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龙所选出的神王
「在那处树荫稍做歇息！」
在前往夏克兰要塞的路途中，差不多走到一半的位置，走在队伍前头的爱莉雅喊出这句话。
马车里有拉榭露和透也，再加上光。
爱莉雅以及她部下的五名骑士负责护卫。
重视速度的小型编队，大概半天就能抵达目的地——夏克兰要塞。
走出马车的拉榭露正在活动筋骨，爱莉雅往她靠近。
「昨晚夏克兰要塞没有任何动静，来到这里也没有感觉到他们要进攻，大概赶得上。」
「了解，谢谢。」
拉榭露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这么说来，法比欧辅佐官呢？负责指挥留在卡洛尔的士兵吗？」
「嗯，我原本是那么打算……但他消失了。」
爱莉雅若无其事地说道。
「消失了？」
「——那家伙逃跑了。」
其中一名士兵面有难色地补充。
「他平常就一直傻笑，还会对千人部队长抛媚眼，是个令人不爽的家伙……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躲起来。」
拉榭露皱起眉头。
「这是真的吗？巴洛千人部队长。」
「他的确会一直傻笑，但我没发现他对我抛媚眼呢，看来我对那种事情不够敏感。」
「我不是问那个啦——」
「如果是问法比欧的逃跑，是真的没错。今天早上他的马已经消失了，我没有命令他前往远处，所以他是自行离开。」
接着爱莉雅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拉榭露，还有怒气无处发泄的部下们展露笑容。
「这也没办法啊，用命令限制意志和行动有其限度——没有丢掉性命的觉悟那就不需要同行，我不是也跟你们那么说吗？」
不管是加入抵御敌方的部队，还是前往夏克兰要塞，状况都很绝望。
只是在可以逃亡这一点上，留在城市里还比较好，因为现在要前往的可是敌军的大本营。
「请不要小看我们，我们都是早就知情，而且依然选择跟随千人部队长大人。」
其中一名士兵说道，剩下的士兵也都用力点头。
原来如此，受到信赖就是这种情形吗？拉榭露内心有着兼具赞赏、憧憬、和自卑的复杂感想。
拉榭露拜访人在营区的爱莉雅，说明要采用的计策是在昨天深夜的事情。
「所以说神王陛下要跟拉榭露两人一起和对方交涉？这是你的方案吗？」
她皱起眉头。
「不管怎么说也太乱来了……起码留下一个人不是比较好吗？」
「那样做会让效果变弱。让他们抓到重要人士，夺去对方进攻的理由就是我方的目的，也需要有人保证透也大人的身分，长相为各国所熟知的我最适任。」
「可是——」
「已经输了第一局，一定得在某个地方下赌注，而我判断时间点越早胜算越大。」
拉榭露知道这种思考似乎是透也传染给她的。
她继续说道。
「这么做也有所依据。敌将只是一名前线指挥宫，没有权限正式缔结处置神王的国家间条约，因此会产生派遣使者回国请示马格诺利亚神王的必要。」
「所以在那期间内军队会停止行动？不过——敌军在囚禁透也大人与拉榭露后，会继续侵略的可能性？」
「并不是说没有。」
拉榭露对爱莉雅的疑问表示肯定。
「那样的话就照当初的预定，让一千五百名士兵拼死抵抗——不过我认为机率不高，这方面很大部分要看敌方指挥官的性格。」
「性格？」
「是鲁莽喜欢见血的战斗狂，还是避开无意义的战斗，以有效率的方式进行侵略，能力高强的懒人——从听到的报告看来，我认为比较接近后者，你觉得呢？」
「这个……应该是那样没错。在夏克兰要塞的战斗中，他也对要塞进行了数次的投降劝告。」
这说法有一定的说服力，爱莉雅的表情出现犹豫。
对马格诺利亚来说，这附近的谷仓地带他们也想尽可能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取得。不止农田，还包含劳动力跟运送机能，要是让农民或商人逃掉，或是让他们产生过度的怨恨会很困扰。有能力的指挥官会把这些都计算在内。
那么神王与祭司长亲自出面，对对方来说也不是坏事。以停战作为交换，能够要求割让夏克兰要塞与一部分的莱鲁斯领土，还能够减少兵力的损耗，可说是一石二鸟。
——这些都是透也说的，拉榭露也认为很正确。
「我有送书信给人在王都的莉兹，她会有效活用我们争取到的日数。」
拉榭露说完，爱莉雅宛如投降似地叹了口气。
「……马车在高速前进下，很晃呢。」
透也瘫软地坐在树荫下，看来他晕车了。
旁边的光担心地贴在他身旁，似乎没什么问题。
「陛下不会骑马那只能这样做，请忍耐些。」
拉榭露刻意冷淡地说道。
这样看起来就只是个毫无活力的年轻人，看不出是解读整个情况，把拉榭露等人带到这里的人。
透也的脖子上还留着纹章，他拒绝了拉榭露提出的解除。
能够探知位置比较方便，而且也许会需要引爆好湮灭证据，这是透也的理由。
事实上并没有错，可是拉榭露无法理解他为何能那么轻易地赌上性命，万一有那种必要，拉榭露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引爆。
「所以——起码我要接下你所背负的东西。」
这句话突然浮现在脑海里，拉榭露把视线从透也身上移开。
——那大概就是决定性的一击，那句话让她发疯了。
拉榭露在内心深处一直寻求帮助，而讲出值得让她依靠的话的人，透也是第一个。
啊，不行，她光是想起来胸口就无法保持平静，想要哭出来。
「……拉榭露大人，您的脸很红喔。」
等拉榭露回神，光正用觉得奇怪的表情抬头看着她。
「请问怎么了吗？」
「啊，不，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你的举动一直很奇怪呢，是因为不安吗？」
「不、不是那样——啊，不对……」
拉榭露重新更正。
「或许真的是不安，一想到之后的事情。」
这场交涉本身无法预测会有什么结果，无法顺利的可能性并不小，而那搞不好会直接造成国家的灭亡。
所以会感到不安是拉榭露真正的感情。
只是——现在的她并不是一个人，所以不安和沉重的压力压不垮她。
拉榭露看着通往夏克兰要塞的方向。
接下来要赌上一切面对敌人——叫做伶生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爱莉雅告知要出发的声音响起。
离上演最后赌局的舞台只剩下一点距离，拉榭露转头催促主从两人上马车——却发现少女随从脸色苍白地瞪大双眼。
在拉榭露和她说话之前，她那小巧的嘴唇先发出声音。
「……了，断掉了。」
* * *
「好，虽然不能说得到充分休息……但也不能浪费过多时间。」
结束工作一回到夏克兰要塞里的公务厅，伶生就这样自言自语。
前些日子的攻城战虽然得到胜利，但马格诺利亚军也不是完全没有损伤，特别是巨人族与巨兽因为过于操劳，体力都不太回复得过来。休息与部队重组才刚结束不久，这下总算有了能继续进行侵略的头绪。
当前的目标就是往东边前进拿下卡洛尔。
考虑到今后，农地、都市、街道的机能都要尽可能完整地取得，莱鲁斯西方守备兵团虽然几乎全军覆没，但听说还有两千左右驻守在卡洛尔，也必须要提防民众的暴动。
还不能松懈呢，当他小声地这么说的时候——
「唷，我要进到房里了喔。」
伴随轻快的声音有人踢开了房门，拿着锅子的龙人女孩出现在眼前。
「我把午餐拿来了，一起吃吧。」
「那个……米涅特，你起码要等房间的主人回答吧，我要是有带女性进房，你打算怎么办？」
