以不清楚。」

  「你这家伙,那到底是玩笑话还是事实没人分得出来啦。」

  「我认识的人都不住在山上。家人则住在神奈川那边。至于森林里的动物们是我朋友之类的,我还没有那么丢人现眼的设定。」

  「她是搭这个时间的班次,从第一站展望公园上车的。穿着和服,外表看起来比轮月小姐小了几岁的样子。那附近又没有旅馆,我真搞不懂她是哪来的。」

  「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不过那是不是司机先生妄想中的产物呢?另外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司机先生对穿和服的年幼少女是不是有淫秽的念头呢?」

  「你这家伙,已经很失礼了!」

  「哈哈哈,轮月小姐每次都是这样子~」

  司机先生笑着带了过去,看来好像没生气吧。本地民众的沟通方式我这外来人还真的搞不懂。

  作为外来客的代表我决定发表个人意见。

  「这是公共交通工具,谁上车应该都不奇怪吧。即使平常会搭乘的人很少也一样。」

  「不,虽然不是什么奇怪的客人上车,但那天刚好是尸体被找到的前夕,所以事后觉得有点不舒服。该不会是被杀害的死者幽灵上了我的车吧。哈哈哈。」

  从司机先生的口吻可以察觉出他并不是真的感到害怕。

  随后,关于神秘少女搭车的谈话便结束了,话题又回到了原点。搞不好这是司机顾忌平常没在搭这班车的我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机会难得,要不要来聊聊天狗。」

  「好吧,反正我也还有几堂必修课没听完。」

  车上只有司机先生一个外人,就算听轮月发表高见,只要是杀人事件以外的范围都可以归诸玩笑话吧。

  「所谓的天狗,在所有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家伙们当中,算是比较跟人类友好的一族。天狗的根据地大致都在山里,因此经常跟修行僧侣建立友谊,有时还会入祀山中的神社。所以到了今日天狗依然被视为半妖怪、半神明的存在啰。」

  「原来如此啊。我以前没机会直接听天狗说明真是增广见闻了。」

  咒师的系统也握有主要几种异形的研究结果,不过那都是史料批判这种概念诞生前的产物了,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

  这跟中世纪的人类世界观大概有关吧,古人很习惯把一堆东西混淆在一块。

  举例来说,古书中写过天照大神跟大日如来其实是同一者,还有人说观音也是,甚至荼吉尼(注21藏传佛教的佛母或明妃。)也被混进来。这只会让后人更加分不清楚。

  以上是神佛的场合,然而在咒师流传下来的书籍中也有类似的情况,天狗、鬼、修罗、亡者、饿鬼、魍魉、猩猩(注22在此指中国古籍记载的传说生物。)、现神(注23降临于当今人世的神。)、龙这些跟怪物有关的词汇我耳熟能详,但具体而言那些东西到底差异点在哪我根本搞不懂。

  「呃,不管是天狗或鬼什么的,视为某个种族的名称可以吗?在咒师的资料中,就连这种程度的分类都很模糊啊。」

  「恐怕,那只是人类擅自贴上的标签吧。举个例子,就算是同一种族,只要对人类友好就被称为天狗,反之则被写成鬼,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然而,即便是鬼,也不一定就是绝对的邪恶。现在还有很多家族视自身为鬼的子孙。」

  「是啊,修验道就有许多这种说法。」

  自称祖先是鬼的家族日本各地都有。那种家族到了节分大概要喊着「鬼进来,福进来」吧。(注24节分在日本为立春的前一天,有边撒豆子边喊「鬼出去,福进来」的习俗。)

  「你的意思就是,我们所贴的标签其实根本没用啰……」

  搞不好我真的要把那些古老的资料重新编纂一下了,但那又不是什么需要广为跟他人分享的内容,况且倘若这种东西成为畅销书的话,就代表咒师的性命也如风中残烛无法继续整理下去了。

  「也不能说完全没意义。随着定居在这里的时间越久,我的祖先也逐渐自称为天狗了。这个词汇至少还能用来确定一族的发祥地。」

  「啊,是这样吗。大家都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爱宕家光看族谱应该比一般日本人的家族在这里定居更久吧。

  「就是那么回事。此外,只要觉得自身跟人类有点不同的家伙都会逐渐聚集到久多良来。毕竟这里接近大家的故乡,可以让我们感到平静。」

  如果可以真希望那些家伙不要聚集过来,不过咒师并没有权利阻止。

  「但是,以种族的数量来说,目前好像还不算很多。从另一个世界涌出的饿鬼又不算数。真的有在活动的大概就只有千贺矢的吸血鬼一族吧。尽管还有许多不同的家伙是长期潜伏在此地就是了。」

