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意识。

  清醒过来。

  失去意识。

  清醒过来。

  这过程不晓得反覆了几次。

  「…………」

  红莲再次清醒过来，稍稍睁开眼睛。

  眼前的景象看起来扭曲成一团。

  大概是自白剂造成的吧。

  可是他早就接受过训练，不管是毒药、药物和拷问，都应该对他无效才是。

  红莲确认一下自己身处的状况。

  这里是个很亮的狭窄房间。

  里头有张固定在地上的椅子。

  他被绑在上头，被不停询问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跟『百夜教』勾结？」

  拷问他的，是身穿「帝之鬼」私人军队制服的男子。红莲看不清他的脸。对方用发出强光的灯泡抵住红莲，由于光线实在太强，害得他头昏脑胀。

  而这个情况，约莫已经持续三天以上。红莲只要一昏过去，就会马上被弄醒，在无法睡眠的状态下，他的脑袋也愈来愈不灵光。

  红莲渐渐失去说谎的能力。

  那男子又再次问道：

  「你有没有跟『百夜教』勾结？」

  照理来说，红莲应该已经差不多要回答什么才对。

  面对如此严刑逼供，就算是受过一定程度的训练，这时也差不多该招供了。

  于是红莲抓准时机，决定开始说谎。

  「……唔，啊。」

  「怎么？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给、给我水。」

  「水？回答我的问题就给你。」

  「啊……」

  「你有没有跟『百夜教』勾结？」

  「……百、百？」

  「『百夜教』。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吗？」

  对于这个问题，红莲死命运转已经慢到不行的大脑，回答：

  「……我、我们不是、一伙的。」

  「少来。你根本就是『百夜教』的人。」

  「我不……」

  「你就是『百夜教』的人。」

  「唔，唔唔，对了……他们有来找我加入。」

  「找你？所以你加入『百夜教』了吗？」

  「没、没有。我们的利害关系、不同……」

  「什么利害关系……」

  那男子话才问到一半。

  「啊啊，看来你现在这种状况，没办法回答太复杂的问题。可是，我已经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啊。『百夜教』曾经来找过你。既然这样，你应该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偷袭？」

  「我、我不知道……」

  「少来。其实你早就知道。」

  「…………」

  这里恐怕就是拷问的关键所在──红莲沉默不语。要是能想办法蒙混过去，拷问者应该就会满意而收手。

  只要准备一个这家伙所想要、听起来煞有其事的答案给他──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因为就是你把偷袭的人找来学校。」男子说道。