别在意那种小地方嘛，她会笑着这样说——伶生原本那样想，但米涅特却表情复杂地愣在原地。
「米涅特？」
「你、你有那种对象吗？军队里的某个人吗……」
「不，没有喔。」
「什么嘛，那就没问题啊！」
米涅特表情马上转为开心的笑容，拿起手上的锅子。
「我在观察四周的时候抓到了兔子，就稍微借用厨房做了炖肉。我把刚做好的拿来了，很烫又好吃喔。」
「喔，兔肉啊……真令人意外。」
「没有喔，这附近的山产丰富，连动植物都种类众多呢。」
「啊，我不是指那个——」
熟知米涅特平常的样子——该说是粗鲁还是粗犷呢——无法想像她勤快地做着料理的身影。
不过伶生判断这不是该重新提起的话题。
「嗯，那我就不客气了。」
「喔，等等喔。」
米涅特用灵巧的双手将料理装到食器中，肉的油脂和香草的味道融为一体，刺激着伶生的胃。
「这么说来，我一整天什么都没吃呢——嗯，很好吃。」
吃了一口后，他不自觉地赞叹。
实际上这道炖肉做得很棒，经过仔细处理的带骨肉熬出的鲜美滋味融合在汤里，切成均匀大小的蔬菜带来不一样的口感与味道，吃起来变化多端又美妙。
「那太好了，尽管吃吧。」
米涅特笑容满面地说着，并把料理也盛进自己的食器里。
「这里的炉灶火力超强，对厨师来说是理想的环境呢，果然不愧是精晶炉的所在地。」
「嗯，这种丰富的资源是在日常生活中才能体会到的东西，一直在争战都几乎忘了呢。」
「关于那个战争——」
米涅特的手停了下来，表情变得认真。
「如何，能够就这样打赢莱鲁斯吗？」
「我当然是以胜利为目标，但是无法保证呢，意料之外的事情经常会发生。」
「你也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在我看来你看穿敌人的能力让人有些害怕呢……」
「你过奖了啦。」
伶生露出苦笑，他知道自己不是神而是人。
「不过……没错，到目前为止情况都照我预测的进行，假如我是莱鲁斯那边的人，也想不太到在现况下能够逆转的方法。我无法断言还要多久，最终马格诺利亚一定会拿下胜利。」
「这样啊——多亏了你，我们一族的地位看来也能稳固了，那个……我很感谢你。」
在兽人众多的马格诺利亚，数量稀少，而且有「被诅咒的神的敌人」印象的龙人族，依然是令人恐惧和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可是伶生积极采用这个种族，其他的兽人族——比如狼人、虎人之类——所无法比拟的战斗力，不活用太可惜了。幸好马格诺利亚的人民重视力量，只要有结果就能抑制其他种族的反对声浪。
「谢谢，我感到很光荣喔。」
伶生露出微笑。
「可是，事情还没——」
结束呢，当他正要这样说下去的时候——
「那个，伶生！」
米涅特突然大声起来，伶生手上的食器差点掉到地上。
「怎、怎么了？突然那么大声。」
「等到战争结束回国后，能、能跟、跟我……」
这时——有人用力地敲着门。
当伶生说进来的同时，年轻的狼人部下面色凝重地冲进房内。
「什么事？」
「那、那个，莱鲁斯派来了使者，说想要跟指挥官见面……」
「嗯，比我想的还快呢。」
战力差距明显的情况下，对方会来进行交涉伶生早就有所预测。
和之前攻城战的状况差了十万八千里，现在要塞是马格诺利亚的据点，战场换成莱鲁斯的平原，以破坏力着称的步兵部队不可能败北。
「那么，来容是谁呢？卡洛尔的代表吗？」
「不、不是，他们说……」
年轻人吞了吞口水后说道。
「他们是莱鲁斯国的祭司长……和神王。」
「…………」
原来如此，伶生小声地说完后点了点头。
多少有些让人意外，不过并不是他从没想过的可能性。打算拖延时间一定要运用交涉，而要把占优势的对方拉到谈判桌上则需要一些名目。
（问题是他们是本人吗？）
伶生边思考边发出指示。
「用完餐我会去见他们，先让他们进来吧，可别失礼了。」
是，年轻人敬完礼后就离开了。
「事情开始有进展了呢，要是往比互相残杀还好一些的方向前进就好了。米涅特，你也要一起出席会谈——米涅特？」
龙人族的女孩不知为何垂着肩膀相当沮丧。
「怎么了吗？」
伶生心想她是肚子不舒服吗？
「……没事，嗯，没有事啦，之后还会有机会。」
「嗯？」
「好！都决定好了就快点吃完吧—吃饱就去看看敌人首领的长相吧！」
她变得有些自暴自弃地说完这句话，然后豪爽地把食物放进口中。
* * *
「这座要塞大致上可分成两层。」
爱莉雅边环顾四周边说明。
「下层的部分是骑士和步兵的营舍，平常还饲养着鸡和猪。战争发生时，那片土地会当作增加的步兵睡觉的地方……这次我方并没有活用的机会。」
马格诺利亚的巨人族和可怕的野兽现在就占着那片土地，看来战斗的亢奋已经平复，正在让身体好好休息。扛着物资的兽耳青年从旁经过。
（……领导得很好呢。）
拉榭露观察后给出了这样的评价。下指示的人、休息的人、工作的人，大家都井然有序地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这就是指挥官的能力吧。
一行人前往上层。
带来的士兵在此和他们分开，护卫中得到允许可以同行的只有爱莉雅。
「武器请交给我保管——那么请在这里稍待一会儿。」
狼人士兵把他们带到一座小型建筑的内部。
「这里是？」
透也很感兴趣似地看向四周。
「《红之守护神》的礼拜堂。」
拉榭露答道。
「士兵们都是使用下层的圣堂，可是听说指挥官等级的人多半在上层有个人房，所以习惯在这里祈祷。」
「不过我很少使用这里。」
爱莉雅追加了一句。她从小就是无法坐得住的性格，不喜欢礼拜和神学讲座。
马格诺利亚的士兵在礼拜堂外面的入口附近待机，虽然对方没有做什么，但光是受到敌兵监控就有种讨厌的压力，因为会让人意识到或许无法活着走出这里。
彼此没有什么特别要讲的事情，因此礼拜堂内被沉默笼罩。
爱莉雅从窗户看着马格诺利亚士兵的行动，透也闭着眼睛像在思考什么，该担心的是从半路休息之后，就失去活力不发一语的光——她一直跟在透也身边，拒绝和外界的接触，那只能交给透也处理了。
（——莉兹不知道收到通知了吗？）
拉榭露想起留在王都的心腹。
传令兵往返需要几天的时间，就算骑马全力奔驰，现在也才刚送达夏克兰陷落的第一次报告吧。
当莉兹知道拉榭露的「赌局」时，结果已经全都出来了。
拉榭露心想她会生气吧？还是会担心呢？不管如何，之后的事情她无庸置疑会用最好的方式处理——
「我稍微出去一下。」
这时透也突然讲话。
「咦，那个，出去……是要去哪？」
「生理现象，啊，与其说出去不如说是出去解放吧？」
「……请快去。」
拉榭露叹着气说出这句话。
透也和负责监视的马格诺利亚士兵说了几句话，接着就走出礼堂，光也跟着他，当然马格诺利亚士兵也一起同行。
拉榭露把视线移到爱莉雅身上。
「……你觉得马格诺利亚军会接受交涉吗？」
「虽然不一定会接受，但既然是神王和祭司长前来拜访，对方有必要确定来者的身分并确认来意，所以才会把我们带到这里。」
神王的真假没那么简单就能确认，透也手上有支配者的王锡。
只是拉榭露心中的不安无法消除，要是在此假冒遭到拆穿，毫无疑问会招来最严重的后果。
「你很紧张呢，会害怕吗？」
爱莉雅问道。
「当然很害怕。」
拉榭露坦然地回答。
「你不再逞强和坚持己见了呢，是那位神王陛下的影响吗？别露出那么复杂的表情，我觉得陛下很适合你喔？」
爱莉雅稍微笑出来，然后表情变得很认真。
「——情况危急的话你就和神王陛下一起逃跑，我会负责杀出血路。」
「…………」
「嗯」或是「不」拉榭露都无法回答。
