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调布机场

  「哼~时代真是进步啊……竟然三十分钟就能到,真让我吓了一跳……」

  这种时候我也只能搔着后脑勺,惊叹时代的进步了。

  以前只能坐船,光要到新岛就得在船上揺晃个大半天,真的比以前方便太多了。

  可是我从来没搭过那么小的飞机。眼前的飞机是双引擎的螺旋桨飞机,大小顶多只能坐二十人左右。

  大型的巨无霸喷射客机我是搭过,但这种小型飞机还是第一次。

  ……我看应该还是会摇晃吧?像搭船就是船越小摇晃得越厉害,飞机应该也差不多吧。

  ……唉,饶了我吧。

  正当我看着机场想着这些念头,忽然听到有人叫我。

  「哈哈哈哈,不用怕啦,战人,这飞机比船平稳太多了。」

  「喔哇,原、原来是让治老哥啊!嘿嘿,饶了我好不好,刚刚被你那样一吓,至少害我少了三年阳寿,而且你干么说什么会不会揺晃的?嘻、嘻、嘻,我可是连作梦也没想过什么飞机会不会揺,会不会摔下来之类的事啊。」

  「抱歉抱歉,我都忘记你已经跟小时候不一样了,都过了六年,战人也已经不是小孩了啦,哈哈哈哈。」

  「去~老哥现在要抽烟喝酒都OK啦?烟我是没什么兴趣,不过酒我就很想喝喝看了,嘻、嘻、嘻!老哥有姑丈的基因,看起来应该挺会喝的啊。」

  「我倒不是自己喜欢喝,只是工作上不得不喝酒,在日本不喝酒就很难谈生意。」

  「嘻、嘻、嘻!我想也是啊!所以我从平常就很努力预习跟复习~!」

  「不,不行啦,战人你还未成年!未成年饮酒可能会对发育造成不良影响……等等,唔~」

  「长到这样就表示我已经发育够了!我反倒希望缩水一点,还比较好找衣服尺寸!」

  我抬头挺胸,十分得意。

  在发育期之前,我的身高在班上只能排到中间偏前的位子,没想到转眼之间就越长越高,现在已经超过一百八十公分。

  这多半也有一部分是靠了勤奋的重量训练跟那些来路不明的邮购肌肉增强剂。

  以前我作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会因为身高超出早已长不上去的让治老哥十公分之多,讲话还得低头看着他。

  ……那群亲戚一定会见到我就说战人你长这么大了之类的话吧……那样实在很让人难为情,真想叫他们饶了我吧。

  不过,我的名字叫战人……该怎么说,这名字还真夸张,实在让人怀疑取名的爸妈到底是哪门子品味。

  基本上从来没有人第一次见到我,就知道我的名字怎么读。最常见的情形就是用音读的方式念成SENTO。

  很遗憾,你猜错啦。

  我的名字叫做右代宫战人。知道怎么读吗?姓氏念成「USHIROMIYA」还算好的了,名字才是大问题……这名字写作战人,念成巴特拉(Battler)。右代宫战人。够夸张了吧。

  取名的爸妈固然夸张,接受这种命名的公家机关窗口也一样夸张……两边都在我非杀不可的黑名单上并列榜首。

  然后刚刚跑来跟我说话的是我的堂哥。

  他名叫右代宫让治,年纪比我大五岁,所以今年应该是二十三岁。他戴着眼镜,一脸好好先生的模样。

  右代宫家这一辈有三男两女,所以我总是找这位大哥一起玩,到现在都还继续叫他老哥,无论是我还是让治老哥,衣服上都绣有闪耀金色光芒的单翼鹫鸟绣章,这是右代宫家的家族标记。