  「可以的话拜托至少不要破坏均衡吧。异形全盛期的时代要是再度来临,现代人该怎么办才好。」

  说起我所能做的事,顶多也就是希望大家和睦相处罢了。

  假使办不到,那至少要在有规则、小范围的前提下进行低危险的战斗。

  大概也就是这样而已。

  或者我也可以用武力强迫所有势力屈服——那种事不是不可能,但以我这种现代咒师的力量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即便是古代也没有这种超人存在吧。咒师这边的纪录压根没提过,所以大概真的没有。如果真有那种奇人,想必会写在资料中大肆吹嘘一番。

  公车下了山进入市区后,终于有其他乘客上车了。不过即使到了终点站也只累积了十名乘客左右,车内还是稀稀落落。

  我付了车资四百七十元后下车。没想到这么贵。

  久多良市是一座人口大约十五万的平凡地方都市。

  南边有一小段平地,东边也有一小段平地,西边跟北边则紧紧被山脉堵着。

  尽管看似平凡,但在本县是人口第三多的行政区,因此就算站前的景色看来有点寂寥,应该还在努力发展当中。

  铁路只有JR通过,普通车平常大概卅分钟一班,快车则是一小时一班。其他就只有叶口线、冰仓线这种地方铁路以一小时一班车的频率悠闲地行驶着。

  本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产业,不过从江户时代起这里就设置了城下町,要说是颇具历史风味的街景也不是不行。会积雪又被划为风景保留区的这里景色应该也不差。尽管积雪对市民们来说是糟糕透顶的一点就是了。

  在这充满历史魅力的街道上,我们进入了久多良车站前的超市。

  如果不储备粮食轮月就不可能维持深山里的生活。那栋房子里的食物要是吃光了,最惨的情况就是只能灌自来水了吧。

  我是不知道她打算一口气买多少,不过买个一周的分量应该差不多吧。肉可以买多点,储存在冷冻库里。

  结果——

  「呃,买这个跟这个跟这个。然后,这个。对了,还有这个。」

  轮月迅速将商品放入购物篮中。

  而且,那全都是咖哩块。

  「你啊,到底是有多喜欢吃咖哩。就算是印度人,也不会像你这么偏食的。」

  「可是,一个人住的话与其做各种不同的菜还不如吃咖哩块比较便宜吧。要节省、节约。」

  「这种购物篮好像是傻子才会提的……」

  把这拿去结帐多少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吧。

  附带一提购物篮直截了当就落到我手上了。果然与其说我是她朋友,不如说是奴仆之类的角色比较恰当。

  「啊,不行,不行。赖斗同学,购物篮还是我来拿吧。」

  轮月接过我手中的篮子。原来如此,什么嘛,她也不是只会对人颐指气使。抱歉,看来是我误会她了——

  「相对地,赖斗同学要负责扛那些东西。」

  我眼前并排着十公斤装的米袋。

  「耶,真的假的……?」

  「男生扛十公斤还好吧。就想像那是昨天你抱我的时候,一口气拿起来吧。」

  「别擅自捏造我的过去好吗?根本没发生那种浪漫的事。昨晚只有心灵创伤而已。」

  「好,那就选那包新泻产的米好了。虽然好像有点奢侈就是了。」

  「你一个人的话买五公斤装的不就好了……」

  「反正米摆久也不会坏,十公斤装以长期而言也比较省钱啊。况且加上赖斗同学要吃的份搞不好还要再增加。」

  耶,我要跟她一起住那么久吗……?这样子恐怕不太好吧……

  「虽然你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不过在我面前是禁止回嘴的。」

  轮月以无比灿烂的笑容对我说。

  「唉呀,要是你用那种表情说『我喜欢你』的话,就算是误会一场也会不小心爱上你吧。」

  「真是的,赖斗同学,别说那些奇怪的话了。小心我杀了你埋在深山中喔。」

  她再度露出美丽动人的笑容。

  「你啊,别把埋尸的部分也说出来好吗?因为太写实了会吓死人的。」

  那之后,我就把十公斤米扛去结帐了。身上多了这个重担感觉很烦。把米袋扔在结帐处时,我甚至还稍微有种解脱感。

  「啊,店员先生,请在这米袋上贴贴纸好吗?他要负责扛。其他的我放在自己的包包就好。」

  解脱的时间并没有太久。

  这之后,我又得扛着贴有「感谢惠顾」贴纸的米袋逛大街了。又不是出门帮米做宣传。

  接着,我又陪她采购了一些极其平凡的东西。

  大概就是衣服或小饰品之类的吧。她本人似乎颇精挑细选,不过对我而言却是毫无区别。话说回来,扛着十公斤米逛街真是丢脸到家了。采购的顺序很明显颠倒了嘛。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

  「耶,这条领巾,看起来好时髦喔。这个大夹子如果别在包包上,应该能大大地加分吧。你说买这些好不好?」

  轮月在杂货店物色的时候,店员走了过来,开始跟她闲聊。她们在讨论近况。被抛下没人搭话我是不在意啦,但我可是扛着十公斤的米,拜托至少顾虑一下这点吧。愣愣地站在这里太难看了。不会妨碍到这间店做生意吗?

