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etch 5

  ……我认为,人死后不会「归无」。

  也就是说,人死后灵魂不会消灭?

  灵魂……是啊,虽然我不知道「灵魂」这个称呼正不正确。

  会不会上天国或下地狱?

  这我也不清楚……

  ……鬼魂呢?

  嗯?

  世界上有鬼魂吗?灵魂要是留在人间就会变成鬼魂吗?

  堂堂正正的大人应该要给你的答案是:世界上根本没有鬼魂这种东西。但是呢……嗯,我觉得鬼魂说不定存在喔。

  这样啊。

  我说不定是希望它存在。哎呀,就算真的存在好了,也不是每个人死后都会变成鬼魂吧……

  1

  五月三日当晚,垂死之际的我扭动着嘴唇——

  当时映照在镜中的画面动不动就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眼前,害我整天坐立难安。

  我当时到底想说什么?

  说出口的话又是什么?

  染血的脸庞。扭曲而刚硬的线条逐渐缓和下来,接着……

  起先嘴巴微张,仿佛吃了一惊。不过印象中,嘴巴张开后发不出声音。

  嘴唇随后蠕动了一下。

  那是宛如颤抖的轻微动作,但这时……对,没错,这时我发出了声音。我似乎勉强听到了那声音,辨别出它的意思……

  先前我好像就快想起来了,最后还是失败告知;好像就快听懂了,但还是听不懂;好像就快触及答案了,但还是摸不着……焦躁难耐的感受如影随形,而现在我总算……

  ……我发出的第一个音节。

  大概是「tsu」吧。

  第二个是「ki」。

  嘴巴又扭动了。这次没发出声音,但绷成圆形的嘴唇大概是对应到母音「o」吧……

  也就是说……

  我当时说出的最后几个字是「tsu」、「ki」。

  「tsu」、「ki」,会是「月」(tsuki)吗?如今回想起来,当晚夜空确实挂着一抹半月,但我不认为月亮那跟我的死亡有什么关联。这么说来……

  「tsu」、「ki」可能不是我要说的话。

  它只是我要说的语汇的一部分。话还没说完,我想接下去但已发不出声音了。如果是这样的话……

  绷成圆形的嘴唇——母音「o」,可能对应的音有「o」、「ko」、「so」、「to」、「no」、「ho」、「mo」、「yo」、「ro」,可是……

  如果我想发出的音是「ho」的话……

  「tsu」、「ki」、「ho」——「tsukiho」。

  「tsukiho」写作「月穗」,是我姐姐的名字。

  当时说是想念出「月穗」这个名字吗?但我为什么要在垂死之际……

  ……

  ……

  ……月穗脸上挂着有点心虚的微笑。

  「对,是的。」

  她说。

  「我弟今年春天一个人外出旅行了。」

  「是去哪里玩呢?」

  发问者是雾果,见崎鸣的母亲,黑洋装少女人偶的制作者。她的年纪稍长月穗几岁,五官端正。

  「这个嘛……」

  月穗歪了歪头,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他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不说目的地就悠悠哉哉地出门,旅行好一阵子才会回家……那叫什么去了?流浪癖之类的?」

  「他真是活得自由自在呢。」

  「以前就发生过好几次了。想说他总算回家了,结果一下子又跑到国外去,所以我们也已经习惯了。」

  啊,不是这样的——明明就不是这样啊!

  我听了两个人的对话,顿时好想跺脚。

  这次才不是她说的那样。

  我已经死了,化为鬼魂的我就在这里啊。

  ……就在见崎家的别墅里。

  耀眼的阳光穿过蕾丝窗帘照亮宽敞的客厅。别墅就建在海边,所以浪潮声不断打入敞开(以求室内通风)的窗户中;海鸥之类的海鸟发出的啼叫声也清晰可闻。

  月穗接受雾果的邀请,带着两个孩子前来喝下午茶——茶会举办到一半,我就在这里现身了,飘然降临屋内。

  有六个人围着放满饮料杯和饼干盘的大桌边。

  他们分别是前来拜访的月穗、阿想、美礼,还有见崎家的雾果、鸣。见崎先生也在,他的年纪似乎跟月穗的丈夫比良冢修司相仿,但看起来比修司还年轻,散发出运动爱好者特有的快活气质。

