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被斩断的手
在涩谷的闲静住宅区深处，有一栋建筑物。
那建筑物是由「帝之鬼」所有，可以说是他们的根据地。
这是红莲第一次被叫来这里，据说是因为他接任一濑家当家这件事，必须向「帝之鬼」的高层部会报告之故。
他穿过层层保全与身分确认，被引导到一扇巨大的黑色门前。
带著他来到此处的柜台小姐说道：
「请在这里等候里头的吩咐。」
说完她便离开了。
红莲点点头，在原地等候。
在这扇门后的，应该是柊家的当家，也就是暮人、真昼以及征志郎的父亲柊天利。
他可是掌控「帝之鬼」上上下下的当权者。
红莲还听说，决定处死自己父亲的另外九个家族的人，也在里头。
「……是要让我等多久。」
他一直等不到有人出来叫自己。他一直在这空无一物的地方枯等，眼看十分钟、二十分钟就这样过去。
这么做是为了让他明白自己的身分？还是里头根本把他忘了？红莲也没办法证实，就这么等了一个小时──
「……进来。」
终于有个声音传来。
他走进房间。
里头有张圆桌，一群四、五十岁的男女围绕而坐。
一共有十个人坐在那里。
红莲猜想，这些人应该是柊天利和其他九位名门当家。也就是说，五士和美十的父亲应该也在里头，不过红莲并不认识他们。
坐在圆桌最后头的男人开口了。
「你就是一濑荣的儿子？」
说话的男人颇具威严，从那结实的体态及冷冽的眼神看来，实力恐怕相当高强。光看对方所散发出的气势，红莲便明白这家伙就是这里的主人。
也就是说，这个人就是柊天利。
红莲点点头，低头微微行礼。
「是的。」
天利一脸冷漠。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
「您的意思是？」
「你还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吗？给我跪下，头给我压低一点，低到你那毫无意义的自尊心彻底崩溃。」
红莲被训斥一顿。
对方居然要红莲下跪。
要他对杀了自己父亲的家伙下跪。
红莲抬起头，直盯著天利。
「请原谅我的无礼。」
然后跪在地上。
连头也磕了下去。
这时声音从他头上传来。
「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不，我没那种意思。」
「不可能。你眼神中根本藏不住怒火。」
「…………」
「你父亲可是厉害多了，就算被逼著在我们面前脱光光跳舞，脸上还是挂著傻笑呢。」
红莲晓得自己握紧了拳头。天利说红莲藏不住怒火应该是真的，他还没办法跟父亲一样坚强。
插图006
天利说道：
「其实也不能说他厉害，应该说是无能才对。」
「…………」
「不过我听说你比你父亲聪明多了。听说你骗过了征志郎是吧？」
红莲的确曾骗过征志郎，说天利对自己下达特别命令，交代红莲去调查暮人的素行。不过红莲明明告诉征志郎这件事要保密，看来那个蠢蛋的口风真是松到不行。红莲抬头回答：
「没这回事，我只是开个小玩笑，因为我不觉得征志郎少爷会相信像我这么卑微的人。」
「对，没错，要怪就要怪征志郎居然相信你这种人渣，而且柊家并不需要弱者。你要是看他不顺眼，大可杀了他无所谓。」
「您真爱说笑。」
「只要我随便说个笑，甚至可以把你们『帝之月』的人杀个精光。」
「是的，我明白。」
「既然明白，你居然还敢用那种眼神看我。」
「对不起，我自认已经尽全力表现出服从的样子。」
天利直盯著红莲，像是在打量他。
「你晓得自己的存在意义是什么吗？」
「……您的意思是？」
「我是在问你，你知道柊家和一濑家分道扬镳的历史吗？」
红莲当然知道。
一濑家的女子与柊家的次男相恋──然而爱上同一名女子的柊家长子怒不可遏，于是毁了他们两个的人生，「帝之月」便是因此而生。
在那之后，一濑家受尽轻蔑，好不容易才得到柊家认可。而对柊家与「帝之鬼」的人而言，轻视一濑家甚至是教育中的一环。
「你们这些旁支人渣的存在意义，就在于让我们羞辱。」
「…………」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拿祖先的男女私情出来说三道四，不过这系统还运作得很好。透过歧视你们，『帝之鬼』的信徒才得以得到更强烈的自我认同，而且也变得更加团结。」
「…………」
「这就是你们还能存活下来的理由，要不然你们早就分崩离析了。你必须接受这个命运。」
说到这里，天利站了起来。
他走向跪在地上的红莲。
「再给我磕个头。」
于是红莲将头向地板垂下。
这时他的头被狠狠一踩，额头撞在地板上，血也跟著流出来。
但是他动也不动。
虽然屈辱感几乎让他崩溃，但他还是动也不动一下。
他很肯定一件事。
那就是在这房间里，父亲一定也做过同样的事。
每隔几年，父亲便会被「帝之鬼」的高层部会叫来这里。每到那时候，父亲就会笑著说要去东京一趟。
而现在，红莲终于知道父亲被找来干么。
既然如此，他应该也忍得下来。
他的头又被狠狠踩了一脚。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唯有愤怒盘踞心头，他使尽全力不让怒气爆发。
天利说道：
「……好吧，我就承认你是一濑家的当家。你就卑躬屈膝地拚命活下去吧。」
红莲的肩膀被踹了一下。
于是他的头硬是抬了起来。
他的右眼因为额头的血流进去而睁不开，因此他用剩下的左眼望向前去。
好几个男的露出愉悦的笑容，看来对他们而言，这一幕似乎很让人开心。
就在这时，红莲不禁想到，原来真昼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
她居然是在这种父亲底下长大的。
她曾经是人体实验的实验品。红莲不由得心想，一个小女孩，要是在如此残酷、得不到任何人疼爱的环境下长大，究竟会成为怎么样的人呢？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真昼时，在她脸上的表情。
那时她自称是森林的妖精。
『欸，你是谁家的小孩？』
『这个嘛，如果我说自己是这座森林的妖精呢？』
『这里是山上，又不是森林。』
『那我就是山里的妖精。』
『妖精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如果有人虐待你，那就让我来帮帮你吧～』
然而，希望得到别人帮忙的，其实应该是她才对。她一定一直在对外求救，想要一个陪她一起抵抗命运的伙伴。而那个伙伴，就算是一濑家的人渣也无所谓。
而她的求助之旅，肯定还在继续进行；她一直希望能得到别人的帮助。
她明知无力抵抗这命运，仍冀望著有人能替她改变。
「你可以走了，滚吧。」
天利一边走回座位，一边说道。
红莲站起身，鞠了个躬。
「……那么我先告辞了。」
