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tu ca nun chiagn。有泪你不轻弹

  关于潘纳科达·福葛的能力,同一小队的雷欧·阿帕基曾这么说明。

  『——像那样如此「猛烈」!……有如爆炸般地疯狂袭击,然后又如狂风般地转瞬离去。』

  阿帕基多次与福葛并肩作战。由他调查出的事件犯人则由福葛来解决——几乎都是如此充满血腥的工作。身为街上的黑道,他们以「保护」为名义,凭藉清除企业丑闻的藉口,除去了盗领钜款潜逃的家伙,此外他们还必须以最少的损失解决〈PASSIONE〉低层组织间的斗争,总之,这些警察无法涉及、但对街上而言又是不可或缺的肮脏工作,都由这两人负责。其中有一半是受布加拉提的指示去做,剩下一半则是波尔波的命令,有时后者还要求两人在偷偷完成任务后对布加拉提保密。任务完成后两人必须向「组织」报告,因为他们的干部认为目标如果有年幼的女儿可能会被他们饶过一命。

  福葛会自己判断,假使这项任务会带给布加拉提太大的罪恶感,他便会隐瞒此事。这种时候阿帕基依然会协助他,并一起三缄其口。自然而然地,周遭都把他们视为一组搭档,但福葛却从未听闻阿帕基的过去,后者也同样不过问福葛的往事。两人其实都不清楚彼此在想什么。除了找不到询问的机会外,另一方面福葛总是认为,倘若遇到两人当中只能有一人活下的场面,阿帕墓势必会轻易抛下自己,而他本人也会比照办理。

  这并非他们不信任同伴,而是两人之间没有那种「羁绊」。打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曾担任警察的阿帕基因贪污而被起诉,福葛就是在他撤职查办时去找他的。当初贿赂他的小混混就是「组织」旗下的家伙,而福葛想要透过阿帕基得到相关的资讯。那个小混混在酷暑季节冻死于警察局的拘留所,死状非常诡异——应该是「组织」的其他人将他处理掉了,因此福葛只剩下阿帕基可以问。

  「——」

  阿帕基沉迷酒色,完全陷入自暴自弃的状态,眼睛下方还有严重的黑眼圈,不过他依然以冰冷的眼神面对来造访他的福葛,彻底保持缄默。

  「欸,阿帕基先生,你仔细想想吧。你这样下去一定会直接进监狱,然后被干掉的。曾当过条子的人在监狱会被其他犯人怎么对待,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吧?况且狱卒也不会帮你,因为他们认定你是害群之马。」

  「……」

  「你曾收贿的地区包括哪里?你要对那个小混混开枪时犹豫了一下……那是因为你们有交易吗?」

  「……」

  「跟毒品有关吗?那个小混混好像就是做毒品交易的。你放了他一马——对不对?」

  「……」

  「你一直不开口,这样我很难办事啊——」

  福葛皱起眉。他只想确认街上毒品日益泛滥是不是由〈PASSIONE〉本身浩成的。

  (明明就已清除了大部分的敌对组织,但毒品的交易量却完全没减少,难道是躲在幕后的老板偷偷交易他自己禁止涉及的毒品……)

  如果真是那样,布加拉提的立场就会变得很难堪。布加拉提之所以能获得街上老百姓的推崇,正是因为他扫清毒品的英勇姿态感动了人们。假使他的名声毁于一旦,那可就糟了。

  (该怎样办才好——)

  福葛略微陷入了沉思,结果眼前的阿帕基却冷不防说:

  「——为什么?」

  他问。

  「咦?」

  「为什么你的表情这么严肃?——你明明就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

  阿帕基以难看的脸色苛责道。福葛原本以为对方想吵架,不过感觉又有点怪怪的。

  「呃——你所说的『为什么』是指?」

  「你应该跟我没什么差别才对……也就是所谓的人渣……不过你为什么能露出充满自信的态度?」

  「那个,阿帕基先生,我——」

  「我很清楚,你跟我一样,你曾遭遇过挫折。看你那**的眼神我就明白了——可是你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

  「你这样是在挑衅吗?」

  「如果你告诉我『那个』,我就把我所知的全都告诉你。」

  「『那个』?」

  「你的『理由』。你能够如此积极向上的理由,告诉我吧。」

  「我只不过是誓言要忠于『组织』而已。」

  「那么,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

  阿帕基说出这番话,福葛不禁瞪大了眼。

  「你的意思是你也想加入『组织』?」

  「如果这就是你的『理由』,我也会这么做。」

  「你是当过警察的,绝对不可能在『组织』里往上爬喔。不会给你地盘,一辈子只能当别人的助手。这样你还想加入吗?而且还有可能被谁从背后补你一刀,『组织』也不会认真保护你。我觉得你还是跟我交易,拿了钱去国外过日子比较好。」