  「你们特地邀请我们,我丈夫却碰巧没空……真是抱歉呢。」

  「快别这么说,我们是放假才过来这里,不像比良冢先生,他的公务肯定很繁重吧,毕竟接下来要选县议员不是吗?」

  「啊,是的。身旁的人拼命劝他出马,他本人似乎也下定决心了。」

  「他各方面的实力都很坚强,自然会有劝进的声音出现啊。选举是在秋分过后吗?」

  「是的,所以已经觉得有点那个……」

  「太太也很辛苦呢。」

  雾果说。

  「没这回事,我又没帮什么忙……」

  「今天啊,其实是鸣邀请你们过来的。」

  「喔?小鸣吗?」

  「说什么『很想见见大家』,突然就要人家来家里坐。她还说:『请晃也先生也务必同行。』对不对啊?」

  「是的。」

  见崎鸣被点名后彬彬有礼地回答。

  「因为去年我在『湖畔宅邸』听贤木先生说了很多有趣的事,所以才……」

  「喔,有这样的事啊。」

  见崎先生拈了拈嘴边稀疏的胡子,一面微笑。

  「是的。」

  见崎鸣再度彬彬有礼地回答。

  「是说,小鸣去年有来找我们玩呢。」

  月穗说。

  「那时我刚好也在,阿想和美礼也在……」

  月穗突然眯起双眼,在我看来很像是在憋眼泪。不过她马上就换回平静的表情,以免让见崎家的人操心。

  「真是抱歉啊,晃也竟然没办法过来。」

  「贤木先生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月穗浅浅一笑,歪了歪头。

  「不知道耶,他真的是一个很随兴、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嗯……你们会用手机联络吗?」

  「晃也没有手机,他家附近的讯号还很差。」

  「和某几家电信公司绑约的手机,拿到这里来似乎是收不到讯号的喔。」

  雾果说。

  「这样啊。」

  见崎鸣回答,并点了点头。她的视线原本在月穗和雾果身上来回移动,此刻往旁边一挪,落在某个地方。

  美礼和阿想坐的椅子的后方空间——正巧是我所占据的位置。

  她没戴眼罩,我总觉得那蓝色的左眼似乎在一瞬间放出了有点诡异的光芒——她今天果然还是看得到我的身影呢。

  2

  「哎呀,小鸣,你怎么绑着绷带呢?」

  月穗发问。她似乎很想改变话题,不过见崎鸣右手肘上绑着绷带也是事实。

  「昨天骑脚踏车的时候,不小心……」

  见崎鸣回答。

  「没什么大碍。」

  「她是在练习骑脚踏车啦。」

  「哎呀,小鸣不会骑吗?」

  「她觉得到现在还不会骑脚踏车似乎很逊,就要我帮她特训。」

  见崎先生补充。

  「不过呢,哎呀,也不用勉强自己嘛,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啊。你说是吧?鸣。」

  见崎先生看了女儿一眼,发出爽朗的笑声。见崎鸣不发一语,面无表情——不过看起来并不是在闹脾气。

  「小鸣,小鸣。」

  美礼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见崎鸣。

  「欸,小鸣,我们一起玩娃娃吧。」

  「嗯?」

  见崎鸣歪了歪头,美礼便指向房间里的饰品柜。

  「那个,娃娃。」

  「嘿,美礼。」

  月穗制止了她。

  「那个啊,不是拿来玩的娃娃喔,知道吗?」

  架上放着几尊少女人偶,应该是雾果的作品。尺寸不大,但每一尊都具备纤细的美感。

  「欸——」美礼似乎很不满。阿想抛下她,独自往沙发组移动过去。月穗的目光跟着他移动。

  「阿想好像没什么精神呢?」雾果说。

  「是啊……碰到了一些有的没的状况,年纪好像也到了,开始对别人爱理不理了……」

  月穗烦躁地看着阿想,说话语气有点生硬。

  「早些时候,我问他要不要来见崎家的别墅喝茶。原本以为他不会想来,结果他自己说他也要来。」

  「阿想和晃也感情很好。晃也不在,他很寂寞吧?」

  雾果说完话,身体往旁边一转,发出呼唤。

  「阿想。要不要再吃一些糖果?冰果汁呢?」

  阿想默默摇头。他才刚坐到沙发上没多久,此刻又起身走向美礼刚刚手指的饰品柜,在柜子前面停下脚步,望着玻璃后方的人偶看。

  「阿想也喜欢这种人偶吗?」

  见崎鸣走到阿想身旁发问。阿想的肩膀瞬间一抖,似乎吓了一跳,随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说:「呃,嗯。」