  这时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女接连找我说话。

  「啊不过战人你真的长得好大啦。俗话说士别三日就得刮目相看,啊这句话说得可真不错。」

  「终究是血浓于水啊。记得就连留弗夫,一直到高中也没长这么高耶?也许成长期来得慢的小孩最后反而长得高?」

  「哪里。男人还得有内涵才行!」

  「没错!啊战人你很懂嘛!啊男人就是要靠内涵!随时都不能忘了锻炼自己,还得虎视眈眈等待机会,给他来个一鸣惊人!啊我也没想到今天就会当上公司的总经理,这等于是领有封地的诸侯啊……没错,啊那片一文不值的焦土就是我的原点……!」

  说这番话的大叔有点发福,是让治老哥的父亲——秀吉姑丈。

  他是我老爸姐姐的丈夫,所以我跟他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他为人豪爽,对小孩子又好,而且给零用钱更是大方,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姑丈,至于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诡异关西腔是他独创(?)的腔调,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关东人。

  他自己是说因为商场上第一印象很重要,才故意用和别人不一样的腔调说话,以便让人对自己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啦。

  ……只是听说他在真正的关西人面前就会觉得难为情,反而改回用标准国语说话。

  虽然有点让人莫名其妙,但他无疑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这时一旁的姑姑露出苦笑说道:

  「就可惜他说没两句就会开始自夸啊。别再说了吧,战人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战人你说是不是啊?」

  「才不会啦,嘻、嘻、嘻!不过我觉得这样很好啊,我觉得男人有当年勇可以提还挺帅气的,哪像我根本没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讲啊。」

  「哎呀,会吗?我倒觉得凭战人你的外表,一定迷得很多女生为你伤心,应该有很多事迹可以讲耶?」

  「这这这这,别别、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迹!我还希望大家帮我介绍呢!」

  「哎呀,你一定有的啦……嘻嘻,晚点可要跟姑姑说喔。毕竟我们家让治在这方面半点消息也没有,呵呵呵呵……」

  这位就是让治老哥的母亲,也就是绘羽姑姑,是我老爸的姐姐,秀吉姑丈没有右代宫家的血统,衣服上没有闪耀金色光辉的单翼鹫鸟绣章,但绘羽姑姑就有。

  她跟秀吉姑丈两人都很风趣,从以前就常常拿我开玩笑,所以我小时候其实不太会应付他们两位。

  不,其实就连现在,我也还正在验证自己到底会不会应付他们。

  不过不管怎么说,让治老哥这家人实在很有意思,看起来感情还真是和睦。

  ……我家可就没得比了。

  这时又有一位女性从另一个方向叫了我一声。

  「战人,有看到留弗夫吗?」

  「咦?我刚刚看到他去洗手间了啊,他还没出来吗?照这样子看来,大概已经往生了,阿弥陀佛。」我回答说。

  「不可以这样说自己的爸妈,不过他去厕所一上就上很久,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了。」

  「啊~那家伙从以前就是这样,实在很想拜托他不要带杂志上厕所啊。真不知道他带了什么杂志,在里面做什么啊!嘻、嘻、嘻!」

  「哎呀,你完全不用担这个心的,既然跟我在一起,我才不会让他自个儿做那种事。」

  「嘻、嘻、嘻!我听不太懂耶,晩点可要好好请教一下了!原来老爸他命根子被握得紧紧的,连个屁也放不出来啊。」

  「要是不握紧一点,会出什么事你也知道吧?」

  「的确,一点儿也不错,那个臭老爸的缰绳也只有雾江姐握得住了,连我这个亲生儿子也得让贤啊。」

  「是啊,尽管交给我吧,这种事我最拿手了。」

  这位就是我老爸的太太,名字叫做右代宫雾江,只要听我们讲上几句,就知道她不是我亲生母亲,而是所谓的继母。

  我真正的老妈六年前就死了,之后老爸再婚的对象就是雾江姐。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实在没办法称继母为老妈。