  「……」

  阿帕基根本不理会福葛的忠告,只是死命瞪着他。他的眼睛既骇人又昏暗。

  ……是「毒品」让福葛邂逅了阿帕基——而毒品的元凶,马希莫·波尔沛等人的小队,即将要与福葛正面冲突——展开死战。

  *

  位于陶尔米纳东端的野外剧场,自西元前三世纪前便存在了。半圆形的剧场围绕着舞台——这便是古希腊剧场(Teatro greco)。创建这个剧场的希腊化文明跟之后改建它的罗马时代都已远去,然而建筑物到了今天依旧保存良好。尽管是观光名胜之一,这里的人潮却不算拥挤,想要在此悠闲散步并不困难。

  穆罗洛步入这座古希腊剧场。

  室外依旧下着毛毛雨,这里——显得冷冷清清。

  「喂喂喂——这不就失策了吗?」

  穆罗洛咕哝道:

  「本想混入观光客进入街上的——这么一来反倒变得非常显眼。难道是因为下雨的缘故……」

  「不过,都来到这里了,现在也不能退缩。即使有点危险还是得前进。」

  「你这人到底是谨慎还是自暴自弃啊?我真搞不懂。你的意思是不顾性命也可以吗——假使你这么想,接下来也不必耗费心思了。搞不好多考虑一下,反而会给事情带来一个新局面哩。」

  「想太多只是浪费时间。资讯够了,答案自己就会跑出来。」

  「所以就说嘛,你的脑袋太僵化了。席菈E跟你都一样。你们的思考方式都不知变通。所谓的变通啊——」

  穆罗洛自以为是地说教道。然而他的谈话内容丝毫没有根据,说服力也很薄弱,恐怕单纯只想虚张声势吧。他的这种态度让福葛联想起令他人生堕落的教授。

  「你小心一点比较好。」

  福葛以冷漠的口气说。穆罗洛则「啊?」地蹙起眉。

  「你说什么?」

  「不要没事就挑衅我——因为我一旦发飙,连自己会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并非威胁。事实上,以前就曾在没什么大不了的情况下,因为纳兰迦算错了一道简单的习题,身为教导者的福葛便用叉子猛戳纳兰迦的脸。教纳兰迦功课也不是第一次了,纳兰迦算错更是毫不稀奇,但当时为何会动怒,就连福葛自己都搞不懂。

  嗯唔——穆罗洛扭曲着唇。

  「喂喂喂,你到底是哪来的怪胎啊?要帮你挂上『小心轻放』的牌子吗?还是『猛兽请勿靠近』?我看你还是靠打禅之类的收敛一下脾气比较好,至少——」

  穆罗洛令人厌烦的长篇大论突然打住。

  福葛望向一下子不说话的对方,但穆罗洛并没有在看福葛。穆罗洛在注意别的方向——也就是古希腊剧场倾斜的观众席。穆罗洛脸上的表情变了。感觉他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光景。福葛也只好转向同样的场所。

  一个人影——观众席上坐着一名男子。那家伙撑着一把蝙蝠翼般的雨伞辽雨,就像风景照中的一部分融入了周围的背景。

  那男子看起来年事颇高,脸上刻划着无数道深邃的皱纹,尽管身躯非常削瘦,背脊却像有根梁枉贯穿般直挺挺地。

  乍看下老者的表情非常沉稳,但那对过于锐利的眼神,却提供了决定性的证据,福葛之前在资料照片中的确见过那家伙。

  「难、难道——那家伙是……?」

  福葛惊呼道,穆罗洛则以呻吟回应:

