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在那之后……有什么事改变了……?)

  突然想起的记忆,让我微微眯起眼睛。

  不由得回忆起来的原因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因为老师背对著夕阳,深深低下头的身影和当时有点相似。

  变得能做到某些事,却未必等于成长。

  然而,老师却只累积起这种东西,正因为如此,这个人的生存方式才一直很痛苦。明明痛苦却不逃开,也不像我一样蜷缩起来,我至今也不明白他为何能保持那种状态。

  此处是山丘。

  这个地方正好位于我们刚才眺望伊泽卢玛的阳之塔、月之塔之处的另一侧。浓郁升起的青草热气,不时呛鼻得厉害。另外,在泥土与草丛之间隐约露出几个野兔巢穴,让人觉得这里果然是成为名作舞台的土地。我在故乡也看过几本可爱的彼得兔与它的家人的故事书。

  从这里俯瞰,血色般的夕阳和浓雾涂抹在附近一带的草原上,世界宛如渐渐被置换成遥远的幻想乡。

  「…………」

  老师只沉默地在手边的记事本上记著什么。

  ──「好了,先进行出阵准备吧!」

  说完如此勇敢的台词后,他又重新回到调查作业上。

  尽管如此,老师似乎透过史宾给的纸条和后续调查中得到了什么进展,不时像回想到什么似的向我和莱涅丝确认案件的来龙去脉。

  「……当时提议逃亡的是黄金公主对吧?」

  「当然了,没错,我的兄长。因为那种人物不可能会认错。」

  「然后,隔天早晨在黄金公主的房间内发现了尸体。房间依然用魔术锁Mystic Lock上了锁。」

  「对,正是如此。」

  他像这样一一整理。

  伊泽卢玛的社交聚会后不久,黄金公主向莱涅丝探询逃亡到艾梅洛家──贵族主义派阀一事。

  后来,我们在隔天早晨前往黄金公主的房间时,她化为零散的尸体。身为第一个发现的人,接受探询逃亡一事的莱涅丝被怀疑是凶手。接著,女仆卡莉娜的尸体也被发现,托利姆玛钨因为手上沾染她的血,遭到伊泽卢玛关押──老师流畅地记下这些事情。

  他用的笔是设计成狮鹫Griffin图案的漆钢笔。我记得那支钢笔是前两代当家传下来的惯用之物,几乎拒绝艾梅洛家所有遗产的老师难得收下钢笔,应该相当中意它。

  我喜欢微微掺杂在空气中的墨水味。

  这个味道和雪茄味一样,总是沾染在老师身上。每次闻到,我发现自己不知为何会不可思议地镇定。理由不得而知。说不定是老师用了促进精神安定的香料来辅助魔术,但我无意去问。

  一旁传来吵闹的声音。

  「所以说~真凶一定是巴顿术好手!巴顿术真的所向无敌,又超棒的!掉下悬崖也没事,还能点秘孔使人爆炸!穿墙和隐形也不费吹灰之力!」

  「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魔术。说到底,那是武术还是魔术?给我说清楚。」

  「巴顿术就是巴顿术!那是源自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传统,老师一定也会!每个侦探都会巴顿术是理所当然!」

  「费拉特,你竟然把老师和侦探这种低贱的职业相提并论!」

  「咦咦咦!正统的巴顿术也会运用拐杖喔!那把拐杖一定是魔术的触媒!所以那是为了魔术师创造的武术!现在之所以失传,一定是有人藏匿起来,占为家族所有了!」

  他们同为金发碧眼,给人的印象却正好相反。前者疯疯癫癫的发言像个吊儿郎当的少爷,后者则是带著野性的端正美少年。

  费拉特‧厄斯克德司和史宾‧格拉修叶特。

  在艾梅洛教室的在学生中,被誉为双壁的两人。

  「而且,夏洛克‧福尔摩斯是种浪漫吧!开膛手杰克也是,虽然很可怕又对受害者过意不去,但他可是点缀伦敦London史的超级巨星喔!」

  「别拿老师和杀人魔相提并论。再说,管他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或拿破仑,只是在文学和历史上有点成绩的对象都不能跟老师相比!」

  嗯,史宾的回答也相当脱线。在新世代New Age中也有人视老师为英雄,其实当中的最狂热分子或是急先锋就是这两个人。虽然可以的话,我很想置之不理,但这么做很可能导致情况加剧,乃至破坏设施,这是目前艾梅洛教室最大的烦恼。

  「…………」

  只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接近史宾。

  应该说,从他总是喘著粗气,攻击性地靠近我来看,他应该十分厌恶我。虽然我习惯了不受他人喜爱,但遭到如此强烈的拒绝让我有点伤心。

  现在也是,他一边和费拉特交谈一边频频偷瞄我,果然是在牵制我吧。

  「不不,那怎么可能。」

  坐在我身旁的莱涅丝突然开口。

  她两手抱膝而坐,头倚在膝盖上极为愉快地侧眼注视著我。她得意地弯起嘴角,让我不禁怀疑是不是受到欺负了。

  「……什、什么?」

  「你在想史宾是不是讨厌你对吧?」

  她就像看透我的想法般扬起下巴,我屏住呼吸。

  「……莱涅丝小姐,读心……」

  当我说到此处时,戴帽子的少女双肩颤抖,以拳头抵在嘴边低声发笑。

  「不需要那种方法,我一看表情就知道了。严格来说,重点在于眼睛的转动方式、手指及手的位置。你说不定觉得自己沉默寡言,但其实话相当多喔,爱说话的程度和亚德不分上下。」

  「那、那是……」

  听到有点冲击性的评价,我不由得支支吾吾起来。

  「咿嘻嘻嘻嘻嘻!喂喂说亚德大人我爱说话可真过分!我明明是如此沉默寡言、聪明又优雅的匣子!」

  我极力忽视从右手附近发出的声音。

  这时,费拉特回头喊道:

  「啊,小格蕾!今天可以和亚德说话吗!给我看给我看不介意的话也让我跟它说话让我拆开它!」

  「所、所以说,你别轻易地找格蕾妹……格蕾小姐攀谈!」

  他们两人想靠过来而走近这里,我的肩头不禁一颤。

  「……你们安静一点。另外,史宾除了紧急情况,不准进入格蕾的半径五公尺内。」

  老师苦涩地说。

  然后──

  「有客人来访。」

  他盖上钢笔笔盖。

  「──有什么发现吗?」

  光是听见声音,就让意识陶醉地朦胧起来的音色在草原上响起。

  那名女子切断雪茄气味和夕阳色彩伫立著。连拉长的影子从她身上掉落后,看起来都像完全不同的某种事物。

  说不定是死神的影子。

  「白银公主。」

  老师呼唤戴面纱女子的名字。

  文静的女仆随侍在她后方的一步之外"

  「雷吉娜小姐……」

  「…………」

  跟随白银公主的双胞胎……曾是双胞胎女仆的其中一方低垂著眼眸,不发一语。

  取而代之的,她的主人开口:

  「初次见面,艾梅洛阁下Ⅱ世。我听说过你的传闻。」

  「我想我没有什么正面传闻。」

  面对苦笑的老师,白银公主抬起头。

  我以为风停了。传入耳中的声音全部消失,甚至连草原上的野花彷佛也沉醉于她真实的面貌。从面纱下露出的是韵味和黄金公主有些不同──但仍然与世隔绝的美丽容颜。

  「关于家姊蒂雅德拉──黄金公主与卡莉娜的死,你知道了什么?」

  那个声音直击老师的身躯。

  美所带来的气场彷佛也贯穿至我的体内深处。

  「我向已故的两位致上由衷的哀悼之意。」

  老师弯腰鞠躬,有礼地说。

  他的声调中蕴含著未经作假的真心。或许是因为他曾丧失过许多事物。在昔日的战争中,老师失去的事物究竟有多少?即使日后得到许多东西,但那足以放在天秤上衡量吗?