然后转身离开房间。
一走出房间，红莲便发现天利另一个小孩在走廊上等他。
那个人就是柊暮人。
他背靠著墙，双手环抱在胸前。
暮人望著满脸是血的红莲。
「你看起来真惨。」
红莲理都不理他，直接从旁走过，于是暮人跟了上来。
「有何贵干？你应该是来找令尊的吧？」
「不，我是来找你的。」
「是为了来嘲笑我？」
「也可以这么说。」
「那就快笑啊。」
「哈哈哈。」
暮人不是很开心地乾笑两声，然后和红莲并肩而行。
「你见过家父了？」
「…………」
「结果如何？」
「他没有命令我脱光光跳舞。」
「看来今天父亲大人心情不错。」
原来他心情不错，真是得救了呢。红莲伸手擦了擦右眼，血已经开始乾了，伤口大概也开始愈合了吧。这正是「鬼咒」的力量，红莲拥有相异于人类的恢复能力。他使劲擦了擦血。
这时暮人递上手帕。
「拿去用吧。」
但是红莲并不理会。
暮人耸耸肩。
接著两人沉默不语，穿越走廊，来到室外。
在屋子外头，暮人那辆有司机的私人轿车正在等候。
「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听见暮人这么说，红莲回答：
「今天到底吹的是什么风？」
暮人想也不想就说：
「其实我是想趁虚而入。」
但是，暮人并没有必要这么做。他可是拥有绝对的权力，无论红莲再怎么努力也赢不过他。
毕竟这小子，可是柊家下任当家的人选之一。
因此，如果他需要红莲的帮忙，那就代表……
「……其实现在虚弱的是你吧？暮人。」
红莲说。
不知为何，红莲这时又想起真昼，想起出生在柊家，一直在向外求救的她。
暮人听见这句话后，只是露出微笑，并没有回答。他一边坐上后座。
「好了，总之你今天平安无事就好。毕竟对我来说，你可是不可或缺的棋子。」
至于是用来达成什么目的的棋子？红莲并没有出口问。
暮人拥有一切，拥有足以让一切成真的力量。若真要说他缺少什么，那就是足以抵抗自己父亲的力量。
真昼厌恶自己的境遇。
难道暮人也跟她一样吗？
红莲目送车子离去。
到头来，其实每个人，都拚了命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世上难道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地方吗？
红莲一边思考，一边望向涩谷的天空。
◆
◆
◆
满脸是血的红莲一回到家，小百合和时雨便一脸惊恐。
「红莲少爷！」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回答：
「没什么。」
小百合不知所措。
「可是看您伤成这样，要赶紧替您处理才行。」
但是，伤口应该已经消失了才对。因为「鬼咒」的缘故，他已经得到人类根本不该有的恢复能力。
之夜已经帮他愈合了伤口。
所以。
「我身上已经没有伤了。帮我放洗澡水，我要把血洗掉。」
他一交代。
「我马上去准备。」
时雨便马上去浴室准备热水。
红莲穿过大呼小叫的两人身旁，走进客厅。
这时他发现客厅里有访客。
对方是身穿黑西装的男子──也就是之前总是和真昼一同行动的「百夜教」间谍，齐藤。
齐藤坐在沙发上，悠哉地看著红莲，咧嘴一笑。
「嗨，你回来啦，红莲。」
红莲恶狠狠地瞪著齐藤。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现在『百夜教』和『帝之鬼』，已经为了『鬼咒』的利益而结盟了嘛。」
「那又怎样？我可是『帝之月』的人渣，跟他们的同盟又没有关系。」
齐藤一听便笑了起来。
「别谦虚了。多亏了你带回来的『阿朱罗丸』，『鬼咒』的研究又有了大幅度的进展不是吗？总是站在第一线的可是你呢。」
这家伙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他跟真昼可是同伙。
而将「阿朱罗丸」交给红莲的，正是真昼。也就是说，这家伙其实是操控局面的那一方。
红莲悄悄将手搭在腰间的刀上，他有话想问眼前这个家伙。
但就在这时，齐藤笑咪咪地说：
「啊，话说回来，我们都聊这么久了，你家的侍从却完全没过来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呀。」
被这么一说，红莲回头一看。
他这才发现小百合和时雨，已经被铁链五花大绑，昏倒在走廊上。
那是齐藤的铁链。
红莲正想拔刀砍断铁链。
「不要乱动，要不然我就杀了你的侍从喔？」
「…………」
红莲一听便停下动作。
齐藤笑了起来。
「哎呀，你怎么停手啦。你现在该做的，应该是不管侍从的性命，然后来攻击我才对吧。」
红莲转过头，直瞪著齐藤。
齐藤依旧笑得很开心。
「就是因为这样，你永远也不可能追上柊真昼。你嘴巴上说想要变强，放不下的东西却太多……」
这时红莲突然拔刀，在不失去控制的情况下，借用了之夜最大限度的力量，全力挥出刀去。
捆著小百合和时雨的铁链应声而断。
与此同时，杀气从红莲身后逼来。齐藤的铁链攻向红莲，红莲要是回头用眼睛确认，恐怕会来不及避开，于是他闭上眼去感觉气息。
感觉那空气的震动。
感觉那微弱的不对劲之感。
然后在脑海中模拟该如何反击。
「动手，之夜！」
红莲一回头，便按照方才的模拟挥刀而出。
对他展开攻击的有七道铁链。
他将其一一击落。
「哎呀，这是怎样，未免太厉害了吧。」
齐藤向后一跃，和红莲拉开距离。
从动作看来，他对红莲十分警戒。
因为红莲的动作比他预料中还快。红莲瞪著齐藤。
「你刚才说谁追不上谁来著？」
不过齐藤只是吊儿郎当地笑了笑。
「这点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没错，红莲还没有能力追上真昼。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百夜教』底下的杀手呀。」
「少骗人了。你早就背叛了『百夜教』。」
要不然无法解释的疑点实在太多了。
例如「天音优一郎」事件，这消息之所以会外泄，其实都是齐藤搞的鬼。若没人动手脚，那件事根本不会被新闻报导出来。
红莲失控那次也一样。那时齐藤协助真昼，试图让红莲丧失理智。但是他之所以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红莲可不觉齐藤那么做，会有利于「百夜教」。毕竟在红莲失控后，「帝之鬼」得到了「鬼咒」的力量，成功与「百夜教」建立了对等的同盟关系。而在两大组织联手后，「鬼咒」的研究也有了大幅度的进展。
而这种进展，大概全都照著真昼的剧本在走。
也就是说，这家伙的企图，就是和真昼一同掌控这个世界。
红莲问：
「你跟真昼，到底有什么共同的利害关系？」
齐藤轻浮地笑了笑。
「如果说我们现在是情侣，你会怎么做？」