  十分钟后,轮月一派悠然,而我则是飞也似地逃出那间店。

  「该怎么说,你还真的是出门来逛街啊……」

  抱着一袋米走在拱廊商店街上。长时间的严苛训练后我也逐渐适应这多余的重量,一点不自然的感觉都没有。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因为,即便天狗出来购物也不会跟人类有什么差异啊。甚至该说,你得教教我什么才叫天狗的购物风格吧。」

  「不,我已经懂得你的意思了……」

  跟天狗同行尽管多少有点紧张,但久了也觉得紧张满蠢的。跟以为会死翘翘的昨晚落差真是太激烈了。危险其实就是日常生活的另一面这点我今天终于实际体验到了。

  说穿了,就跟平常的周末一样。

  县内的新闻,一开头就以昨天的小学交通安全教室为标题,次一则报导了地方的交流道边要开始举办特产品的促销会,最后则是推广根除外来种植物的运动,全都是悠闲到连新闻都不算的活动报导,那个周末的气氛就是这样。

  住在地方都市的人应该都同意吧,严格说起来乡下根本不会有什么新闻。就是因为本来便没住什么人了,当然也不会引发事件。没错,这里太缺乏话题了,只有街坊邻居的事好聊是大家都点头承认的。

  那种松弛的空气其实正是和平的象征——我察觉到这点。

  然而真相却是,我跟轮月一同行动,从昨晚就没有回家了。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好,明天就去车站前的新伦敦理容店剪头发吧。接着去电影院看看有什么片可观赏。最后去TSUTAYA(注25日本贩售音乐与影像软体的大型连锁店。)物色CD。尽管没什么特别想要的还是血拼一下。

  不知为何,我好想进行消费行动。想亲自实践资本主义。

  然而,这种气氛对日本人而言是和平的象征,但对天狗是否也通用呢,我不禁有些好奇。

  「话说回来,轮月这么悠哉地出来逛街真的不要紧吗?」

  「我不太懂你说的意思呢。接下来去看鞋子吧。」

  看来她真的变成了只想逛街的女孩哩。老实说,就算她表示想买修验道用的结袈裟,上哪去才能找到也是个谜吧。我想这座都市内一定到处都买不到。

  「就是那个啊,被敌对势力发现了不是不太好吗?你应该知道的。」

  「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大街上杀起来,放心吧。千贺矢的吸血鬼我已经碰过一次头,双方打了招呼后就道别了。」

  「什么嘛,就跟外交礼仪一样,表面上还是很客气不是吗?」

  「只不过打招呼用的词汇是『去死吧』就是了。」

  「喂喂!那不是快打起来了吗!」

  「也还不至于马上就要动手啦。大概就是,如果拿到一本可以让别人死的笔记本,就会在第一页写『让那个人长外痔并发出鬼叫声死亡』的讨厌程度罢了。」

  「抱歉,你所举例的那种程度,我完全无法理解。」

  我只知道轮月跟千贺矢的吸血鬼确实交恶。

  「也就是说,倘若双方在高中遇到了,就会故意发出让对方听见的咂舌声——这种讨厌程度。」

  「你明明没上高中,就别拿高中的事打比方吧。」

  不管怎么听都太和平了。这真是万幸。希望双方继续保持下去。

  「反过来问吧,赖斗同学自己呢,难道就没有很不想遇见的人吗?如果能杀了那家伙的话,就算把灵魂卖给魔鬼你都愿意的对象。」

  「你以为我之前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啊……?」

  「可是,你昨天对饿鬼的杀气,其实也怪强烈的呢。」

  「那是因为自己不但被绑住而且还陷入了异常的事态。平常我才不会那样。在外头,我就是个很普通的高中生。」

  真要叙述的话,我的运动神经优于平均,成绩也挺不赖。大概就只有这样吧。全国类似我的高中生应当有无数个。

  「意思就是说,你家有个超可爱的妹妹,身边还有位超可爱的青梅竹马,家里有女仆,学校还有个交情好又性感的学姊,此外几乎没有任何男性友人——就是这样的高中生吧。」

  「你脑袋中的普通高中生形象也太扭曲了吧。」

  悲惨的是我完全没女人缘。或许是我没有加入社团活动的缘故吧。然而,为了咒师的修练,我每天放学又得早点回家。参加社团要是比赛输了顶多只会懊悔,但在我的情况,输给异形却会带来死亡。

  此外,我就算去练篮球或足球,对与异形的战斗也毫无助益。如果那些技巧有用的话,不如叫足球队的人来当咒师。

  「你唯一猜对的部分就只有妹妹那点而已。」

  「喔,所以说她很可爱啰?」

  「这样可能有点老王卖瓜吧……我妹真的很可爱。」

  未莱到底长得像谁还真是个谜,总之她的确满可爱的。不过,那并不是单纯指她长得像某位偶像艺人之类,而是以她的年纪来说她那种沉稳的气息给她加了很多分。

  「赖斗同学是个妹控,这点我牢牢记住了。」

  「那种事,就不用乱记了。」

  「哎呀,你在装傻呢。妹控就是指喜欢妹妹的情结。」

  「那个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我刚才是在否定什么!」

  「喔,这不是水主吗!」

  这时突然有人对我出声。那是个穿便服的男子。或者该说,那人的长相我很熟。

  「什么,原来是桥本啊。」

  桥本是一个很普通的同班同学。大概不像我那样具备什么特殊的家族传承吧。说起他的特征……有哪些呢?啊对了,有一回,他在禁止放烟火的公园放烟火而被人报警。还有他的情绪总是特别容易激动之类的吧。