  相信她也不想称呼我这个已经长这么大又没有血缘的孩子作儿子。我们都不是三岁小孩了,为这个争吵也没有好处。

  所以我们决定不要勉强扮演家人的角色,我不把她当家人,而是当成住附近的大姐姐,让我们彼此都能比较坦率地相处。

  与其勉强自己而让彼此都尴尬,还不如干脆划清界限来得自在。

  雾江姐在这方面也非常干脆,所以我们相处得还算不错。

  我们讲着去上厕所而不在场的老爸坏话讲得正热烈,就看到当事人正拿着手帕擦手一路走回我们这边。

  「嗯嗯~?战人你啊~」

  「干么啦老爸……痛痛痛痛!不要捏!不要捏我耳朵!」

  「你一定又在跟妈妈讲我的坏话了,为什么你就不会有尊敬父亲的念头呢~?」

  老爸说话的同时,还捏着我的耳朵,上下左右乱甩我的脑袋。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死了啦,臭老爸!我的耳朵拉得再长也飞不上天啦,好痛~!」

  「乖,说声对不起爸爸,我不该对你这么没礼貌。」

  「开什么玩笑,爱听这种话,你不会去找会员制的酒店吗?痛痛痛,叫你放手听到没有!」

  ……这臭老爸就是我老爸。我自认身高已经算很高,但老爸的个子也几乎跟我一样。也难怪绘羽姑姑看到我的身高会说是血浓于水。

  另外老爸遗传给我的不只是身高,名字也是一样糟糕。

  老爸的名字叫做右代宫留弗夫……知道怎么念吗?是留弗夫啊,留弗夫。念起来就是「鲁道夫」啊。

  哈哈哈……相信他一定恨死了爷爷帮他取这个名字。

  不过再怎么恨,也不应该让我继承这品味糟糕的命名传统。老爸的衣服上也绣了闪耀金色光辉的单翼鹫鸟绣章,跟绘羽姑姑一样。

  正当臭老爸捏起我的耳朵玩得开心,绘羽姑姑又从老爸身后捏着他的耳朵。

  「留弗夫,你不要太过分,怎么可以虐待儿子呢?」

  「痛痛痛,很痛耶老姐……」

  这幅构图原原本本体现出爱恶作剧的弟弟个子再怎么大,遇到姐姐还是会被教训,接着雾江姐也插了进来。

  「绘羽小姑,请你可以放过他了,晩点我也会把他另一边耳朵捏个够。」

  「哎呀,真对不起,我可不能把弟媳妇儿要捏的份都捏完啊。留弗夫~?之后你可要好好让雾江处罚个够喔?」

  「受不了,老姐你才是在虐待弟弟吧。真要郑重谢谢秀吉哥肯娶这样的老姐。要不是秀吉哥心胸这么开阔,老姐一定到现在还卖不出去,我这个做弟弟的实在过意不去。」

  「……嗯~?你说谁卖不出去啊?」

  绘羽姑姑往后垫个两三步拉开距离,接着就以一贯的美妙身姿示范了一记上段后旋踢,精准地停在离老爸鼻子前面只有一公分的位置。

  她当初是为了美容之类的理由去学太极拳,结果对中国拳法产生了兴趣,后来更把空手道,跆拳道,卡波拉都学过……就不知道她最近在学什么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女人的武器在于下半身」这句话用在绘羽姑姑身上可是一点儿也不错。

  「留~弗~夫~?你知道吗?要是在侧头部上赐个正着,一脚就可以踢昏你喔?上次示范对练的时候,我就不小心踢得对方口吐白沫了耶?」

  「……唉,实在是,老姐脚这么贱,真让做弟弟的我过意不去。」

  老爸丝毫不为所动,耸耸肩膀对秀吉姑丈露出苦笑。

  「哇哈哈哈,啊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看着绘羽跟留弗夫打打闹闹就觉得很温馨,啊有兄弟姐妹跟家人真是赞啊。」

  「哎呦,两位不打算为让治添个弟弟吗?让治也已经长大成人,应该不需要照顾,有下一个孩子也不错呀。」

  「喂喂,雾江,你好歹也替生下来的孩子着想一下,被个性这么烂的老姐生下来,真亏让治的个性可以那么正直,实在了不起,下次麻烦分一点指甲垢给我们家的浑小子吃。」

  听老爸这么说,雾江姐这么回答:

  「没有的事,就是因为绘羽姐教子有方,让治才会养成那么正直的个性,姐姐你说对不对呀?」

  「哎呀呀,那怎么敢当,呵呵呵呵,谁知道呢……!我们家让治还不够穏重呢。对了对了,倒是你们家的缘寿情形怎么样了?我只听说她吐了。」

  缘寿是老爸跟雾江生的女儿,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今年满六岁。

  「没错没错!啊这么久不见,我本来还期待可以看到她呢,她身体还好吗?」

  「她每到换季的时候就会感冒,实在伤脑筋……其实我们一直想带她来,不过这次还是托我娘家照顾。」

  「这才明智呀,别去沾染老宗家的毒气才好得快。小孩子的健康可比成年人的事情重要得多了。」

  「啊我知道有种药对会呕吐的感冒很有效!啊等我回去马上寄给你们,你们一定要用!」

  「秀吉哥,真是太谢谢你了,每次都这么承蒙你照顾……」

  ……当话题不知不觉间扩展到这个部分,我们小孩子根本就没有机会插嘴。

  耳朵被老爸捏的这笔帐,绘羽姑姑已经帮我连本带利算清,就当作扯平了吧。

  「气象观察中的字样还在啊。」

  让治老哥指着柜台这么说,我们预计搭乘的班机预计出发时刻旁边,到现在仍然挂着「气候观察中」的牌子。

  根据老哥的说法,小型飞机受到强风等气候因素的影响比较严重,因为气候因素而大幅影响起降时间的例子更是家常便饭……喂喂,说不会摇应该不是骗我的吧……

  像这样站在地上,只觉得是阴天加上有风……不过飞机飞过的上空也许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吧。

  「这天气还真有点怪。」

  绘羽姑姑看着候机大厅的电视,电视上正在播出天气预报,告知台风正逐渐逼近关东地区。

  「又是台风啊?……只要我们继续这样每年都在十月开家族会议,就无法摆脱被台风影响的宿命啊,何必偏要挑这种时节啊。」

  老爸苦涩地说出这句话,绘羽姑姑就回答说:

  「我有同感,我一直觉得在中元前后来不就好了。那留弗夫,你干脆就在这次会议上跟爸爸还有哥哥提一下这件事吧。」

  「开玩笑,老姐你来说啦,我说什么老哥都不会听的。」

  「我才不要,我就算十月来也没什么问题,是留弗夫说讨厌台风,我才说你怎么不干脆提议改时间。」

  「我只是说我们遇到台风已经是家常便饭,说中元前后比较好的是老姐吧?」

  「哎呀,去年留弗夫也说过喔?你说如果换到中元前后,工作行程也比较好调整。」

  「我哪有说过这种话?」

  「你说过。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忘记!」

  「不对,我没说,每次都是老姐在说!」

  「留弗夫,你知道吗?踢腿要点到为止可是高等技术喔?」

  「啐!都老大不小的女人了,不要成天大腿开开!」

  老爸跟绘羽姑姑的谈话,怎么听都只像小鬼头在拌嘴啊……不过让治老哥倒是显得很冷静。

  「我想不管他们平常怎么努力扮演父母亲的角色,像这样跑来开家族会议,遇见自己兄弟辈的人,心情上难免会回到孩提时代啊。」

  「我倒觉得可以冷静分析这回事的让治老哥比他们成熟多了啊……我将来可不想变成臭老爸那样的人,最好是变成像老哥这种知性派的成年人。」

  「我?我还差得远了呢。我不但社会经验完全不够,社交性跟胆识也不够……我觉得战人像倒是已经完全具备其中几项条件了,所以等到你长大,一定马上就会超过我了。」

  让治老哥掻着后脑勺笑了笑,像是在掩饰难为情。但他这么说当然是出于谦虚,老哥考上大学的同时,就开始到秀吉姑丈的公司实习,同时学习一般课业与经营帝王学。等到大学毕业,立刻就进公司担任姑丈的左右手,而且还多方进修,累积各式各样的社会经验。