  「不过,我认为正因为如此,有必要查出真凶。」

  「你相信你的义妹并非凶手?」

  「是的。」

  老师断然回答。

  我一瞬间不禁愣愣地眨眼。

  白银公主的气息好像变得温和了一点。

  「……你有个好哥哥。」

  「是啊,我当然这么认为。」

  莱涅丝坦率地接受这句话,意味深长地颔首。

  我觉得……碰到这种场合,莱涅丝有认为先虚张声势就行了的一面。

  她顺带询问:

  「托利姆玛钨的情况如何?」

  「月灵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正由父亲大人珍重地保管著。」

  「嗯。关于这一点,我相信伊泽卢玛。」

  莱涅丝傲慢地点点头。

  不过,她内心绝不安稳。因为托利姆玛钨是艾梅洛家最重要的魔术礼装之一,而她被当成抵押品带走的情况没有改变。

  彷佛有把看不见的小刀抵著我,异样的紧张感逐渐布满世界。如果魔术是基于意志构成,这或许也是一种魔术。不靠魔术基盘和术式,众人自古以来即知晓的诅咒。无论言语或意志都是因为看不见而神秘,也是并非魔术师的人们讲述许多传说的动力。

  老师突然有了动作。

  「……对了,这好像是你姊姊的随身物品。」

  他将放在口袋里的东西拿给女仆雷吉娜看。

  那是一条项链,石头上刻著漩涡花纹。

  看到染血的装饰品,雷吉娜微微睁大双眸。

  「……谢谢。这的确是姊姊的东西。」

  「花纹很有凯尔特风格。」

  「是的。在我们出生时……奶奶……」

  也许是很怀念,当女仆正要说明过去之际──

  「────唔!」

  彷佛刺进全身的寒意朝我袭来。

  我忍不住抱紧双肩,像打冷颤般颤抖著呼唤:

  「老、师……!」

  「──唔?」

  「嗯,我也感觉到了。凭兄长迟钝的感觉,应该顶多只觉得有点恶心吧。」

  莱涅丝闭起单眼应声。多半是魔眼有所反应。

  「你别乱说!」

  「哼。事到如今,别因为我说出事实而不停抱怨好吗?更重要的是,白银公主阁下,刚刚那个不是伊泽卢玛的结界吗?」

  基本上,结界是「分隔那边与这边之物」。如果目的是隐藏,顶尖的结界根本不会被发现。无论是多强大的魔术师,也无从解除从一开始就不知其存在的结界,因此这种结界是最顶尖的,道理极为简单易懂。

  不过,结界同时还有另一种意义。

  那就是保护。

  保护存在于内侧的某些人,使其远离所有外敌的屏障。对敌对的魔术师起反应的结界也是这种类型之一。魔术师管理的土地上张设了许多这类结界,作为某种警报以通知敌方来袭。

  不过,连内心想法都能详细查明的结界几乎不存在。如果那种东西能轻易运用,根本不可能发生凶杀案。

  也就是说,这次对手无意隐藏,显露出敌对的魔力。

  「告辞了。」

  白银公主匆匆行礼后转身。

  目送她们快步返回双貌塔的背影后──

  「……教授。」

  「费拉特?」

  「大概是在那边。」

  受到呼唤的少年指向从山丘可以看见的森林方向。

  「嗯~我看超过十个人?不,二十……咦,超过三十人?」

  这名少年在大多数领域都留下优秀的成绩,不过在魔力探测方面的才能更出类拔萃。正因为如此,不管平常态度多么靠不住,他的发言肯定具有分量,而老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么多人在这种时机袭击伊泽卢玛?」

  莱涅丝眨眨眼。

  我实在不认为是巧合。

  魔术师大军袭击才发生连续凶杀案的伊泽卢玛。这若是巧合的话,那可不需要什么魔术。魔术是欺骗世界,重现某种超自然现象,但这种负面奇迹若是滥发,世界早已遭到魔术侵蚀了。

  「对,当然不是巧合。」

  老师开口:

  「史宾,是你调查过的家伙。」

  「可是老师,若是那个,我们──」

  史宾说到一半打住。

  因为说到底,被伊泽卢玛视为凶手的是我们。袭击对我们而言是否有利?还是会破坏一切?在混乱的状况中,采取什么对策才是最好的?