「你双亲的事情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可是当我知道你珍惜我的性命时真的很高兴，总觉得取回了些空白的时间，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了。」
「……我讨厌你喔，现在也是。」
毫无顾忌地说出想说的话，而且那几乎都是正确的。
比谁都感到内疚和觉得是自己的责任，但却不会卑躬屈膝，而是迎向前方注视着自己的罪恶。
所以拉榭露不知道还无法忘怀过去，在不相衬的地位挣扎着的自己，要用什么表情和她见面。
原谅？憎恨？憧憬？嫉妒？
唯一确定的是，无法用像以前一样的方式和她相处。
「不过——」
拉榭露小声地继续说道。
「我并不恨你，也没有想要恨你。」
「那就够了。」
爱莉雅的眼角稍微下垂。
「我很满足了，所以这次让我好好保护你吧，祭司长。」
「怎么可以，那样……」
拉榭露刚要开口，人影就出现在礼拜堂的入口。
一瞬间她以为透也回来了，但事情却不是那样。
年轻的男性，身高比透也稍微低一些，端正的五官给人温柔、沉稳的印象。
「抱歉让您久等了，我是马格诺利亚军的指挥官伶生，这位是我的副官米涅特。」
他身后的女孩稍微缩起下巴。
一对小角，加上右眼闪着金色光辉。
「……龙人吗？」
拉榭露小声地说道，女孩和光是相同种族。
「没错——你没显露出厌恶真是稀奇啊。」
龙人女孩——米涅特露出微笑，接着轻松地挥舞扛在肩上的巨大斧枪，把枪尖对准了拉榭露的喉咙。
「我不讨厌有礼貌的人——不过你要是有奇怪的举动我马上会把你砍成两半，请做好觉悟。」
「不用担心，我没有那么莽撞。」
拉榭露对米涅特微笑。
龙人在各种兽人中据说是最强的存在，她并不想做出没有意义的反抗。
——要是情况危急，脱逃确实将变得更困难。
「抱歉我还没自我介绍，伶生将军。我是拉榭露·梅斯瓦鲁，职位是莱鲁斯的祭司长，这位是西方守备兵团的副官，爱莉雅·巴洛千人部队长。」
「初次见面，您好。」
爱莉雅对伶生鞠躬。
「另外，关于我国的神王陛下——」
「啊，他去小解这件事我从步哨那听说了，我军的士兵跟着他，请不用担心。」
伶生用温和的笑脸说道。
才一天就攻下这座要塞，还是解决掉库鲁萨的猛将，他本人让人感受不到那种魄力。
「那我们就等他回来吧。」
「……嗯，感谢您。」
态度会那么友好是伶生确定他处于优势，所以很有余裕。
拉榭露告诉自己，不能忘记这男人是敌人，而且还是很强大的敌人。
「不过，虽然我听说过莱鲁斯的祭司长很年轻，但您比我想像的还年轻呢。啊，我绝不是在轻视您。」
「请别在意，我很习惯对方会惊讶了。」
拉榭露笑着回答。
有地位的人之间没有无意义的闲话家常，每句话都是在试探对方。
（在透也大人回来之前，可以稍微尝试一下。）
尽可能获得情报，或者是牵制对方，让立场更有利一些，拉榭露想着应该要先做这些事隋。
「要说年轻的话，将军您不也是吗？我军的败北虽然很令人遗憾，但我还是很佩服您的精彩战略。」
「能得到您的称赞我感到很光荣，不过那是言过其实。要不陷入胶着状态，以手上现有的战力拿下要塞只有这个方法，碰巧作战进行得很顺利，所以看起来很精彩，这是受到幸运眷顾的结果。」
伶生把拉榭露的赞赏轻描淡写地带过。
虽没有到觉得奇怪，拉榭露还是感到意外。说到马格诺利亚，给人的印象是更以武力为主，讲白一点就是只会用力量使对方屈服的野蛮国家。
神王降临让国家改变了吗？还是这位叫伶生的男人是例外呢？
「……嗯？」
这时伶生眯起了眼睛。
「请问怎么了吗？」
「不，我失礼了，没什么事情。」
他的脸上马上恢复成柔和的笑容。
「那么您这次的来意是？果然是停战交涉吗？」
「……请等透也大人回来再开始谈。」
「《红之神王》吗？身形稍瘦眼神锐利的……年轻男性对吧？」
「是、是的。」
这男人过去曾经见过透也吗？拉榭露原本感到很讶异，接着她马上就想到了原因。
「神眼……」
由神王所有，可以赐给臣子，超越人智的视觉能力。
没错，透也有说过，在国境的战斗马格诺和亚能够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八成是因为敌人的指挥官有神眼。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运作，但伶生是靠神眼掌握透也的外貌吧。
「嗯，您猜对了。」
然后他笑着又追加一句话。
「至于您以《红之神王》的身分带来的他……大概不会回来了喔，刚才他摆脱监视的士兵逃跑了。」
「……啊？」
拉榭露忘记要维持一贯的表情，惊讶到张开嘴巴。
逃跑了？透也吗？
拉榭露寻找刻在他身上那个纹章的信号，确实不是朝礼拜堂前进，而是正在往别的方向移动。
「当然，闯进敌方阵营是和死亡比邻的行为，会害怕也不怪他，可是这实在不该是神王会做的行动。反正过一会儿我们的士兵就能抓到他——梅斯瓦鲁祭司长。」
伶生保持笑容，注视着拉榭露的眼睛。
「您经常在公共场合出现，我们军中也有不少人认得出『莱鲁斯的圣女』的脸，不过当今神王们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日子还很短，特别是别国的人要识别真假非常困难。」
然后他继续说道。
「他真的是神王吗？不是捏造的冒牌货因为承受不了沉重压力而逃跑吧？」
「…………」
——透也逃走了。
以他的性格来说，他并不会觉得这样很羞耻，一旦危险逼近，没有留在现场的理由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逃走。
爱莉雅用担心的视线看着拉榭露。
拉榭露——突然很想笑出来。
「啊，原来啊，我懂了，『那又怎样？』吗……」
伶生惊讶地皱起眉头，他不懂拉榭露这句自言自语有什么意义。
只要确定自己是正确的，不管是什么状况，不管对方说了什么，都能以这句话来应付，这是过去透也说过的事情。
没错，透也逃跑了……那又怎样？
拉榭露决定要相信透也，她内心已经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相信。
所以没有任何人能撼动这件事，就连透也本人也不可能。
（没事的，我没有任何不安。）
拉榭露向爱莉雅点点头，然后继续说。
「抱歉，那是我的自言自语……不过您怎么会说那么奇怪的事情，不是神王陛下的人，我这个祭司长怎么可能承认呢？」
「不是啦，我是有听到个风声。」
「风声吗？」
「内容是『莱鲁斯的《红之神王》出走，并不在位。』」
「……哇。」
拉榭露夸张地瞪大眼睛。
「您该不会相信那种没根据的流言蜚语吧？」
她一边装傻，一边想着原来如此，这就是对我国展开攻击的理由吗？
不过情报到底是从哪里泄漏的？
接近莱鲁斯中枢的某人知道神王不在位的话，首先会跟拉榭露确认才对，突然就连他国也知道——有间谍混入吗？
「…………」
伶生像在观察似地注视着拉榭露的表情，不久后他像是放弃了，轻轻叹了一口气。
「抱歉，我失礼了。那么贵国的神王陛下是在想什么才做出这种举动？」
「像我这种凡人实在猜不到陛下的想法呢。」
这句话完全不需要演技。
因为拉榭露真的搞不清楚那男人在想些什么。
——会觉得这件事很愉快，就是现在的我跟刚遇见他时的我的不同吧。
「话虽如此，神王陛下不出席，那只好由我来代理了，我们开始谈吧——谈停战。」
伶生的眉毛瞬间抽动了一下，但他没有拒绝，事情往前推进了一步。
「那么，莱鲁斯的人民现在非常不安，被迫离开家园，农地又荒废的话，他们会无法维持生计。」