「…………」
「啊，你居然没生气呀。嗯，不过我们不是情侣，所以你放心吧。我才不想对那么恐怖的女生出手……」
但是红莲打断他。
「闭嘴。我不想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你的问题够吸引人的话。」
于是红莲问：
「『进藤米迦勒』是什么人？」
听见这个名字，齐藤的表情有了点变化。
「还有『天音优一郎』呢？」
齐藤曾出现在这两人身旁。
而这两个人的名字，就印在真昼所留下的资料里。
他们是「百夜教」正在进行的，名为「终结的炽天使」这项武器计画中，所需要的人体实验品。
除了这两个人，另外还有多不胜数的名字。
天音优一郎 进藤米迦勒
君月士方 君月未来
早乙女与一 早之女巴
………… …………
………… …………
红莲并不知道这家伙是否参与一切，但他那时的确出现在那两人身边。
而且这家伙，看起来是刻意让红莲目睹那一幕。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红莲问：
「『终结的炽天使』到底是什么？」
齐藤回答：
「真昼小姐交给你的资料里是怎么写的？」
上头说那是一种超越「鬼咒」，足以毁灭世界的大规模破坏咒术武器。
除此之外，她还另外留下许多线索。红莲在脑海中搜索。
回想起活像是预言的那段话。
『──第一波毁灭，将会降临在那些贪婪的丑陋大人身上。如果要说得具体一点，那就是全世界十三岁以上的人类，全都会丧命。
神明已经震怒了，而对象就是贪婪的我们。因为人类老是做些骯脏的研究，任由**无限膨胀，实在是丑陋至极。
所以大地将**。
魔物将四处徘徊。
毒物将从天而降。
末日天使呜起号角，世界将随之崩溃。
到时候，人类肯定无法存活。在如此残酷的世界里，脆弱的人类没有能力生存。』
真昼是这么说的。
她说世界将在今年圣诞节毁灭。
说末日即将降临。
说未知的病毒将布满全世界。
换句话说，其实「终结的炽天使」就是──
「一种大规模生化武器吗？」
听红莲这么一说，齐藤笑了起来。
「不，不是的。」
「那到底是什么？」
「是天谴。」
「啊？」
「是神明为了惩罚傲慢人类的天谴，可是愚蠢的人类想利用它来制造武器，却不晓得其实有更好的运用方式。」
红莲一听，便瞪著齐藤说：
「你的意思是，换成你的话会运用得更好？」
齐藤想也不想便点点头。
「没错，正是如此。一濑红莲先生，你要不要也加入我们的行列呢？」
「…………」
「啊啊，你不用担心有人窃听，我已经全部处理掉了。那些在附近监视的人，我也全都杀了。」
「…………」
「所以请你诚实面对自己的**吧。你现在正在接近世界的真理，你有能力超越『百夜教』、『帝之鬼』和柊家，站立在一切的中心，不管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只要你握住我的手，承诺成为我们的同伴就行了。」
齐藤说著，向红莲伸出手来。
红莲直盯著对方的手。
「……你根本是在传教嘛。」
「哈哈，你可是领导宗教组织的一濑家当家，应该没资格说我吧？」
「而且我没有理由握住你的手，因为你根本没拿出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但是齐藤耸耸肩。
「只要握住我的手，我就会提供你想要的讯息。像是真昼小姐的消息，『终结的炽天使』的消息，还有控制这世界的消息。」
「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得到这些消息？」
齐藤露出开心的微笑。
「灵魂。」
「…………」
「说得具体一点好了，请把你身后两个侍从杀了。如果做不到，你就没资格成为我们的一员。」
「…………」
「你背负了太多无谓的重担，这样一来就没办法迅速行动，也不可能追上真昼小姐。如果你想比任何人更快、更强，如果你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得杀了自己的伙伴？」
齐藤笑了笑。
「她们并不是你的伙伴。在你所期望的霸道上，不需要有她们存在。」
「…………」
「她们只会妨碍你，一定要赶紧除掉才行。」
「…………」
「嗯，其实如果在学校顶楼那次，就能逼你杀了她们是再好不过。但是啊，还是让你凭自己的意志下手，才能让你有更大的成长。所以啦，请你动手杀了她们吧。」
真昼也曾多次如此告诫红莲。
再这样下去，你根本动不了，没有办法迅速行动。
红莲也认同这一点。
保护同伴能得到什么？
要是想比其他人更强、动作更快，无谓的懦弱就只是绊脚石。如果想向前迈进的意志，没有强大到就算杀了时雨和小百合也在所不惜，红莲也不可能变得更强。
至少暮人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
柊天利应该也一样。
真昼也是。
为了变强，他们都牺牲了一些东西。
那么自己呢？
自己真的想要变得更厉害吗？
红莲紧紧握住手中的刀，在心中向之夜说道：
──之夜。
《干么。》
──我想要力量，足以让那家伙闭嘴的力量。
《可是，那家伙说得没错呀。》
──…………
《而且很悲哀的是，其实红莲你也很明白这一点。要是不舍弃心中的懦弱，你就无法继续前进。》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决定走自己的路。
当深夜、五士、美十、时雨和小百合，赌上性命救了红莲──而且对他伸出援手时，这件事就已经没有改变的余地。
他决定走自己的路，维持和其他人无谓的友情、继续前进。
深夜曾说红莲根本疯了。他说在这疯狂的世道，像个笨蛋一样喊著什么伙伴和友情的，在暮人和真昼眼中看来，根本就是超乎想像的疯狂。
但深夜也说了，正是因为这样，红莲必须负起责任；既然是红莲起的头，红莲就得负责。
而现在，红莲就是想负起责任。
因此。
──少啰嗦，快给我力量。给我足以让一切屈服于我，却又能维持自我的力量。
他可以感觉到之夜在苦笑。
《我这只鬼的主人居然这么任性。》
接著，他感到鬼开始灌输给自己庞大的力量。他还来不及处理的诅咒，开始浮现在手臂与脸颊上。
齐藤见状，说道：
「你怎么又来了。」
「…………」
「你想来硬的，逼我把消息说出来？」
「没错。」
「可是这样没办法让你变强。就算能用力量让我屈服，你也不可能追上真昼。」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不用试也知道。而且你连我都打不赢。」
红莲可不这么觉得。
齐藤的锁链并没有很快。
红莲之前还是普通人的时候，齐藤的力量的确构成威胁，不过现在的他只要认真起来，应该三两下就能解决齐藤。