  当所有人都想不出好主意时。

  夕阳突然消失。

  是云。从东方飘来的乌云转眼间笼罩伊泽卢玛的土地,当我们看到乌云以极不自然的速度和规模立刻在我们的头顶扩散时,屏住了呼吸。

  低沉的雷鸣轰然作响。

  「──老师!」

  我想也不想紧抱住老师,纵身一跳。

  几乎同一时间,强烈的冲击从背部打上全身。

  那正像是场轰炸。不知道积蓄了多少魔力,这一击撼动大地,令在场所有人僵住。虽然绝大多数的电流都传导至地底,但光是余波就足以震撼所有人。

  「呜,格蕾妹妹!」

  「……格蕾。」

  「我不要紧。」

  我轻点点头。

  格外慌乱的史宾遵守老师的吩咐,在正好五公尺外东跑西窜,有点好笑。

  「刚刚的雷击是──!」

  「……看样子是有礼的问候啊。」

  老师低声呢喃。

  在雷击后的──我记得是离子化什么的──焦臭味中,老师咂舌一声,仰望天空。

  「算准黄昏施展天候魔术,是按照古老的常规操作……目标是剥夺伊泽卢玛的土地守护吗?」

  当土地受创,魔力自然会比平常更难以流动。在魔术师管理土地的情况下,为土地施加防御魔术是理所当然,相反的,袭击方从让防御失效开始著手也是常规做法。

  这次的袭击者们虽然规模龎大,手段倒是稳扎稳打。

  很快的,我感觉到伊泽卢玛之塔也有魔力流动。

  魔力来自月之塔。不用说,伊泽卢玛的工房设在那边,大概是发动了什么魔术。虽然还不清楚魔术将采取什么形式,至少我不认为会产生我们欢迎的结果。

  「……老师。」

  「我想暂时避让一下,以免受害。」

  避让听起来好听,意思就是不想被流弹波及,所以想专心地逃跑躲藏。当然,以老师的实力,明显无法与来袭的任何一名魔术师比肩。

  莱涅丝哼了一声。

  「你不说想头也不回地逃跑吗?」

  「我当然很想。可能的话,我想抱头鼠窜,不再踏入这片土地──要不是某人有东西被扣留在那边的话。」

  「喔喔,没想到兄长会出言挖苦我。屈辱感令我浑身发抖,脸颊发烫呢。如果你对那种方面感兴趣,请务必努力开发。」

  「谁会对妹妹搞无聊的应酬啊。赶快找个安全地区,躲起来等到局势平息。」

  老师挖苦地说完后,正准备转身时。

  「……不。」

  他推翻前言。

  「已经闯祸了吗?」

  「……咦?」

  我也立刻领悟到老师苦涩话语的意义。

  「……费拉特!」

  我回过头去,不禁呼唤他的名字。

  那名少年忽然消失了。尽管他是在震耳欲聋的雷鸣中溜走,姑且不论老师和莱涅丝,连我都没有发觉,大概是以相当巧妙的方法隐匿了行踪……他是很擅长这类事情的魔术师。

  「我去追他!」

  「唔!等等,史宾!」

  还来不及阻止,这次换史宾冲了出去。

  他飞奔的速度,快到连我解放亚德也没那么快。也许是凭嗅觉追踪,明明应该没有任何线索,卷发少年却笔直地跑向森林,消失无踪。

  「唉,真受不了!所以我才叫他们别来当地!」

  老师摸摸胃部,眉心的皱纹变得更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2

  「……嗯,还不赖。」

  褐色肌肤的青年──亚托拉姆面带残酷的微笑,注视自己造成的轰炸痕迹。

  此处是附近的高地。

  高地位于半山腰,可以俯瞰相距数公里的伊泽卢玛土地。他用优美的古董望远镜Opera glass从建造在该处的旅馆大厅观看情景。

  青年将坐在一旁,服装暴露的侍女搂过,向她呢喃。

  「怎么样?我有自信,这足以比上那场将情敌连同城市一并烧毁的女巫之火。」

  青年用名为美狄亚的英灵施展过的屠杀术式当比喻,夸耀自己的成果。

  当然,这与那场火远远无法相比。

  那场在西元前,人类远比现在更接近魔术的时代燃起的大火,短短一小节One Count术式甚至能匹敌现代的轰炸机。现代的魔术师不管再怎样努力钻研、连结仪式,也未必构得到一点边。

  不过纵然如此,也不得不说这个术式非常卓越。

  影响天候的魔术规模庞大,但绝不罕见,倒不如说广泛到几乎全世界都有乞雨及比照乞雨的仪式。只是,连现实中的魔术师施展成功的案例都不多,在众多神秘退化的现代更是如此。这次地点是原本就天气多变的湖区,他只是在容易产生雷雨云的情况齐备之际推波助澜,但结果值得称赞。

  其家族的数十名魔术师,此刻也为此献上仪式。

  介于日夜之间,大多数防御魔术衰弱的时刻也推动这场突袭。

  「来,掠夺吧!篡夺吧!有效率地动手!」

  青年爽朗地笑了。

  亚托拉姆家──葛列斯塔是像这样暴富起家的家族。

  想要就抢。

  握住利刃挥下去就好。

  亚托拉姆一直接受这样的教导。为了选定一族首领,父亲给予包含他在内的兄弟们著重于权力斗争的种种试炼,而青年用最有效率的方法处理了一切。然后,不同于继承在协会的爵位却不踏入魔术世界的父亲,亚托拉姆意气风发地接纳了魔术。

  他认为被视为落伍的魔术在现代反倒有益。

  就连制伏继承来的魔术刻印时的痛苦,对他而言都是种愉悦。因为那是玩味自己赢得的战利品价值的最佳良机。

  「来。」

  他端著盛著葡萄酒的酒杯站起身。

  「慢慢后悔从我手中夺走最佳猎物的罪孽吧。」

  *

  土地的管理者Owner掌握到这是魔术发动的轰炸。

  此处是月之塔。

  ──水盘。

  在房间的中央,古老的陶器水盘内,盛著从这片土地涌出的清水。水面涟漪清清楚楚地映出敌对魔术的威力与规模。虽然类似的魔术多得是,唯有在自己管理的土地上才能达到这种精密度。而创造科巴尔耶是特别擅长操作这种魔术礼装的派阀。

  「宣战宣言吗?」

  魔术师恨恨地低语。

  他依然俯视著水盘,用力咬住嘴边的菸斗。

  他是拜隆卿。伊泽卢玛的当家感应到异变后立刻启动水盘,观察袭击者们的样子。正因为如此,他断定这是宣战宣言。否则,对方应该也能像杀害爱女──黄金公主和女仆的凶手一样暗中迫近。倒不如说依魔术师的特质来看,那么做才是正道。如同许多国王与贵族请求魔术师下诅咒一样,不必接触即可杀人是魔术师之战最大的优势。然而,无视这个基本,如此规模浩大地攻过来,只会是宣战宣言。

  他想过他们说不定迟早会发动攻击。

  拜隆听过葛列斯塔的传闻,也做过得罪他们的事。尽管是刚出中东的新兴家族,他们的冲劲和野蛮也因此值得特别一提。就像钟塔的一部分魔术师,只要有报酬可拿,无论动用多强硬的手段,葛列斯塔都不会迟疑。

  然而,偏偏是在这种时机找上门──

  拜隆卿苦恼一会儿后走出工房。

  他朝在工房外走廊上等候的两名魔术师开口:

  「迈欧、伊斯洛。」

  「是、是。」

  「……是。」

  药师慌张地,礼服的织工则阴郁地点头。

  「你们去陪著艾丝特拉。」

  「……战斗方面呢?」

  伊泽卢玛的当家朝询问的织工──伊斯洛摇摇头。

  「你们的魔术不适合吧。」

  拜隆卿只留下这些话就离去,他拄著拐杖,尽可能快步前进。

  他在半途中叫住另一名仆人。

  「依诺莱大人呢?」

  「巴尔耶雷塔阁下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交代今夜不需要晚餐。」

  「是吗?」

  他朝回答的仆人微微点头。

  那位女中豪杰不可能没察觉这场异变。这是在表明她无意参与。意思是此事始终是伊泽卢玛的纠纷,并非本家巴尔耶雷塔会介入的案件。

  「依诺莱大人无意参与的话,那样也好。」

  拜隆卿说道。

  可是,有件事情令他挂心。像扎在指尖的尖刺般隐隐作痛,干扰他精神的可能性。

  「…………」

  一开始,他认为黄金公主和女仆的死是敌对派阀造成的。

  伊泽卢玛和本家巴尔耶雷塔一样属于民主主义派阀,遭到巴露忒梅萝率领的贵族主义派及还自认骑墙派的中立主义派进行某些妨碍工作也不足以为奇。因为在钟塔的权力斗争中,人命如同草芥,毫无意义。

  然而,此刻在他心中萌生的是截然不同的──更应该畏惧的可能性。

  (……巴尔耶雷塔阁下亲自和那个家族共谋了吗?)

  他想要否定。

  可是,身为魔术师的冷酷部分同时告诉他。

  这很有可能发生。如果为了魔术发展所需,不由分说地夺走分家的秘宝与人才这点小事是家常便饭。如果分家想反抗,连同血亲一并毁灭在魔术师的历史上也不稀奇。属于某个派阀,代表在接受庇护的好处之余也要承担这种坏处。

  不。

  (该不会……杀害黄金公主的也是……)

  异常恐怖的可能性闪过拜隆卿的脑海。

  他绝对无法否定。既然身为魔术师,无论是多么抱有好感的对象都绝不能信任。在那里的是为了魔术出卖过一切的怪物,如果造成阻碍,哪怕对象是血亲都会毫不在乎地撕裂的指向Vector。

  否则谁要当什么魔术师?