  「不对。」

  「你早就知道了。」

  「唔……啊，开、开战……」

  「开战？」

  「……我早就知道要开战……可是不晓得是什么时候……」

  「对方没有告诉你？」

  那男子诱导性地询问。

  「那些家伙，要我们一濑家，乖乖听话……还说像我们这么小的组织，存不存在根本不重要……」红莲回答。

  「……哦。」

  「所以……他们并没有给我什么消息。」

  「但是你跟『百夜教』联手了。」

  「我没有。」

  「不，你出卖了柊家。」

  这时红莲抬起头，笑了。

  「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有什么好笑的？你这是认罪的意思吗？」

  「我有什么理由出卖柊家？」红莲回答。「『百夜教』的奴隶和旁支的人渣……有什么不一样吗？」

  「…………」

  「够了。杀了我。我累了。你们这两个庞大的组织，就自己去打个够吧。」

  「…………」

  「我们终究只是人渣。伟大的柊家，为什么这么在意我们这些人渣？」

  这时光线收束起来。

  房间稍微暗了下来。红莲的瞳孔来不及收缩，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

  眼前的景象由白转黑，房间的轮廓逐渐在红莲眼中成形。

  一旁的拷问者，是个略有年纪、蓄著胡子、一脸威严的男人。那家伙转过头。

  「应该已经……」

  这时房门打开。

  站在房门那头的是暮人。他低头看向红莲。

  「问不出其他东西了？」

  「是的。他恐怕接受过拷问的训练，不过人类还是有其极限。我想这次拷问已经把他逼到极限了。」

  「所以，这家伙说实话了吗？」

  听暮人这么一问，蓄著胡子的男人点点头。

  「是的。至少就我看来，他已经把实话都说出来了。」

  暮人那冷冷的视线直盯过来。

  「你也听见了。所以这点东西，就是你手上所有的情报？」

  「…………」

  红莲抬头说道：

  「……我不是早就说了吗？你太抬举我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真令人失望。」

  「唉，拜托放过我吧。」

  然而暮人的视线，仍未从红莲身上移开，而是继续说道：

  「……你父亲跑来抗议，要我们把儿子还给他。」

  「所以我们把他抓起来拷问，结果他跟你说的一样。『百夜教』曾邀请一濑家加入──但是因为条件谈不拢，结果还没回覆对方，就已经开战了。」

  「…………」

  「你父亲真没用，招供的时间比你早了五个小时。而且最后心跳还停了。」

  「……你！」

  看见红莲的表情，暮人淡淡一笑。

  「哦，这是你第一次把真正的心情写在脸上吧？看你气成这样。也就是说，你在这之前全是在演戏。受到拷问的时候，你也只是透露那些自认无关紧要的消息。真厉害，我得好好称赞你。没想到像你这种人才，居然会出生在那个低等的旁系。」

  「…………」

  「啊啊，放心，你父亲还没死。我们把他救活，已经让他回去了。你的确很厉害，不过你之前说得没错。不管个人再厉害，反正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像一濑家这种废物，连我们柊家的一根脚趾头也比不上。你绝对不可能对柊家构成威胁。这下我可以肯定了。」

  「…………」

  他说的是实话。

  「……但是我看上你了，一濑红莲。来当我的左右手吧。这样一来，你们旁系的地位应该也能多少提高一点。」暮人继续说道。

  「……要是我拒绝呢？」

  他歪著头思考了一下。

  「……那我就打垮一濑家。根据我的估计，只要给我五天，就能把你们『帝之月』组织的人杀个精光。」

  「…………」

  「你们组织的实力，就是这么不堪一击，才会连『百夜教』也不把你们放在眼里。我们柊家之所以允许你们存在，也是因为你们只是个没有力量的弱小组织。」

  「…………」

  「不过，我想要像你这样的人才。来，选一个吧，你是要全家被杀得一个不剩，还是……」

  「……还是对你宣誓效忠，是吗？」

  「没错。」

  「你这个人真傲慢。」

  暮人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柊家的人就是这样。」

  他大言不惭地如此说道。

  这样一来，红莲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话说回来，接受暮人的提议，对红莲而言其实一点问题也没有。毕竟他本来就打算在这学校里隐藏实力，扮演一个小丑的角色。这时有暮人这样一个挡箭牌出现，对他来说来得正是时候。

  因为已经屈服于暮人之下，所以对他言听计从。

  承认自己打不过暮人，赢不了柊家，于是成为他们的走狗。

  没错，要是能让柊家如此认为，红莲就轻松多了。

  这么一来，剩下的问题就是：红莲真的能得到足够的力量，来紧咬柊家不放吗？

  「……总之先给我水吧。」他抬头望向暮人。

  暮人微微一笑。

  「这代表你同意我的提议？」

  「还有其他选择余地吗？」

  「是吗？那你就是我的伙伴了。放心吧，我可不会瞧不起自己的手下。」

  「手下，吗。」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还是你希望我称呼你为朋友？」

  暮人这番话还真是莫名其妙。

  「啊？」

  不过暮人并不理会红莲的反应，而是对拷问者下令道：

  「放开他。从今天起，这小子就是我的手下……」

  但暮人话还没说完，红莲己经让自己的手臂关节脱臼，从绳索中抽出。其实他打从一开始就有能力挣脱。

  「啊……」

  拷问者一脸讶异地望著他。

  红莲直盯著那个拷问者，笑了笑。

  「放心吧。我是自愿接受拷问，不会找你报仇的。」

  不过暮人并不惊讶，只是目不转睛地看著红莲，观察他的模样。

  「我看你有点憔悴。今天就先休息吧，明天再开始派给你任务。」

  「这么快就以主人自居啦？」

  「嗯？你在说什么？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不管是在这之前，或是从今以后……包括你之后的子嗣，永永远远都将臣服于柊家之下。对了，你的武器，已经跟著你父亲一起送回你老家了。明天，我会拿一把与你的实力相衬、威力更强的武器给你。」

  暮人留下这席话，便转身离开房间。

  红莲瞪著他离去的身影，这时一旁的拷问者忽然态度一变，向红莲低下了头。

  「……之前真是对您太失礼了，一濑红莲少爷。」

  他对红莲如此说道。

  红莲才刚成为暮人的手下，情况便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他叹了口气。其实什么也没变，情况跟从前根本没什么两样。