  「不会错……就是他,毒品小队的干部,伍拉迪米尔·科加其……!」

  那老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俩。

  当然——对方是在此埋伏的。这种情况不可能是巧合。但总不可能只有他一个敌人……

  「……???」

  穆罗洛焦急地环顾四周。不过除了科加其以外,其余敌人都没有现身。完全感觉不出这里还有其他人的气息。

  「混、混帐——这种时候还是……」

  正当穆罗洛打算逃跑时,他察觉他的同伴已朝科加其走去。

  福葛面对敌人迈出步伐。

  「喂、喂……!?」

  「只能上了——现在想逃应该来不及吧。」

  福葛的语气没有半点犹豫。然而……

  「喂,你别那么快送死啊!对方可不是普通的老头!就连迪亚波罗都说『与其以力屈服不如跟他谈条件』!那家伙可是个征战多年的老江湖!你的经验跟他没得比啊!」

  福葛将穆罗洛惨叫般的警告抛诸脑后,依旧笔直地朝科加其走去。

  科加其则微笑地等待这名敌手,简直就像迎接自己的孙子一样。

  福葛瞪着对手,脑筋拚命地运转。

  (他有自信悠然地单独出现在我们面前,表示他在某种程度上已理解了我们的能力……此外他也确信能够赢我们。不过——在我的〈紫烟〉五公尺射程范围内,没有人能在中招后得救——很难想像哪种能力的力量可以胜过我。也就是说,重点应该是在射程,对方是属于射程范围很长的。那么,我应该要拉近跟他的距离,让他掉入我的射程就可以了……!)

  福葛边想边逼近对方。

  (那家伙想必布下了陷阱,尽管不知道是何种手段——但我必须迅速让〈紫烟〉闪过陷阱攻击,利用短暂出现的空档扑过去——)

  福葛从在自己思考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计算出一个最好的答案。

  然而,科加其却只是以平静的眼神望向福葛。他开口道:

  「你——在波隆纳大学时跟我们的马希莫是同学吧?」

  「——」

  「老实说,你在学校的评价不大好啊,潘纳科达·福葛同学。你的人生似乎是步上了歧途啊。」

  「……你在说什么?」

  「你一定经常这么想——『我不要犯错,我要走正确的路』——可是这种想法本身就已经让你犯错了。」

  科加其简直就是一副老师在对愚昧学生说明的口吻。

  「关于『人生究竟是什么』的问题,西西里人最清楚答案了。像你这种那不勒斯的少爷恐怕很难理解,但人生其实就是——『没有道理』。」

  「——」

  「连绵的挫折是人生的家常便饭——首先要想通这点,之后一切才能重新开始。比方说,不要妄想别人会做自己期望的事:他们采取了不如己意的行动,我们也要接受。像你这样马上生气并拿周围的人发泄,可说是最糟糕的反应。这么一来不会有什么收获。你的人生只会剩下一团荒废。」

  「——」

  「我们西西里人认为『沉默是金。』『沉默』并且『忍耐』——希望才会接着诞生。全凭自己的意志去开拓人生,那简直是一种过度天真的想法。命运对人类不会这么和善——人生根本就没有什么『正确答案』啊,福葛同学。你所认定的『绝对正确』这种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找不到。不管你的判断再怎么实际,那也只是『相对』的正确罢了。梦想与现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你所认为的现实,只不过是微小错觉的其中之一罢了。」

  就在科加其平静发言的同时,福葛已来到距离他五公尺的位置——刚好是〈紫烟〉的射程范围附近。再一步,只要再踏出一步,这个老人就会被福葛一击毙命了。

  不过就算福葛已来到这么近了,科加其还是一动也不动。

  假若对方要发动能力,福葛应该能看得见。福葛的反射神经速度绝对不输给老人,所以对方一定要先发制人才行。但,那老人此刻依旧维持原本的姿势。

  (他是怎么搞的——?)

  福葛不知不觉停住了脚步。尽管已经是随时都能发动攻击的状态,但他却感到非常犹豫。

  他脑中思考着许多事。不杀死对方会不会比较好?如果对方不想抵抗,活捉起来进衍拷问如何?搞不好这老人只是在争取同伴逃跑的时间?——各种倏地闪过的想法在他脑海载沉载浮。

  他很清楚。

  这些现象都只是为了掩饰。

  对方的视线充满杀气。福葛可以感觉到,这个科加其根本没有放弃要杀死敌人与战斗的念头。但——那家伙的思绪却深不可测,让福葛根本无法做出决定。

  (怎么了,我到底在迟疑什么……)

  科加其对无法动弹的福葛缓缓点头。

  「你什么都不懂啊,福葛同学。你自以为知道的事,其实都很浅薄,那些都是肤浅的小聪明罢了——你不懂勇气是什么。你不明白人在忘我求生时的力量有多强。不知勇气为何的你,就跟想要吸食聪明人类的血,反而被人类捏烂的跳蚤一样——」

  说完,科加其咧起嘴笑了。福葛明白遭受了屈辱——但他却不知为何没有生气。自己为什么不生气呢?就算换作是纳兰迦,听了这番话也同样会冲上去打人。以纳兰迦的个性,铁定会这么做——

  (纳兰迦——你……!)