  而且他还有着远大的梦想,希望有一天能拥有自己的公司,为此努力不懈。这样的老哥实在是不折不扣的男人楷模,值得尊敬。

  至于我呢,跟老哥就是天壤之别了。我只顾着悠哉悠哉,浑浑噩噩地尽情享受还不用负起成年人责任的高中生活,更完全没有什么将来的梦想!我很想轻松帅气地赚进大把钞票来享受,但天底下自然没有那么好的事。

  ——老哥在我这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远大的目标而努力学习,我自然是望尘莫及了,臭老爸还问我说要不要也到他的公司实习,只是得先从扫厕所开始。

  该死,我死也不要靠那个臭老爸被雇用,我要开创自己的人生!

  …………我也只一张嘴不输人啊。最近到处都很流行来一趟寻我自我之旅,我要不要干脆也试试看?

  ……虽然我没有那个闲钱,也没有人可以帮我出这个钱。

  这时秀吉姑丈大声说话了,姑丈基本上人很好,就可惜没办法控制自己的音量,算是个瑕不掩瑜的小缺点。

  转头一看,原来他跑去欢迎迟来的楼座姑姑母女。

  「喔~喔~喔!啊这不是楼座小姨子吗?真里亚小妹妹,好久不见啦!」

  在他的大声欢迎下,一对母女一起现身。

  她们的衣服上也同样绣有代表右代宫家身分的金色单翼鹫鸟绣章。

  「好久不见了!呜!」

  「真里亚!你应该先叫声姑丈,再说好久不见吧?来,说说看。」

  「呜,姑丈,好久不见了……」

  「好!说得好啊!给你糖果当奖励!……等等,咦?啊我塞到哪去了……?」

  秀吉姑丈正找得一头雾水,雾江姐也来打招呼。

  「楼座姨妹,好久不见了,真里亚小妹妹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了,雾江姨姐,秀吉妹夫……等等……哎呀,你是战人侄儿?你长这么大了呀……!」

  「哪里~哈哈哈……今天每个人一见到我都这么说,实在很难为情啊!」

  「呦,楼座,你迟到啦。要是飞机照预定时间起飞,说不定你就搭不上了啊……?」

  听到老爸这么说,这位叫做楼座的女性回答:

  「对不起,我们转车不太顺利。怎么了,还在气象观察中?」

  「别抱怨别抱怨,比起搭船要揺个六小时,飞机只要短短三十几分钟,就算多等上一小时也还快得多啊。」

  绘羽姑姑说着这些话时,秀吉姑丈还在跟楼座的女儿真里亚说话。

  「真里亚你长这么大啦!啊现在身高多少啦!」

  「呜!现在身高多少啦!」

  真里亚像鹦鹉似的,朝着母亲照念秀吉姑丈的问题。

  看样子她记不得自己的身高啊。毕竟她现在发育旺盛,身高多半每个月都在增加,只要再过个几年,应该就会一口气变得很有女人味吧。

  「呃……上次量身高体重的时候是量出多少来着?别看她个子还小,但是一直都在慢慢长大呢,真里亚你说是不是?」

  「呜!」

  「我想已经比去年大得多了。呃,记得你是今年满九岁?」

  雾江姐这么一问,真里亚就回答:

  「九岁,呜,」

  「就是啊,九岁呀?看到真里亚侄女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嘿咻!……嗯嗯!这下要举起你都已经有点重了啊……」

  让治老哥试着抱起真里亚,说出这么一番话。

  「哇,让治老哥,这么说就对淑女太没礼貌啦。来,换我来举起她吧~」

  「……呜。」

  我正想代替老哥抱起她,真里亚却抗拒得全身僵硬,讶异地盯着我的脸打量个不停……啊啊,说得也是,毕竟我们已经六年没见过面,上次见到的时候真里亚才三岁,根本不可能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啊。