  「……啊啊。」

  他发出齿轮倾轧般的嗓音,呻吟颔首。

  「……若是依诺莱大人,说不定也会接纳暴发户。钟塔的民主主义就是这样吧。她说不定会轻率地宣称应该认同有冲劲的势力,作为魔术师也应该接受新变化。」

  在走廊上一边走一边呻吟的声音中,潜藏著难以拭去的厌恶。

  伊泽卢玛同样在钟塔属于民主主义──认为应该不受血统所限,录用优秀人才的派阀。不过,那不代表接受了一切。身为魔术师的本能无论如何都会朝过去迈进。那种本能诉说著,长久累积的血统才重要。

  ──「美丽很美好。就算只有短短一瞬间,光是存在过即具有价值?我们唯一要做的,只有奔跑穿过这个剎那──同样地,当下的时代应该不拘过去血统,由当下的人经营,这是我们的信念。」

  依诺莱在那场社交聚会上说过。

  正是如此。创造科永远的理想就在于此。可是,理想同时是无法触及的幻影,我等必须在这个现实中生存下去,巩固立足点。

  再加上,如果在录用新人才时准备舍弃的是自己的血亲呢?

  若是那名年轻人──率领现代魔术科诺里奇的君主Lord,会怎么回答?

  「…………」

  他发出咬牙切齿的声响。

  雷声鸣响。染白大窗户的白光暂时映照出拄著拐杖的绅士侧脸──也显现出别的事物。

  「……好。那么,我拜隆‧巴尔耶雷塔‧伊泽卢玛就亲自让你们见识见识。」

  他的影子宛如恶魔般紧贴在墙壁上。

  3

  ──费拉特‧厄斯克德司。

  那是生于地中海周边国家,一路以来备受期待的少年之名。

  厄斯克德司家族是古老的魔术师家系,却不曾留下醒目的成就。无论是历代当家的魔术回路或长年钻研的魔术,都不曾得到平庸以外的评价──但是,出生于这个家族的费拉特只能说是异常的天才。

  数量杰出的魔术回路与足以控制回路的压倒性才能。

  他作为深受期待,前途无量的神童被送往钟塔,同时却是连钟塔都感到棘手的天才。费拉特一开始被托付给降灵科副学部──召唤科的学部长罗克‧贝尔芬邦,但不到几个月就转到其他学部。他那非比寻常的才能接二连三地引来新的学部招揽,又以不断刷新纪录的速度折磨著讲师们的胃,将他放逐。

  理由很简单。

  他充满作为魔术师的理想才能,可是在才能以外的部分完全不适合当魔术师。

  周遭众人说他有性情散漫等问题。

  事实上,比起异能与超凡特质,是经过几个世代持续增加的执著,更让魔术师在现代得以成为魔术师。紧紧抓住历史的阴暗面数百年,有时超过千年的强烈思想,本身拥有某种强烈的「力量」。即使科学在一些方面超越魔术,只要这些思想尚未根除,魔术就不会灭亡。

  可是,他在那一点上落后太多。

  或许这是他非比寻常的才能造成的。周遭众人也不清楚理由,至少费拉特‧厄斯克德司这名少年并未流露出像是魔术师的执著。他始终散漫地多管别人的闲事,却又像块海绵般吸收教学内容,持续保持几乎满分的纪录。严重的时候,他甚至会笑眯眯地对讲师的教学内容提供建议,展现让一些术式的效率在转眼间改善的惊人绝技。

  从讲师的角度来看,没有比这样更大的屈辱。

  如同面对最好的原钻,却完全无法切割一样。他的讲师总是不断遭受到沉默的指控,责怪他们得到如此卓越的才能,却没办法使其好好开花结果。对于钟塔而言,为了魔术的发展,也不可能选择舍弃这份才能,而讲师们一接近他,胃部立刻惨遭击倒的情况反覆上演了将近一年。

  结果,好几个学部与派阀放弃宝物,他终于被托付给艾梅洛教室。当时已收下许多问题儿童的艾梅洛教室这次也淋漓尽致地发挥能力。大家一致认为,艾梅洛教室成功地让少年的天赋迅速成长。另外,艾梅洛阁下Ⅱ世的胃也与他的成长成正比,遭受到毁灭性的伤害则是另一段故事。

  无论如何。

  费拉特此刻追踪著袭击者们的魔力。

  此处是森林。

  他追踪先前在山丘上感应到的魔力,直接从草原跑进森林。就算不考虑未经整备的道路路况,他的速度也快得如同职业马拉松选手,这方面是「强化」魔术带来的效果。

  途中,费拉特抬头瞄了从树叶缝隙间看到的乌云一眼。

  「唔嗯~真了不起!因为副作用很强,操纵天候可是在钟塔都几乎无人实践的项目!啊,可是这个人效率有点差。术式大概是由三十一……三十二人构筑的,不过第七号和第二十号的人交换位置会更好。我得提醒他!」

  他用非常灿烂的口吻吐出一串胡闹的台词。

  光听声调只会觉得少年抱著百分之百的善意,却教人十分尴尬──这份善意一路摧毁了好几名钟塔讲师。到了这种程度,就算将之定义为新型态的诅咒也没有人会生气吧。

  只是这一次,有个声音基于不同的意义责怪道:

  「……费拉特。」

  「呜哇,已经找到了!」

  费拉特回头,瞪大双眼。

  一头卷发的少年站在他头顶的树枝上。他倚靠树干摸摸鼻头,用活像嫌骯脏似的眼神俯视同学。

  史宾‧格拉修叶特。

  只比费拉特早一个月左右加入艾梅洛教室,资历最深的在学生。话虽这么说,由于艾梅洛阁下Ⅱ世不想长期照料学生,他采取凡是达到一定基准就让学生陆续毕业的方针。

  「说什么已经,我现在不可能会认错你那轻飘飘又轻浮的鲜黄色味道──好了,回老师那边吧。」

  「咦咦咦~!」

  费拉特像听到要离开玩具卖场的小孩一样发出抗议。

  「……你喜欢被我用武力拖回去吗?」

  「不不不!狗狗Le chien你想想!教授正在烦恼耶!」

  「而你准备在这个节骨眼给他添更多麻烦,所以我才这么说。」

  「哪有这回事!」

  费拉特挥挥手,露出微笑。

  「因为教授一定会高兴的!」

  「……什、么?」

  史宾皱起眉头。

  「因为啊!伊泽卢玛家抓住了小托利姆吧!既然这样,如果我们打倒袭击伊泽卢玛的坏人们,他们搞不好会出于感谢归还小托利姆!教授也会对我们感激不尽!瞧,我的计画很完美吧,狗狗!」

  别说是完美,这本来是个必须拒绝的计画。不管怎么听都充满漏洞,漏洞底下还周到地插满淬毒的利刃。

  可是──

  「总之,别叫我狗狗。」

  史宾说。

  一阵沉默笼罩空气。那种沉默属于艾梅洛阁下Ⅱ世如果在场,会不得不抚摸腹部的类型。也就是让人有种预感,事态别说是平息,反倒会更加恶化的沉默。

  「而且那些像伙害格蕾妹……格蕾小姐受苦了。」

  他低喃。

  不久后,少年搔搔一头卷发,舔舐嘴唇。

  「……好吧。我加入。」

  *

  森林的正中央。

  好几个人影在郁郁苍苍的茂密草丛中奔跑。

  他们拨开高度及腰的草丛,冲向伊泽卢玛的双貌塔。他们对行进的路线毫不犹豫,不把崎岖不平的地形与缠绕的爬山虎当一回事,如果回到不久前的时代,或许会被当成是恶魔军队。一行人无一例外地穿著绿色兜帽与披风遮住身躯,也加强了这种想像。

  在打雷之后,下起了雨。

  一场宛如砸在地面的倾盆大雨。不过,淋著雨的袭击者们嘴角反倒浮现得意的笑容。因为他们知道,这是给予他们的支援。有力的后勤支援正鼓舞著他们这些魔术师,此刻也正在剥夺伊泽卢玛的加护。