  「贤木先生喜欢人偶吧?」

  「——嗯。」

  「所以阿想才喜欢?」

  「——算是吧。」

  「你喜欢这里头的哪一尊?」

  「啊,呃……」

  「小鸣,小鸣。」

  美礼也跑过来了。

  「小鸣,我们一起玩嘛,玩娃娃,好不好?」

  「嘿,美礼。」

  月穗像先前那样出声制止了。

  「不行,不可以闹姐姐喔。」

  这时阿想又独自走回沙发组那里了,低垂的视线散发出些许寂寥。他轻叹一口气,不久后……

  「我不知道。」

  他轻声呢喃。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阿想?」

  月穗有些慌张地呼唤儿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可以喔,你怎么又……」

  「啊……好的。」

  「嗯——天气真不错。」

  这时见崎鸣开口了。她面向随风摇曳的蕾丝窗帘,扶住缠绷带那只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我要到外面去。」

  3

  见崎鸣所说的「外面」是指房间外的露台——

  我总觉得她要我「一起出去」,犹豫片刻后,我还是决定追随她的脚步。

  见崎鸣走下露台,踩上庭院草皮,远眺大海所在的方向。我缓步走向她的背后。

  「贤木先生?」

  她转过身来发问,蓝色左眼正对着我。

  「嗯,是的。虽然我其实是鬼魂……」

  「自从前天在『湖畔宅邸』出没过后,你就没再现身了?直到现在?」

  「——对,应该是。」

  「这样啊。」

  见崎鸣再度转身面对海的方向。

  虽说别墅位于海边,但海滩并非近在咫尺,要走好几分钟才会到。不过建在一段距离外的地形略高处有个优点,就是视野很好。

  「我曾经在这里看过一次海市蜃楼。」

  不久后,见崎鸣开口了。

  「喔——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八月,回夜见山的前一天。」

  「盛夏的海市蜃楼啊。」

  「虽然不是什么惊人的画面,只是开往海上的船只上方隐约浮现上下颠倒的镜像,类似那样的感觉。」

  「夏天出现的海市蜃楼很稀少喔。」

  「靠近海面的空气较冷,上空的空气较暖。温度差造成光的折射,产生虚像……」

  「对,那就是春季型的上蜃景。」

  我流畅地述说着心中浮现的知识。

  「冬季型的下蜃景则相反:靠近海面的的空气比上空的空气暖和,所以虚像看起来像是在实物的下方,因此得名。这两种海市蜃楼我都拍过喔,照片就在家里。」

  「——我看过了。贤木先生去年也向我做过同样的说明喔,对吧?」

  「啊,有这回事啊。」

  「话说——」

  见崎鸣再度转过身来。

  「好像还没向你提过我前天拜访『湖畔宅邸』的原因?」

  「啊,嗯,经你这么一说……」

  当时光是讲我自己的经历就讲了大半天。

  「其实呢……」

  见崎鸣缓缓闭上双眼,又睁开。

  「我是想深入了解贤木先生过去碰上的那场车祸。就是距今十一年前的一九八七年的那次事故,当时贤木先生还是国中生。」

  「……」

  「贤木先生前天也说过,你在夜见北的三年三班待过一学期,后来才转学对吧。你说校外教学的途中巴士出了车祸,重创你的左脚……当时还有很多人丧命。」

  「……对。」

  「后来贤木先生的母亲也过世了,你在暑假开始前就搬离夜见山,住到这一带来,转学手续也办了,因此逃过『灾厄』。对吧?」

  「『灾厄』……是的,先前我跟你说的都符合实际状况。」

  我沉稳地点点头,而见崎鸣也点了点头。

  「其实,我……」

  我插嘴说:「你现在也是夜见北三年三班的学生,对吧?」

  先前读完学生意外身亡的报导后……我认为见崎鸣与死者同班的可能性「不是零」。

  见崎鸣沉默地点了点头,动作小到像是在抖动。

  我说:「五月底的时候,我碰巧读到报纸上的报导。她是叫樱木由香里吗?就读夜见北三年级的她在校内意外身亡,母亲也在同一天……读完报导后,我的想像力开始无边无际地膨胀,最后心想:你搞不好是她的同班同学……」