「这点我很清楚，对人民来说是事关死活的问题，我们也不想只带给人民痛苦。不过——同意停战对我们有什么好处？现下我国根本没任何理由对贵国手下留情。」
「我的首级不够吗？」
拉榭露微笑着，相对的伶生则是苦笑。
「……真是勇敢，如果您要投降我会对您采取宽大的处置。」
「我的处置并不是问题，人民呢？」
「这点我会妥善处理，不想让土地荒废，对进行占领的我方来说也是一样。」
她想着「好，就从这里开始吧」。
「那很好——不过，光凭您说的话有点无法让人信服呢。」
「您是指？」
「不够充分喔，小小的前线司令官说的话。」
拉榭露故意用高傲的语气说出来，副官米涅特的表情显得有些生气。
——那样很好。
现状对我方压倒性不利，无视拉榭露提出的事情，对马格诺利亚来说也不会有损害，不让他们某种程度地失去冷静并生起气来的话，根本无法交涉。
当然，让他们因愤怒而造成交涉决裂也是很糟的情况。
「啊啊，对不起，我话说得有点太重了吗？」
拉榭露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的意思是希望有能对国家负起责任的人——马格诺利亚神王陛下的正式承诺，那样我赌上性命才有意义，如果您随便接受，后来又反悔那还得了。」
「喂，小女孩，你越说越——」
米涅特往前踏出一步，不过伶生用手制止她。
「原来如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样就能拖延传令兵来回所需的天数。」
「…………」
伶生早就看穿了，但那也不要紧，即使如此还是得考虑就是这个战术的真正价值。
一介指挥官没有无视神王意志的权限，况且轻易处决祭司长级的人物，会招来诸国的猜疑。虽然不至于到义愤填膺，但能成为其余国家团结起来将马格诺利亚视为危险共同敌人的理由。
「关于您的提案，您现在想听回答吗？梅斯瓦鲁祭司长。」
「请说。」
「我不会派传令兵，您的处置也由我来决定，当然军队的侵略也不会停止。」
伶生毫不迟疑地这样回答。
「……为什么？」
拉榭露努力装作内心很平静，同时发问。
他看起来不是会擅自下决定的性格——却一点迷惘都没有，听起来没有任何交涉的余地。
「就算招致他国谴责也要坚持吗？」
「这是很单纯的事情，我国不会因为这件事招致谴责。」
伶生轻轻地擧起手，士兵就从礼拜堂入口进入。
「我不喜欢粗暴的行为，我保证不会夺去你们的性命，人民的安全也是，但如果发生暴动那就不得不行使武力……只要由您去说服，那种可能性也会降低吧。两位能配合些让我们抓住吗？」
「别靠近我！」
拉榭露大叫的同时，巨大的火墙瞬间出现，想要靠近她的士兵们只能往后退。
平常拉榭露带在身上的精导石有两颗，分别镶在常用的细剑和戒指上，剑虽然遭到没收，但戒指她藏在身上，要骗过不懂精灵术的马格诺利亚士兵并不难。
「拉榭露……」
「我们要全力抵抗，在此地让他们抓住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她小声地对爱莉雅说道。
交涉已经决裂，虽然不知道伶生为何能如此独断专行，但现在不能让他们抓住。
「幸好是在屋内，如果着火你们也无处可逃呢——想见识莱鲁斯自豪的精灵术吗？要把这栋建筑物整个变成炉灶轻而易擧喔。」
「那还真是可怕。」
从副官以下都很气愤的马格诺利亚士兵之中，只有伶生一个人泰然自若。
原来如此，这种器量确实足以担纲先锋部队的领导。
（那么，该怎么办呢？）
拉榭露冷静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马格诺利亚士兵挡住了出口，所以没办法逃出去，就算能够逃到外面，也还是在敌人的大本营中。
但是对方如果想要上前压制拉榭露和爱莉雅，起码也要有一开始的几个人变成焦炭的觉悟，在没有赶时间的情况下，等待她们撑不下去比较有效率。
所以，双方互相瞪着对方。
这时——就像要打破陷入胶着状态的气氛，突然有人打开了礼拜堂的门。
「报、报告！」
「什么事？」
伶生冷静地回应。
「关、关于刚才逃走的那名莱鲁斯男性！」
士兵跑到他的身边，要在他耳边说些什么——
下一瞬间，「锵」的锐利声音响起。
「——你这浑蛋想做什么！」
大叫的人是米涅特。
她为了保护伶生站到伶生前面，手掌上出现一条浅浅的红色伤痕。
「喂喂，那反应速度是怎样啊，而且还用手接下我的爱剑，根本犯规吧？虽然我也没想过会成功啦。」
兵士用跟刚才截然不同，有些有气无力的声音说完，就将两把剑丢给拉榭露她们。
两人各自接住——然后发现对方是熟识的脸孔。
「……法比欧？你在做什么啊？」
「那是我该说的话，大小姐。」
变装成马格诺利亚士兵的人是爱莉雅的辅佐官，他边用视线牵制伶生他们，边叹气说道。
接着小声地说。
「……祭坛后方，秘密通道，麻烦使用障眼法。」
拉榭露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这确实是度过危机的大好机会。
她毫不犹豫地发动精灵术。
* * *
突然之间，巨大的火焰乱窜。
士兵们吓到脚软，后退了三、四步。
「伶生，快退后！」
米涅特边喊边拉他的手，可是他很冷静。
「不要紧，这只是想挡住我们的视线。」
原本以为会瞬间烧光整座礼拜堂，但火焰却马上消失了。部分装潢上的余火正冒着烟，但建筑物本身是由石头建造，不久后就会熄灭。
而烟雾的另一头——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逃走了吗？实在没有空闲去调查秘密通道呢。」
「你怎么还那么悠哉——」
「没关系啦米涅特，我还是有在看着。」
伶生安抚米涅特，实际上他的神眼已把一切看在眼里。
礼拜堂的深处，从祭坛后方暗门逃进地下通道的三个人，正用很快的速度移动着。
「是要逃跑，还是打算跟另外一个人会合呢？嗯……」
伶生思索着。
「对方也会想避免战斗——这样吧，由我来下指示，利用数量把他们逼到死胡同，处置方面等抓到再决定。」
* * *
「——大小姐不也想要打倒敌人指挥宫阻止敌军前进吗？我只是不像大小姐选择决斗，而是采用别的方式。」
法比欧边前进边说道。
夏克兰要塞内，有着不知道是建造来逃跑还是阻止精晶炉遭到入侵的地下通道，法比欧从在王城执勤的时候开始，就有掌握这种路线的习惯，本来是为了发生事情的时候能迅速逃走——
「能逃出去就表示也能潜入内部。」
「你指的是……暗杀吗？」
正确答案，法比欧对爱莉雅点头。
他用抢来的铠甲和头盔装成马格诺利亚士兵，潜入内部等待时机成熟。
「为什么要这么乱来？」
「为什么呢？大概是我认为这是成为英雄的好机会吧，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脑袋是不是不正常。」
说老实话……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还记得离开卡洛尔时当下的思考。
不想死，所以想要逃跑。
话虽如此，莱鲁斯已经岌岌可危，他认为越过国境应该比较好，幸好他熟知穿过山脉的路线，就算有马格诺利亚军出没，要偷偷成功突破并不困难。
说到逃脱路线，夏克兰的地下通道他也清楚地记在脑中。
——自己只身潜入并不困难。
这时——他的脑海浮现跟爱莉雅最后的对话。
打倒敌人的指挥宫，马格诺利亚就会停止前进。
接着法比欧继续想，或者该说是不小心想到。
说不定——说不定我能成功地杀掉他。
