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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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竟然会跑到你家来。」
瘫在沙发上的莲花以不满的声音如此宣告。
「不愧是符合呕吐物身分的住处，不仅寒酸还充满霉味。如果不是先听你说了，我还真以为这里是垃圾堆呢。还是说，其实真的是垃圾堆？说是狗屋的话对狗也太失礼了。」
「少啰嗦！你们给我安静！」
靠在墙壁上的少影接在莲花后面批评了驰郎一顿，终于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大声怒吼。幸好隔壁也是他的事务所，因此没有造成什么抱怨，而住在二楼的青年通常深夜都去打工了。
这时莲花又抱住膝盖，噘起嘴唇来对驰郎说道：
「我也不想来啊，但我们还是得听你把话说清楚才行。」
这就是他们聚集在这里的理由。
娜达和恩嘉离开之后，莲花与少影抓住茫然无措的驰郎，在他的带领下来到〈玉响庄〉。
结果莲花马上大剌剌地占领沙发，而少影则是露出看见脏东西般的表情，凝视着房间的惨状。
至于驰郎则因为这出乎意料之外的组合而感到狼狈，不过还是先泡了即溶咖啡来招待客人。一年多前，驰郎发现业务用即溶咖啡非常便宜，在烦恼了许久后终于买了一大堆来囤积，目前看来应该没有发霉才对。
莲花接着又瞪着少年的背部并且说：
「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所以就和平地跟你谈谈吧，你可要心存感谢啊。」
「你在拽什么啊？」
「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那么，你都听到些什么了？」
莲花把话题带到自己关心的内容上。
「什么叫听到些什么？」
「就是关于鬼仙的事情啊，像我们追踪他们的理由之类的……」
「嗯，如果是这些事的话……」
听完少年的说明后，旗袍少女立刻瞪大了眼睛。
「啥？为什么你能因为这点情报就卖命到这种地步！马上逃走不就得了？娜达和恩嘉应该也要你这么做了吧！」
「哪能就这样逃走！我可是保镖耶！」
「明明没什么实力啊。」
「呜……！」
听见对方这么说，驰郎也无法反驳。
虽然使用〈凯扬〉来提升能力，但少年依旧比不上鬼仙。刚才那场充斥了鬼宝与不死属性的战斗里，少年最多也只能完成一些辅助的工作而已。当然，就是因为他的辅助才让战局完全改观，不过少年还是无法否定相较之下自己确实相当无力的事实。
「真受不了你这家伙。」
莲花再次叹了口气。
对她这种动作感到生气的驰郎立刻反驳道：
「你管我啊。」
「我就是要管。」
「这跟你无关吧。」
「就算无关还是让人很火大！」
莲花露出锐利的虎牙并且瞪着驰郎。她这时的视线，已经强烈到能让胆小一点的人直接昏倒的地步，而且姣好的面容也更加凸显出她的怒气。
「既然弱小，就只要乖乖在地上爬就好了！人类本来就比鬼仙弱了！你就尽量逃走，然后露出狼狈的哭脸就够了！」
「就算是这样，我也没办法什么都不做！应该说，忍气吞声的行为根本就烂透了！我可不记得自己得被迫要接受这样的结果！」
「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自然界的真理！你别动不动就想逞英雄！」
少年与少女的视线在极近距离下爆出火花。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的莲花，咚一声把手放在桌上，然后和站在对角线的少年互相瞪着对方。
这时传来一声干咳。
「大小姐……」
少影插嘴这么说道。
「你们两个人一样丢脸。就算用鬼仙的基准来对卑贱的人类做出评论，卑下的人类也绝对无法理解。不过大小姐的头脑如此简单，本来就很有可能因为您一个人而拖累鬼仙的格调，所以希望您至少不要跟呕吐物说太久的话。」
「……你这家伙也很会瞧不起人耶。」
「随便你怎么解释。」
驰郎低声说完后，少影便以优美的动作行了个礼。
说起来，在对人类的看法上，他应该可以算是相当典型的鬼仙了。不知道为什么，驰郎就是能够理解，像莲花这样喜欢主动找碴的鬼仙反而比较少见。
这样的话，那娜达又怎么说呢？
对驰郎的行动感到相当佩服——穿上学校制服后便露出害羞表情的少女，究竟又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人类呢？
「…………」
莲花有些尴尬地凝视着沉默的少年，最后才丢出一句：
「……我也有那么一点点错啦。」
「竟然对呕吐物道歉了！？」
少影露出悲壮的表情并且瞪大了眼睛。
「因为少影你还比较令人火大啊。我才不想变得跟你同样低级呢。」
「我的存在造成反效果了！？」
瞪大眼睛的少影顿时觉得快要昏过去了。
莲花接着便不再理会他，直接转向少年说：
「总之，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大概都听你说了。虽然不算是道谢，但你有什么想问我们的吗？」
「……我想问的事吗？」
驰郎先是重复了一遍，然后稍微考虑了一下后才开口说：
「那么……那家伙告诉我的事情是真的吗？还是说全都是谎言？」
「有八成是真的。应该说，你听到的几乎都是事实。」
莲花闭上单眼这么回答。
「唯一不对的，是我们追的其实是那个叫做恩嘉的家伙。娜达怎么说也不过是他抢走的最恐怖鬼宝——没错，就是像容器一样的东西。」
「…………」
这种说法也让驰郎感到相当残酷。
鬼宝的容器。
也就是说，没有被当成人类来看待。
娜达的情况，应该说是没有被当成「鬼仙」来看待吧。在他们的社会当中，名为娜达的人格完全被忽视了。无视她的思考与思想，完全只重视过去赋予她的〈力量（鬼宝）〉。在某种层面上，这种待遇比把她当成罪人还要过分。
驰郎叹了口气。
其中带着他各式各样的感情。
接着便提出他非问不可的问题。
「那么……你们为什么要追恩嘉？」
一问之下，莲花顿时出现相当复杂的表情。
她拿起少年送上来的咖啡杯，含了一口并且丢出一句「便宜货」，然后才说出答案。
「那家伙诛杀了当时照顾它的家族，然后拿出〈七键敕书〉，解除了鬼宝的容器——也就是娜达的封印。」
驰郎的背部立刻闪过一阵凉意。
诛杀。
通常只会在游戏或漫画里看见的单字，现在就带着异常的真实感传到少年耳朵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怎么会知道啊。」
莲花撩起长发，并且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只知道确定的事实。然后我族便认为这件事相当严重，召开会议后派了我和少影出来追人。不过呢，从制造出娜达的经过来看，其他家族可能也派出了自己的追兵吧，但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了。」
少女轻轻挥了挥手。
就像是这些事情完全没有什么大不了一样。
「这下连我们也得重新订定计划，真是太惨了。原本以为对方也有〈七键敕书〉，所以我族为了对抗它，才把〈七键敕书〉交给我们的。」
莲花叹了口气，把咖啡杯放回桌上。
然后站了起来。
鲜红旗袍的裙摆静静在房里翻转，为微暗的空间增添了一点色彩。
「虽然不好喝，但还是要谢谢你招待的咖啡。」
少女如此官告。
「不论如何，接下来就是属于我们的世界，不是能够让你因为无聊的自我满足或是同情而想插手的地方了。」
「…………」
少年没办法做出任何反驳。
因为莲花说得一点都没错。
戌见驰郎接下来已经没有任何插手这件事情的理由。
自己不是也说了吗？千圆保镖只不过是无谓的自尊心。何况继续下去的话，很有可能会破坏自己和娜达唯一的约定。
——『如果追兵使用〈七键敕书〉的话——你一定要毫不犹豫地逃走。至少不要让我承受杀掉你的痛苦。』
这是她所提出的唯一条件。
这样的话，自己应该就此收手才对。
应该说……这样才是符合众人期望的结果。
「少影……我们走吧。」
少女对靠在墙壁上的青年这么说道。
「嗯……但是，您有什么打算呢？既然〈七键敕书〉已经被对方夺走，我们的战力就完全比不上对方了。就算是鬼仙——应该说就因为是鬼仙，所以绝对赢不了那个怪物。即使是狗屁大小姐的狗屁头脑，应该也能理解这种程度的道理吧。」
「别说什么狗屁大小姐的狗屁头脑！所以接下来就要考虑该怎么办啊！不然的话，也可以请其他拥有〈七键敕书〉的家族帮忙吧！」