  福葛不动气也不焦躁,只是被一种奇特的冲动所驱使,他用力蹬着地,朝科加其所在的倾斜观众席使劲爬上去。

  他的身体摇摇晃晃,脚步差点没站稳。不过他很快便若无其事地将重心重新调整好——

  「唔……?」

  结果,福葛想再度踩稳的双脚却诡异地滑了一下。他竟踏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立足点上。等他找到了地面,要稳重地踩在那块坚固厚实之处时……刹那间,他的腿又因奇怪的施力位置而失去平衡。

  「怎、怎么了……这到底是!?」

  福葛搞不懂自己在做什么。简直就像被强迫跳舞一样,他的腿总是朝不对劲的方向用力。

  「这、这是……这种感觉……!」

  浑身处于一种奇妙的飘浮感。脚踩空时的感觉就这么迟迟未散……不,不只是「没有散去」而已,应该说这种感觉已钻入了身体……

  「可、可恶,那家伙,难道这就是——」

  福葛被迫采取背向科加其的姿态,离他愈来愈远了——或者该说是被拉走的。

  (……这是他的「能力」!不会错了。我遭受他的「能力」攻击——可是他是几时发动的?我完全没看到,也完全没感觉。从刚才起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

  想到这里,福葛才发现。

  雾雨已经将他的身体淋湿好一阵子了。

  (是这个——是这个吗……!?)

  并不是没看到,也不是没感觉。从很早走前对方就施展了能力,并且碰触自己——福葛已经被袭击很久了。

  「没错——这就是我的〈雨天迷梦〉。」

  科加其宣言道:

  「你之所以会不断跌倒——并不是因为我用能力去戳你。而是因为你自己。你以为自己好像快跌倒了,所以身体持续自行采取反射行动。你那种觉得一瞬间就快要跌倒的感觉,已经被我『定住』了——」

  科加其说明的同时,福葛依旧不停跳着奇怪的舞。不论如何都无法停下脚步。

  「把感觉『定住』——这就是我的能力。人总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些事物。即便你不想去感觉也没办法——我可以将人们那种瞬间的感觉永久保存。从此之后,你会永远被这种『感觉快要跌倒所以得站稳脚步』的感觉所束缚——你已经被我『封闭』了。而人类,绝对无法从自己的感觉中逃脱出来——」

  「唔、唔喔、唔喔喔喔……!」

  福葛的身体不时大幅倾斜,甚至翻筋斗,但却绝对不会真的跌倒。也许跌倒可以停止这种愚蠢的举动,可惜他无力控制。

  「就快要跌倒的感觉——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唔喔、唔喔喔喔、唔喔喔喔喔……!」

  「没错……那就是『坠落』。你现在被坠落的感觉囚禁了。而那种坠落感的终点则是——」

  福葛无法听完科加其的话。他想要踩稳脚步的力道愈来愈强,但那却使得他只能朝一个方向前进——也就是说,他是因自己的力量而平躺着坠落。原本用力踢地面的举动,在这时却变成了加速坠落。他的速度比奔跑还快,不知会加速到——或者该说是被打飞到何种程度。原来用自己的其中一个威觉,也能对物理法则的极限进行挑战。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惨叫的福葛一口气飞出了古希腊剧场。不过他究竟会飞到哪去呢?

  会飞到海面上,还是撞上墙壁——不管如何,最后的结局会是「死亡」——如此而已。

  「好——解决掉一个了。」

  科加其依然撑着那把蝙蝠翼状的伞,缓缓站起身。

  *

  福葛的惨叫传人了席菈E耳里。

  「可恶……!」

  她咬牙切齿地加快脚步冲向声音来源。

  然而那个叫声却以比她更快的速度离开此地。

  在追逐的途中,她冲进了那座古希腊剧场。

  「——唔!」

  她停下脚步。一名老者正从古老剧场崩塌倾斜的观众席走下来,同时正在注视着自己。老人的眼神似乎对席菈E的出现并不意外。

  「科——科加其!?」

  她高声叫道,穆罗洛马上跑了过来,躲在她背后。

  「笨、笨女人!你来得太慢了!」

  「怎、怎么会——福葛上哪儿去了?」

  科加其解决了席菈E的疑惑。

  「被我处理掉了。」

  听了对手冷静的宣言,席菈E敛起了脸部的表情。不过那是出于难以抵抗的巨大压力,她并不会因此而感到害怕。

  「——〈巫毒之子〉!」

  她跳起来展开突击,同时对准老人发动己身的能力。

  科加其站在原地不动。席菈E与福葛不同,接近老人时并没有裹足不前。她丝毫不多虑,专注在给老人她所能使出的最锐利一击。

  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她便冲到老人面前,将拳头招呼到老人脸上——然而她的凶猛气势却被对手柔软的动作躲过了。

  就像柳枝不会被强风吹折般,科加其以彷佛使用着太极拳的动作闪过席菈E的身体——后者直接被老人推了出去。

  (——可恶……不过还没完!)