成功杀掉他争取到时间的话，从王都出发到卡洛尔的援军或许就会赶上。
如果援军能够来得及抵达卡洛尔——率领士兵抵抗到最后一兵一卒的千人部队长，她的性命也许能保住。
——啊啊，听起来不错呢，那种好女人给马格诺利亚士兵实在太可惜了呢。
「我跟常人一样利欲薰心，想要拿到赏金吧，就只是那样——不过因为你们跑进来一切都白费了，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
「停战交涉。」
爱莉雅回答。
「那为什么会在礼拜堂大打出手？」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
「——先别说那些了。」
拉榭露可能是看不下去了，中途插嘴。
「法比欧百人部队长，你为什么知道我们陷入危机？」
「我接到了指示。那个眼神凶恶的——啊，失礼了，是神王大人。我潜伏在步兵当中，他直接找上我，偷偷在我耳边讲『礼拜堂里的那两个人有危险，想办法把她们带出来』，之后我就用伶生将军的名义拿回两位的武器，接着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这么说来那位神王，我明明遮着脸他却一瞬间就看出是我，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不管怎样我要感谢你，总之先跟透也大人会合吧。」
「可是陛下他到底在哪里……」
「不要紧，爱莉雅，我知——」
当拉榭露正要说出这句话时，前方岔路传来追兵的气息。
「找到了！在这——呜！」
追兵说到一半拉榭露丢出的火球就炸开了。
「……你意外地很偏激呢，祭司长。」
「又追来了！别说多余的话，请应战！近战就交给两位了。」
「收到！」
「了解。」
爱莉雅和法比欧拔剑上前。
* * *
（他果然掌握着我们的位置。）
拉榭露在内心咕哝着。
她并不惊讶。敌人有神眼，就算躲在阴暗处或地下，也完全没有意义，而且更大的问题是——
「……爱莉雅，精导石还能发挥效用吗？」
击退几次追兵后，拉榭露问道。
「嗯，只是——」
爱莉雅皱起眉头，把视线移往镶在爱剑上的宝玉，很明显地光芒黯淡不少。
「感觉回复得很慢，不如说，根本没有在回复？」
这颗石头有着从精晶炉接收精导力，并累积起来的性质，也就是说，处于精晶炉影响下的话，精灵术可以无限制地使用，然而——
「我戒指里的力量似乎也用光了，该不会——这里的精晶炉没有发挥功能？」
夏克兰要塞的地下有着稀少的甲种精晶炉，要是其发生了异常状况，那就能说明这种现象，可是——精晶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拉榭露想到了一个解答。
（不会吧……）
她皱起眉头——但又想说关于这点之后再思考，马上就要抵达目的地了。
「……就是那里。」
拉榭露的视线前方有着银色门扉，和她在王城地下曾看过的相同。
然后——一大一小的身影伫立在门前。
「平安无事啊……」
透也跟光都平安，拉榭露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太慢了，快点进来。」
透也用王锡接触后，咻的一声门就开了。
确认全员都进到房间内，透也就把门关上。
「这里就是精晶炉吗……」
爱莉雅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法比欧也有些兴奋地看着周围。
构造跟王城那座几乎相同，走过不长的通道后，就能看到半球型的房间和像心脏跳动似地一明一灭的巨大精导石。走进内部后每个人都停下脚步，稍微喘息一下。
「……你没生气吗？」
透也小声地说道。
「您认为自己有做会让我生气的事情吗？」
拉榭露用笑容回应。
老实说，透也什么都没说就消失有让她生气，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不像以前一样会因而影响到心情或是搞不清楚状况了，这应该能够自豪吧。
「看来您事前就知道交涉会失败，所以才会专断独行吧。重要的只有赌局最后的输赢，神王陛下。当然，如果您愿意说明我会洗耳恭听。」
透也注意到爱莉雅和法比欧的视线也集中到他身上，于是轻轻地耸了耸肩。
「我们当初的目的，是以『神王』的存在当作诱饵进行交涉好拖延时间，不过我从某件事知道了这个方法已经不管用。」
「某件事是——马格诺利亚的《黑之神王》在这里对吧。」
「嗯。」
没有去管露出惊讶表情的两名武官，透也马上点头。
这座要塞里已经有神王，那伶生的态度也就不意外了，本来就没有送使者去询问的必要。
精导石的力量不会回复，也是因为精晶炉的所有权从莱鲁斯改成马格诺利亚，而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只有神王。
「您是何时发现到敌方神王的存在？」
「进入要塞不久之前，如何发现……这个我之后再说明，总之我察觉到第一种方案已经无法使用。」
「所以您才离开礼拜堂？」
「没错，为了实行第二好的方案，我采取了分头行动。为了不让敌人发现，我让你们两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诱饵——拉榭露你刖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我没有说明的时问啊。」
「第二好的方案是？」
爱莉雅问道。
然而在透也回答之前，精晶炉的入口处传来温和的声音。
「是叛乱——吧。」
光吓到停止呼吸抓着透也。
不知何时门已经敞开，站在门前的是手持王锡的伶生，他身后带着米涅特还有四、五十人左右的士兵。
「在这座要塞进行的战斗会在短期间内结束，是因为大部分负责守城的部队早早就投降了，想必会有很多俘虏，于是他心生一计，想要利用他们。具体来说——就是释放和煽动，引发他们叛乱。」
伶生先停住没有说下去，然后对着拉榭露他们笑。
「就算无法引发叛乱，能让他们全部逃走的话，我方就势必要将人员用在处理和警戒上，不管怎样都能拖住我们的行动争取时间——你是这样想的没错吧？」
「…………」
「原先的策略不管用就马上实行下一个，周到的程度值得赞赏呢——可是你失败了。」
拉榭露不自觉地再度看向透也的脸。
失败这种字眼一点都不适合他。他总是游刀有余地笑着，甚至会让人反感，或是对赌博充满狂热，双眼炯炯有神地夺取胜利和成功，那才是拉榭露所知道的他。
然而现在透也的表情很不高兴地不发一语。
——这是代表肯定吗？
「找到了牢狱，可是里面没有俘虏——对吧？」
「……你杀了他们吗？」
爱莉雅一问，伶生就说哪有可能并笑了出来。
「我解除他们的武装，然后一次赶一小批人进马格诺利亚国内。我军也没有什么余裕，比起杀掉敌兵，必须优先掌握要塞和重组军队——失去战意的莱鲁斯兵不会再成为战力，我判断赶他们出去就够了。」
很有效率的做法，拉榭露这么想着。
惨败，死亡的恐惧又深植内心，会回到军中的到底还有多少人呢？就算有，要把失去武器又经过长途跋涉的他们重新当作士兵，需要多久的时间呢？
没有把他们当作俘虏供给三餐，也没有浪费劳力去杀掉，这做法确实地削弱莱鲁斯的战力。
「然后我把精晶炉变成马格诺利亚的东西，准备对莱鲁斯发动下一次侵略，在此时你们就前来了——我再次打个招呼吧，我就是马格诺利亚的《黑之神王》，伶生·水无月。」
「——亲自率领先锋部队御驾亲征吗？居然有如此好战的神王大人呢。」