「您这才是在开玩笑吧？要是说出因为战败而必须借对方的〈七键敕书〉，人家不知道会开出什么恶劣的条件呢。啊啊，真是抱歉，看来连狗屁都比大小姐的脑袋聪明多了。」
「……你是不是找死啊？我记得你应该没办法阻隔痛觉吧？」
驰郎像是看着遥远世界发生的事情般凝视着拌嘴的两个人。
他也认为接下来真的完全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短短一公尺前方所发生的光景，看起来就像是绝对无法触碰的异次元空间一样。
突然间传来一阵巨大的声音。
「呜——！」
吓了一跳的驰郎立刻反射性地握住声音来源。
轻快的音乐来自于驰郎的手机。
「……啊，喂喂……」
急忙按下通话键并且把电话贴在耳朵上后……
『哦哦，戌见学弟！有没有精神啊！不过太有精神的话就会跟我一样想花钱唷！』
「手鞠学姊……」
少年叫出声音主人的名字。
「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来？」
目前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正常人来说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但一动念就立刻实行正是这名学姊的特色。
她这次也充满自信地挺起胸膛——驰郎仿佛能看见她正以骄傲的声音这么说道：
『嗯嗯，我刚刚上网，发现到、搜寻到、探索到非常适合娜达的cosplay服装啰！下次要来举行cosplay秀啰，吼吼！』
「…………」
驰郎一瞬间屏住呼吸。
他知道手鞠朝叶正在电话的另一端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一想到这一点驰郎就感到呼吸困难，于是只能用力按住胸口。
「手鞠学姊……这次是cosplay吗？」
接着他终于能挤出这句话。
『因为很适合那个女孩啊！我把剩下来的假面骑士DVD和蓝光光碟全部丢进纸箱了——不过我知道会被会长骂，所以收得很整齐。然后就一直在上网唷！娜达她已经睡了吗？』
「她今天外宿……」
『咦咦咦！原来是这样啊，戌见学弟这个没用的家伙！』
「……真是对不起哦。」
『那不用马上询问也没关系！不过戌见学弟你要顺利取得让我帮她换装的许可唷！你应该也想看看那个娇小可爱的孩子穿上护士服、巫女服以及各种动画的cosplay服装吧！我就很想看唷，想看到**已经在我嘴里烧起来啰！？』
「学姊，你刚才的话一定没经过大脑吧。」
『你怎么知道！』
对方极度吃惊的声音让驰郎稍微露出苦笑。
「下次见到她时，我会问问看的。」
『那就好。那么明天见啰！』
电话到这里就被切断了。
「…………」
「怎么？学校的朋友？你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嘛。」
莲花先以露骨的轻视眼神看着驰郎，然后又坏心眼地插嘴这么说道——但她马上就说不出话来了。
「别开玩笑了！」
突然传出了听起来相当惊人的声音。
莲花屏住呼吸，少影也因为感到奇怪而皱起眉头。
原来那是驰郎殴打自己脸颊的声音。
『主人！？您怎么了吗！？』
就连〈凯扬〉都因为这样的事态而发出焦急的机械声。
少年没有停手，连续揍了自己三次。
「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什么叫做跟她约好了！？什么叫为了遵守那个笨蛋提出来的条件！难道要因为这些理由而让那个家伙一直处于那种状态下吗！我怎么能把和那个家伙的约定拿来当成借口，然后想趁机脱身呢！」
驰郎在拳头深陷入脸颊里的情况下咬紧牙根。
然后灌注几乎要把牙根咬断的力量，用力吸了一口气。
「驰、郎……？」
这时莲花对着忽然做出这些事情的少年搭话。
但驰郎忽然就转身面对她。
「莲花！」
「做、做、做什么？」
莲花没注意到驰郎直呼其名讳，只能点了点头并且这么回话。
「你说对方告诉我的几乎都是事实对吧？」
「我是说了，但那又怎样？」
「这样的话……」
少年抓住胸前衣服的力道愈来愈强了。
就像决定了某件相当重大的事情，也像是要拼命守护某件十分重要的事物一样，少年用力握紧拳头。
「……嗯……没错，就是这样。我这个笨蛋。」
其实还有很多办法可想。
目前为止所出现的几个关键提示就这样在少年心中集结起来。鬼仙、吸血鬼、中华街、娜达、莲花、被掩盖的事件…………连结起来的几个名词，让少年的意识慢慢变得更加清晰。
「这样的话……是啊，其实还有方法。」
「啥？方法？」
少年没有回答因为惊讶而眨着眼睛的少女，只是一直沉默不语。
这次沉默的时间拖得很长。
可以说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驰郎低着头，用两手遮住脸孔，然后完全没有动静。身体虽然没有任何行动，但内在的精神似乎正处于剧烈的挣扎当中。
莲花直觉他应该是在决定某件相当重大的事情。
（不对……）
少女始终盯着驰郎不放，接着又有了这样的想法。
（好像……是要违背某件非常重要的原则一样。）
……不久之后。
少年的一只手从脸上移开。
他僵硬地按下手机的按键。
用不让其他人听见的细微声音呢喃了几句话后，少年马上就把手机递了过去。
「……莲花，你可以听一下这通电话吗？」
「？」
虽然有点不安，但少女还是接过手机。
「喂喂，你是谁？」
吓了一跳的她首先询问对方的身分。
经过几次问答后，莲花的眼睛愈瞪愈大了。
因为惊愕而僵住的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转身对驰郎这么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你究竟做了什么！？」
「怎么啦，腐烂的大小姐，为什么慌到发出类似猪叫般的声音呢？」
少影一把将手机抢了过去，接着连他也说不出话来，夸张的僵硬模样简直就像现在才想起来自己是石像一样。
「……我什么都还没做啦。」
少年像在闹别扭般这么回答。
莲花和少影随即以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少年。
「不过，这下你们应该知道……」
他这么宣布。
「我有找到恩嘉的方法，而且也有抓住娜达的〈力量〉了吧？」
少年把手往椅子伸去。
上面挂着一顶白色帽子。
是某个人相当喜欢，总是会戴在头上的帽子。
「莲花、少影，这件事我只对你们两个鬼仙说。所以——你们要不要和我来场交易呢？」
*
这是一个非常阴暗的场所。
湿气明明很重，却又有许多灰尘，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意识相当朦胧，想要保持正确的思考能力更是比登天还难。每次呼吸就会感觉恶心的空气充满肺部，让人觉得连骨髓都在发冷。
头脑的某个角落完全能够理解，这才是现实的状况。
虽然很清楚，但少女的脑袋却看着重叠的另一种景色。
（这是……什么……）
她这么想着。
浮现在眼前的另一种景色。
伴随着宛如要烙印在眼里的热度，看起来与现实重叠的世界。
——世界笼罩在灭绝的阴影当中。
到处都是瘫在地上的人。
除了满身是血的小孩之外，还有胸口被撕裂的老婆婆，以及一起被火焰烧焦的夫妇。
到处都能看见不分男女老少的尸体。
城市遭到毁灭。
眼前是世界末日般的景色。
不论是被火烧、刀砍、撞击、毒害，还是超乎想像的奇怪手段——这个世界的人们就这样以各式各样的方法持续地被毁灭。
某种层面上来说，这是世界上随处可见的战场景象之一。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倒地的都不是普通人类。他们身上不是长着翅膀就是有角，最奇特的是所有人嘴里都能看见锐利的牙齿。
他们全都是鬼仙。
他们曾经都是鬼仙啊。
所以他们的死——应该不能用死，而是要用灭绝来形容。
除此之外……
还有一名少女飘浮在这个灭绝的世界当中。
她双手上握着的兵器是阴阳剑与火尖枪，脚底下有火势炽烈的风火轮，腰间缠着混天绫，而且还有乾坤圈做为臂环。至于从肩口往下垂的巨大笼子，则是少女最强的鬼宝九龙神火罩。
不论是再强的鬼仙或神仙，都无法比她威风。当时的少女，甚至给人可以击碎夜空中月亮的感觉。
（原来如此……）
少女在半梦半醒之间这么想着。
她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啊啊……对了……这就是……我的……）
——滴答、滴答。
这时可以听到一阵声音。