  有一个人抬起头。

  一名拄著拐杖的绅士站在前方的开阔空间。

  「……拜隆卿。」

  「真有一套。让天气成为助力吗?这里原本就是气候多变的地区,但我可没遇过做得如此漂亮的对手。」

  绅士准确地评价袭击者的力量。

  他完全看清对现代的魔术师而言,施展这种规模的魔术有多困难──或是即使困难,也十分有可能实现的这一点。在魔术战中,最重要的是看穿彼此擅长的术式。忠于基础,坚定历史,拜隆卿踏在正道之上。

  「……既然明白,那就实现我等的希望如何?」

  一名袭击者戏弄似的说。他态度傲慢,彷佛在说事到如今不提要求的内容,你应该也清楚。

  然而──

  绅士也同样浮现无畏的笑。

  「不过,如果你以为伊泽卢玛软弱无力,那可就错了。」

  他以拐杖抵上地面。

  霎时间,拜隆卿的周围浮起某种球状物。

  反射从树叶缝隙间洒落的夕阳,唤起憧憬的肥皂泡泡。

  不过,事实上绝非这么和谐。蕴含著拜隆卿魔力的肥皂泡泡立刻无视空气流向,不自然地飘动并包围魔术师们。由肥皂水形成的表面摇晃旋转,倒映出保持警戒的袭击者们的身影。

  「…………」

  袭击者们不发一语地望著肥皂泡泡。

  没有任何人轻率地试图弄破肥皂泡泡。每个人都具备作为魔术师最低限度的素养。

  可是,无数颗肥皂泡泡缓缓地缩小包围圈,逐渐阻断他们的退路。

  「伊泽卢玛的彩虹球,各位觉得如何?」

  拜隆卿低声呢喃的,是术式名称吗?

  啪,肥皂泡泡迸开。

  泡泡内没有冲出来历不明的魔兽或什么东西──至少看起来没有。然而,几名袭击者立刻按住喉咙趴倒。

  「──唔!拜隆!」

  怒火中烧的袭击者施放出大量雷击。

  聚集贴近至拜隆卿身躯的肥皂泡泡也抵挡了这波攻势,却未能完全挡下。大约三成的雷击贯穿肥皂泡泡打伤拜隆卿,逼得壮汉绅士跪倒在地。

  「哈!总归是个窝在乡下的没落收藏家!」

  倒下的袭击者们也缓缓恢复,和暴怒欲狂的同伴一起编组新术式。

  拜隆卿也按住烧伤的肩头,再次以拐杖拄地。数量倍增的肥皂泡泡在袭击者前方建造起虹色堡垒。考虑到他同样是创造科的一分子,这一战同时是看拜隆卿创造的艺术会如何阻挡袭击者们的战斗。

  然而──

  「呜哇!已经打起来了!」

  此时,一声怪叫在森林中回荡。

  接著,肥皂泡泡群自动产生反应,向位于袭击者反方向的草丛崩塌落下。

  原本应该破坏周边的氧气阻碍对手呼吸,使之陷入窒息的肥皂泡泡没有展现出任何效果,平凡地迸散开来,是最令拜隆卿惊讶的事。

  「怎么搞的?」

  「是伊泽卢玛的走狗吗!」

  袭击者们紧张不已。

  但是,从草丛中探出身体的少年脸庞太过天真无邪。

  他置身于露骨的厮杀战场中,环顾四周──

  「你是拜隆卿吧!伊泽卢玛家的!」

  笑眯眯地询问。

  拜隆卿可说是凭藉著意志,才勉强没表露出内心的动摇,反问对方。

  「……你是谁?」

  「艾梅洛教室的费拉特‧厄斯克德司!参战!」

  金发少年俐落地敬礼,转身望向袭击者们。

  他抱起双臂,得意地哼了一声后朝往树上呼唤:

  「好了,动手,狗狗!」

  「别叫我狗狗!」

  还在树上的史宾怒喝一声,也跳到地上。

  他低喃抱怨难得藏得好好的,同时轻轻搓搓鼻头。

  「你们的臭味是尖锐刺激的铁腥味。个个都只有猥琐骯脏的杀气特别显眼。」

  「…………」

  直到那时为止,袭击者们都小看了少年们。

  插图006

  当然,他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来插手的人有一定的危险性。外貌与实力不成正比,对魔术师而言更是铁则。正因为如此,他们在嘲笑的同时保持警惕,准备施展魔术。

  可是,魔术还来不及发动──

  「喔喔喔!」

  史宾吼叫。

  单靠那股音压,就对袭击者的魔力造成影响。

  亚洲有许多地区认为狗吠声能驱魔。或许少年的声音也具备类似的效用,应该由魔术回路转换的魔力宛如初学魔术的老么Frame般,悉数烟消云散。

  「你难道是……」

  「──艾梅洛教室的史宾‧格拉修叶特。」

  他报上姓名与咆哮的声音,在瞠目结舌的袭击者们眼前变成不同的形态。

  「Pallida mors.苍白的死亡啊」

  那就是少年的咒语吗?

  史宾的头发簌簌颤动,宛如头发本身变成了别的生物般蠢动著。发丝逐渐伸长到覆盖背部的长度,少年的犬齿也变成会误认成利刃的巨大利牙。美丽的程度不变,样貌Vector替换。他纵身跃起。

  尽管如此,袭击者们仍做出正确反应。

  亦即施放待命中的魔术。以短短一小节咏唱产生雷电的魔术,应该会经由后勤支援的天候魔术大幅强化,将可悲的对手烧光。

  伸出的手消失了。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察觉,是史宾和利牙一样伸长的锐利尖爪割断了他的手。大量出血的魔术师丧失意识,趴倒在草丛中。

  史宾的影子就这么在树木间跳来跳去。从树干到树枝,从树枝到树干。动作丝毫感觉不到任何重量,如无重力般异常的多角跳跃著。

  「──呜!」

  一名试图应对的袭击者瞪大双眼。

  在雷光中浮现的身影令他倒抽一口气。史宾‧格拉修叶特的外观改变了。他全身肌肉隆起,让人误以为是传说中的幻想种──狼人,长出一根根硬度相当于金属针的体毛。不,他实际上的质量并未改变。仔细一看,衣服与鞋子也没有撕裂的痕迹。是少年缠绕著身体且密度异常的魔力,使他看起来像狼人。

  应该称为幻狼吗?