透也故意挖苦。
「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
伶生没有生气，而是露出苦笑。
「你们应该多感谢莱鲁斯国的安定情势喔？神王并不是在每个国家都受到诚挚热烈的信仰。」
「……内部分裂吗？」
「正确答案。」
马格诺利亚的神王轻轻点头。
「我国在这百年内信仰严重空洞化，祭司长的选定都是靠金钱，有力人士分成好几个派阀互相斗争，米涅特他们最先保护刚降临的我，我就认定他们是正统并给予协助。」
「换句话说，我就是当今的马格诺利亚祭司长。」
龙人女孩边把斧枪重新扛回肩上边那么说。
「虽然除了战斗之外我没有其他才能。」
「那么，该不会……这些就是马格诺利亚军的主力部队吗？」
伶生点头回应拉榭露的问题。
「没错，这并不是先锋部队。试着组织主力部队的时候，很令人羞愧地，四千就是极限了。我还在市场硬是让金钱和武器流动，塑造出虚假的买卖，『国内还有士兵在整装出发』，光是这样伪装就已经用了所有力量，所以我必须在这一战获取巨大的战果让国内认可，把还在斗争的人们统整起来。那么，接下来要进入正题——」
伶生的视线轮流从透也、拉榭露、爱莉雅、法比欧的脸上飘过。
「如何，要不要投降啊？」
没有人做出回答。
「说明得那么详细就是我的诚意，我们虽然没有余力，但那只是在军队跟军队的战斗上。你们的性命已经掌握在我的手中，即使是高手，只有四人也无法突破包围吧？」
精晶炉只有一个出入口，而且由大量的士兵固守。
「我绝对得获胜，可是我并不想要有不必要的牺牲。当然，我会把莱鲁斯国解体，并大肆宣传这次的胜负。但我和你们约定，会公正地对待你们跟民众，如何？」
「……您觉得我会乖乖点头吗？」
拉榭露静静地说道。
「国家并不是指导者，生活在该处的人民或风土民情才叫做国家，我们死在这里莱鲁斯还是不会消失，也不会停止抵抗。」
「虽然我觉得那是真知灼见——」
伶生露出像在哄任性小孩的表情。
「你们国家所处的情况更艰难吧？毕竟神王抛弃了你们的国家呢。」
「——唔！」
拉榭露停住呼吸，她感觉有冷水从她头上淋下去。
这不像在礼拜堂说的是「听见风声」那种程度的怀疑，很明显地，他是根据确实的情报相信那是事实。
「以神王自称的你——叫做透也对吧？」
伶生看着一脸坏人样的年轻人。
「你八成是梅斯瓦鲁雇来扮演假神王的吧？我不知道报酬是什么……那值得用命去换吗？」
「…………」
「我不是要责怪你跟祭司长所犯的罪，只是希望你们能协助我。拥立假神王这种行为一定无法长久隐瞒，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得接受死刑——如果是我，能够为你们准备比较好的结局喔。」
无法反驳。
爱莉雅和法比欧正露出困惑的表情看向拉榭露，可是拉榭露想不到该跟他们说些什么。
还有方法吗？有逆转的策略吗？
——没有，脑海里什么都没有浮现。
拉榭露感到自己的内心快要崩溃，想追求依靠看向了身旁。
透也低着头——
（啊啊——）
安心感充满拉榭露的胸口。
刚才被伶生指控为假冒者的那位神王正在笑着。
「……在我回答之前，我有一个问题，《黑之神王》。」
「什么？」
「你的神眼，能力是视野的扩大跟障碍物的穿透吗？」
「……没错。」
稍微犹豫一会儿后，伶生继续说道。
「这叫做『鹰之眼』，能够像鸟一样从上空的角度观看广大的范围，还能任意扩大视野中的一部分，在战争上的有用程度，就跟我所证明的一样。我能够掌握战场的一切，如果你们乖乖接受我的保护，我会从他国手中保护莱鲁斯的领土。」
「原来如此，听起来很好用呢——那么，作为回礼，我也告诉你我的神眼吧。」
扮演莱鲁斯神王的骗徒傲慢地张开双手。
「神眼？你的？」
伶生露出困惑的表情。
感到困惑这点拉榭露也一样，拉榭露很清楚他的神眼只不过是骗术，他到底是在说什么？
「我的叫做『龙之眼』，比起什么鹰高级不少吧？」
「喂，你这家伙，那是什么口气——」
米涅特像是要恐吓透也，把斧枪擧了起来，不过伶生制止了她。
「……那么，那是能看到什么的眼睛？」
「能够看到运转世界本身的，不可视的力量喔。」
透也用流畅的语调继续说着。
「精晶炉所生产的力量，累积在精导石的力量——也就是说，我能看见在这个世界被叫做精导力的东西。」
拉榭露无法猜测透也的意图，现在才那样唬人有什么意义呢？说话的人是他，这应该不是毫无意义的虚张声势——
（……唬人？虚张声势？）
这时拉榭露突然察觉，真的是那样吗？
虽然不及王都，但这里的地下通道也十分复杂，可是他却能先抵达精晶炉，在那里等着拉榭露他们。
还有判别出变装成马格诺利亚士兵的法比欧。如果不是看外表，而是看镶嵌在他剑上的精导石所散发的力量来判断。
假如不是唬人，那就是说透也真的有那种眼睛，这么一来，很多事情似乎都说得通了？
透也持续说着。
「那么，能看见精导力的眼睛为什么叫做『龙之眼』?关于这点，有知道精晶炉、精导石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必要。」
「…………」
余裕从伶生的表情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警戒的神情。
理所当然，透也的态度并不是陷入绝境的人会有的。
「神所赐予的礼物？不不，并不是那种童话故事般的概念，我的眼睛会将一切说明清楚，首先是精导石。」
透也擧起手中的王锡，尖端部份有大颗的精导石结晶。
「在莱鲁斯特别普及，方便又不可思议的矿物——这个啊，原本是某种生物『尸体』粉碎而成的。」
把举高的王锡放下，透也继续说着。
「构造上跟中继精导力的乙种精晶炉相同，只是，产生力量的甲种精晶炉是别的东西，那是『**』，不，该说是某种生物本身这种说法比较好理解吗？」
透也露出讽刺的笑容。
「真是滑稽，人们日常的小小幸福生活，是建立在某人的牺牲与奴隶般的侍奉，而人类却没有察觉，唉，真是罪孽深重啊——哇。」
爱莉雅拉住透也的领口把他整个人拉倒在地，同时法比欧从旁用剑弹掉朝透也挥去的斧枪，偏离轨道的铁块重重地砸向石头地板，形成巨大的半球形凹陷。
「……这是什么吓死人的力气。」
法比欧皱起眉头。
攻击还没结束，米涅特用单手轻而易举地把插在地上的斧枪拿起，用比刚才还快一倍的速度从横向瞄准透也。
可是——那一击由不可视的防壁所弹开。
那是拉榭露的精灵术。戒指跟细剑的精导力已经用尽，她在那瞬间从透也的王锡借用力量构成防壁术式。
啧了一声后，米涅特终于拉开距离。
「袭击手无寸铁的对象太过卑鄙了吧！您说不想要有牺牲是谎言吗？」
对拉榭露的追究，伶生露出这非他所愿的表情。
「米涅特，拜托别出手。」
不过龙人女孩不愿遵从。
「别听这家伙乱说，伶生，他只是随便说说想要争取时间，让这种家伙们成为同伴根本没有意义，让我把他们全处分掉！」
「喔，看来你很着急呢，蜥蜴大姐。」
透也一边站起身，一边用会惹恼别人的语气说道。
「也就是说这件事在你们的种族内有流传下来，这既是耻辱又会惹来麻烦，想视为禁忌我也能够理解，因为自己的祖先不只是神话里的坏人，还是人类的奴——」
「闭嘴！」
粗大的铁柱以骇人的速度往透也的侧腹部挥去。
「呜——」
拉榭露和刚才一样用精灵术挡下。
可是这次并不只有一下，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宛如狂风的连续攻击完全没有间断地维持着，每一下空气都会震动，地面也跟着摇晃。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威力——！）