那是相当单调的水声。
在声音的影响下，眼前的景色慢慢远去。
——滴答、滴答。
娜达睁开眼睛。
她的身体正靠在水泥墙上。
这里看起来像某个废弃的大楼，四周被※清水模所包围，只有从应该是窗框的缝隙里照进一些外面的光线。（编注：一种建筑工法。于混凝土浇置后，不再有任何涂装与装饰，直接呈现混凝土的手法。）
这时候疲倦的感觉已经较为消退，脑袋也可以想事情了。
只不过还是没办法张开嘴巴。
而且不只是嘴巴，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没办法动弹。要很拼命才能进行呼吸与开合眼睑等行为，除此之外身体就不听使唤了。就像绳索断掉的傀儡一样，少女的身体失去所有生气，但也因此获得一种非人的美感。
有一只独眼的黑猫就这样默默地站在她面前。
确定她睁开眼睛后……
「有什么感觉？」
黑猫便对她这么问道。
「…………」
但娜达根本没办法回答。
她的嘴巴还是不能动，自己的意识与身体似乎完全分离了，就好像脑袋与身体之间的某根重要神经断掉了一样。
「恢复成平常的你吧，我允许你说话。」
这句话——或者应该说命令，就像是通上电源一样，让娜达嘴里的感觉复原了。
不过因为太过突然，她马上咳了起来。
不停吸入充满灰尘的空气，并且像狗一样滴下许多口水后……
「恩嘉……」
她才叫着对方的名字。
黑猫持续凝视着露出如此丑态的少女，接着问她：
「你还记得刚才的事情吗？」
「嗯嗯，当然记得。」
至于刚才的事情指的是什么已经相当明显了。
所以少女便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刚才作梦了。」
「什么梦？」
娜达喘了口气，然后才继续说道：
「我梦到当时诛杀了你们全族的事。」
一听到她这么说，黑猫就像是很高兴般出现了扭曲的表情。
「想起来了吗……」
它丢出这么一句话。
「没错，我族就是在那场战争里被你消灭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夺走我所有的家人。在那些家伙的命令下，极尽所能地毁灭，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所以我才会一直在找你——黑猫忿恨地咬紧锐利的牙齿这么说。
那真是一段漫长的岁月。
过去，在娜达被赋予〈力量〉的鬼仙战争中——
名为恩嘉的鬼仙因为种种偶然而没有在那场战争里丧命，但相对地也失去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东西。
因此它便化身为复仇之鬼。
隐藏自己真正的身分后，成功和几个鬼仙的家族有了接触。
接着它便耐着性子，仔细调查在那场战争当中，哪个家族的鬼仙有什么样的行动，而家族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对立关系。得知娜达这个兵器后，为了获得〈七键敕书〉这个能够操纵娜达的鬼宝，它不知道花了多少日夜来找寻拥有这个鬼宝的鬼仙。
（插图251）
经过的不只是几千……还是几万个日夜而已。
当浑身是血的恩嘉拿着〈七键敕书〉，站在被封印住的娜达面前时，竟然已经过了十万次太阳与月亮的轮回了。
「结果……光是解开封印，〈七键敕书〉就坏掉了。」
黑猫笑着这么表示。
「真的会笑掉大牙。你这家伙明明在我面前，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操纵你，而不操纵你的话就无法杀掉我的仇敌。」
黑猫以灌注了所有怨恨的声音说道。
当时的它究竟有多么绝望呢？当花了数百年才终于完成的准备工作，就在眼前泡汤时，黑猫究竟诅咒了这个世界多少遍呢？
「所以……解放你之后，我便装成是受到你恩惠的家族成员。」
它表示娜达对自己有恩。
恩嘉告诉娜达：我是当你以兵器的身分战斗时，偶然被你所救的家族之一。所以，我有义务要帮助你。
接着两个人便开始了四处逃窜的旅程。
「我一边和你旅行，一边在等待。一直等待着从追踪我们的鬼仙那里夺取新的〈七键敕书〉，然后随心所欲操纵你的日子到来。」
黑猫瞪大独眼，然后用爪子抓了一下少女的手背。
很轻易就被撕开的肌肉，立刻就喷出血来。爪子接着更深深埋进肉里，阻止了少女想要进行再生的身体机能。
黑猫继续又说：
「我……一直很想消灭你。」
紧接着……
「……我知道唷。」
少女这么回答。
「知道什么？」
「我不是不相信你所说的话，因为我也不可能记得所有帮助过或者消灭过的家族。但你解放我之后，还是经常用凶狠的眼神瞪着我唷。我看你像是有意要瞒着我，所以也就没有特别说破了。」
恩嘉对如此淡淡说道的娜达露出利牙。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因为没理由不跟着你啊。」
少女微微笑了起来。
「我在这个世界里根本没事可做。你知道吗，恩嘉，什么重要的事情都老早就结束了。被赋予这样的〈力量〉，然后被封印个好几百年，哪还有人会有什么事情要做啊。」
少女的话在阴湿的空间留下余音。
接着她的体温便开始和冰冷的水泥墙同化。
「而且，你的家族确实是被我消灭的吧，虽然那和我自身的意志无关。既然我是一件兵器，那么把我和使用者视为同罪本来就是理所当然。所以……我原本觉得在这场旅程结束时，最终被你支配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说原本？」
「没有啦。只不过是一时口误。」
少女摇了摇头。
随即又把视线移回黑猫身上，然后问道：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正如我所说的，消灭命令你的鬼仙，然后把那一族也灭掉。最后再消灭你，接着我也会自我了断。」
这时黑猫的眼睛里只有熊熊的毁灭之火，这把火焰在它完成复仇之前应该都不会熄灭才对。
它又轻轻抓了一下水泥地板，然后淡淡说道：
「看是要直接回山上，或是追踪原本一直在找我们的那两名鬼仙都没关系。总之呢，接下来就是立场互换的旅程了。」
「这样啊……」
少女点了点头。
黑猫忽然微微皱起眉头说：
「你不会要我住手吗？」
「我不会说那种话唷，不可能说的。对复仇者说报仇根本没有意义又有何用？因为这种事复仇者本身应该最清楚才对。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非做不可，那才叫做复仇吧。」
「那就好……」
说完，恩嘉便转过身子。
刚才的问答到此似乎告一段落了。看来它自己的就寝处应该在别的地方。
这时娜达又对着它逐渐远去的背影说道：
「有件事情我得向你道谢。」
「什么事？」
「就是你没有让我杀掉驰郎，真是太谢谢你了。」
「那只是刚好。下次就会杀了他，一定会杀。」
「……已经不会再遇见他了。」
娜达立刻这么回答黑猫，接着露出淡淡的笑容。
*
恩嘉离开后，娜达的身体也再次无法动弹。
连一根手指都没办法运用。〈七键敕书〉拥有绝对的效力，完全没有什么时间限制等容易钻的漏洞，完全无法动弹的少女就只能靠在水泥墙上。
所以，少女能做的事情就只有思考。
——滴答、滴答。
又可以听见水声了。
看来是天花板角落附近的水管还是某个东西坏掉了。这丝毫没有中断而一直重复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直接传进了娜达的心里。稍微放松心情后，她才发现自己正在数着水滴。
自己好像总是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情。
就跟从前一样。
就像只为了消灭鬼仙，才从沉睡当中被唤醒的那个时候一样。
不过娜达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正如她刚才对恩嘉所说的，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这样的话，干脆就按照它的命令，把过去操纵自己的家族毁灭掉，倒也是颇为痛快的一件事。
但是为什么……
自己为什么……会像这样冷静不下来呢？
——滴答、滴答。
水声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任何变化。
就跟过去的自己一样，经过了几百年，自己也还是没变。战争时就被派出去作战，除此之外就一直沉睡，自己对这样的生活方式已经没有任何质疑了。
自己才不会做出质疑这种一点用都没有的行动。