  见崎鸣又点了点头,动作一样宛如颤抖。

  「今年是『有事的一年』吗?」

  我发问。

  「『多出来的人』混进教室里,『灾厄』……」

  「——已经开始了。」

  见崎鸣细声说。

  「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就连班导师也在暑假前往生了。」

  「啊……」

  「所以说……」

  「所以说?」

  「我的想法是:贤木先生如果是八七年惨案的当事人,说不定能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给我……所以我才去拜访。」

  「结果发现我已经死了,变成鬼魂……是吗?吓到你了吗?还是害你失望了?」

  见崎鸣不发一语,稍微歪了歪头。

  叽——啾——上空传来鸟鸣。我抬头一看,发现有几只海鸥正低空飞行着。

  「就算你来找我时我还活着,我想我大概也没办法给你什么有用的情报。」我说。

  见崎鸣依旧歪着头。

  「是这样吗?」

  「我只能说:学从前的我们逃之夭夭吧,只有这个办法了。」

  「逃跑……」

  「至少我们是逃跑后才得救的,我有同学趁暑假来这里避难,这段期间内都平安无事。」

  「就是那张照片里的人?」

  「嗯,是的。」

  矢木泽,樋口,御手洗,新居——我依序回想与我合照的这四个人的长相,同时回答。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嘈杂的声响。

  四周原本就有各式各样的声音,但新加入的声响极为异质,令听者反射性地陷入强烈的不安之中……

  ……是尖锐的警笛。大概是警车吧,而且有好几辆。

  距离越来越近,不久后便止息了,止于从这里也看得到的海边马路上。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见崎鸣说话的同时。

  「会是什么事呢?」

  我也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车祸之类的?」

  「嗯……如果是车祸的话,我们应该会先听到车子相撞时发出的巨响或类似的声音吧。马路就在不远处啊。」

  「那……」

  「比方说,可能是有人在海里溺水了。那里离海水浴场也很近。」

  见崎鸣边说边采取类似伸懒腰的姿势,将视线投向巡逻警车的附近。定睛凝看,试图掌握那里的状况,就算只看得到一些片段也无所谓。

  「啊……你看,似乎有人群在那里聚集了,警察都往海岸的方向移动……」

  人声乘着海风传来。听不出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感觉得到那里的气氛很紧张。

  「果然是海边发生了意外吗?」

  「说不定不是意外,而是犯罪事件。」

  见崎鸣再次转头面向我。

  「有可能是海水浴场的游客惹事生非,有人才打电话报警。也有可能是——」

  她意有所指地打住。

  「也有可能是?」我催她说下去。

  她停顿片刻后如此回答:「比方说有尸体被打上岸,这可能性并非零吧。」

  「啊……」

  我对「尸体」这个词产生强烈的反应,这也是当然的。

  被打上岸的尸体,上岸前曾漂流于海上或沉没在海底的尸体。那说不定是——

  那尸体说不定是……我的?

  我一想象那画面,便觉得眼中的世界扭曲歪斜了。

  ……我的,尸体。

  我死后被丢进海里了吗?尸体现在才……

  我的尸体就在那里。长时间浸泡在水中,肯定已经肿胀不堪了吧,**也已经被鱼咬得残缺不全……

  「你在意的话,要不要过去确认看看?」

  见崎鸣仿佛看穿了我动摇的内心。

  「不想急着采取行动也无妨,迟早会有消息传过来的。」

  「啊……嗯。」

  我点点头,但还是浑身不自在。身体朝海边的方向挪移了一些,仿佛受到远方巡逻车的警灯吸引似的。但就在这时……

  「外头怎么啦?吵吵闹闹的。」

  见崎先生走出屋外,来到露台。

  「……嗯?那里有警察……到底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变得越来越稀薄,就快坠入那片「空洞的黑暗」中了。出没的相反,即消失。我有即将消失的预感。