  「你这家伙,对同学露出这种微妙的反应会不会太失礼了!可恶,以后数学笔记再也不借你看了!」

  「呃,看你的数学笔记对我没任何好处吧。」

  「对不起,以后请继续借我看笔记吧,水主大明神!数学课只要开始十分钟我就会打瞌睡了,不论怎么挣扎笔记本都是一片空白……」

  久多良毕竟只是个人口十五万的地方都市,假日到车站前很容易遇到认识的人。最近就连去郊外的畅货中心都会遭遇这种事,不过我很少去那边,所以在车站前碰到熟面孔的机率压倒性地高。

  「话说回来水主……你身边的女生是谁?」

  桥本的目光转向了轮月。搞不好他一开始注意到的就是轮月吧。

  对喔,说起在车站前闲逛遇到朋友的场面……中学一年级的英语课本好像有类似的对话,「她是谁啊?」、「她是我朋友茱蒂。」——但我可没法用这么鲁直的方式回答。「她是谁啊?」、「她是天狗轮月。」——这像话吗?

  只见轮月缓缓地走向前。

  这时,我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家伙的体内好像隐约有种类似开关的玩意。尽管只是直觉,但我认为应该不会猜错。

  「初次见面,我是赖斗同学的女朋友爱宕轮月。」

  果不其然,她很顺理成章地温婉行了一个礼。被我猜中了。

  「喂,你这家伙,别说那些莫名其——」

  「这位是班上的同学吧。赖斗同学平日托你照顾了。」

  「喂,水主,我真是错看你了!前几天我们不是还热烈召开过『第十二届~好想要女朋友会议』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竟敢背盟!墙头草!」

  桥本的眼神好像有点认真了。就连这种可悲会议的名称都敢说出口足证他确实火大了。

  「那个,我根本没有背叛你且她也不是什么女友——」

  「太过分了,赖斗同学。你昨晚明明还在我家过夜。」

  我身边有个恶魔。不对,是天狗。

  那家伙,说话的时候好像还挺开心的……此外,她还巧妙运用了事实加油添醋……

  「回想看看,昨天我爸妈都不在,我们不是好好相处了一整晚吗?」

  「爸妈个大头鬼,你原本就自己一个人住吧!啊,我中计了……」

  「昨夜在陌生的环境下我们双方都被绑着,实在很辛苦呢。果然那时候还是会紧张。之后,我们就到我家去了,所以才稍微放松下来不是吗?」

  怪了,她说的明明是事实听起来却仿佛超级不知羞耻的内容……言语这种东西还真是不可思议。

  「水主,你这家伙欺瞒了朋友……不,你犯的是更严重的禁忌才对……圣经不是也写了吗?『汝不可交女友』。」

  「圣经没写那个吧。」

  别若无其事地瞎搞圣经好吗?

  「还有,这家伙真的不是我的女友——」

  「耶,赖斗同学,既然不承认是女友还说要在我的房间过夜。轮月可要生气了!」

  「可恶!很明显我总是差了你一着难怪永远说不过你!」

  「唉,赖斗同学……轮月昨天被绑的部位还好痛呢。」

  「我的心比你更痛。还有,你别故意把第一人称从『我』偷偷换成『轮月』好吗。」

  「可是,赖斗同学喜欢被束缚所以完全不觉得不舒服。真是太诈了。」

  「为啥在你心中,我总是被虐狂的设定啊。」

  「讨厌~在我体内的赖斗同学可不是M号,而是L号啊~明明变得那么大了~」(注26被虐狂在日语中的简称也是英文字母「M」。)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附「轮月消音」按钮的遥控器啊。那对我来应该是不可或缺的道具。

  「赖斗同学,人家肚子饿了,也差不多该去哪里吃午饭了吧?不过,咖哩可不行,因为晚上轮月会帮你煮咖哩。」

  「是即食的咖哩块吧。」

  「如果不小心被菜刀切到手指,你要帮人家贴OK绷喔。」

  「咖哩块根本用不着菜刀吧。」

  「还是说……赖斗同学要帮人家舔伤口呢?呀啊。」

  「就说了,煮咖哩块根本不需要菜刀。」

  「那么,以后也请赖斗同学多多照顾了。」

  桥本露出极端复杂的表情离去了。他走的时候嘴里还咕哝着「可恶,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难不成大家都说没交女朋友,结果真的缺女友的只有自己一个吗?混帐,我谁也不相信了!滚你的蛋吧!」。这还是我第一次碰见要离开的时候会说「滚你的蛋」的家伙。