不过，总觉得有点不太一样。
为什么到现在才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呢。
——『那真是太刚好了。』
——『其实我是保镖。而且应该比其他地方还便宜。』
这作梦般的发言浮现在脑海里。
啊，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他一定不会知道，这种随口说出来的话，究竟让自己觉得多么感动。
「好希望……」
她这么呢喃着。
少女这才发现恩嘉的命令仍然有效，她的舌头还是能够活动。
于是……
她因为觉得有趣，终于忍不住又呢喃了一遍。
「好希望……你能保护我……」
实在太愚蠢了。
自己只不过是碍于当时的情势，才会委托戌见驰郎担任保镖。
不那么做的话，那个少年就不会死心，提出委托只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
但是……
为什么——现在会这么寂寞呢。
表情明明没有变化，应该说明明无法变化，但为什么自己的声音——竟然会如此老实、坦率地穿过我的喉咙呢？
「好希望……你保护我，驰郎？」
这句话没有任何人能听见，只能在水泥墙上留下余音。
娜达当然不会因为这早就知道的事情而感到沮丧或受到冲击，她只是下移自己的视线。
不知道经过多久的时间。
她忽然睁开眼睛，看向房间入口处。
那里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恩嘉？」
听见少女有些茫然的声音后，黑猫便瞄了她一眼，然后这么宣告：
「状况有变。」
「什么状况？」
但是恩嘉没有回答娜达的问题。
它只是……
「马上要离开这里了。」
用沙哑的声音这么表示。
2
当天晚上的黄坂市，比平常多了一些骚动。
这种情形在大马路上尤其显著。
虽说是深夜，但应该还是会有卡车与计程车在街上行驶才对，高度发展的人类社会已经可以二十四小时维持机能，因为交通正是现代化社会的基础。
但是现在交通却呈现停滞状态。
虽然因为是深夜所以没有塞得太严重，但还是经常可以听见耐不住性子的卡车司机用力按着喇叭。可能是被这种紧张的气氛所影响吧，一群彻夜流连于KTV与网咖的年轻人，忽然和错过最后一班电车的上班族吵起来了。
大楼屋顶上的娜达一边看着这一幕一边问道：
「哪里发生事故了吗？」
「好像才发生不久。刚才听新闻报导，好像是有一部粗心驾驶的拖车冲进加油站里了。」
黑猫低声说道。
恩嘉并不是完全不理会人类社会的情报。
它反而经常检查收音机等媒体的新闻。刚进入人界的鬼仙常会有许多引起问题的行为，所以很多时候都能够从新闻里查探出他们的消息。
「——这次实在太刚好了。」
黑猫的嘴扭曲了起来。
「马上就要进食啰，娜达。」
「…………」
「娜达！」
黑猫挂在脖子上的〈七键敕书〉随着它的声音发出淡淡光芒。
「……我知道了。」
以有些僵硬的声音回答完后，少女便抱起黑猫。
然后直接跳了起来。
可能是来自于〈七键敕书〉的命令解放了少女的运动能力吧，她一跳就跳到远在数十公尺之外的大楼屋顶，接着更飞翔在夜空当中。
她连续跳跃的身影就像是流星一般。
转眼之间，景色便不停地变换。
飞行在夜空当中的流星立刻远离塞住的车阵。
「是那里吗……」
不久后，少女和黑猫就看见了冲天的烈焰。
那是一座正在起火的加油站。
这座面对国道的加油站虽然比较静僻，但依然是交通流量相当庞大的区域。
这时可以看见一辆拖车的车身整个撞进加油站的侧面，造成车身扭曲的惨状，而且正在起火燃烧。店铺的玻璃窗已经全部破碎，倾斜的程度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倒塌一样。正如新闻所说的，目前已经是没有引起爆炸才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状况了。
但是……
「…………？」
让娜达降落到附近后，恩嘉随即皱起眉头。
现场只有加油站与拖车起火燃烧，完全看不见其他停在现场的车辆、到处窜逃的人类与看热闹的好事者。
而且发生这么大的事故，应该立刻会有许多救护车与消防车赶过来才对吧？虽然说它来到日本的日子还不是太长，但还是对这种情况感到相当不对劲。
不对。
还不只是这样而已。
「啊……」
娜达的喉咙产生痉挛。
因为受到命令的她，只能用这个方法来表现感情。
就在恩嘉转过身子的时候，加油站面对的道路另一侧，出现了一道新的人影。
那是一名穿着有些奇怪的运动夹克，身材不胖也不瘦的少年。相貌看起来应该是十六、七岁，而且依然残留着一些稚气的脸颊上还有一道烧伤般的伤痕。
原来是戌见驰郎。
「嗨……」
少年举起手来。
「你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黑猫一问之下，少年的脸便因为类似苦笑的表情而扭曲了起来。
他深呼吸了一下后才回答：
「你不是说过娜达的气不足吗？而且你是不喜欢引起注意的类型，于是我就想，像你这种人如果想不动声色地吸取大量的气，就一定不会放过这次的事故。」
一大群健康的人类忽然集体倒下来，一定会变成新闻。
但如果是在这种事故当中，就算突然有人昏倒也是相当普通的事情，而且原本身受重伤的人因为身体衰竭而死也不会让人怀疑。
所以恩嘉才会选择这里做为狩猎人类之气的地点。
而少年正表示自己就是识破恩嘉的个性才会出现在这里。
「那真是太刚好了。」
恩嘉露出轻蔑的笑声。
黑猫早就不把这个少年放在眼里了。正如娜达所说的，它认为应该不会再和少年见面了。
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碰面。
「话说回来，这个事故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事故唷。」
少年说出奇怪的发言。
「只是为了布置事故的场景，才会让无人拖车撞进加油站。里面的汽油早已减少到最低限度，另外加油站的人也都避难去了，所以没有任何伤亡。难道你没有用气来感应吗？」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
他说的内容让恩嘉愈来愈不耐烦。
这些情报根本无法说明什么。
拖车和加油站也就算了，但完全无法说明为什么没有消防车与看热闹的人群出现。说起来，他是怎么弄来拖车，又是如何说服加油站站员的呢？
也有可能是莲花和少影——那两个追踪自己的鬼仙所做出来的事。
但依他们的性格与能力，真的有可能设计出这样的事故来吗？
当然他们可能在之前的战斗里没有使出全力，而且可能拥有自己难以想像的应用能力。但就算心里这么想，恩嘉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算了……这不重要。）
恩嘉随即把不对劲的感觉吞进肚里去。
它判断与其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倒不如赶快把少年赶走还比较省事。
这时候……
「我还是问一下。」
少年对着恩嘉这么说道。
「你要不要让娜达恢复原状？」
「何必再问，我说过这已经是我的兵器、我的鬼宝了。我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才会一直和这个怪物一起旅行。」
恩嘉这么表示。
而驰郎则是继续问道：
「是因为……娜达消灭了你的家族的缘故吗？」
这句话瞬间让恩嘉僵住了。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莲花也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所以我便自己思考了一下。我听说身为鬼宝容器的娜达一直是在睡眠状态——这样的话，我就想不出你把娜达当成怪物并且轻贱她的其他理由了。」
「话说回来，你这家伙的头脑确实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特别灵光。」
恩嘉露出了苦笑。
接着娇小的身躯便散发出毫不留情的杀意。
不需要任何解释，那种浓密的气势直接表达出「敢阻止我就杀掉你」的意思，于是它就在目前已经成为自己兵器的娜达身边悠然说道：
「就算那两个人成为你的伙伴，只要他们是鬼仙就赢不了娜达，事情就是这样。而人类的实力又万万比不上鬼仙。」
「这我都知道。不过呢，你只证明过前半部。」
少年以异常冷静的态度说道。
——没错。