齐藤已经跟红莲交手多次，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才是。
「鬼咒」的研究进展突飞猛进，而在研究之中，红莲总是留下最好的成绩。
就算齐藤也佩戴著「鬼咒」装备，红莲也有自信能击败他。
「拿出你的『鬼咒』装备啊，反正你应该也有吧？」
被红莲这么一说，齐藤笑了起来。
「我才没有，那东西对身体有害吧？」
「所以你是空手来的？」
「对。」
「你太大意了。」
「会吗。像你这种拋不下弱点的人，我觉得就算空手也打得赢你耶。」
「我会让你后悔自己居然这么傲慢！」
红莲举起刀。
向前跨出一步。
他的速度快到齐藤来不及反应。红莲横刀一劈，这一刀应该可以将齐藤的身体断成两截。
但是──
「唔。」
红莲没有砍中对方的感觉，因为这刀并没有命中。
齐藤以惊人的速度跃起，停在天花板上，一边轻佻地笑著，一边游刃有余地望向红莲。
他这一连串动作，和之前完全是不同层次。
「哎呀，还不快点让我后悔。」
红莲举刀刺向对方的脸。
但是又没有刺中。不仅如此，红莲甚至不晓得他跑哪儿去了。
红莲只感到杀气从身后传来。
「可恶！」
他转身一砍，齐藤的头就在眼前。他原本以为这次一定能取下对方首级，却又挥了个空。齐藤向后一退，闪开了红莲的攻击。
「哎呀，又没打中耶。」
两条铁链自齐藤胸口窜出，速度依旧很慢。红莲挥刀将其击落，却又不见齐藤的踪影。
齐藤的动作跟之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咚、咚，踢击天花板和墙壁的声响传来，但红莲的眼睛根本追不上。
身后传来当的一声。
红莲再次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挥击──
然而出现在刀前的，却是被铁链吊著的时雨。
「什……！」
红莲使尽全力想收刀。
但是停不下来。
他大喊：
「之夜！」
命令鬼将刀停住。
但还是停不下来。
他动用全身上下的肌肉想收回刀，试著改变刀的方向，尽管如此，已经挥出的刀，只是从原本的轨道稍稍偏离一点──
然后砍中时雨的左手。她的手臂应声而断，飞在空中。她仍旧处于昏迷状态，并未发出惨叫。
但是手臂飞了出去。
红莲居然砍断自己伙伴的手。
血在空中飞舞。
不断飞舞。
同伴的血飞舞著。
而在血沫的另一头，可以看见脸上挂著笑容的齐藤。
「哈哈，不错嘛。一步一步来吧，接下来该换头了。」
怒气在体内流窜。
之夜吞食著那些怒气。
不断地吞食著。
《很好，红莲，就是这样。我再给你更多力量。》
比刚才强上好几倍的力量灌进体内。
几乎就要到达失控状态。
红莲必须压抑怒气。
要不然心理和生理都会被鬼占据。
然而，怒气却压不下来。
「混帐东西……」
这时齐藤又将晕死的小百合，用铁链吊在时雨身后。
「我还有两个挡箭牌，你真的赢得过我吗？」
「…………」
「其实真要说起来，就算没有挡箭牌，我还是比你厉害。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厉害吗？我又没有动用『鬼咒』，你为什么打不过我呢？」
红莲瞪著齐藤。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这是因为你离真相太远。不过只要你加入我们，你也可以得到同样的力量。来，做出决断吧。劈了这两个挡箭牌，来到我身边吧。只要你这么做，我就带领你前往全新的境界。」
红莲并未被这番说辞打动，只是顾著担心时雨的手在流血。
看见他这模样，齐藤又笑了起来。
「也罢，这应该就是真昼小姐喜欢你的优点吧。」
「…………」
「明知结果不会改变，你却还是白费力气挣扎；到头来你明明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却还是死命挣扎到教人不忍。而你的这份温柔和感情愈是强烈，到时面临的绝望就会愈深，得到的力量也会愈强。」
齐藤将时雨和小百合扔在地下，看来并不打算取两人的性命。
不，他应该是觉得，一定要由红莲亲自动手才有意义。
红莲动弹不得。
经过刚才那番交手，红莲明白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毕竟这家伙的动作，可是比红莲之前在上野公园交手过的，那个名为费里德的吸血鬼贵族来得更快。
「……你到底是什么人。」
被他这么一问，齐藤回答：
「我是人类呀。」
「你是哪个组织的人。」
「哪儿都不是。我不是说过吗？无谓的牵绊和感情，只会削弱一个人的力量。」
看来他果然不是「百夜教」的人。
齐藤睁大双眼，看似隐形眼镜的东西从眼睛掉了出来。
他的瞳孔是红色的。
是跟血一样的鲜红色。
而红色的瞳孔，正是吸血鬼所独有的。而且他口中还长著利牙。
「你是吸血鬼吗？」
齐藤笑著否认。
「不，我以前可是人类呢，虽然已经是上千年前的事了……先不管这些往事，我再问你一次。你被我们选上，有资格成为我们的伙伴。现在马上杀了你的侍从，然后握住我的手吧。」
红莲瞪著眼前这只吸血鬼。
「你这是在命令我成为吸血鬼？」
但是齐藤摇摇头。
「不不，我并不是吸血鬼组织底下的人。以前大家都称呼我第二位始祖，不过那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
红莲记得上野那个叫做费里德‧巴特利的吸血鬼，自称是第七位始祖。看来在吸血鬼的世界里，也有某种程度的上下关系，如果数字愈小代表阶级愈高的话，这家伙的地位应该相当崇高。
红莲问：
「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等你加入我们再告诉你。」
「你不是嫌伙伴只会碍事吗。」
「哈哈哈。」
齐藤笑了起来。
笑得一模吊儿郎当的模样。
那模样简直跟人类没什么两样。
红莲直盯著他，问道：
「为什么是我，你们看中我哪一点？」
「应该是因为你很可爱吧？」
「少胡扯了。」
「至少真昼小姐一直觉得你很可爱喔，而且她选择你做为她的对象。」
「什么对象？」
「一起下地狱的对象。」
「不要岔开话题，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被红莲这么一吼，齐藤又笑了起来。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不过，嗯，只要再过一阵子，我就可以给你答案了。」
齐藤望向倒在地上的时雨。时雨的手臂鲜血直流，要是不赶紧把手臂接上，再发动「鬼咒」提升恢复力的话，她恐怕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齐藤说道：
「你决定怎么做？还要继续说下去吗？只要等她一死，无论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