  兽性魔术。

  在许多土地上,都有人著迷于将野兽的能力纳入魔术中。

  不,不只魔术。例如在中国武术中,像形意拳与白鹤拳等从野兽动作获得灵感的武术不胜枚举,西方舞蹈与艺术也频繁地加入天鹅与狮子的主题。说到底,从人类和野兽诀别的那一刻开始,它们就成为让人类发现神秘的一方。

  史宾‧格拉修叶特使用的魔术正属于这一类。

  如同狂战士这个词汇的原意为身披熊皮之人一样,他以某种秘法从内在引出莫大的兽性。获得野兽神秘的身躯,大幅超越单纯「强化」的框架,以压倒性的速度和臂力蹂躏敌人。

  就算是魔术师,应对不了快得无法认知的速度也属自然。

  魔术师们立刻如稻草屑一般弹飞出去。

  地点在森林中央或许也强化了史宾的优势。在能见度下降的傍晚森林里,不管再怎么「强化」视力也跟不上史宾的动作。在这种情况下,只要稍微接触到他轰然挥落的利爪必定会被削掉一块肉。

  「那么……!」

  剩下的魔术师们改变策略。

  他们一边将原本密集的阵型散开,一边启动术式。既然近距离敌不过,从远距离除掉对手就行了。他们对战斗熟悉到足以立刻切换战术──同时不熟悉这样的异能。

  「嗯嗯,那边就这样转一转吧!」

  费拉特转动手臂。

  爱好某种运动的人,说不定会发现费拉特转动手臂前摆出了跟魔术师们一模一样的姿势。在心理学术语上,这是为了让对方安心而模仿对方举动的行为,称为镜像,但在此刻伴随著截然不同的意义。

  「开始干涉Play ball。」

  魔力的指向分歧了。

  从他们手中放出的雷电一施放出去就改变方向掉头。立刻被自己的雷电灼烧的魔术师发出惨叫。费拉特的行动带来与某种交感魔术──使用和对方相似的人偶下诅咒一样的效果。

  这是某种偏门法术,与东南亚一带不时可见的诅咒。

  ……在遵照传统欧洲魔术基盘的钟塔一般传授的魔术中,这些并不存在。

  不过,对费拉特来说是一样的。

  少年的魔术很特殊。

  不但属性是稀有的空属性,他使用的技术也极为奇特。从世界各地的魔术取其长处运用,虽然在现代魔术被归类为混沌魔术等分类,但艾梅洛阁下Ⅱ世给的评价是「这根本是低级趣味魔术」,他本人也嚷嚷著「教授替我的魔术命名了!」,兴高采烈地向周遭大力宣传。

  不过,这样的术式一般而言是行不通的。

  实际上,混沌魔术的魔术基盘极度脆弱。可用的魔术变化程度有限,别说从「取其长处运用」这种说法联想到的全能性,甚至连正常建立术式都很困难。明明是这样,费拉特‧厄斯克德司在「不知为何行得通」这一点上,毫无疑问是特立独行。

  特别是在干涉他人魔术的领域,费拉特展现了异常的天赋。

  「……你说……艾梅洛教室……」

  袭击者之一如呻吟般地说。

  艾梅洛教室的双璧,可以说是代表钟塔新兴势力的招牌人物。尽管他们都属于古老的血统,实在难以称为新世代,却因此继承双方的长处,充分地发挥实力。

  源于古老魔术的强大,与源自于新讲师的灵活性。

  不知道是否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的动作流畅又协调。

  「好~狗狗,加快步调!让我们来一波艾梅洛无双!」

  「就说了,少发号施令!」

  史宾用沙哑的嗓音反驳,动作却与嘴上说的相反,从费拉特阻碍魔术的地方开始痛击袭击者。魔术师大多都异常地自我中心,若不属于同一个魔术流派,就不该期待他们做到团队合作。但两人的动作展现出默契合作,像从出生起一直共度的双胞胎。

  两人同时停止行动。

  不只两人,袭击者们也回过头。与面对费拉特等人时截然不同的恐惧刻划在他们脸上。

  「……这令人不快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是位褐色肌肤的青年。

  亚托拉姆‧葛列斯塔弯起嘴角。

  4

  ──老师、我跟莱涅丝一起靠在附近的大树旁。

  我们在躲雨。

  由于魔术师管理的土地大多灵脉Ley Line丰润又避开都市区,周边大多都有郁郁苍苍的茂密森林。这些树木或许也得到灵脉的恩惠,明明树龄看来很高,却仍长著茂盛的青翠绿叶。

  我们不知道眺望了这片景象多久。

  雷鸣连停息的迹象没有。

  乌云笼罩整片伊泽卢玛的土地,宛如在追逐逃走的夕阳。据神话所述,被毒蝎杀死的俄里翁化为星座后依然四处逃窜,远离天蝎座,这幕景象让我想起那段轶事。

  我忽然询问眼神严厉地注视著雨的老师。

  「……不必管费拉特他们吗?」

  「……嗯,反正那两个家伙大概会擅自加入战斗。如果对上寻常的魔术师,他们不会马上落居下风。虽然是问题儿童,但他们确实有实力。」

  老师看起来心情糟糕透顶,随著雪茄烟雾吐出这番话。

  他说到问题儿童时加重力道,是在吐露真心话吧。大致上从其他学科与教室的角度来看,艾梅洛教室的成员全是超乎常轨与特立独行的人物,不过他们在这群人里也很杰出。魔术实力不用多说,更重要的是存在方式不一样。他们如此适应魔术,却与普通魔术师有段差距的特质,在钟塔的学生中也格外显眼。

  他们说不定与明明不像魔术师,却比任何人都更符合魔术师特色的老师相似。

  「不过,对手中也有不寻常的魔术师。」

  「……不寻常?」

  老师那种说法,让我感到背脊猛然一颤。即使觉得很没出息,但也难以压抑。

  「亚托拉姆‧葛列斯塔──是我叫史宾调查过的对象。唉,就算遇到很严重的状况,他们应该至少跑得掉……」

  他告诉我那个名字。

  「……葛列斯塔。」

  我没什么听说过。

  当然,钟塔里都是我不认识的人,但这名字令人感受到某种不同土地的气味。乾燥的黄沙、灼烫皮肤的炎热空气、像新月般弯曲的厚实大刀──如这类的事物。

  之后,老师亦表示肯定般续道:

  「那是继承古老中东血统的家族。由于最近几个世代才加入钟塔,使用的魔术又一半踏入咒术领域,他们受到的待遇比实力来得低,不过相当棘手。毕竟据说他们靠那种特异的魔术征服邻近组织,甚至掌握了石油开采权,表面社会的权利在钟塔也称得上数一数二……这个家族在某个咒体的拍卖会上,与伊泽卢玛竞标到最后。」

  「喔喔,就是伊泽卢玛买下那个咒体的拍卖会?」

  「…………唔!」

  莱涅丝插嘴,让我回想起一名男子。

  ──「其实,我想弄到一样咒物。」

  米克‧葛拉吉利耶。

  以胡闹的自我介绍,自称其实是间谍的男子。对了,从今天早晨后就不曾见到他。在葛列斯塔袭击之际,他采取了什么行动?如果那番告白属实,他搞不好是葛列斯塔的──

  「…………」

  我吞了一口口水。

  而莱涅丝开口:

  「那么,是那些葛列斯塔的人杀了黄金公主吗?」

  「这个嘛……」

  老师没有说清楚。

  他嘴馋地摸摸嘴唇,眯起眼睛整理讯息。

  「虽然有可能是因为看中的咒体被抢走,藉此泄愤或恐吓……但那样的话,一般不是会用绑架之类的手段吗?更何况,有必要犯下凶杀案之后再次袭击吗?」

  「比方说,如果是暗中潜入寻找咒体时被黄金公主发现,失手杀死她呢?」

  莱涅丝发表推论。

  可是老师摇了摇头。

  「杀死黄金公主以后,还细心地把尸体放回黄金公主的房间?就算用了某些魔术避免鲜血溢出,那魔术锁呢?」

  「唔……呃,嗯嗯~」

  莱涅丝转转食指搅动空气,陷入沉默。

  很可惜的是,我跟不上他们双方的思维。明明连眼前的人心情都不清楚,我不可能推理只见过两三次的魔术师们引起的凶杀案。

  结果,我只是交叠起十指旁观两人交谈。

  「咿嘻嘻嘻嘻嘻嘻!怎么啦怎么啦?你也说几句如何!难得的推理大会,展示一下一个两个三个或十个随口说说的推理也好啊!助手华生不管做出多少错误的推理都不丢脸喔!」

  右手附近传来亚德的笑声。

  「……因为……我很笨……」

  「我认为那也只是懈怠罢了!如果说著办不到办不到我什么也办不到就能了事,人生还真轻松啊!」

  「…………」

  我无法反驳他辛辣的台词。

  因为我也有同感。坦白说,思考很费力。我觉得如果能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一直活下去,那会有多轻松啊。我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不,光是想到做出那种事后,自己也将成为那个的一分子,我现在也害怕得牙齿打颤。若能坦率地沉眠在大地下是很好,可是要是没死透,变成在地上徘徊的那个……

  我是无药可救的胆小鬼,懒惰鬼,卑鄙小人。

  就算告诉我应该改变,我也踏不出第一步。即使离开那个故乡,我终究什么都没有改变。

  为什么?