  席菈E马上转过来重新面对老人。

  科加其完全没受到打击本身造成的伤害,不过他还是以指尖抚摸着脸。

  那上头出现了犹如被剃刀轻轻掠过的小擦伤——伤口浮现出嘴唇。那是娇小的女孩嘴唇。

  嘴唇颤抖地发出「啊……」的轻微吐息。

  「这是——」

  「我的〈巫毒之子〉能用拳头将伤口变成嘴唇,揭发隐藏在人类心中的事实——」

  席菈E手指着对方。

  「听了自己深层心理的谩骂,没有人能保持精神正常——我赢了!」

  黏在科加其脸上的嘴唇蠢动着,好像要说什么……不过那并非伍拉迪米尔·科加其的声音,而是属于一位年幼少女。

  『——哥哥,我过了幸福的人生。真的,幸福到令人难以置信……』

  那是个非常清纯爽朗的声音。声音的背后隐含着真实的体验与明确的感受。不论任谁听,都不会觉得那种声音是要说人坏话的。

  「啊……?」

  科加其慢慢抬起头,望着无法理解的席菈E。接着他便以毫不动摇的声音道:

  「是这样吗——你的能力就是像这样挖出别人的『不安』来造成精神伤害?——只不过很可惜。」

  科加其用指尖抚过脸上的嘴唇。席菈E明明没有解除能力,但嘴唇却被科加其的身体吸收,完全没留下半点痕迹。

  「怎、怎么会——?」

  「只要敌人心中有罪恶感,你的能力就一定会有效——我猜的没错吧?不过啊……我并没有什么罪恶感。我确实一直背负某个事实而活,就算没有被你揭露出来,我也永远听得到那个说话声。」

  科加其嘴角浮现出温柔的微笑。

  「刚才的说话声是我妹妹雅美莉亚。那是她的遗言。她死在我的怀中,在她的人生结束之际,她对我说了那席话。」

  「……」

  「一九四三年八月六日——这一天我妹妹死了。你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

  「当时,西西里岛是座战场。英美联军登陆了由义大利法西斯及纳粹德国所占领的此地,战火愈演愈烈。不过纳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要保卫西西里,他们只想且战且退。这对本地老百姓来说应该算一件好事……然而那帮人明明想撤退,却在逃走前肃清了所有被怀疑为间谍的老百姓。我家也被他们怀疑,父母都被枪毙。我则背着妹妹拚命逃跑——」

  科加其淡淡地自白道。他的口气并没育对过去的缅怀。简直就像在报告昨天发生的事一样极为冷静。

  「逃跑途中,我原本以为自己吓得失禁。『我应该是因为太害怕,所以尿了出来吧。』不过即便这么想着,我还是拚命跑着——结果那并不是小便,而是从雅美莉亚伤口中流出的血。她被流弹击中了。不对——」

  科加其眉宇深锁,摇了摇头。

  「可能不是流弹吧。应该是我在逃跑时,士兵们对着我的背开枪,雅美莉亚变成我的挡箭牌,替我挨了子弹。她等于代替我而死。」

  「……」

  「我想替她治疗,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严重失血,年纪又太小,根本不能指望她具有在负伤中撑下去的体力。逐渐衰弱的她开始说起奇怪的话。我很幸福——她突然对我这么说。」

  「……」

  「她看见自己顺利逃脱的幻觉。太好了、太好了——就像呓语一般她对我不停说道。我很清楚她的眼睛已经失去视力,我只好不断对她点头。」

  「……」

  「就在那时——我的『能力』诞生了。我把妹妹的幻觉『定住』,并让她的错觉成为永恒。她本身可以活在顺利脱逃后安稳度日的错觉里,被一大群子孙围绕且寿终正寝——我拚了命也要守护她的这种幻觉。」

  「……」

  「她死后一个小时,盟军的巴顿将军便率领战车部队经过。如果他们能早点到,我妹妹或许就不会死了。不过我并没有对命运抗议。毕竟雅美莉亚到死都还在笑。实际上那些事都发生在短短的几分钟内……但对妹妹而言,那是她八十年份的世界。她的梦幻人生跟现实到底有什么不同?」