  「赖斗同学,你之前说过你没有很不想遇见的人对吧?」

  「我要收回那句话。只要旁边有你在,任何熟人我都不想碰见。或者该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麻烦。」

  在那之后,我遇见同班的岛崎也一样出现很难堪的场面。这下子我真的对礼拜一的上学日担忧起来了。

  「明明好不容易才了结一项工作的,结果我竟然会害怕回归日常生活……」

  「从邂逅我的时间点起,你就展开了一段全新的冒险。以前那种,可以全家聚在一起边吃饭边看海螺〇姐的悠闲光景已一去不复返了。」

  「别自个说这种话好吗?」

  最恐怖之处便在于她绝非胡说八道。我之后的人生到底该如何是好。

  「如果后天我去上学,发现你上台自我介绍『我是新转来的学生爱宕轮月』,那就一点也不好玩了。」

  「别开玩笑了好吗?我才不会去上高中这种愚民养成机构。与其被教我还宁愿去教别人,在性的方面也是。」

  「最后那句确实是多余的。」

  看来我不必担心她突然转入高中就读的风险了,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如果她刚才的发言是在学校里说的话,结果一定会很悲惨。

  「你不必在意刚才的事没关系。以前不是有句话说吗?人的谣言只会传七十五天,不过犯罪却是一辈子的负担。」

  「你真是超爱在句子的最后加废话啊。况且,要忍受谣言七十五天那还得了。」

  就像这样,我们说着对谁都毫无益处的对话,走到了商店街的末端。

  「话说回来,午饭要上哪解决呢?今天又没吃早餐,肚子已经饿了。」

  「是啊,既然难得来这就去我熟悉的餐厅吧。」

  刚好,这附近就有一间。

  位于商店街的一隅,只要穿过斑马线就会进入住宅区的边缘地带,有间叫「久多良庵」的食堂。地处偏僻的店门口挂着写有「千客万来」的红色布帘。

  假使真的来了上千位客人他们也招呼不过来吧。

  放了菜单食品模型的橱窗有四成位置都被大量的招财猫占领了,这样感觉更像是招财猫的展示空间。

  「怎么觉得,好像是女生独自一人很难走进去的店啊。当然,我以前也没来过。」

  「你说的我也不能否认。不过这个地方我小时候老爸就经常带我来了,所以我很习惯。」

  「那个……没有稍微高级一点的餐厅吗?如萨〇亚(注27萨莉亚是日本的连锁意大利家庭餐厅。)之类的。」

  「你这家伙,那种店也算高级吗?况且,要走回车站前才有萨〇亚啊。」

  「我担心这种地方配不上我美少女的外貌……假使被人看见我进去光顾,班上跟我对立的女同学可能会大肆散播谣言。」

  「你根本就没念高中啊!」

  穿过布帘后我打开门。

  「喔,欢迎光临!哎呀,这不是水主家的少爷吗?今天带女朋友来啊!」

  「老板,别叫我什么少爷好吗?还有,她不是我女友。」

  怎么看这都是街坊食堂气氛的餐厅。右手边是柜台而昨手边有大约四张桌子。

  最里面的桌子是空的,我们在那就座。老板的女儿马上过来招呼。

  「请用,这是毛巾跟水。水主同学要点什么呢?」

  「我要点炒饭套餐,轮月呢?」

  「平常那个就好了。」

  「你不是第一次来吗?」

  「是的,我是处女。」

  「就知道你会胡扯!」

  「那首先,来杯啤酒好了。」

  「你还未成年吧!」

  糟了。仔细想想,或许不该带这家伙来老爸经常造访的这间店。何况这家伙的发言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哈哈哈,真有趣的女孩呢。不过,搞不好跟你很配~」

  「哪里哪里,赖斗同学模仿埴轮(注28日本古坟顶部和坟丘四周排列的素陶器总称。)还比较好笑。」

  「我才没干过那种事!别在我常来的餐厅随便帮我加奇怪的设定好吗!」

  「他模仿的时候我笑得肚子好痛。喊出『绳文(注29日本西元前一四五〇〇年到西元前三〇〇年左右。)土器,弥生(注30日本西元前五世纪中到西元三世纪中顷。)土器,古坟!』的动作也妙极了。」

  「就说了,别帮我加奇怪的设定啊。」

  「最后再卖力补上『石棒(注31绳文时代的一种磨制石器,外观似男性生殖器。),石棒,我的石棒硬邦邦!』,不过因为太黄了所以我没法接受。」

  「那是你自己刚才想到的黄色笑话吧。」

  幸好,老板的女儿不太忌讳这些黄腔,算是我唯一的救赎。

  「看来你认识了一位好伴侣呢。就这样跟她幸福地过一辈子吧。」

  「那句话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请千万别离婚啊。」

  「喂喂~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我被老板的女儿轻轻戳了几下。这种气氛是连锁餐厅里找不到的。连锁餐厅虽然也有连锁餐厅的好处,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久多良庵」这种食堂也能继续保存下去。