  ……好痛苦。

  我好想吐,就快双腿发软,瘫倒下去。

  这个案件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其中包含某种远比剥离城阿德拉时更令我百感交集的事物,却只有我的眼睛看不见。

  「──可是,依照那个假说,这次会无法说明女仆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唔。不过,那用凶手有两人的论点来……」

  我被胸口的痛楚所困,老师和莱涅丝的对话都变得遥远。

  一定是因为那个近在身旁。

  对我而言重要得无法错过,又接近到会忽视的事。

  就像不停飘落的雨中掺杂了透明的针。被扎中会痛,光是想想就很可怕,然而即使凝神细望也找不出来。直到针刺在身上,沾满鲜血才会首度浮现。

  说不定直到浑身插满无数根针死去之后,才会发觉那是针。

  雨停后,会有人看著我插满针的尸体,疑惑地想「这个人为什么不跑」吗?

  「嗯唔,可是按照兄长你的说法,黄金公主也是被创造出来的……」

  「不,黄金公主确实是由人工创造出来的美,但达到那种程度,自然与否已经无关了。人造物的概念本来就违反自然。无论是经由流水还是人手打磨,石头就是石头。这代表……」

  (……啊,对了。)

  从意识之外偶然传来的话语,让我忽然想到。

  是黄金公主与白银公主。

  因为,她们的存在方式与我太相似了。老师提过的化妆魔术与其历史,也是刺在我身上的透明的针。

  我悄悄触碰兜帽底下。

  这就是透明的针。无论经过多久,都不会从心脏溶解消失的冰。玻璃做的针不会溶解是理所当然,只是至今都没发觉的我太笨。无论到哪里,唯独我的愚昧总是刺痛心房。刺进心脏,喷出鲜血。

  (──明明去死就好了。)

  只要想像中的鲜血堵塞咽喉就行了。

  只要抓挠颈部,让这张脸肿起发紫,比任何人更凄惨难看地倒伏在地就行了。那一定是最适合我的死相。我希望至少残渣讯息别化为幽灵那样的丑态,但没有更多期望──

  「──格蕾。」

  此时,我终于发现有人呼唤我的名字。

  「……啊,老师。」

  「怎么了?你从刚刚开始脸色就很糟糕。」

  老师俯视著我,一如往常地皱起眉头。我和老师认识的时日已久,足以看出那乍看之下会误解成不悦的神情确实是在关心我。

  「那个,我……」

  我迟疑几秒。

  我吞吞吐吐,但还记得方才思考的事情。

  因此,作为比语言更确切的手段,我微微露出兜帽底下。

  老师瞪大双眼。

  「格蕾!我说过要你别露出脸──」

  「……不。」

  受到正如从前我请求过的斥责,我同时摇摇头。

  虽然露出的部分很少,虽然揭开兜帽的手指彷佛烧伤般发烫,但我的舌头终于能动弹了。

  「我觉得……这次的事情说不定……和脸有关。」

  「和案件有关?不过──」

  老师瞥了身旁一眼。

  大概是顾虑莱涅丝在场吧。这也并非什么能到处向别人宣扬的内容。也许是察觉那一点,她也歪歪头开口:

  「呼嗯,如果我在场不方便谈,那我离开一会儿吧。」

  「……没关系。我认为莱涅丝小姐一定也需要知情。」

  我看向老师。

  他依然面带困惑,但看来无意反对。

  我轻轻触碰自己露出的脸颊。

  「这张脸其实不是我本来的脸。」

  「什么──?」

  莱涅丝扭曲了脸庞。

  对了,我想起她也曾好几次指出我戴兜帽的事。

  ──「脱掉兜帽明明更可爱。」

  我记得她调侃我的同时这么说过。

  如果她很中意这张脸,那非常遗憾。虽然真的非常非常遗憾,但我终究与任何人的期待都不相称。到头来,我没办法符合任何人的期待。

  「……你知道亚德吧。」

  「喂,你这家伙!别突然把我拿出来!我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被我解除固定装置Hook,从右手取出的亚德忙碌地动著浮雕的眼睛和嘴巴。他的表情远比我还丰富。仔细想想,我在故乡能安心注视的他人表情,只有电视中的人物和这个匣子而已。

  「这个匣子亚德里,藏著某样宝物。」

  我没有连宝物的真名──闪耀于终焉之枪Rhongomyniad都说出口。

  从前亚瑟王挥舞过的秘宝,在钟塔也具有特别的意义。所以老师从一开始就严令我,除了持枪的时候以外都要隐藏那个名字。

  即使我没说,莱涅丝也真挚地倾听著。

  她也不问宝物是什么等让我难以启齿的问题。总之,这代表她是出色的魔术师吧。她很习惯在许可的范围内,询问允许打听的事的做法,此刻的我对此很是感激。

  我点点头后继续往下说:

  「我的家系……是有能力使用匣内之物的人创造的。」

  没错,共通点在于这里。

  因为从一开始就决定好是为了什么目的诞生。如同为了变美而生的黄金公主与白银公主,我变成这个模样是早就决定好了。而且,比任何人都更成功。

  「我们家族模仿当年活用匣中之物的真正持有者……长久以来创造过许多人……」

  举例来说,就像试图创造究极之美的魔术师家族一样。

  我的家族相信,只要创造出和昔日的持有者一模一样的──不只长相,如果连四肢与肌肉结构,甚至是内脏与血管都彻底模仿原版的人,就能使用匣内秘藏的宝具。当然,据说那位英雄拥有许多现代失传的神秘基因,不可能完全模仿。但我的祖先相信,即使只彻底模仿英雄属于人的部分,应该也能发现某些光明。

  他们持续忍受长达数百年,说不定超越千年的失败,究竟是怎样的疯狂?在如诅咒般绝对遵守此一信条的尽头,历代的当家们看见了什么?