就是这种表情让恩嘉产生莫名的焦躁感。他现在的眼神和几个小时前才决裂的戌见驰郎完全不同，透露出某种看透一切的感情。
「只要是鬼仙，就赢不了娜达。」
少年接着做出宣言。
「但是我现在就要确定——人类究竟能不能赢过鬼仙。」
*
——让我们稍微把时间往前拉一点。
在直升机吹起的狂风当中，露出不可思议表情的莲花正按住自己的头发。
直升机螺旋桨造成的下沉气流，让鲜红旗袍的下摆不停地飘动。
这里是某栋大楼的屋顶。
这时一架直升机正准备降落到这个黄坂市内少见的直升机停机坪。虽然是小型直升机，但从优美的圆弧线条就能看出是麦克唐纳·道格拉斯公司的MD600N直升机。飞行员的技巧相当高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让直升机顺利降落到停机坪上。
这时从脚踏板上走下来的，是一名大概只有十四岁左右的白衣少女。
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白衣，让袖子多出了一大截。可能是拥有异国的血统吧，只见把亮色头发绑成马尾的她，正用淡蓝色眼珠笔直地凝视着这边。
「你、你是谁？」
「莉子要问你。」
白衣少女冷漠、严肃地如此表示。
「咦？咦？咦？啊，嗯……」
就连莲花在听见她的发言后，也只能乖乖点了点头。
「你伤害的人是黄坂高中二年级的戌见驰郎没错吧？」
「嗯……是啊。」
「我知道了。」
少女迅速走了过去。
然后……
啪一声赏了莲花一个巴掌。
当然，以鬼仙的反应速度要躲过这一击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但过于出乎意料的发展以及扑克脸少女所表现出来的盛怒情绪，已经让莲花惊讶到没办法这么做。
「莉子小姐！」
跟在少女身边的墨镜男急忙冲过来。
莲花记得那是叫做薄墨的男人。
「白凰六家……」
跟随白翁，并且保护其安全的六家之一。
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跟驰郎的妹妹在一起呢？
「莉子小姐，请冷静下来！」
「我绝对饶不了她！莉子很生气唷！如果不是这个人，哥哥绝对不会签下那种契约的！」
白衣少女依然恶狠狠地瞪着莲花，而且也丝毫不掩饰粗暴的口气。
「什、什么嘛，这是什么意思！」
名为莉子的少女随即用更强烈的语气对受到如此对待的莲花说道：
「因为你伤害的哥哥才是————」
*
「但是我现在就要确定——人类究竟能不能赢过鬼仙。」
恩嘉完全不把少年的宣言当一回事。
虽然他身上的夹克相当麻烦，但还是敌不过鬼仙。让它有些意外的是——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愿意伤害这名少年。
不过这还不至于影响它的意志。
「娜达，干掉这个蠢货。」
虽然它像是感到有些疲倦，但还是以坚定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何况黑猫原本就说过，下次见面就要这么做了。
（插图271）
「…………！」
娜达的身体顿时紧绷。
她耗尽全部的心力想抵抗命令。
少女可能有好几百年没有像这样抗命过了。
但就算是这样……
〈七键敕书〉还是对少女有强大至极的控制力。它压下少女的意志，夺走少女身体的控制权，让她手里出现新的鬼宝。
娜达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抬起手里的金属扇子。
那是几天前救了少年性命的鬼宝，也是现在准备要夺走少年生命的鬼宝。
「借由古老七家族之血液，向芭蕉扇排名第三的女儿乞求此兵器。」
口诀产生压迫整个世界的压力。
少女的眼睛再度出现火眼金睛的鲜红与黄金色。
笼罩大地的气完全被榨取出来并且往鬼宝集中，等待启动瞬间的金属扇子周围已经绕着一圈业火。
「——三昧、狂风，煽动并且怒吼吧，五火神焰扇！」
猛烈的火焰铺天盖地而来。
融化柏油路面，像狂暴火龙般扭曲的火焰一口气朝着驰郎杀去。
极度的高温蒸发空气中的水分并产生爆炸，因为爆炸而扬起的粉尘完全覆盖住少年与夜空。
「啊啊……不要被娜达卷进来就好了。」
黑猫轻声呢喃着。
这应该是它的真心话吧。对它来说，娜达是所有事情的元凶，只要她不存在，自己就不会变成这样，而少年也不会死了。
但是……
当尘埃落定之时，恩嘉的独眼立刻瞪得老大。
因为少年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
他的身边出现闪闪发亮，像是奇怪雾气般的东西。虽然知道就是那东西中和了少女的火焰，但恩嘉实在搞不懂他做了些什么。
「你这家伙又在耍什么小手段——」
黑猫忿恨地咬紧牙关。
「你错了……」
少年这么呢喃着。
「把我卷进来的不是娜达。」
「……啥？」
「而是我……是我把娜达卷进来的。」
「什、么……！？」
黑猫听不懂少年的意思。
心里只有「他终于疯掉了吗」的想法。但就算是这样，他刚才挡住娜达的攻击依然是不争的事实。
少年瞬间抬起脸来问道：
「我先问你，娜达的鬼宝也擅于防御吗？」
「什么？」
面对板起脸来的黑猫，怕发生意外的驰郎再问了一遍：
「娜达的鬼宝也有防御的能力吧？」
「那还用说吗？没有最高等级的防御能力，怎么可能在鬼仙战争中获得胜利？别以为人类的兵器就能够突破她的防御！」
「哦哦，那我就放心了。」
这时他的手指开始在空中比划了起来。
看起来就像在画某种图样一般，但并非魔法师的少年做出这种动作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你祈祷好了吗？」
「这是电子签名，订契约一定要签名吧。」
「电子签名？」
吸血鬼（恩嘉）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少年笑了笑，接着便倒数了十秒左右。当他数完时，那个东西也到达了。
「就是这么回事！娜达，千万别死啊！」
夜空中瞬间传出一阵爆炸声。
有谁会看见这些从巨大弹体喷射出来的火焰呢？有谁会认为垂直落下的钢铁与炸药聚合物是现实的景象呢？
又有谁会知道这一切全是因为有飞弹落下的缘故呢？
全长五百五十公分，翼宽两百六十七公分，重量超过数百公斤的凶猛之物，正是钢铁与炸药的聚合物。
正式名称是次世代的战术型战斧巡弋飞弹。
恩嘉立刻扯开喉咙大叫：
「娜达！」
「借由古老七家族之血液，向四宝剑排名第六的双胞胎乞求此兵器。」
「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阻止它吧，阴阳剑！」
新的鬼宝随着少女的声音启动了。
不停旋转的剑飞到少女面前，接着在它的轨迹上又蹦出另外一对宝剑，形成了半球形的光之结界来保护主人不被现代科学的暴力所伤。
阴阳剑——和火尖枪成对的守护之剑。
但就算是这样，娜达还是被轰飞了。
鬼宝发动的结界确实承受了飞弹的直击，但终究还是没能阻止结界被持续的爆炸弹开。不过娜达不愧为鬼仙，只见她和恩嘉借由不停在柏油路碎片上跳动来躲开实质上的伤害，但是没办法马上发动反击。
「……搞什么……！」
「啊啊，太好了，鬼宝真的很厉害。老实说我还真有点担心。」
站在四处燃烧的街道中央，产生动摇的恩嘉对着少年咆哮：
「你这家伙……究竟做了什么……！」
「其实没什么啦。」
少年挥了挥手，然后苦笑着说：
「只是租了艘在极机密情况下来到附近的核子潜艇。莉子说虽然只租半天，但是却得付足以自己建造一艘的金额呢。我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一千亿还两千亿吧。加上伪造账簿的手续费后，击发一颗飞弹就要十亿呢。虽然贵得不像话，但在这种距离下还没把我轰飞，可见最新技术真的是很了不起。他们说结合GPS定位之后，就能以数十公分为单位来调整冲击波的影响范围。刚才看见飞弹在眼前爆炸，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呢。」
驰郎随即笑着说出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发言。
他缓缓摊开手，指着周围因为被波及而崩坏的土地。
「而且还买了这附近的土地与这座加油站，另外也提出了国道的疏散计划。由于有一部分是先斩后奏，所以加上赔偿金的话大概是四百亿左右。虽然还有对媒体与防空网等机关施加压力或是进行封口等各种工作，但跟这些比起来，那些钱根本只是九牛一毛。」
口气平淡的少年看起来就像另外一个人一样。