红莲一听便皱起眉头。
齐藤笑了笑。
「无所谓，你就继续珍惜友情，继续在哪儿裹足不前吧。然后总有一天，你将会后悔今天没杀了侍从，错过大步向前的机会。你将会后悔因为太妄想得到一切，因为想保护无谓的人事物……结果却失去更多。」
铁链交错，打破窗户。
强风刮了进来。
这里是二十五楼，普通人可没办法跳楼脱身。
不过对这家伙而言应该不成问题。
而且红莲并没有能力阻止对方。
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说道：
「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是你害真昼变得这么疯狂的吗？」
然而齐藤只是耸耸肩，回答：
「她打从一开始就是个疯子。」
「…………」
「而且是她主动接近我们的。」
红莲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事实。齐藤控制著一切资讯，周遭所有人、所有组织，甚至是全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是，尽管如此，红莲还是忍不住问：
「真昼她……那丫头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齐藤想也不想就回答：
「当然是你呀，你应该很清楚吧？」
「…………」
「我听说你们小时候就约好了。她唯一想得到的就是你，而她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开创与你的未来。」
说到这里，齐藤又低头望著时雨。
「她一直有个梦想，一直在等待你哪天清醒过来，不再跟这些无聊的女人瞎混，而是去把她救出来。」
说完他便笑了起来。
但在这段期间，时雨的手仍不停流血。
已经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再继续跟这家伙东扯西扯了。
「滚，马上给我消失。」
听红莲这么一说，齐藤又笑了笑。
「你这个负心汉。」
说完，他便纵身跳出窗外。
确定他真的离开后。
「混帐。」
红莲赶紧捡起时雨掉落在地的手臂，按在伤口上，然后抱起时雨，往她的房间移动。
时雨平时总是面无表情，聪明伶俐，个性文静，没想到房间却是以粉红色为基调，还放著好几个布偶。红莲走进她房间，一把抓起竖在桌旁的日本刀。
这是和时雨缔结契约的「鬼咒」装备。
红莲将刀按在时雨胸前，这样一来「鬼咒」的恢复力应该能稍稍提升。只要刀离身体愈近……离心脏愈近，鬼就能提供更强大的力量。
「喂，时雨，快点睁开眼睛！马上发动『鬼咒』，我要帮你把手接回去！」
但是时雨并未清醒。红莲拍打她的脸颊，按了按背后可以让人清醒的穴道，想办法让她恢复意识。
然而，她还是没有清醒。
「可恶，可恶可恶，我这个大笨蛋，居然跟他说那么多废话。」
尽管如此，手臂还是开始愈合，不过速度很慢。照这样下去，恐怕在手接回去之前，时雨就已经失血而死了。
红莲从口袋掏出手机。时雨必须接受输血，是不是该带她去医院呢？
不，这样根本来不及。就算能捡回一命，手也接不回去。真要说起来，就算现在开始输血，也可能为时已晚。
红莲必须把她带去能够强迫「鬼咒」失控的施设。
至于那是什么地方──
他叫出手机的通讯录，然后拨出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后，便有人接了起来。
『什么事。』
从电话另一头传来暮人的声音。
「帮我个忙。我的伙伴受伤了，必须让『鬼咒』──」
不过红莲话还没说完，暮人便回答：
『我派直升机过去，把人带到老地方的实验区去。』
电话就此挂断，看来暮人答应了红莲的请求。
红莲抱起时雨，飞也似地离开房间。
◆
◆
◆
红莲在「帝之鬼」实验室外头走廊的椅子上，等待著时雨的治疗结束。
红莲将时雨带到这里时，她几乎已经要断气。失血的速度比恢复的速度更快，据说要是再慢两步，可能就会回天乏术。
不过现在实验室硬是从外部控制住「鬼咒」的力量，手臂也已经逐渐愈合。
砍断她手的，正是红莲自己。
是他自恃太高，自以为打得赢齐藤而犯下的错误。
如果他有力量，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要是自己更有力量──他的父亲应该不会被处死，真昼也不会被逼到走投无路。
力量。
「……力量吗。」
他低声自言自语，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是深夜打来的。
「是我。」
『嗨，你还好吧？』
「什么好不好。」
『呃，其实我一直在偷听你的电话啦～』
「不要偷听好吗。」
『是谁受伤了？』
「是时雨。」
『发生什么事？』
「她想切白萝卜，结果不小心砍断自己的手。」
『……呃，到底发生什么事？』
听深夜这么一问，红莲回答：
「另外还有一群没品的家伙，也跟你一样喜欢偷听别人的电话吧。」
『好吧，那我们见面后再谈。我今天晚上会去你家。』
他又和同伴混在一起了。
而这就是他的选择。
可是等在这条路前头的，又会是什么呢。
「好。等时雨的情况稳定下来，我会回去一趟。」
红莲挂断电话。
接著电话又马上响起，是小百合打来的，看来她已经醒过来了。
『红、红、红莲少爷！』
「冷静一点，都已经结束了。」
『可是……』
「我没事，但是有人在窃听，所以什么也别说。」
『啊……』
「深夜他们会过去，你先把房间整理好。」
现在房里应该是一片血海。
那是时雨的血。
按照常理，流那么多血早就没救了。
要是接受治疗的时间慢了一点。
要是暮人没派出直升机。
要是时雨的体力撑不住。
就会变成红莲亲手杀了自己的伙伴。如果他在砍断时雨的手时，就马上停止战斗，不再跟齐藤啰嗦，时雨的伤势也不会如此严重，但他那时却选择了别的做法。
这算不算是对伙伴见死不救呢。
「…………」
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小百合哭著说话的声音。
『我、我，这次，又完全帮不上忙……』
结果到头来，每个人都责备自己的力量不够。
「冷静一点，小百合。这次算不上什么大问题，晚餐帮我准备咖哩。」
『咦……啊，好、好！』
红莲挂断电话。
与此同时，有人出声叫他。
「喂。」
红莲转头望去，原来是身穿制服的暮人来了。
他的腰上插著封印了「鬼咒」的日本刀。
暮人的「鬼咒」训练成绩也十分出色，但是以他这种等级，到头来还是伤不了刚才那个怪物一根汗毛。
「发生什么事了？」
暮人马上询问方才没办法在电话里问的事情。