  柊家依旧强大，一濑依旧只是旁系的废物。

  可是他该怎么做，才能扭转这个局势呢？

  真昼的做法，是选择走向非人之路。

  那是一条修罗之道，并非人类该走的路。

  既然如此，那我……

  「…………」

  这时，他忽然想起真昼那席话。也就是筱亚受真昼之托，所带来的那番话。

  『我们选择的路虽然不一样，反正终点都是相同的。』

  这句话在他脑海中浮现。

  「……我的路，又在哪里……」

  红莲只喃喃说了这句，便走出拷问室。

  ◆

  原来拷问室位于体育馆的地下室。这里应该是为了让柊家的学生练习抵抗拷问，所准备的训练设施吧。

  红莲一脸疲惫地离开体育馆。

  天空一片赤红。

  太阳正在西沉。

  放学时间应该已经过了，操场上却满是主动私下练习的学生。

  他一边斜眼看著这景象，一边烦恼该回校舍还是回家。他虽然把书包留在教室，不过小百合或时雨大概已经帮他带回去了。至于他的手机，已经遭到没收，武器则好像是被慎重其事地送回老家。

  「……真是多管闲事。」

  红莲转过身，决定直接回家。

  「一濑红莲！」

  这时，突然有人从操场那头出声叫他，而他也晓得那是谁的声音。

  叫住他的是十条美十。

  不过红莲并未回头，只想直接离开。

  「等一下！」

  「…………」

  「我叫你站住！」

  他感到背后传来阵阵杀气。

  「你不要大呼小叫好不好，我可是严重睡眠不足耶。」红莲回答。

  他回过头，半眯著眼，直盯著美十。

  充满特色的红发，看似倔强、有点上吊的眼睛，以及端正的脸庞。

  不知为何，美十似乎气冲冲的。红莲并不晓得原因。

  不过她已经念起咒语。那是柊家的咒语，是她最擅长的降神之法进化版，可藉由诅咒将体能提升至极限。

  在那头红发上方，开始浮现比发色更红、犹如火焰的三角火轮光。

  至于这招是借用何方鬼怪的能力，其实红莲早已调查清楚。毕竟他之前已经见识过一次，所以早已研究完毕。

  这招是「金刚夜叉明王咒」的应用版。

  「竟敢瞧不起我，我要把你打飞。」

  美十这番话十分幼稚。那双细足朝地面一蹬，发出咚的一声、令人无法置信的轰然巨响。地面向下一凹，美十的身子以惊人的速度窜来，缩短与红莲之间的距离。

  若换作是普通人──不，就算是久经锻炼的人，应该也跟不上她的速度吧。

  美十的实力就是如此高强。

  然而，红莲却心不在焉地顶著一脸倦色，只是直盯著她。美十的拳头逼向前来，眼看就要打在他的脸上。

  「都到这种时候，你难道还想隐藏实……」

  不过，美十的话只说到这里而已。

  因为红莲突然退后一步，而且还轻松写意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他扭住美十的手，制住她的关节。美十试图让自己脱臼，藉以挣脱束缚，但红莲早已看穿她的意图。

  红莲利用她的动作，顺势一腿扫去。

  「呜哇！」

  美十吓得大叫一声，整个人浮在半空中。但是红莲并未减缓攻势，而是将她的手往地面一扯。于是她整个人倒栽葱，眼看就要一头撞上地面──就在这个时候。

  红莲揪住美十水手服的衣领，以免她一头栽在地上。

  由于短短一剎那间实在发生太多事，美十摸不著头绪愣在那里。红莲则低头看著她。

  「喂喂，地上又没有东西，不要在这种地方跌倒好不好。」

  听他这么一说，美十这才察觉自己的处境。她恶狠狠地抬头望向红莲。

  「开、开什么玩笑。你明明这么厉害，为什么要一直隐藏实力！？」

  看来她似乎很生气。

  「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很厉害，不就会被人欺负吗？」红莲回答。

  「你、你厉害成这样，怎么可能被……」

  「我可是一濑家的人耶，美十。」

  美十瞪大双眼。看那副表情，大概是听见这句话后，她才想起红莲身上背负著何种重担。

  不过，其实这女孩什么也不懂；她不明白一濑家的地位是在多么底层，也不知道柊家有多么强大。身处柊家之中，有很多事是不可能明白的。

  美十拨开红莲抓著自己衣领的手，起身说道：

  「所、所以，你明明这么厉害，却一直瞒著大家吗？对于我的同情和痛骂，你都一直把我当成愚蠢的小丑，一直在暗地里嘲笑我吗？」

  红莲摇摇头。

  「并没有。」

  「可、可是，我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有吗？」

  「当然有！可是你却接受了，接受我破口大骂。既然这样，就算你在暗地里嘲笑我，我也……」

  「我对你的兴趣不大，所以没什么好笑的。」红莲打断她。

  「啊……」

  「而且我也没那种闲工夫。你话说完了吗？」

  听红莲这么一说，美十看起来似乎大受打击，可以看到她眼眶里泛起些许泪光。这是因为不甘心？还是出生于十条家高高在上的她，在这之前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