  「那么,等选好要吃的东西再叫我。反正店里很小你们一出声我就可以听到了。」

  那位精力充沛的老板女儿(其实她年纪不但比我大得多还有个五岁的小孩)便返回厨房去了。

  「这就是所谓家庭式的食堂吧。我指的可是正面的评价。」

  「习惯以后就会觉得这种气氛真的很好。就算回家了还是念念不忘。」

  「既然如此,我决定点亲子井了。不是色色的那种。」(注32滑蛋鸡肉饭,另亦为同时与母女**的隐语。)

  「你如果不在话里加点油添点醋就会变哑巴吗?」

  「附带一提,我的母亲外表看起来非常年轻喔。」

  「这项情报加上你的前言给人一种充满恶意的感觉啊。」

  「大姊,我要一客不色的亲子井!」

  「菜单上也没有色色的那种吧!抱歉了,请给她来一份亲子井!」

  老板女儿充满活力地回了句「好的,亲子井一客!」。

  食堂角落的电视放着不知道谁在看的赛马转播,从以前就用到现在的年代久远红色餐桌,墙上海报里拿着啤酒的泳装女郎原本健康的肤色已经褪淡了,店门边还摆着旧的周刊杂志随时供客人打发时间。

  没有任何一项时髦的要素,但反而让人觉得很自在。

  只要待在这种地方客人就能放松心情。

  「感觉你露出了非常轻松惬意、好像回到自家里的表情呢。」

  「果真是这样吗?几乎就像你说的那种感觉吧。我从小到大就一直看着老板的女儿结婚生小孩。当然,大家依旧不脱店与顾客之间的关系。但要说是最亲密的外人应该也行吧。」

  「是这样啊。不过,这种关系也可以说,是赖斗同学的功劳吧。」

  「耶,为什么是我的功劳?」

  「在街上遇到的同学不也是这样吗?大家都露出了信任赖斗同学的表情。正因为赖斗同学能妥善建立他人对你的信赖感,餐厅里的人才会对你这么亲切。」

  「被你这么夸奖还真叫人不好意思……」

  「因此,给你的朋友埋入不信任的种子就是我的工作了。」

  「你这人真是太差劲了!星期一我不想上学了……」

  这时厨房传出了「要上菜啰!炒饭套餐跟亲子井!」的喊声。

  老板女儿立刻为我们端上桌。外场跟内场的默契棒极了。这位老板是第二代的经营者,看样子这间餐厅要继承给第三代应该也没问题了。

  「来,久等了!饭量加比较多一点,您可以吃个过瘾!」

  这么说来分量似乎真的比平常多。对于正在发育的我这真是太感谢了。

  「另外,这是您的亲子井~」

  「这是不色的那种亲子井吧。」

  「耶……?」

  「啊,请无视那个人的发言吧。她讲的话没有半句是有意义的。」

  「既然如此要来讨论非常有意义的绑绳技巧吗?」

  「拜托你千万不要。」

  时间来到十二点半。因为没吃早餐的缘故,就算午饭分量变多了我也能轻松解决。

  「耶,这香醇的蛋跟鸡肉原本的甘甜混合在一起,滋味真是美妙极了。加了三叶芹更有画龙点睛之效。」

  「你是哪里的料理评论家吗?」

  「吃起来真的跟咖哩大不相同呢。」

  「废话!你去找吃起来跟咖哩饭很像的亲子井给我看!」

  我差点忘了这家伙平时都只吃咖哩度日。因此只要不是咖哩的食物都能让她觉得很新鲜吧……

  「原本我打算三餐都一直吃咖哩解决的,看来亲子井也很不赖。之后我要学一下做法了。」

  「你的饮食要多点变化才好。每天吃一样的东西难道不会吃腻吗?」

  「我也有考虑过,不过还是被怕麻烦的心态压过去了,历经长年的岁月依旧无法实现这个悲愿……」

  「你到底是独居了多久啊。」

  话说回来,我们鬼扯淡的光景,就旁人看来的确很像一对普通的情侣吧。就这层意义而言,我会被同学误解大概也是无可奈何的。不对,会误解到那种程度还是要归咎轮月的恶意……

  「总感觉你好像很乐的样子。」

  大概是不小心表现在脸上了吧,我的心情被轮月指了出来。

  「让我来猜猜看吧。你刚才在想『嘿嘿嘿,成功让同班同学以为我有女朋友了。去吃屎吧,你们这些童贞,唔哈哈』之类的。」

  「你猜错了。」

  她这样会猜对才有鬼吧。

  「在我面前你可以敞开胸怀喔。」

  「用不着你担心,我不是傲娇的人,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吸着早已吃惯的酱油拉面。日常生活的滋味真棒。