红莲早已想好什么该跟暮人说，什么又不该说。
而他做出的结论，就是把绝大部分的事实和盘托出。
要是不这么做，他就不可能追上真昼。
红莲回答：
「……我们被攻击了。」
「被谁？」
「一个叫做齐藤的男人。」
「他是什么人？」
「他原本是『百夜教』的杀手。」
「哦，但是我们和『百夜教』应该是同盟关系。」
「那家伙和真昼是一伙的，好像已经背叛『百夜教』了。」
「我想也是。『百夜教』现在应该不想和我们起争执。那么，你已经杀了他吗？」
红莲摇摇头。
「所以你让他逃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毕竟红莲连对方的动作都无从捕捉。
红莲说道：
「其实他的真面目是吸血鬼。」
「吸血鬼？」
「对。凭『鬼咒』现在的力量，完全动不了他一根汗毛。那家伙自称第二位始祖，但是好像连吸血鬼那边也背叛了，所以不晓得现在是哪边的人。」
暮人来到红莲身旁。他双手抱胸，望向正在治疗时雨的实验室。
「……这么有来头的家伙，和真昼联手到底是为了什么？」
「天晓得。」
「他为什么会去找你？」
「这点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因为真昼很想得到我。」
「为什么？」
听暮人这么一问，红莲耸耸肩。
「如果我知道原因，就不会跟你说这么多了。」
暮人一听笑了起来。
「你被麻烦的女人看上了呢。」
「她可是你的妹妹耶。」
「但是我们同父异母。」
不过暮人的确和真昼长得有点像。暮人问：
「所以，你是怎么处置那怪物的？」
「我根本应付不了。他命令我杀了侍从，然后跟他一起走……我一拒绝就被打得落花流水，还被羞辱一顿，然后就结束了。」
「真是辛苦你了。那么，你手下的情况如何？」
「听说正在好转。」
「那还不快点道谢？」
被暮人这么一说，红莲回答：
「我讨厌你这种个性。」
「哈哈哈。」
「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这样够了吧？」
暮人点点头。
「很好，这样就够了。我也会去调查一下那个叫齐藤的男人。如果有什么连吸血鬼都牵连进来的大事件，那可就需要足以改变这事件的力量。」
「有办法马上就得到那么大的力量吗？」
暮人看著红莲。
「多亏了你带回来的『阿朱罗丸』，我们对『鬼咒』的了解有了大幅度的进展。只要有那把刀，不管是吸血鬼还是真昼，应该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真是如此吗？
这该不会也在她的计算之中吧。
「『鬼咒』的力量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一个月之内，我们就会开始提供给所有人，你可要好好配合。」
「我一直都很配合不是。」
「也对，那就再多出点力吧。」
红莲并不在乎多做些什么。如果这样一来就能追上真昼，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但是──
「暮人。」
「嗯？」
「我是真的很想追上真昼。」
「…………」
暮人低头看著红莲。
「只要跟著我，你就追得上。」
红莲一听笑了起来，抬头望向暮人。
「就凭资质比真昼驽钝的你？」
「我们只是做法不同，最后赢的一定会是我。」
「是吗？」
「如果觉得我能力不够，那就助我一臂之力。」
红莲点点头。
「我会尽全力帮助你。总之，我们必须先找到真昼。」
为了做到这点，也必须利用「帝之鬼」与「百夜教」的力量才行，就算要跟他们联手也无所谓。红莲承认自己现在还太弱，也承认自己这群人只是力量微弱的蚂犠，要是不合作就什么也做不到。
在上述现状之中，他要试著超越真昼的想像。
但是暮人说道：
「话是这么说，不过今天没什么好做的，所以你休息一下吧。我看你今天应该累了吧。」
今天的确是很凄惨的一天。
不但被逼著下跪踩头，听了父亲光著身子跳舞的往事，还不小心砍断时雨的手臂。
暮人瞥了红莲一眼，然后离开了。
时雨似乎还没清醒，不过这只是因为麻醉的效果还没消退，大概明天就会醒过来。
她的手已经接上，但是伤口还留著。
红莲陪在她身边两个小时后，这才决定踏上归途。
◆
◆
◆
在回家的路上。
他遇见武装集团的埋伏。
带头的正是柊征志郎。
「喂，一濑家的人渣，你居然敢害我丢脸。」
他似乎很生气，看来他也发现红莲之前是诓他的，也许还挨了父亲一顿骂吧。
那群人全都佩戴著「鬼咒」武器。
十个人缓缓包围红莲。
凭红莲一个人恐怕没有胜算，说不定今天他就要死在这里。
然而，面对眼前这景象，红莲轻声叹了口气。只不过面子有点挂不住就展开报复──看见征志郎如此单纯，红莲甚至松了口气。至少现在出现在面前的不是吸血鬼。
「啊啊，可恶，要是一切都跟现在一样单纯就好了。」
「啊？你在碎碎念什么！」
征志郎怒吼道：
「你只不过是懦弱的一濑家人渣……我这就让你明白欺骗我会有什么下场！」
「…………」
「啊，你那是什么态度，是吓到说不出话了吗？怕了的话还不马上跪下！」
红莲又被逼著下跪，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了。看来这小子果然是天利的儿子。
「你马上给我跪下来道歉，说你太愚蠢才会骗我，然后跟狗一样撒泡尿来看看。」
尽管征志郎说得如此难听，红莲却一脸疲惫地笑道：
「哈哈，真亏你想得出这种又臭又长的台词呢。」
征志郎的表情一变。
「你刚才说什么！」
红莲继续道：
「……要怪也要怪你自己被骗吧。」
「啊？」
「你父亲可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你是个有辱柊家名声的废物，就算杀了也无所谓。」
「老、老、老、老爸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但是这小子其实很清楚，自己父亲的确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只要没有父亲这个后盾，这小子应该不堪一击才是。
「不可能有这种事。我可是很优秀的。」
他的能力的确不差。在「鬼咒」装备的训练测试中，他也留下十分优秀的成绩。
虽然还比不上红莲、暮人和深夜──
「混帐，你这样羞辱我，该不会还以为可以全身而退吧？」
红莲当然没那么天真，他很清楚自己说出的话会报应到自己身上，所以他现在该做的，就是马上乖乖下跪。
接著只要让这小子踩个一两下头，他应该就会气消了吧。现在可不是无谓增加敌人的时候。
但是红莲今天的心情实在很差。
不但败给齐藤。
还两度被命令下跪。
也就是说，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迁怒。话说回来，这小子曾经把小百合打得半死，这笔帐也得讨回来才行。