但还是和娜达的变化不太一样。
如果少女是戴着假面具的变化，那么少年就是假面具被剥下来般的变化。他的一举一动都极为自然，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面貌。
「你说人类比不上吸血鬼对吧。」
少年继续说道。
「那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兵器的人类甚至连狗都打不过。你要嚣张的话，等我把伟大人类的所有兵器轰完之后再来跟我嚣张。」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戌见驰郎。」
少年用拇指敲了敲胸口。
「不过……因为某种缘故，从一名叫做白翁的大叔那里继承了遗产。」
白翁。
这个名字让吸血鬼屏住了呼吸。
它也曾听过这个名字。不对，它自己之前不就说过，有人靠着替人类与鬼仙牵线而获得了暴利吗？
「你这家伙就是……」
听见恩嘉的呻吟后，少年便点头回答：
「我今天才决定要继承。所以……从现在起，我就是白翁。」
*
这是一段失去的时间。
对驰郎来说，这同时也是一段最为重要，且最难以忘怀的时间。
——『大叔，搞什么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有怎么回事。就是你所看见的啊。我们当时不是说好，赌上自己全部的财产吗？』
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男人笑着这么说道。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确有相当惊人的精神力。除了有许多内脏因为建筑物的崩塌而受伤外，百分之六十的皮肤也全都被烧伤了。医生判断已经药石罔效之后，男人在短暂的回光返照当中和驰郎有过对话。
——『我赌能在火灾里获救，而你赌的是不行。』
——『而对你来说，口袋里的一千圆就是所有财产，但我的所有财产是散布在全世界的资金。很可惜的是我好像已经没救了，所以这场赌注是你赢了。恭喜你。』
在这样的理由下，男人把所有的财产交付给少年。
另外还加了一句「我把目前的财产管理人登记成你妹妹了，要好好跟她相处啊」，接着便介绍莉子给他认识。对当时的少年来说，一切都仿佛晴天霹雳一般，而且到最后都没办法改变这名将死之人的意志。
他只记得当初男人呢喃着「输了输了」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洒脱。
嗯嗯……
从结果来看的话，整件事其实很简单。
就是那个男人——鲁莽而直率地遵守了和少年的约定（赌注）。
*
（原来如此……）
娜达用不能称为意识的意识这么想着。
这下子她终于知道，驰郎之前为什么会用那么僵硬的态度说话了。
——『平常自己总是被一些很无聊的事情耍得团团转，不但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被抢走，对方还把一堆我不想要的东西硬塞给我。』
——『但是，我哪能够接受这种安排啊。当然会想挺起胸膛来说，我也能够自己决定事情啊。』
难怪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如果是娜达认识的驰郎，应该会选择舍弃自己的坚持，选择不让妹妹感到寂寞才对。
但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其实相当简单。
因为被迫接受的东西实在太巨大了。
「什么随便可以买下某个小国的资产、散布在全世界的情报网、领先世界上最新技术两个世代的科技，这些对我来说根本都不算什么。直到所有人都放弃遵守大叔的遗言之前，我原本打算一直放着这件事不管。」
少年低着头这么表示。
（简直就像王权象征一样……）
娜达这么想着。
几乎可以被称为王之证（王权象征）的庞大财产。
所以少年才会那么小气，过着不受任何资助的生活吧。他一定是无法接受那过于巨大的财产，被人说是『你失去那么多东西后的赔偿』吧。
（你真的……真的是个死要面子的笨蛋耶……）
这时驰郎闹别扭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少女脑海里，让她感觉少年相当可爱。
但同时——也觉得很对不起他。
因为娜达注意到他一直坚持的原则，就这样让自己给毁了。
「你这家伙……为什么做出这种事……还有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恩嘉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这么问道。
「那还用说吗？」
少年以清晰的声音回答。
然后又露出困扰的表情，扭曲着嘴唇说：
「因为我收了一千圆，所以当然要来救娜达啊。」
「……一千圆？」
黑猫茫然地呢喃着。
接着又像是不敢相信般，再次低声说了一遍。
它紧踩地面的脚忽然一个踉跄，感觉就像是忽然无法相信重力存在一样。
「……你这家伙就为了那一千圆而花了几千亿？别开玩笑了。」
「一千圆可能就是她全部的财产了，但几千亿对我来说也不是全部财产。这样的话，一千圆和几千亿根本没什么好比较的啊。」
「…………」
恩嘉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它实在无法理解……
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原本就认为他是个怪人，也觉得是个跟自己合不来的对象，但这次的回答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他的思考已经超出自己能理解的范围。
某方面来说，他的精神甚至比任何不死属性与鬼宝都还要恐怖。
也因为这样——恩嘉首次有了恐惧感。
本能的恐惧，让它产生了这样的反应。
它用力嘶吼：
「娜达！允许你使出全力！」
「呜——！」
少女的身体自动遵从黑猫的命令。
「——借由古老七家族之血液，向莲花化身的我乞求此兵器。」
轻轻飘浮起来的少女脚边，出现了不停旋转的火焰车轮。
鬼宝·风火轮。
左手拿着刚才的阴阳剑，右手拿着火尖枪，腰缠混天绫，两手手腕上也出现了乾坤圈。另外背上还挂了有着巨大神龙造型的笼子·九龙神火罩。这时少女的外表为之一变。
如今，少女成为完全的兵器了。
是身怀知名鬼宝的真正鬼仙兵器。
这名粉碎、撕裂大量鬼仙的破坏女神……
手上的火尖枪发出了猛烈的火焰。
「斩断苍天、焚落烈日吧，火尖枪！」
从尖锐枪尖一直线往前延伸的火焰朝少年袭去。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伸出手来。
「〈凯扬〉！」
『YES，主人！要求启动防御性程式07〈痛泣之河〉！』
接着立刻从夹克的袖子里喷出了大量的冷冻瓦斯。
全身沾满冷冻瓦斯的驰郎反而主动朝着火焰里冲去。
结果少年的身体就在受到最小限度的烧伤下，顺利穿透了鬼宝的火焰。
「呜啊啊啊啊啊！」
驰郎借由大叫来撑过让肌肉抽动的烧伤。
刚才也是靠着冷冻瓦斯来防御五火神焰扇的火焰。由于光靠藏在〈凯扬〉内部的瓦斯还是让人有些不安，所以少年所站之处也打从一开始就准备了冷冻瓦斯，而这样的准备也确实发挥出功效。
如果只靠内藏在〈凯扬〉里的瓦斯，应该就无法抵挡火尖枪的攻击了吧。
「娜达，用乾坤圈！」
恩嘉的声音让娜达的手再次动了起来。
「阴阳、万刃，斩断一切吧，乾坤圈！」
那是在之前的战斗里，连莲花的鬼宝·彗星锤都能砍断的金属圈。
一见到这一幕，少年便微微露出苦笑。
这时娜达确实听见跑过来的他低声说着：
「我呢，很讨厌那个大叔的遗产啊。」
（我想也是……）
娜达在内心这么呢喃道。
她完全无法想像这个少年高兴收下遗产的画面。看着限时大拍卖的传单，一边抱怨一边扛着米和味噌，然后买下一堆鸡蛋的模样还比较适合他。到了这个时候，娜达才发现自己很喜欢少年的这种模样。
「但是，我要来啰。」
少年在地上翻滚闪过乾坤圈并这么说道。
被闪过的乾坤圈马上翻转，再次追着少年。就算有〈凯扬〉的辅助，还是无法持续躲过它的攻击，而且气被不断使出的鬼宝吸取过去更是足以致命的问题。
但驰郎还是拼命闪躲，一边缩短两人间的距离一边叫道：
「我要来啰！你想要我怎么做啊！娜达！」
「…………」
「想要我帮忙的话就跟我说啊！」
「…………」
少女唯一自由的嘴唇动了起来。