  「……唔呜。」

  席菈E被科加其安稳的眼神彻底震慑。因为对方的眼神跟她那死去的姊姊竟是如此相似。

  不过——不过这老人是敌人的事依旧不会改变。席菈E咬牙切齿,尝试朝科加其再度发动攻击。

  这次,老人几乎毫无反应。他一动也不动。席菈E对毫无防备的老人连续挥拳——但每一拳都落空了。

  「什——」

  不论她怎么打,一发也打不中——席菈E至此终于明白……

  自己已经中了他的能力……科加其察觉她的神色后点点头。

  「你刚才……瞬间有一种『或许打不蠃我』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永远定住了——因此,你再也无法攻击我或抵抗我。这就是我的〈雨天迷梦〉。」

  「唔、唔呜呜……」

  「你能否解除我的能力?能以更强韧的精神破除它吗?不,这不仅是我的能力。这还包括雅美莉亚幸福的八十年份人生。你是否一开始就准备好能突破我能力的坚强信念呢?」

  「……唔呜呜呜呜呜呜呜……!」

  「放心,席菈E。我们不会杀你。你并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你只要在我们跟乔鲁诺·乔巴纳一决胜负前,躲到某个地方就行了。不过——」

  科加其说到这,视线转往别的方向。

  「你就不同了。康诺罗·穆罗洛。」

  穆罗洛听到自己被点名,忍不住全身抖了一下。

  *

  ……不知为何,福葛突然想起那时的事。

  当时米斯达刚加入,小队逐渐成形,组织也开始认可他们的存在。某天,福葛被布加拉提单独叫到他的房间。

  「恕我失礼了——」

  福葛开门进去后,稍微愣了一下。房间的氛围有异。静悄悄的室内被厚重的窗帘挡住屋外光源,尽管一片昏暗,但也没有点灯。

  布加拉提坐在客厅沙发上。福葛有点害怕地走向他。

  「呃——布加拉提?」

  福葛出声道。布加拉提动动手指,要求他坐在自己面前。福葛一语不发地照做了。他交叉双手并放在膝盖上,等候布加拉提接下来的指示。

  然而对方却什么也不说。

  沉默持续着,只有古老的钟不停发出喀叽喀叽的声响,听起来分外刺耳。

  (……怎么了?)

  福葛愈来愈焦躁。平日非常果断的布加拉提很少会像这样拖时间。

  终于,布加拉提开了口:

  「福葛……你早就知道了吧?」

  福葛被这么一问,霎时还有点摸不着头绪,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

  「……你是指『毒品』的事?」

  「——」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所以跟阿帕基一起调查过——」

  福葛边说边端详布加拉提的反应。然而对方的表情毫无变化,于是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找到了好几项证据,证明老板自己开始从事奏品交易。例如已经被我们消灭的组织,原班人马竟还赖在街上,所以我们前去问个究竟,没想到他们竟笑着回答,有新的大盘商出现了——」

  「——」

  「我们向波尔波报告,那家伙巨大的脸瞬间变得铁青,还不断发颤——他命令我们『这件事情不准再深入调查』。看来老板并没有告诉波尔波。恐怕老板也不想让那家伙继续扩展势力,所以故意不放毒品给他吧。波尔波自己也领悟到这点,他好像非常害怕,担心老板会进一步防他。」

  「……」

  「波尔波没有告诉你的,应该就是这件事了。那家伙不希望我们牵扯进这件事——所以我也……」

  福葛还想再说明白己的想法,但布加拉提却举起手。

  「不——够了。我知道了。」

  他以冷酷的声音道。那种冰冷就像结冻了一样。福葛不由得浑身僵住。

  (——他要杀我?)

  一瞬间,福葛真有这个念头。毕竟对方的声音散发出生死交关的紧绷气息。

  不过——布加拉提并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依然稳坐在沙发上。

  他的表情就像是雕像一样纹风不动。与其说紧绷,不如说那只是一张——宛若人偶的冰冷面孔。

  福葛偷看了一下客厅的墙壁。

  那上头挂着一面装饰用的网。网子是属于布加拉提那位现已过世的渔夫父亲。渔网四处都有破洞。布加拉提曾对福葛说,将这张破旧的网子挂在墙上装饰,就代表了他对父亲的誓言。

  (布加拉提的父亲的确是因为不小心闯入毒品交易现场才被开枪。之后由于伤重而过世——因此布加拉提才会对毒品如此深恶痛绝——)

  当福葛在发愣时,布加拉提总算又开口:

  「福葛——可以帮我放一下唱片吗?」

  福葛听了赶忙站起身。这是他习以为常的暗示。当布加拉提想独处时,总是会请部下帮忙放唱片。这代表要求对方立刻离席的指示。

  「是、是的——麦尔斯的『泼妇骂街』专辑可以吗?」

  福葛向他确认是不是要放他喜欢的那张唱片,但布加拉提此时却摇了摇头。

  「不——我要听『死刑台的电梯』。」

  福葛得知后有点意外。那虽说也是布加拉提喜爱的艺术家作品,但他曾表示自己不太中意这张唱片。

  福葛依指示从唱片架上取出LP唱片,放在唱机上,放下唱针。喇叭立刻播送出忧郁的小喇叭乐音。

  演奏非常棒——不知要将臼齿咬多紧才能发出这种摩擦声混杂着长长吐息的声响,这首曲子揉合了能蛊惑人心的悲剧色彩。

  福葛瞥了一眼正默默听着曲子的布加拉提侧脸。

  (——!)

  他倒抽一口气。福葛以前从未见过布加拉提露出这种眼神。他以为对方要哭了,但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或许该说布加拉提的泪水已经干涸了吧。他的嘴唇干燥而失去血色,脸色也十分苍白。完全失去润泽的双眼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洞穴,丝毫透不出任何光线。

  ……为什么自己会想起那时的事?

  福葛能感受到那时的布加拉提非常痛苦,但同时他也认定,若能撑过这种苦恼,自己就会变得更强。这种预感并没有错。从那之后,布加拉提在组织里的地位就日趋稳固,也更能巧妙折冲周遭的矛盾。这么一来应该不需要担心才对啊。

  既然如此——福葛此刻为何又会回忆起布加拉提那时的眼神?

  其实他心里明白。

  布加拉提绝不是对此无动于衷。

  当时他的眼神代表他的精神正缓缓死亡——正是「毒品」让布加拉提露出了那种表情。

  (他的那种表情——)

  在处于持续坠落的感觉中,福葛涌上了一股冲动。那就像石头般坚硬,牢牢地埋入了他的心底。他几乎不再在乎任何事,只是让那股冲动不停地在他心底集结、凝固。

  那种冲动,就像教授嘲笑他祖母时,他抓起四公斤百科全书的心态一样。

  *

  「你就不同了。康诺罗·穆罗洛——像你这样的像伙不该继续活着。」

  科加其冷漠地说,同时撑着那把蝙蝠翼伞朝穆罗洛走去。

  「唔、唔呜呜——」

  穆罗洛朝后慢慢退缩。他不敢转过身逃走。他担心一背对敌人就会从后头吃上一记攻击,所以无法全力撤退。

  「你——早就知道了吧?你明白暗杀小队的里苏特是背叛者,你唆使他跟迪亚波罗相争,然后再见机行事。」

  科加其从正面逼近穆罗洛。

  「里苏特他们向迪亚波罗挑战的动机,是出于小队成员想调查老板的真面目而被肃清,那些家伙只是想报仇——不过,我已经查到了,一开始把这项情报泄漏给索尔贝跟杰拉德的,就是穆罗洛你啊。」

  「唔呜呜……」

  「把危险的事推给别人,自己则隔岸观火——等有了结果再出来捡拾成果,适时地将情况弄得更为混乱——自己却对此完全不负责任。」

  「唔呜呜呜呜……」

  「就是因为有像你这种家伙,这个世界才会扭曲。你那极度扭曲的人生——就由我伍拉迪米尔·科加其来终结吧。」

  老人指向穆罗洛的帽子。

  「怎么?那里面不是有你自豪的武器吗?我从你的动作就知道你在帽子里藏了什么。手枪?匕首?或是装了硫酸的瓶子?不管是什么,拿出来用用吧——」

  「呜咕咕咕咕……!」

  穆罗洛痛苦地歪曲着脸。他也知道,当人类在使用武器时,绝对会保持「非常小心」的状态——拿枪怕误击自己,拿刀怕割伤自己的手——然而一旦他思考这些事,他就会输给科加其的能力。

  发动攻击就会导致自我毁灭——要怎么跟这样的对手交战?