  「这个尝试在十年前真正成功了。」

  十年前。

  理由不得而知。

  至少在出生时,我应该只是资质不错,一如往常的失败作。虽然有体质对亡灵太过敏感的缺陷──家族相关人士几乎都欢喜地视为祝福──至少我是我自己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无庸置疑。我丝毫没想过有怀疑的必要。

  可是,十年前。

  儿时的我的脸,从那一天起大幅改变。

  虽然确实保有从前的风貌,虽然相似,但我的脸一点一点地变成不属于我的他人脸孔。不只是脸孔,我明确地听见**本身逐渐改变的声音。我听见与成长痛截然不同的痛楚让骨肉嘎吱作响,渐渐重组为不同的样子。

  因为闷痛而难受得打滚,躺在床上抱著枕头的夜晚不知道到底持续了多久。

  家人们将我缓缓改变的脸孔视为无比崇高之物,环绕在我身边欢喜落泪,而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能与亚德交谈。」

  据说是合适度的问题。

  好像是我与昔日秘宝主人的合适度提升到超过规定值,更加明确地唤起了亚德作为封印礼装半沉睡的虚拟人格。总之,这个匣子确实成为我寥寥可数的交谈对象。

  「……原来如此。」

  莱涅丝微微点头。

  到此处为止是老师知道的事情,也可以说是前提。我跟老师在故乡初次相遇时说过的话、提过的请求。

  ──「请一直……讨厌我的脸。」

  如今想想,我提出了多么残酷的请求啊。

  我无法喜欢,所以请你也要讨厌──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觉得他与我的家人不同,第一次遇到害怕这张脸的人所以很高兴什么的,这种藉口根本没道理行得通。

  即使如此,话才说到一半。

  我按捺住想寻死的自我厌恶,说出关键重点。

  「……黄金公主的房间里,没有镜子吧。」

  和莱涅丝一起调查时,对于那里缺少在女性房间里当然该有的家具这一点,我怎么样也找不到答案。当时我没说什么,因为没有镜子这件事在我眼中太过理所当然。

  「……那个……如果那个人的脸孔是人工创造的产物……我在想……会不会是那么回事。」

  我感到脸颊猛然发烫。

  我的发言说不定大错特错,也不可能称为推理,真的只是偶然想到的话语。基本上,没有镜子又怎么样?连我自己也无法相信这种事能替解决案件带来助力。

  可是,老师和莱涅丝都没发笑。

  因此我戴回兜帽,竭力地开口:

  「我……很害怕……」

  我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拉回兜帽的指尖这次冷得像冰块一样。

  「……我害怕……镜中的脸庞……害怕自己逐渐改变……」

  为什么呢?

  在他们面前,我忍不住坦率至极地告白。如此轻易地脱口说出在故乡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话。虽然带著从喉头吐出尖锐石块般的痛楚,但这点痛楚与在那里体验过的恐惧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我并非……厌恶这张脸。」

  我诚实地说。

  这张脸孔确实也残留著我昔日的风貌。或许我具备资质,也考虑到祖先们的努力,长相本来就与英雄相似。实际上,从那之后经过十年的现在,我无法判断哪些部分是自己的脸孔,哪些部分是肖似于英雄的脸孔。

  就算没有任何事,我的长相或许也会变得跟那位英雄一模一样。

  或者,我的长相会在成长后变得截然不同。

  「可是,我现在依然……害怕照镜子……感觉就像应该在很久以前死去的……英雄的亡灵……侵占了我的身体一样……」

  「……嗯,我明白。别说了。」

  随著话声响起,柔软的指尖触碰我的脸颊。

  我因此发觉自己在哭。老师一脸为难地取出手帕,擦拭食指指尖上的泪水。

  然后他无所事事地拿起雪前。

  「改变……吗?那也许确实很可怕。」

  雪茄烟雾覆盖上含泪的视野,害我看不清老师的脸庞。

  雨滴落在地面。

  莱涅丝保持沉默。

  亚德也难得地没有说话。我明明吐露了至今除了故乡的人以外只和老师说过的秘密,他也不取笑我。这算是他的体贴吧。尽管难为情,他无疑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一声异响响起。

  倚著大树的老师拿雪茄的手打在树皮上,瞪大双眼。

  「怎么可能……」

  「什么啊,兄长?」

  莱涅丝歪歪头,对突然瞪大双眼的老师问。

  「……真的吗?真的那么简单就可以了吗?」

  他将雪茄叼回嘴上,不断呢喃。

  他好像完全没听见义妹的声音。与刚才的我颠倒过来,这次换老师专心埋头思考。

  「……那样的话,计算相符。毕竟因为是行星,只用一百二十度Trine就行了。另一个……不,那个也早已找出答案。因为她们是互补性的美,若要带来最大限度的效果……这样啊,问题不在于是佩罗或巴西耳,而是更简单又表面的……」

  老师只宛如梦呓般反覆说话。

  他极为烦恼地皱起眉头。我不讨厌这个人的这种表情。我并非像莱涅丝一样,会对他人的苦恼与不幸感到愉悦,但不知为何,会觉得老师忽然展现的侧脸很惹人怜爱。

  在他的脑海中究竟正展开怎样的光景?

  我突然觉得想看看。

  想共享这个人看见的风景。

  尽管我那么不聪明,却想得到若能窥见老师的风景将是多大的救赎。尽管烦恼应该不会消失、缺陷不会受到修正,但依然像仰望夜空星辰般怀抱憧憬。

  也许就像老师憧憬天才一样。

  「是反过来……!」

  不久后,老师低语。

  「不是把太阳比拟成其他东西,是比拟成太阳。太阳的象徵以这种规模齐聚之下,那么做的难度会降低很多。不,可是这若是正确答案……」

  老师再度咬紧牙关,发出呻吟。

  那是与他至今专注时的呢喃种类不同的声音。

  「喂,兄长,你要自以为明白是无妨,不过多顾虑周遭一点吧。到底是太阳的什么怎样反过来?」

  忍不下去的莱涅丝以有些严厉的口吻问道。

  然而老师仰望乌云,一只手摀住脸庞。

  「……这样的话,最糟的可能性岂非可能成真?」

  他喃喃自语。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发现……!我是哪门子的小丑啊?或许再过一会儿就有办法解决了。」

  我彷佛甚至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响。

  老师直接回过头,直盯著我而非莱涅丝。

  「格蕾。」

  「是、是。」

  听到呼唤,我用僵硬的声音回答并点点头。我以为自己的想法露馅了,心脏无意义地狂跳起来。至于脸颊泛红这一点,有兜帽遮著应该没有被发现。

  可是老师完全不考虑这些事,向我开口: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5

  ──时间稍微回溯。

  在费拉特与拜隆卿会合前一刻,某位女魔术师在月之塔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要这样行动吗?」

  苍崎橙子静静地呢喃。

  摆在她跟前桌上的红茶淡淡地散发出热气。

  此处是伊泽卢玛分配给她的研究用房间。越过四方形的窗户,看得见彷佛随时会包覆黄昏天空的乌云。虽然这种情况在天气多变的湖区不是没发生过,还是与平常的变化相距甚远。

  「…………」

  她的眼睛从与窗户不同的地点与角度俯瞰外界。

  是使魔。根据魔术门派而定,也称作魔宠或壶灵,在东方有时称为式神。橙子使用的当然是人偶,这是她听说第四次圣杯战争中有魔术师以铁丝制作使魔后,起了兴致,运用发条、齿轮与线尝试制成的作品。

  不过,虽然一时兴起试著动手,她也重新认识到自己不适合制作只用最低限度所需的物品制造的使魔。对于容易热衷于一样事物的橙子来说,无法加上多余功能的单一功能使魔制作起来「缺乏乐趣」。

  拍打的翅膀是黄铜线,镶嵌的眼珠是红宝石Ruby。

  那只使魔在离这座塔有段距离的另一座塔附近飞翔。

  「好了,虽然有些麻烦,但受人之托嘛。」

  橙子轻声叹息后起身。

  她的目光落在脚边。

  在房间一角,放著以她的物品来说有些笨重过大的──奇妙包包。

艾梅洛阁下Ⅱ世事件簿(Lord·埃尔梅罗来源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