  「总感觉你好像很乐的样子。」

  「因为事件已经解决啦。」

  亦即我已经从死亡的恐惧中逃离了。说白一点,就好比是在祝贺自己出院吧。

  然而,轮月却没有直接对我表达道贺之意。

  「误以为短暂的当下可浸淫在和平的滋味里,其实并不然。不论何时,世上都充斥着悲剧。再怎么平稳的海洋,也不可能完全无风无浪,不幸的事随时都会发生。只是人们大多没注意到而已。」

  「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好吗?连饭都变难吃了。」

  「把日本的历史年表详细列出来就知道了。这千年来要说能保持完美平静的年头,可说一次也没有。而且,有这种现象也是很自然的。想想赖斗同学身负的工作,抱持如此的危机意识应该比较好吧,要不然的话——」

  轮月的眼眸紧盯住我。

  「——你就没法寿终正寝喔。」

  我略微感受到一股寒意。

  简直就像自己的命运被人看穿了一样

  「这不是威胁,而是忠告。以至今为止的咒师历史来看,你最好还是具备足够的危机意识吧。况且,我现在也还不希望看到赖斗同学死掉。」

  「好吧,我明白了,我会小心一点……」

  「因为还得繁衍后代。」

  「够了,别再说那个,这是人家的店里耶!」

  就在这时,刺耳的声音自电视机传了出来。

  画面上出现临时插播的新闻跑马灯。是哪位名人去世了吗?

  十一点半左右,在久多良市发现了遭他杀的男性遗体。

  我感受到一股仿佛背脊被冰水浇上去的严重不快。

  不对,那应该是早就被杀的尸体直到现在才找到吧——我的思绪立刻帮忙找逃避现实的借口。

  赛马的场面被切换成新闻主播的脸。

  『最新消息,久多良市在本日十一点半左右,又发现了一具新的他杀遗体。警方自随身物品判断,死者为今天早上六点半左右出门后就没有返家的灰元银次郎先生(八十五岁)。遗体被弃置于久多良川与小枝川汇流的三角洲地带。灰元先生在从事每天固定的散步活动时,到了平常该回家的时间依旧没有返回,怀疑可能是在散步途中被某人带走杀害并遭弃置。』

  「也就是说,是在我们杀了饿鬼以后才发生的事件啰。」

  轮月以一派冷静的表情喝着玻璃杯里的水。

  然而,她的眼眸却毫无喜色。

  「所以饿鬼只是凶嫌的棋子吗?或者说是跟饿鬼完全无关的人类杀了那些人。不论是何者,凶手都还逍遥法外。虽说也不能排除是毫无关联的其他杀人事件或模仿犯,但可能性应该很低吧。」

  「所以事件尚未获得解决啰……」

  胸膛传出了令人厌恶的悸动。这样子可不行。我得赶快找出真正的凶手……

  「话说回来,赖斗同学,你手上像是奇怪日晒痕迹的玩意是什么?」

  「日晒痕迹?是被捆绑后留下来的吗……」

  我望向自己的左手背,顿时哑口无言。

  那部分的肌肤被黑色斑点状的物体所覆盖。就好像有条蛇缠了上去一样,黑色的痕迹甚至延伸到了上臂。

  「均衡还在崩溃中啊……」

  所谓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就是指我现在的感受吗?如果可以真不希望遭遇这种经验。