红莲直盯著征志郎。
「啊啊我受够了，要上就快上啦。」
「啊？你脑袋有问题吗，你没看到我们有多少人……」
红莲打断他。
「不管有几个人，只要杀了你不就得了吗？柊征志郎。」
「你……」
红莲将手搭在腰间的刀上，发动「鬼咒」的力量，使其布满全身。
「喂、喂，你以为这么做可以全身而退……」
「我已经得到许可，就算杀了无能的废物也无所谓。」
「少在那边胡说八道！我、我可是柊家的人耶？」
「不要再啰嗦了，还不快拔刀。」
「喂、喂，你们快来保……」
但征志郎话还没说完，红莲已经飞窜而去。
他必须赶紧动手。
在其他人插手之前，他必须先制住征志郎。
咚的一声，红莲只不过跨出一步，和征志郎之间的距离便瞬间拉近。
征志郎的护卫反应很慢，完全无法和齐藤相提并论，直到现在才拔出刀来，已经来不及阻止红莲。
「去死吧。」
红莲挥刀攻击。
征志郎拔刀挡下。
不愧是柊家的少爷，反应的速度和其他护卫完全不同。
红莲与征志郎的佩刀交锋，发出尖锐的金属声。
两人又对砍两刀，这时征志郎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第一刀就该取我性命才对。喂，你们几个，马上杀了这小子！」
他话才说完，红莲便说道：
「我刚才只是手下留情，这样才能让你体会一下更深的恐惧。」
「咦？」
征志郎还来不及反应，红莲已经全刀将刀挥出，而且这次也是对著征志郎的刀。
要是红莲真想杀征志郎，早就取下他的首级了，但红莲之所以对准对方的刀，其实是为了让征志郎体认两人之间的实力，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锵的一声，听起来不像金属声的诡异声响传来。征志郎无法接下这刀，手被向外震开，刀也被震飞出去。
征志郎的脸上写满惊恐。
红莲笑了笑。
「去死……」
但是，就在这时。
「这可不行～」
有个声音从旁传来。
那是深夜的声音。
接著红莲被撞了一把，整个人向旁飞出，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住。
深夜将红莲按倒在地。
「喂喂，红莲，要是杀了柊家的人，那可是免不了受罚的。」
被深夜这么一说，红莲笑著回答：
「我早就看到你在旁边了。」
「咦，所以你早就料到我会出来阻止？」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快点用柊家的威望平息这场纷争吧。」
「咦～我居然完全被你利用了。」
「我们不是伙伴吗？」
「你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搬出伙伴这两个字。」
深夜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这时征志郎怒吼道：
「喂，深夜！这小子是叛徒！马上宰了他！」
深夜眯著眼望向征志郎。
「不，其实我一直在旁边看，刚才的只是普通的争执吧～？而且你以多欺少居然还打输，不晓得爸爸会怎么想呢。」
「这……」
征志郎皴起眉头。
「你、你只不过是个人渣养子，怎么可能知道老爸的想法！」
「就算我不了解爸爸，但我可是很了解柊家的。因为我所接受的教育，一直在强迫我了解。」
「…………」
「所以啦，刚才发生的事，就当成我们心中的秘密吧。还有啊，征志郎哥哥。」
「干么？」
「找一濑家的人渣报仇这种丢脸的举动，可千万做不得喔。这么做有损柊家的颜面，毕竟征志郎哥哥是货真价实的柊家人，跟我这个养子可不一样。」
「…………」
「而且红莲这个人呀，一抓起狂来就谁也挡不了他。所以啦，我会好好安抚他的，可以请你到此为止吗？」
征志郎盯著红莲他们好一阵子，神情中还留有一丝恐惧。
对红莲而言，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征志郎瞪了两人一会儿。
「喂，我们走。」
扔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红莲心不在焉地望著他们离去，这时深夜低头看著红莲，说道：
「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你心情不好？」
红莲回答：
「可多了呢。」
「可以跟我说吗？」
「等我回家冲个澡再说。」
结果连早上下跪时头上流的血，红莲都没时间冲乾净，虽然他已经用湿毛巾擦过了。
深夜向他伸出手。
「来，抓住我的手。」
红莲拉住深夜的手，从地上站起。
「唉。」
听见红莲叹气，深夜笑了起来。
「真难得。」
「难得什么？」
「就是你刚才对征志郎哥哥的态度呀。以前碰到那种情况，你明明一直都很理智的。」
没错，但是红莲已经累了。他一直隐忍不发，隐藏实力，等待哪天可以好好报复柊家──他一直抱著这个念头努力不懈，却没想到真昼居然在那之前就离开，父亲也惨遭处死，自己还不小心砍断时雨的手，而她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既然如此，红莲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向柊家复仇？
「我觉得有点空虚。」
听红莲这么一说，深夜露出苦笑。
「不过你还是确定我在旁边之后，才真的动手的吧？」
「是啊。」
「如果我没出面制止，你打算怎么办？」
「我知道你一定会出面的。」
「你也太天真了吧。」
红莲的确十分天真。
或许也可以说他是在自暴自弃。要是杀了征志郎，状况就会马上产生变化。红莲将会被宣判死刑，然后遭到通缉。
这样一来，他就会被迫拋弃一切，到时恐怕就得向齐藤和真昼求援。
真昼曾这么说过。
齐藤也这么说过。
两人都叫红莲拋下无谓的友情与一切。
因为这样才能变得更强。
「…………」
然而，红莲却在确认深夜就在一旁后，才向征志郎动手。
因为他希望伙伴来帮助自己。
也许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希望自己一路走来没有放弃的事物，是真的有其价值。
「真是无谓的友情。」
听红莲这么一说，深夜笑了起来。
「嗯。不过我并不讨厌喔。」
红莲望向深夜。
深夜继续说道：
「要不然活著有什么意义。要是没有朋友，干么要活在这世上？」
「…………」
「我从小就被灌输一个想法，那就是一定要变得更强，以免侮辱柊家的名声，就这样一直在竞争中长大。实力就是正义。但是，就算变得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成为完全超越人类的神。」