经过了好几次类似抗拒般的震动后，终于从缝隙当中传出了细微的声音。
「好希望……」
那是她一个人独处时呢喃的话语。
几百年来一直故意去忽略的脆弱愿望。
终于有人愿意听——也能够理解的言词。
「好希望……你保护我唷。」
说了。
说出口了。
她的身体为了杀掉少年而操纵着乾坤圈。
她的脸像马上要哭出来般皱成一团。
但是少女就像要展现内心最脆弱的一面般，把刚才的话说出口了。
「驰郎，我想被你保护啊。」
「嗯嗯……」
少年点了点头。
「这样就可以了。」
驰郎握紧拳头并站了起来。
他的思绪一瞬间飞到自己所放弃——以及接受的事情上。
「没问题！我可是保镖啊！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空中出现了喷射出来的火光。
它的来源让恩嘉感到口干舌燥。
「又是飞弹吗……！」
真是不敢相信。
这次绝对会把驰郎本身也卷进去。
身为鬼仙的娜达与恩嘉也就算了，只是身为人类的驰郎一定会立刻死亡，所以它一直认为驰郎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但这个少年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面对这所有思考都超乎自己想像的少年，恩嘉已经开始混乱了。
「娜达！先挡住那边！」
娜达的鬼宝立刻对恩嘉近似悲鸣的声音产生反应。
马上要砍断少年身体的金属圈在最后一刻翻转，转向空中的飞弹攻去，轻松被切开的弹体产生轻微爆炸并且四散在夜空当中。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小规模爆炸让恩嘉呻吟着说：
「……假货！？」
在呻吟中断之前……
少年的身体就已经快一步冲进娜达的怀里。
*
这次的作战计划不是由驰郎所订定。
预测出娜达的防御能力，并且提议使用飞弹的是〈凯扬〉。
——『综合刚才的战斗结果，以及莲花小姐与少影先生的情报后，我认为娜达小姐的战力凌驾最新锐的重战车。如果是这样的话，要用现代兵器贯穿她的防御，就需要重战车主炮或者战舰副炮等级以上的武力。』
——『但是凭这些兵器的射程范围，要接近恩嘉先生与娜达小姐而不被发现可以说相当困难。因此，我提出第三种方案。』
那是机械才会有的，无视人类的耐力与可行性的愚蠢提案。
但是少年却接受了这愚蠢的提案。
从莉子那里了解少年的个性，目前正在旁边听着他们对话的莲花，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是个笨蛋。』
——『好不容易才活下来，这次真的想去送死吗？』
也难怪莲花会这么说。
因为这无论怎么想都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
但少年只是露出有些困扰的笑容。
——『因为我跟她约好……』
——『要保护她了啊。』
*
「你究竟是什么人……！」
恩嘉再次战栗地这么问道。
少年已经来到他们眼前，而且已经逼近到无法用阴阳剑的结界将他弹开的距离了。
「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唷！」
驰郎一边冲向娜达，一边大叫着。
「正因为是普通的人类，才能成功唷！如果吸血鬼绝对没办法赢的话，那么普通人类可能会有办法吧！」
驰郎往前猛冲。
并且大声吼叫。
当然，这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虽然从刚才就一直成功闪躲，但娜达的鬼宝还是有压倒性的优势。不论是冷冻瓦斯还是飞弹，都只能把驰郎的死期延后几秒钟而已。
但是……
就是因为这样……
接下来——他将要靠他自己。
「〈凯扬〉，机械手臂结合！」
三条机械手臂缠上驰郎的手，然后开始变形。
装甲为了配合新形态而移动，数条人工肌肉也进行更有效率的配置，最后形成了一条巨大的机械手臂。
一式·特攻用复合电磁臂（Panzer Arm）。
「哦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手臂就这样带着紫色闪电，朝挂着〈七键敕书〉的恩嘉挥去。
其原理就跟打桩机（Pile Bunker）一样，借由强大电磁力而强化的一击，带着电磁炮一般的威力，粉碎所有挡在面前的物体。
这是驰郎与〈凯扬〉所拥有的最强王牌！
但是——
很可惜的是……
拳头在发射出去前就停住了。
「驰……郎……？」
少女在拳头瞄准的方位上这么低声呢喃着。
娜达的身体闯入少年与恩嘉之间了。
「——连那个家伙一起揍下去不就得了，这样子应该连只是只猫的我都能一起杀死才对唷？」
恩嘉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打得下去呢？」
驰郎的嘴里传出苦闷的发言。
「我怎么可能动手打……自己说要保护的女孩子呢……」
停止攻击的少年反而像是哭了出来一样。
抓起恩嘉的娜达就趁着这个空档用力往后跳去。
她用左手抱紧恩嘉，接着以右手抓住一直背在背上的巨大笼子。
鬼宝·九龙神火罩。
虽然不清楚它的〈力量〉，但只要一启动的话，驰郎应该就没有抵抗的手段了。不停发动的犯规技能，这时候也到了技穷的地步了。
已经把对方逼到这种程度，最后还是没有任何成果。
接下来只能等待自己命丧于少女手下了。
这时候突然从头上落下一颗彗星。
「——吞食黑曜将其碾碎吧，彗星锤！」
超重量的黑球从娜达的视线死角发动攻击。
（插图295）
这记完全的奇袭，让娜达也不得不放开手里的鬼宝。她虽然立刻展开回避，但黑球还是发动了两、三次攻击，同时也在地上造成了巨大的坑洞。
到了第四记攻击时，娜达终于失去平衡，她与恩嘉各自跳到了柏油路面上。
「莲花！少影！」
少年茫然地这么说道。
身穿鲜红旗袍的鬼仙少女这时就站在众人面前。
「别直呼我的名讳好吗？」
「……虽然是最差劲最低级且最讨人厌的呕吐物，但至少让我们看见了一丝能够解决事情的可能性，所以我们就稍微帮忙一下吧。不过呕吐物依然是呕吐物，依然无法改变光是站在同一个地方就让我很想死的事实。」
少影一边口出恶言，一边再次朝着大地丢出类似种子的物体。
地面立刻有植物的根涌出，接着为了封住娜达的行动而朝她进攻。
「火尖枪！」
娜达马上启动火尖枪来扫开这些植物。
另一方面，莲花则是为了支援少影而施放彗星锤。由于有两个人，所以攻击的次数当然比较多。从旁边看起来，娜达似乎已经陷入劣势了。
但是……
娜达不是只能启动一种鬼宝而已。更何况，只要吹起那阵能让吸血鬼变成人类的风，形势马上就会逆转了。
实际上娜达也的确一边挥舞火尖枪，一边聚集着能发挥出〈力量〉的气。
她准备使出自己的不死属性了。
「啊啊，真是够了！」
莲花焦躁地大叫，接着转过头来。
「驰郎，你快点好吗！虽然你这家伙弱死了，但至少也要在不害死自己的范围内发挥一点功效啊！」
「哈，看我的吧！」
这十分符合她个性的发言，让驰郎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把力量灌注到脚上。
然后再次跑了起来。
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往前奔驰。
他的目标不是娜达——而是因为刚才的攻防而远离娜达身边的恩嘉！
*
「呜……！」
看见跑过来的驰郎后，恩嘉便下了一个决心。
它决定解放原本不想使用的不死属性。这是没有鬼宝的它唯一的战斗手段。
恩嘉的模样立刻产生了变化。
就像加了泥土，也像是吸了水一样，黑猫的身体开始膨胀了起来。可能是以脚边的土与柏油路面做为材料吧，只见它们不停地被吸进黑猫的**里，而挂在脖子上的〈七键敕书〉就被埋到胸部里面去了。
这不过是在零点几秒内发生的事情。
在拟态当中被强化到近似过敏的知觉让整个世界看起来都像是慢动作一样。
恩嘉这时候能够清楚看见驰郎跑过来的模样。
（啊啊……来了吗？）
它忍不住这么想着。
恩嘉心里有着再也不会遇见这名少年，以及预期会像这样再次与他邂逅的矛盾情感。
这一段期间里，它的牙齿也跟着变大。
头部长出扭曲的角，双手则是伸出能够撕裂钢铁的利爪。
隆起的身体看起来就像老虎一样。
但是，现实世界根本没有这种野兽存在。
绝对没有什么能用双脚行走，头上还长着角，身高超过四公尺的老虎存在。挤在恩嘉身上的肌肉超过一般的野兽好几倍，这时候的它已经获得足以匹敌传说中魔兽的雄伟外貌了。
「哦哦哦哦哦……」
驰郎大叫着，这时恩嘉和他之间只剩下几公尺的距离。