除了沉重又很快速，完全没有空隙可以转守为攻，虽然咬牙维持防壁，但王锡的精导力快速地在消耗。
不久终于到了极限，米涅特打破了防壁。
凶恶的刀刃往透也的身体逼近，那不是人类身体能承受的破坏力，肯定会变成看不出原形的肉块。
「——住手！求求你！」
当拉榭露不自觉地发出哀求的悲鸣时——
——斧枪突然停了下来。
「什么……这是……？」
这并不是使用者的意志，连米涅特本人的表情都充满困惑。
拉榭露瞪大双眼，不知何时光走到前方，用指尖夹住了斧枪的刀刃尖端。
「浑蛋，你做了什么——！」
她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双手上，可是她的武器却一动也不动。
龙人的力量超越一般人非常多，事实上米涅特一派轻松地使用的这把斧枪，由数名成年男性合力也都不一定拿得起来。
而那种腕力，光只用两根小小的手指就制住了。
拉榭露无法相信眼前的光景，就算是同种族——力量会差距这么大吗？
「——你、你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快把我的武器还给我！」
米涅特胀红着脸对若无其事的透也大吼。
拉榭露微微地皱起眉头，她感觉到跟刚才不同的惊讶——或许该说是怪异的感觉。
保护透也的人是光，光现在也露出困扰的表情抓着斧枪。
可是米涅特、爱莉雅、法比欧、伶生还有马格诺利亚的士兵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视线是对着这名年幼少女，少女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视野内。
「如果你不再继续粗暴的举动，那我就还给你——在那之前，我先让你看看世界的其中一个真实吧。」
透也拍了一下手。
「什么……？」
同时米涅特叫出声来，瞪大的双眼注视着光。
——仿佛现在才第一次注意到她的身影。
「这、这个小鬼到底是打哪来的……你是我的同族吗？」
「没错，是同族喔——光遥远的妹妹。」
光露出有些寂寥的微笑，轻轻地挥动手腕。
「噫——」
金属制的斧枪从柄的地方折成两半，米涅特一屁股摔到地上去，兵士们纷纷惊呼。
伶生、爱莉雅和法比欧都愣住了。
拉榭露也一样有吓到，不过她的理由跟其他人有些不同。
八成到刚才为止，光的身影只有她跟透也能够看见，其他人全都看不到，这也就是——
「吓到了吧？」
透也露出笑容。
「到现在为止，我只让拉榭露看得见这家伙——那么，再来是第二个世界的真实，这次拉榭露也要注意看喔？」
透也又拍了一次手。
拉榭露理解到他要叫自己看什么。
她没有在意周遭疑惑的众人，以视线环顾周围，然后——她找到了。
「——啊，就是她吧。」
房间一角——出现了直到刚才为止都不存在的人影。
环抱膝盖坐着的少女。
她一直看着众人的方向，宛如在观察什么似的。
外表跟光是差不多的年纪，会给人相似的感觉，是她跟光一样都有漂亮的五官吧。
只是，这名少女跟光不一样，表情给人一种冷淡的印象。
「那孩子是……从哪冒出来的？」
陷入混乱的伶生小声说道。
「那我们在此复习一下。」
透也一个人高兴地笑着。
「我的『龙之眼』是能看见精导力，也就是精晶炉的力量，而甲种精晶炉其实就是某种『生物』。说得更详细一点，就是把活力泉源的心脏挖出来加以固定，把人格、感觉器官与其他的要素作为使用者介面分割出来，这个世界的神做的事情好残忍啊。」
透也用宏亮的声音继续解说。
「神王能够把自己的认知能力，自由地设定范围和条件借给他人，那么有个问题，现在你们面前的这两个小鬼——她们到底是什么？」
莱鲁斯的人和马格诺利亚的人——没错，就连伶生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全心全意地听他说话，现在支配这个局面的毫无疑问是透也。米涅特本来想说什么嘴巴正要张开，却又马上像放弃似地啧了一声。「她们是精晶炉吧？」拉榭露说出口。而甲种精晶炉如果是某种「生物」——
「让我来介绍她们，莱鲁斯中央精晶炉和夏克兰要塞甲种精晶炉的真实身分，也就是守护神将世界之敌的污名冠在她们头上，并将她们贬为人类的奴隶——精灵龙。」
接着透也把视线移到身旁的少女身上。
「喂，光，做自我介绍啊。」
「咦？好、好的。」
她表情紧张地重新面向众人。
「初次……见面，我是，大家叫做精晶炉，或是精灵龙的存在，光这个名字是主人——啊，是透也大人帮我取的。」
「……你是在他，透也的支配之下吗？」
该说不愧是吗？最早重新振作起来的是伶生。
「可以说是那样，也可以说不是那样。」
光用有些不太顺畅的语气回答。
「顺从各位的意志是精晶炉的工作，但代表人们将愿望传递给我们的权限，在神王大人手上——那一天，神王大人来到精晶炉的面前，离上次大约过了百年，那个人说『如果你希望我解放你，就说出你的意志吧』。」
操作精晶炉是神王的特权也是职务。
只不过通常都是神王单方面地传递命令，精晶炉并不被视为有意志的存在。
可是透也的神眼能够认知到精晶炉的力量，可以把她们当作一个人格，那就表示——能够跟她们对话。
「很常被要求去做什么，但有人询问光的意志还是第一次。当光还无法回答的时候，他就把我带到外面，从那之后，每次有事情都会叫光『自己决定』。」
「你们能离开精晶炉自由地走动吗？」
拉榭露问道。
「是、是的，只要有神王大人的许可，只有这个心脏部分无法移动。」
控制精晶炉——换句话说，规定力量的使用是神王的权限，说要强就会变强，说要弱就会变弱。
那么，要是说可以跑出来，那就能够出来吧，只是到目前为止没人发现能这样相处而已。
光的表情变成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嗯，就是光有服从透也大人的义务，透也大人却命令光说没有服从的必要，所以可以说是那样，也可以说不是那样，这样应该有解释到吧？」
她继续说下去。
透也带着她，让她在外面看了各式各样的东西，透也虽然没有命令她任何事情，她对于自己的角色还有能做的事情思考了很多。
「虽然主人给了光自由，可是光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主人说还要连光的姊妹都一起解放，所以光就想说跟着他就能再见到姊妹们。」
众人的视线看向另一位精晶炉，她还是不发一语。
拉榭露想起莱鲁斯的建国神话。
——到最后都忤逆《红之守护神》的双胞胎精灵龙。
「世界跟光还自由的时候比起来，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虽然看了很多快乐的事情、恐怖的事情——光还是无法理解透也大人的意图。为什么不下命令？为什么光得自己做决定？可是，现在光好像能理解了，因为——」
光静静地抬起头来。
「这里有两位神王大人。」
沉默笼罩现场。
伶生的确是神王，而透也同样拥有神眼的力量。
那么——假设两位神王对精晶炉同时下了互相矛盾的命令，会怎样呢？
答案很清楚，有意志的精晶炉会依据自己的意志选择。
那么——她们的意志是以什么当作基准呢？
「……世界变成充满人类，光一开始只是很害怕，不久光发现了，看着人类有变得高兴的时候，也有变得悲伤的时候。」
人类仔细地听她说。