  「……不要说话可能比较好。」

  见崎鸣低声呢喃。

  「等其他人不在的时候,我们再碰面吧,鬼魂先生。」

  4

  在那之后,「我」的存在进入前所未有的不安定状态,但仍勉强滞留在这个时空之中。意识可用「断断续续」来形容吧。出没后很快地又觉得自己快要消失了,实际上消失后又马上现身……这过程不断重演。

  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内的身影在见崎鸣的左眼中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海边异常事态引起的骚动持续了一阵子,但我们最后并没有去「一探究竟」……几十分钟后,见崎先生亲自捎来消息给我们。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取得情报的。他不久前曾去其他房间打电话,也许在警界有人脉吧。

  总而言之,回到房间内的见崎先生说:「似乎是有人在海边发现了尸体。」

  他说话的前一刻,我的意识正逐渐远去,但这句话将我固定在原地。

  大家的反应不一。

  「哎呀。」雾果掩口蹙眉,但她还是朝窗外投出坚毅的视线。

  「咦。」月穗发出小小的惊呼,随即低下头去,似乎很慌张的样子。是我多心吗?她的脸色好像也变得苍白了一些。

  「尸体?」美礼歪了歪头,望向母亲。

  「啊……没事喔。」月穗感觉到她的视线,便将她拥入怀中。

  「这件事和美礼没有关系,你不用在意。」

  与母亲和妹妹分开坐的阿想摇摇摆摆地站起身。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的他扫视四周。

  「……我不知道。」

  低声撇下这么一句,又坐回沙发上了。

  「什么样的尸体呢?」

  发问者是见崎鸣。见崎先生很懊恼,似乎觉得不该在这种场合报告这件事,但他还是一边拈胡子,一边略显尴尬地说:

  「之前似乎有对情侣失踪,下落不明。他们在来海崎对面的岸边搭船出海后就没再回来了……我原本不知道这件事,但在这几天内似乎演变成了一场大骚动。刚刚发现的是其中一位失踪者的尸体。」

  「——这样啊。」

  「死者似乎是女性,男人依旧行踪不明。」

  「是女性啊。」

  「嗯,总之我的消息来源是这么说的。」

  ……溺死的女性尸体。

  我的存在虽然越变越稀薄,但他们两人的对话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完全理解。

  被海浪冲上岸的女性尸体。

  女性……也就是说,那不是我的尸体。

  我发现自己领悟到这一点后,竟然松了一口气——真是奇妙的心情。

  我为什么会松一口气?

  为什么会觉得安心?

  我明明一直在寻找下落不明、状态未卜的自己的尸体啊……我却,我却……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我其实还不想承认自己已经死了吗?都到这关头了,我还没把那种念头彻底剔除吗?不会吧。

  不可能的,我只是一时错乱……或者说,那只是生前的心灵运作模式产生的反射性的念头。应该吧。

  5

  这天的茶会结束时,我仍勉强滞留在原地,其间一下子出没,一下子消散……反复切换。

  而见崎鸣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机会再度向我搭话。

  「明天我想再去『湖畔宅邸』一趟。」

  接着她又小声地说:

  「下午,大概两点左右。」

  「咦?」

  她盯着大吃一惊、陷入混乱的我看,面露微笑。

  「到时候你再把你的经历说给我听,好吗?」

  「就算你这么说……」

  我也没办法回答她「喔,这样啊」,并且遵照约定出现在那里——鬼魂其实是如此受限的存在呀。

  「明天没办法吗?」

  「呃……问题并不在于有办法或没办法……」

  「嗯——哎,这样啊。」

  见崎鸣的嘴角微微勾起,旋即恢复原本的表情。

  「总之,我会过去看看的。」

  她缓缓举起右手,以掌心盖住右眼。手肘上的绷带末端松了开来,飘呀飘的。

  「反正我还有一些在意的地方。」

  「喔……呃……」

  她让蓝色眼珠正对着吞吞吐吐的我,并说:「我隐约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不过那里毕竟是贤木先生家,请你努力一下,看有没有办法在那个时间出没啰。好吗?鬼魂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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