  不过，其实不管怎样都无所谓。毕竟这几天以来，红莲根本没好好睡过觉。

  他转过身，迈出步伐。

  这时美十从他身后说道：

  「可、可是，你却救了我一命！」

  「…………」

  「之前那次偷袭……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没命了！」

  「…………」

  「这是为什么！？如果你真的这么不想让人看破实力，那时候就不应该救我。可是，你却救了对你而言毫无兴趣的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问。

  红莲不耐烦了起来。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出手救美十和五士？

  对于这个疑问，他也只能回答：因为事出突然。

  眼看自己认识的人就要死在眼前，于是忍不住出手相救；这行为真是愚蠢，难保不会成为他的弱点，而且还是致命伤。

  「…………」

  红莲并未回答，打算直接离开学校。

  不过烦人的是，五士居然就站在校门口。他环抱双手，一直看著红莲的方向。

  这家伙应该也亲眼目睹了红莲和暮人的战斗，所以已经知道红莲真正的实力。

  「你这个人真过分。原来你不是属于天才那种类型啊。」五士开口。

  「…………」

  「你是只要努力就会进步的那种人──你的父母和侍从，一定都对你抱著很高的期望吧？」

  红莲抿嘴一笑，回击道：

  「嗯，是啊。爸爸每天都会夸奖我呢。」

  「少瞧不起人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

  「啊？」

  「我很厉害，所以，那又怎样？拥有强大力量的人出生在一濑家，又能怎么样？」

  「…………」

  「伟大的柊家，再加上你可是出生名门的五士家，后面那个红头发的则是名门十条家。而我呢？我可是一濑家的老鼠。这和个人能力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五士眯起眼睛，直盯著红莲。

  「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的个性有够别扭。」

  「嗯。那你就不要再靠近我了。」

  「不不，这可不行。谁叫你救过我一命。」

  「所以你要一辈子为我做牛做马？」

  「怎么可能。」

  五士笑了笑。

  「不过我可以跟你交个朋友。」

  「我拒绝。」

  「是吗？既然这样，虽然十条那个红头发的也问过了，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只是顺势而为。」红莲想也不想就回答。

  「不不，少骗人了。那时候，你根本不应该救我，要不然你一直装小丑就没意义了。可是，你还是救了我。为什么？」

  「…………」

  「也就是说，你……」

  五士自顾自地胡诌起来，红莲觉得已经没必要继续听下去，转身就走。

  不过，五士却对著他的背影继续胡扯。

  「你根本是个好人，要不然就是怕寂寞。反正不管是哪个，救命之恩总是很难还清的。所以啦，我们就从朋友做起吧。」

  红莲用鼻子哼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说道：

  「蠢死了。」

  「啊哈哈。」

  五士的笑声传来，这家伙真的很烦。

  不过，他的声音已经愈来愈远。

  「…………」

  回家途中，红莲满脑子所想的，全都是五士和美十刚才所说的话。

  我为什么要出手救他们？

  我为什么无法忍受他们两个死在自己面前？

  这种软心肠，真的是红莲的致命伤。照理来说，从今以后如果有必要──只要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或是为了达成目的，就算是小百合和时雨的性命，他都必须坚强到能够见死不救才行。

  毕竟他的敌人可是柊家。

  还有「百夜教」。

  红莲认为，面对远比自己庞大的组织，必须一点一滴地累积自身实力，来加以对抗才行。因此，他可不能在这种地方，因为感情用事而停下脚步。

  「……好人……好人，是吗？」

  红莲自嘲地说著，然后皱起脸笑了。

  他抬头望向天际，眼前正是他目前所住的那栋大厦。

  不晓得小百合和时雨回家了吗？

  他在脑海中浮现两人的脸蛋，思考如果身处相同的情况下──在遭受袭击的时候，如果小百合和时雨遭遇危险，自己真的能对她们见死不救吗？

  接著……

  「要是换作是你……你应该会拋下她们吧？真昼。」

  他喊了声那个为了追求力量而进入另一层境界，小时候曾与自己订下约定的女孩的名字，然后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