「…………」
「既然当不了神，至少可以当柊家的当家吧？可是这也不可能，毕竟我只是人渣养子嘛。而且呀，其实我也没有想成为柊家当家的干劲。」
「…………」
「既然这样，我活著是为了什么呢？我早就失去了目标。就算变得再厉害，我还是找不到答案。既然这样，我活著是为了什么呢？」
深夜如此问道。
经过今天整天的折腾，红莲的脑袋已经十分疲惫，深夜这问题还真是令他头疼。
深夜等不到红莲的回应，于是继续道：
「我说红莲呀。」
「嗯。」
「其实我之前设定了一个小小的目标，那就是要和你见一面，毕竟你是跟我抢未婚妻的情敌嘛。我一直很好奇，真昼对我不屑一顾，她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男生呢～？我一直觉得，如果能和那男的见一面，说不定就能找到新的目标。」
红莲望著深夜，问：
「结果？」
深夜喜孜孜地窃笑两声。
「结果那小子老是在忍耐，根本一点也不厉害～」
「啊啊？」
「在这世界上，明明愈努力就愈亏本，那小子却像个笨蛋一样拚命，一直努力隐藏自己的实力。」
「…………」
「……可是，那模样看起来还满有魅力的。我一眼就看出真昼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因为你完全没有放弃。你跟我不一样，还拥有自己的目标。」
「什么目标？」
「想保护别人的目标。你希望可以变得更强，然后保护大家不是吗？」
「…………」
「但是到头来，那毕竟只是用来交朋友的力量。保护别人是你唯一的兴趣，既然这样，何不乾脆尽可能放大这个目标，这样不也很好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花更多工夫跟大家相处？」
「嗯。你想想，最近发生这么多难受的事，其实可以尽量跟我诉苦的。让我请你喝杯咖啡如何？」
「神经病。」
「哈哈哈。」
「对了，记得把咖啡换成可乐。」
深夜笑了起来。
他从口袋掏出钱包，走向附近的自动贩卖机。看来他是真的要请客。
红莲对著他的背影问：
「结果你找到自己的目标了吗？」
深夜回答：
「没有。不过，我也想试著保护自己的朋友。」
「是吗？」
「嗯。」
「可是你有朋友吗？」
「哈哈，你欠揍吗？」
深夜笑了笑，从自动贩卖机里拿出可乐，朝著红莲扔去。
可乐很冰。红莲喝了一口，感觉心情放松了一点。
「友情啊。」
他已经认清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一直在苦苦追求友情。
懦弱的自己，一直在追求友情。
但是，这真的代表自己很懦弱吗？
「深夜。」
「嗯？」
「你刚才说我们不可能成为超越人类的神，可是这不就是真昼的目标吗？」
深夜边喝咖啡，边笑道：
「你说得没错～所以一边交朋友一边赶上她，那可是very hard mode呢。可是就算是这样，只要好好练习就没问题了。你看嘛，美十可是说她把比very hard mode更难的extra mode都全破了呢。」
「她说的是哪款游戏？」
「就是那个炸弹游戏。」
「那丫头怎么还在玩那个。」
接下来大家要一起玩的，应该是摔角游戏才对。
深夜说道：
「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会全破，就算是extra mode也一样。」
「你的意思是，只要忍著不放弃友情，总有一天会成功？」
深夜露出深思的神情。
「这可难说。」
「到底是怎样。」
「可是，要是少了友情，就算活著也没有意义嘛。红莲应该也这么认为吧？你觉得只有变强才有意义吗？」
「…………」
「我觉得能保护和帮助别人才有意义……该怎么说呢，我没办法满脑子只顾著自己。」
深夜这番话，跟齐藤和真昼的看法完全相反。
他认为只是变强并没有意义。
红莲可以理解深夜的看法，而对红莲而言，深夜的说法也比较有吸引力。正因如此，他才会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放弃人类的身分。
红莲回到家，发觉五士和美十已经先到了。
房间已经全部整理乾净，破掉的窗户也换上新的，这全都是小百合完成的。
红莲一边吃著咖哩，一边向来访的伙伴交代今天发生的事情。
像是来路不明的超强吸血鬼。
还有真昼和那只吸血鬼联手，不晓得有什么阴谋。
不过到头来，其实没什么好讨论的。
因为就算想追上真昼，红莲也不晓得她的下落。尽管知道她在吸血鬼女王那里，但考量到刚才和那怪物交手的结果，就算找到吸血鬼所在之处，红莲也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接近。
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光是捉一只连贵族也不是的普通吸血鬼，就必须要赌上性命。
更别说是同时面对好几只吸血鬼或是贵族了。
所以，他们必须变得更强才行。
正如暮人所说，明天起还是得进行「鬼咒」的研究与训练。虽然不晓得「鬼咒」能增强自己的能力到何种地步──
但是刚才和深夜聊过后，红莲已经做好相当程度的心理准备。
到头来，红莲想得到的，其实就是深化友情的力量。
也就是足以保护其他人的力量。
他希望可以得到力量，至少足以让眼前的家人、伙伴和手下，免于被处死或啜泣的力量。
当然了，如果能得到超乎真昼想像的强大力量，自然是再好不过──
「…………」
天底下当然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吃完咖哩后，大伙儿打起电动。
红莲要美十表演一下炸弹游戏，她的技术还真是高超到令人无法置信，就连到底是怎么操作的，都让人摸不著头绪。
简直是神乎其技。
根本就是怪物。
至少在早就褪流行的这款炸弹游戏里，她的实力已经凌驾在人类之上。
「这、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啦。只要练习，其实每个人都做得到。」
美十说这番话的时候，那副藏不住自傲的模样还满可爱的。
看见她那开心的模样，红莲真想好好保护她。
他也想保护五士、深夜、小百合和时雨。
从真昼他们眼中看来，这种想法是否只是浪费时间呢？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今天又浪费了一天。
据说世界将在今年圣诞节毁灭。
既然如此，浪费一天也未免太过奢侈。
但是红莲并未因此感到后悔。
过了晚上十二点。
红莲还在打电动，打著摔角游戏。
他望了窗外一眼。
月儿高挂天际。
是一弯皎洁的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