  「这叫死斑。简单说,就是代表境界出现异常的黄灯。」

  「如果情况变得更危急就会长满全身吗?」

  「因为是黄灯,如果完全崩溃算十分的话,现在大概来到了将近七分吧。虽说不清楚能否以牺牲者的人数来计算,但假使再出现五名死者我大概就有危险了……」

  「既然这样,杀人事件如此持续发生下去的话,你撑不了几天了。」

  倘若一天一个人那就只剩下五天。以小时来计算是一百廿小时。情况已经相当急迫了。我真想痛殴刚才还喜孜孜的自己一拳。

  手上的黑斑已经开始收缩了。毕竟这只是一个警讯,所以不会持续太久。只要足以警告咒师本人并发挥恫吓的功效就够了。

  「这么说来,我也觉得空气好像有点滞重呢。感觉比以前黏性更强了。」

  「你连这个都感觉得到吗……」

  轮月凝视着什么也没有的虚空。

  猫咪有时候会盯着空无一物的地方瞧,或许就接近那种行为吧。

  「变化的程度还很微妙。如果是我的祖先应该会有更鲜明的感受吧。跟正常的时候相比,如今的空气感觉黏答答的。就好比空气呈现麦芽糖状。」

  「所以,你会觉得动作变迟钝吗?我是无法感受出区别啦……」

  「还不至于到这种物理性质影响的程度。反过来说,赖斗同学明明是咒师却没有任何感觉吗?」

  「不,我有。刚才我的那种『预兆』又来了。」

  就好像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蠢动。

  「某个异形还待在田向山上……凶手就是那家伙……对方再度展开活动了——唔!」

  这回换手上窜过一股刺痛感。

  「啊啊,长死斑的地方还会痛吗……用言语很难说明,不过那种痛感觉来自比肌肉更深层的部位……」

  看来我的祖先为了让后代察觉境界的危机可是研拟出许多手段。

  尽管还不到痛不欲生的惨况,但这毫无疑问提醒了我境界出现异常。现在死斑顶多让我感觉不快而已,不过如果状况恶化下去疼痛应该会愈发强烈吧。

  「但这么一来,就不能完全否定我的说法了吧。」

  「轮月的说法是指?」

  「千贺矢的家伙是犯人之说。」

  ——那姓氏属于过往的久多良统治者。

  「怎么想,我都不觉得犯人是单独行动的。你看,电视上刚好有一张很有用的图。」

  电视正放出久多良市周边的地图。地图上有许多个打叉的记号。

  「那是藏宝图吗?」

  「什么啊,是尸体的发现地点啦。」

  「就是说啊。请仔细看那些场所吧。」

  我们边看电视边彼此交换意见。

  「发现的范围出乎意料地大吧。这回的尸体跟我们所发现的那具,就算直线距离也长达将近十公里不是?看来,凶嫌并不习惯在自家附近犯案。推测要不是拥有车辆之类的移动手段,就是有一人以上的家伙在动手。」

  「可是,就算犯人不是一个好了,一下子就连结到千贺矢家也太——」

  轮月自包包中取出档案夹。档案夹是适合女性使用的可爱粉红色,只不过放在里头的资料气氛可是大不相同。

  那是加了网格的久多良市周边地图,上头同样有许多打叉的记号。

  「这是从《久多良市史》这本地方政府所编纂的史料中拷贝下来的。此外,地图上的网格部分则是久多良庄的推测范围。」

  当今的久多良市有二分之一都属于中世纪久多良庄这座广大庄园的领域。

  打叉的记号则集中在代表庄园领地的网格边缘。虽然会这么集中可能是案例还太少的缘故,不过至少指出了一定的方向性。

  「那么,这座久多良庄的庄主是千贺矢家族,这点如今也不必赘言了吧。他们家族担任国府(注33日本自奈良至平安时代,各令制国的国司为了政务执行所需,设置有相关设施(国厅〕的城市。)的在厅官人(注34日本自平安中期至鎌仓时期,从事国衙行政实务的地方官僚总称。),换成现代的说法,既是县政府的职员也是地方帮派的首脑。毕竟古代掌控政治者几乎都是以使用暴力为主要手段嘛。之后,千贺矢家逐渐壮大为地方的领主,直到战国时代被消灭以前,长年以来都是久多良实际的统治者。」

  「这些往事我父亲已经重复说到我不想再听了。」

  「那请你脑中想着久多良古代的范围,再看看这张地图。难道不觉得,这简直跟狗用撒尿来划分自己的势力情况很像吗?到了廿一世纪还执着这种事的家伙应该不多了吧。就跟**时喜欢玩尿的人也很少一样,都是属于非常小众的一群。」

  你真的是不管讨论什么都要开黄腔啊。由于对那个吐槽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丢脸,因此我决定无视什么尿的部分。

  「可是,对别人展示庄园的范围又有什么好处?如今千贺矢已是这一带众所周知的豪门了。用这么曲折离奇的手段显露自身的势力一点意义也没有吧。」

  「正如你所言,我也不懂这么做的好处。然而这个问题,或许可以从武士、领主这种人物,在中世纪并非任何百姓都可以接近的当地父母官来解答。一部分中世纪的绘卷里,描绘出武士的宅邸中也有监牢之类的设施。恐怕,那是用来监禁流离失所的人们吧。而用途则可能是拿来当弓箭的试射目标,或刀的试斩对象。在久多良本地,也流传了类似的故事;只要夜晚经过领主大人家的门口就会被抓走云云。」

  「你的头脑很好我知道。不过,那顶多也只能算推测——」

  「我确定千贺矢一族中还有吸血鬼存在。」

  这句话变成关键了。

  「当然,我还没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也可能我完全搞错了。不过,既然你身为咒师,试着去接触那一族应该比较保险吧。」

  就像被步步进逼一样,轮月的论述手段逐渐削减了我拒绝的余地。

  「——毕竟,这可是跟赖斗同学的性命息息相关喔?」

  是啊,我绝对无法置身事外。

  守护均衡,也是为了久多良的和平。

  更何况,那亦算是我个人的问题。

  「我明白了。我会前往了解一下。」

  「这才像赖斗同学嘛。」

  在客人们盯着电视上的讨厌新闻时,只有轮月一人浮现笑容。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趁现在好好填饱肚子吧。请把这些拉面跟炒饭都吃光光。不过也许你已经没有食欲就是了。」

  「你自己也要吃干净啊。」

  「好,因为人家还在发育嘛。」

  在电视播报发现尸体的新闻同时我们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

  死斑带来的疼痛也不知不觉消失了。

  然而,田向山上从另一个世界跑过来的某种玩意,所残留给我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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