  席菈E已无法再战,穆罗洛也陷入绝境——任务难道已经失败了……正当他这样想的同时——

  远处传来了雷鸣。距离似乎很远,只能听到「轰隆隆……」这种感觉非常沉闷的声响。然而飘浮在空申的只有云跟薄薄的雾雨,况且这场雨本来就是科加其的「能力」所引发,应该不会伴随其他天候状况才对——当穆罗洛在思索时,科加其也察觉到那个声立曰了。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隆隆隆隆——声音愈来愈近。

  科加其顿时恍然大悟,他脸上所浮现出的表情是——震惊。

  「难、难不成——」

  老人焦虑地仰望天空。不停落着雨的乌云中——那声音依然响彻着。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应该是雷鸣的声音完全没停过,而且还愈来愈响亮。

  「难不成是……!?」

  轰轰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其实那声音本身并没有变大。

  而是由于逐渐接近之故。

  由于有东西正急遽加速逼近,其所发出的声响才会愈来愈震耳。对方的加速度约为每秒九点八公尺——此一数值又被称为重力加速度。

  那也是物体由上而下坠落时的加速度。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砰,等看见天空出现一个点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难不成——那小子用能力将自己的身体抛向几百公尺的空中……?)

  此时科加其还在不停自问究竟错看了什么。难道自己失误了——不过他却想不出答案。如今也没有这个闲工夫了。

  一瞬间,他与对方四目相交——那是从遥远高空坠落下来的潘纳科达·福葛。

  没错……要使那种持续坠落的感觉失去意义,唯一的方法就是实际从高空坠落。这是让错觉牢笼失效的唯一方法——而且,这样还能让自己跟雨滴以相同的速度逼近对手。

  「啊——」

  科加其的呻吟没能喊完。某个家伙理所当然地出现在福葛面前,比福葛更快逼近他。原来发出打雷般轰隆声的正是那家伙,福葛的分身咆哮——不,应该是哀号着。

  『……呜吧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拳头的打击同时喷发出病毒。老人脆弱的脑袋在对方的残酷力量前就像枯木般化为碎屑,而它无视老人已被打烂的事实,依旧以病毒瞬间感染、侵蚀,并在对方身上繁殖,最后……把对手啃食殆尽。

  像那样如此「掹烈」。

  有如爆炸般地疯狂袭击,然后又如狂风般地转瞬离去。

  〈紫烟〉——碰触它就代表死亡。

  这就是潘纳科达·福葛的能力。

  *

  (……啊!)

  席菈E立刻回神并冲了出去,以〈巫毒之子〉接住自空中坠落的福葛。福葛完全没考虑着地的问题,简直跟跳楼自杀没两样,这种强烈的冲击力传到了席菈E身上,使她浑身麻痹。

  「咕、咕咕咕……!」

  她步履蹒跚,勉强踏稳脚步。不过才刚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的脖子被一股惊人的力道给按住。

  福葛正揪住她的喉咙。

  他以几乎要勒死人的力量将她一把提起……席菈E还在困惑时,背后传来另一个说话声。

  「够了——住手。」

  那是穆罗洛发出的。席菈E对他投以求助的目光,但穆罗洛却摇摇头。

  「你搞错了——要住手的人是你,席菈E。快解除能力,离开福葛。」

  穆罗洛冷冷地道。啊——席菈E此时才发现〈巫毒之子〉正抱着福葛的身体,几乎快要折断他的背脊。

  「——唔。」

  席菈E好不容易解除了能力,放下福葛的身体使他恢复自由,而他的分身也自动松手了。

  「……」

  福葛默默地站起身。他的侧脸还残留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影子。他的眼神毫无半点迟疑。而那正是布加拉提曾说过,「只能在组织生存下去」的那种眼神。

  席菈E自下朝上盯着福葛,最后终于挪开视线,现在——她要寻找刚才被杀死的敌人踪影。

  然而,她已无法识别敌人的残骸究竟上哪儿去了。尸体完全溶解,就像是蒸发一样,什么也没留下。

  (……明明一拳就打死对方了……但病毒还是要感染仅存的生命反应,将所有细胞都腐蚀并彻底消灭……)

  席菈E无法压抑自背脊传来的寒意。明明好不容易得救,但她却丝毫没有喜悦的心隋。

  毫发无伤的穆罗洛走向福葛,不知在说些什么。但席菈E此刻没有参与他们讨论的气力。

  毛毛雨停了,西西里岛的美丽晴空再度延伸开来,然而她的心却逐渐沉入幽暗的谷底。

  替身名-雨天迷梦

  本体-伍拉迪米尔·科加其(70岁)

  破坏力-E

  速度-B雾雨的扩散速度

  射程距离-A

  持续力-A

  动作精密性-E

  成长性-E

  能力——将思念定住。替身的能力范围如毛毛雨般广阔,对手一旦进入就会产生某种错觉,永远无法自当中脱身。即便只是罹患轻微的疾病,一瞬间出现「搞不好会病死」这种想法,错觉就会成为事实。这个能力是利用对手的精神能量发动,不小心陷入便永远无法解除。

恬不知耻的紫烟(不知耻的紫烟)-JOJO来源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