同一时间，恩嘉也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锥心之痛。
和莲花与少影战斗时，恩嘉曾说过自己的能力在鬼仙当中算是垫底，所以别对它抱太大的期望。
其实它并没有说谎。
很遗憾地，它不是什么强大的鬼仙。
虽然继承了一族的不死属性，但要是使出全部的〈力量〉，自己的身体就会承受不住。就算拥有发挥不死属性的才能，它也没有能够承受这种力量的身体（容器）。
所以恩嘉过去只使用过一次这种能力——
（没错——那是在夺走〈七键敕书〉的时候……）
它茫然地这么想着。
向拥有〈七键敕书〉的家族诉说自己的困境，让他们收留了自己，然后再以偷袭的方式消灭守门人。从愿意藏匿来路不明的自己这一点来看，那的确是一个相当善良的家族。
不过恩嘉并不后悔消灭了他们这件事。
但是……
（那是什么表情——）
少年的脸让它有了这样的想法。
少年毫不犹豫，没有任何迟疑地往这里跑过来的模样让它这么想着。
恩嘉开始挥动爪子。
驰郎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这足以撕裂战车的一击。
『自动启动！轨道预测程式03——〈蝴蝶〉。』
几秒钟后，恩嘉才听见这样的机械音。
少年的身体在有一半被夹克拖着走的情况下，不停地躲开恩嘉的攻击。
（你这家伙——）
虽然害怕、虽然胆怯。
但绝不会输给这些情绪。
恩嘉的眼睛没办法离开少年专心往自己跑过来的模样。
——过去的自己也有过这种表情吗？
「恩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发出怒吼。
躲开恩嘉挥落的巨臂后，直接往它的手臂一踢并高高跳起。
在空中将举起的拳头抬到更高处。
「〈凯扬〉！」
『要求启动——一式·特攻用复合电磁臂！』
已经结合起来的机械臂再次缠绕着紫色闪电。
这时已经没有任何物体可以阻挡。刚躲开攻击的恩嘉，身体的姿势也没办法挡下攻击了。
少年变化为电磁炮弹的拳头直接贯穿了恩嘉的身体，以及被它埋进胸口的〈七键敕书〉。
3
结局一瞬间就降临了。
在恩嘉倒地的同时，被操纵的娜达也整个人往前倒。
「……啊……」
但最后还是稳住了身子。
接着有好一阵子就这样静止不动。
爆炸的飞弹、彗星锤·火尖枪等各种鬼宝的凌乱攻击，已经让国道变成到处都是陨石坑了。另外半倒的加油站也还在冒火，实在不敢相信会在日本看见这种景象。
在这样的光景当中，莲花与少影还是以紧张的表情凝视着少女。
不久之后，少女才缓缓抬起头来。
「啊、啊……」
接着开始零碎地呼吸。
最后断断续续的呼吸变成把空气送进肺部深处的深呼吸，然后娜达终于低声说道：
「啊啊……终于可以呼吸了。」
听见她这么说，莲花便接着表示：
「那先恭喜你了。不过我还是要问一下，你还打算跟我们对战吗？」
「不了……敬谢不敏。还有，我要为给你们添麻烦道歉。真的很不好意思。」
娜达用平常的态度摇了摇头。
然后以虚浮的脚步踩着碎裂的柏油路面，朝少年走了过去。
「娜达……」
对方也回过头来。
「给你添麻烦了，驰郎。」
「因为收了你一千圆啊。」
驰郎搔了搔沾了灰尘的脸颊。
不用仔细看也能发现少年已经全身是伤。
身上那件以特殊纤维制成的夹克满是破洞，而且还浑身是血。虽然已经用冷冻瓦斯抵御，但身体上依然到处是轻微的烧伤，此外因为内出血而变色的部位已经多到数不清了，他的肋骨应该也有好几根出现了裂痕才对。
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直挺挺地站着。
一看就知道，驰郎只是因为「保镖绝对不能倒地」的自尊而硬撑。
所以娜达也没有说破。
她只是瞄了一眼散落在道路上的飞弹碎片。
「真的吓到我了，你比我想得还会隐瞒事情嘛。」
少年用鼻子哼了一声。
「娜达你还不是一样。」
「嗯……说得也是。」
娜达随即笑了起来。
驰郎顿时感觉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看见她具透明感的笑容了。
仔细一想就会发现其实也只隔了半天左右，但感觉上就像隔了半年那么久。
「谢谢。」
少女再次道谢。
光是这样，驰郎胸口便涌起一阵感动。
「可以让我和这个说一下话吗？」
「嗯嗯。」
驰郎立刻稍微移动身体。
被少年的拳头贯穿的恩嘉，就像倒带一样恢复成黑猫的姿态了。由于它大部分时间都是黑猫的外形，所以跟人类型态比起来，还是这种模样比较有熟悉感。
「恩嘉……」
即使对黑猫搭话，它也没有马上回答。
「不用回答也没关系，但你为什么要用强硬的手段来操纵我呢？」
「…………」
「果然是因为无法饶恕我消灭了你的族群吗？但是，我觉得你只要开口拜托，我就会帮你了唷。」
黑猫果然还是没有开口。
横躺在地面的它只是不停地急促呼吸着。
看见它这种模样，娜达也只能微微苦笑，这时又换成驰郎对着它问道：
「你为什么要和娜达四处逃窜？」
「……你问我为什么？」
黑猫终于有了回应，而且眼珠也跟着动了一下。
「因为真的很奇怪啊。如果你真的想要〈七键敕书〉，那就没有到处窜逃的理由，应该做好万全准备后再迎击追兵才比较有效率吧。就算失败而让娜达丧生，对你来说应该也没有什么差别才对。」
恩嘉沉默了下来。
这和刚才的沉默性质有些不同。
这样的沉默就像是在考虑什么重要的事情——也像是故意让自己不去面对现实一样。
「这只是我的猜测……」
驰郎这么说道。
「说不定……你也觉得……和娜达的旅程相当愉快吧？」
*
——恩嘉想起了似梦非梦的回忆。
这是它获得〈七键敕书〉后发生的事情。
浑身是血的它，在快要倒地的情况下入侵洞穴后，在里头遇见了一名被封在水晶里的少女。
看见少女的一瞬间，它就产生了决定性的变化。
它在那一瞬间忘记了憎恨，也忘记了持续燃烧数百年的复仇之火，更忘记了在遥远过去被消灭的同族所感受到的悲哀。
这是在几秒钟当中所发生的事。
——由于它终究无法承认自己迷上杀害同胞的怪物，所以就在这个时候弄瞎了自己一只眼睛。
*
回到现在。
「或许吧……」
恩嘉以不高兴的声音这么回答。
它最后还是承认了，至少不讨厌这半年的旅途——也就是和这名被称为怪物的少女一起旅行的时间。
「这样啊。」
驰郎露出温柔的笑容。
「这样的话，你……」
「好啦好啦，让开让开。」
当他们在对话时，一个穿着旗袍的身影像是要推开两人般插身而入。
原来是莲花走了过来。
「要多愁善感是没关系啦，但工作还是要做。我还是得把你五花大绑，然后送回去接受我们家族的制裁唷？不过很抱歉，你的罪状应该只有死路一条。」
「等、等一下嘛莲花，可不可以稍微通融——」
驰郎虽然急着缓颊，但莲花只是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没有什么通融不通融的，你也知道这家伙做了什么事吧！」
「但那是——」
驰郎拼命想着能够拿出来说情的借口。
因为这样恩嘉实在太可怜了。
不知道为什么，驰郎满喜欢这只黑猫。
就算它背叛了自己，就算它罪该万死，驰郎还是没办法接受它丧失生命的结局。他绞尽脑汁想着能让恩嘉减刑的条件，只要自己能够帮忙，就算要用上白翁的遗产也无所谓。
结果，援手反而来自出乎意料的地方。
「但很可惜的是，你已经没办法这么做了。」
黑猫亲自张开嘴这么说道。
「嗯？你在说什么？想抵抗的话，我可以直接在这把你灭掉唷。」
「我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时候黑猫似乎笑了起来。
结果它的身体就这样溶化了。
它的**在柏油路面上扩散开来，最后变成一团泥泞。留下的这滩污泥任他们怎么看都不会再产生变化了。
被抛下的莲花脸色立刻为之一变。
「这、这难道是分身！？」
少女用至今为止从未听过的怪声大叫着。
「难、难道……那家伙的不死属性就是……只让核心部分逃走……单独把拟态的分身留在这里……？怎……怎么会这样……」
「大小姐……」
少影冷冷的发言刺进少女的心脏。
「我可以说……这是狗屁大小姐的丢脸失态吗？」
「啊……」
「哦……」
驰郎与娜达也刚好在这个时问点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同时噗哧一笑，接着立刻又变成捧腹大笑。这或许是两个人相遇之后，首次像这样开怀大笑吧。
「我、我说啊，少影你也跟我同罪吧！喂，驰郎！娜达！你们也别在那里笑了，快点找一找啊！帮忙啦笨蛋！」
少女的悲鸣和大笑声混合在一起后……
从太阳快要升起的黄坂市空中一直传到遥远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