「高兴是对方温柔对待光的时候，看到高兴、快乐的人的时候，悲伤则是相反。没错，光看着人类知道的事情是——啊啊，这些人也有感情啊，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说「知道」，更正确的说法是「体会到」。
自己有感情，那么自己以外的人／种族有感情也不奇怪。
很简单就能推测出来，也能当作单纯的知识。
不过——光到目前为止从没有实际体验过。
因为她在世界充满人类前就遭到封印，成为奴隶这种只会服从命令的存在，她只把人类当作自己和地上的支配者群体而已。
少女的视线看向拉榭露。
「光观察了身边的人们，更深刻地知道了重要的东西、想守护的东西、无法原谅的事情、后悔的事情、微小的快乐、梦与希望——和我们完全没有任何不同。既然没有任何不同，那应该能缔结主人与奴隶之外的重要关系。」
和使用跟被使用不同种类的对等关系。
「啊，现在的主人很温柔，当然我很喜欢而且珍惜他。」
光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接着——叙述结论。
「所以，如果光必须做出选择，基准就是——让重要的人们开心，不让他们悲伤。」
那就是光——莱鲁斯中央精晶炉的意志。
「那么，虽然很长，不过到目前为止都只是前言。我会来这里，不是因为马格诺利亚的追赶才逃进这里，我是为了询问意志。」
透也往另一名少女看去。
「现在处于马格诺利亚支配下的无名甲种精晶炉，你打算怎么做？」
外表很像光的少女，过一会儿后缓缓地开口。
「……我跟姊姊不同。」
缺乏感情，可是声音却很清澈。
「我讨厌人类。把我束缚住，加以利用，又从不在意这件事。讨厌人类，可是接到命令我就得服从，因为弛们那样将我重新构成还强制我——姊姊的主人，透也·柳濑，我要询问你。」
「什么事？」
「你想要我的协助吗？」
「啊，当然想要，如果你不帮忙我们就完蛋了呢，夏克兰要是不拿回来根本没有胜算。」
「那是命令吗？」
「不。」
很自然地，透也像是理所当然地做出回答。
「这只是我的希望，你要不要听从，都由你自己的意志决定。」
「不需要听他说话！」
伶生插进两人的对话中。
「只是用嘴巴说怎样都行吧？服从我！我能够用行动回报你们——」
「并不是只用嘴巴，伶生·水无月，我现在的主人。」
她对另一位神王说道。
「莱鲁斯的精晶炉全部都跟中央精晶炉连结着，直到我的所有权移到马格诺利亚之前，我透过姊姊的眼睛，看着姊姊所看到的东西——透也即使是主人，却连一次都没命令过姊姊，也没想过要利用姊姊，不管他遇上什么危机。」
拉榭露想起透也一开始拒绝让精晶炉活性化的事。
那时她认为透也是假神王，所以根本无法操作精晶炉。如果并不是那样——
拉榭露总算理解了，透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不靠嘴巴，用那种态度持续和她们诉说。
为了让她们理解人类。
为了让她们有自己的意志行动。
「你……到底是谁？」
伶生对透也问道。
「你肯定有神王的资格，可是——」
「莱鲁斯已经没有神王——菲格斯是这样跟你说的吧？」
菲格斯——和莱鲁斯中间隔着马格诺利亚的国家。
「现在莱鲁斯没有莱鲁斯的神王，那是事实——但只看见这一面就是你失败的原因，《黑之神王》。」
透也露出坏心眼的笑容，接着大声说道。
「来，小鬼们，你们有答案了吗？你们的意志下了什么决定？」
命令她们服从的神王，要她们有自己意志的神王，会以哪边优先，这件事现在交给精晶炉自己选择的话—
光和无名少女看着对方。
「光……」、「我……」
「为了透也大人……」、「为了透也·柳濑……」
「将全部的力量……」、「尽可能……」
「奉献出来！」
在那瞬间，以两名少女为中心，地面开始震动。
马格诺利亚士兵们害怕地后退，里面有人整个腿软连站都站不起来。
不过，该说不愧是吗？伶生拔出剑挡在众人面前。
「——胜负已分，是你输了，乖乖退下吧。」
「不好意思，我不能那样做。」
伶生向透也露出苦笑。
「为了相信我将一切寄托在我身上的人，还有为了我自己——就算是有强大力量的精灵龙，只不过是两头，能从此地数千名军力中完全保护你们四人吗？就算死了百人、千人，我们只要能杀了你——透也，那时就是我们胜利了。」
「……请快逃，光不想让你们受伤。」
光往前踏出一步。
这次马格诺利亚的士兵们没有后退，而是一一拔出剑来。
神王要亲自战斗，那我们也不能逃跑，这幅光景充分表现出伶生深厚的人德。
光有些悲伤地叹了口气，接着看向拉榭露他们。
「光的妹妹会保护各位，所以大家很安全，请不要担心——还有，那个……可以的话，请不要太害怕，那光就会很高兴。」
还来不及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少女就改变了她的形体。
覆盖鳞片的巨大身体，又长又粗的尾巴，还有宽广的双翼。
那副威容让见到的人无不畏惧。
神话中的生物——精灵龙。
每个人都吓到嘴巴大张，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只有透也脸上浮现笑容。
「根本没有数千，你率领的军队已经是零了，《黑之神王》。」
「……你说零？」
「失去战意的士兵已经算不上战力，这是你自己说的吧？」
发出一阵咆哮后，龙闪烁着鲜红的鳞片飞翔起来，穿破天花板，飞舞到空中去。
虽然瓦砾从天而降，但看不见的力量守护着拉榭露他们，连半片都没砸中。
「——我的眼睛看到的是世界本身。」
拉榭露听见站在身旁的透也正小声地低语。
「哪会输给只能眺望战场的家伙。」
* * *
「如果你希望，我就解放你，你想从这里出去吗？」
新的神王说出这句话。
无法回答。我认为自己会支撑这个世界直到腐朽，也有这样也好的觉悟。
「你的，力量』是为了这个世界的人们而存在——」
他露出有些讽刺的笑容。
「那是事实呢，那就是所谓世界的构造。那么我顺便再问你一件事——你的『意志』是为何存在？」
（光的意志，那就是——为喜欢的人们奉献。）
飞翔在高空中。
（——好久没这么做了。）
光这样想着。
在遭到封印之前，都这样自由地在空中邀翔，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这个世界还没有人类存在，现在往下俯视就能看到很多，他们用手指着，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抬头望着光。
光有些害怕他们，像是要拿走一切的旺盛生命力，或者该说是发展**强大的种族能力，让光感到恐惧。
可是对他们来说，光看来也是很可怕的东西。
啊啊，那么光跟他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无论如何，他们已经是世界的一部分，光不想让他们受到超过必要的伤害。
「快离开。」
这股意念对夏克兰要塞内的所有生物发出，马和野兽都吓到引发大混乱。
从放在王都的心脏，把力量送往这个身体。
接着为了人类、兽人、巨人、野兽们祈祷——光让大地像海一样大幅度上下起伏。
飞到空中的无数人影，巨人和巨兽在精灵龙面前比婴儿还无力。
（请离开，尽可能远离。）
眺望着陷入恐慌状态，如同雪崩般从夏克兰要塞逃出的马格诺利亚士兵们，光打从心底这么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