  「真里亚,你还记得吗?他是战人啊,以前他曾经陪你一起玩,你忘了吗?」

  尽管有雾江姐帮我说话,真里亚仍然没什么反应。

  「……呜。」

  「不行的啦,她上次见到战人的时候才三岁,三岁时的事情哪里记得住。」

  除了我以外的人每年都会参加聚会,所以真里亚都认得,但我这六年左右都跟右代宫家无缘。

  也难怪才九岁的她会不记得我了。

  就连我也只依稀记得她三岁的时候很爱哭啊。

  「真里亚,他是战人大哥哥,是留弗夫哥哥的儿子……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这时真里亚的母亲楼座开口了。

  「……是哥哥的儿子,哥哥的儿子……?……呜!」

  最后这「呜」的一声,多半就是大脑被复杂的说明挤爆的声音吧,毕竟这种说法真的有点容易混淆。

  「真里亚,他是战人,跟我一样是你表哥。」

  让治老哥以温和的口气对真里亚说话。

  「……跟让治老哥哥一样?战人?表哥?……呜。」

  「对,你好聪明。」

  老哥在这方面真的很拿手,或者应该说很成熟,明明还未婚,却这么会教小孩,实在太完美了,相信他将来一定会变成一个非常疼爱儿女的父亲。

  「……战人大哥哥?」

  真里亚看着我,眼神像是在问说这样叫可以吗?

  「没错,我是战人,请多指教教,真里亚!」

  「呜!战人!」

  「真里亚!不可以只喊他的名字,要叫战人大哥哥……!」

  「没关系啦,楼座姑姑,我不在意这些小事,谁叫我们的交情已经好到可以直接叫对方的名字了,你说是不是啊,真里亚!」

  「战人战人战~人!呜!呜!」

  「没错,真里亚真里亚真里~亚!呜!呜!」

  我们就这么绕着圏子闹了好一阵,仿佛在填补这六年的空白。

  对她来说,我多半还只是个第一次见面的长腿哥哥,不过只要慢慢交流就好了。不过我还真吓了一跳,她跟我脑海中六年前的模样几乎没什么两样,看来人实在不是这么容易变的,看到她还是这么天真无邪,让我觉得挺窝心的。

  她的名字叫做右代宫真里亚……相信日本人都知道真里亚怎么念吧?读音就是「玛丽亚」。

  亚这个字的形状有点像十字架,感觉还挺时髦的,她不太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所以不太容易看出她在想什么,但终究也只是表情平板了些。

  她的本性就跟一般平易近人的女生没什么两样。

  再来就是真里亚的母亲,楼座姑姑。

  她是我老爸的妹妹,楼座的读音是「罗莎」……这已经完完全全是外国人的名字了。

  说来失礼,但这名字的品味实在糟糕到足以跟我老爸留弗夫相互辉映了……然而姑姑跟我老爸不一样,个性一点都不乖僻,实在很了不起。

  仔细想想,老爸这一辈的兄弟妹妹,名字全都取得像外国人一样,这多半是爷爷的兴趣,却害得我们儿孙辈也跟着倒霉。

  可是爷爷自己却有个平凡的日本名字,让人想到就火大。

  不过比起其他亲戚,楼座姑姑就让人觉得跟她待在一起很自在。

  臭老爸跟绘羽姑姑个性就爱捉弄人,但楼座姑姑尽管有着同样的血统,却没有这种习性,是他们这一辈里最有常识的人,这位姑姑跟秀吉姑丈一样人很好,总是站在孩子这一边。

  ……只可惜她对教育方面看得比较严,给起零用钱就不像秀吉姑丈那样大方。

  好了,这下所有要搭飞机的亲戚全都到齐了,大厅也仿佛算准了时间似的开始广播——

  「让各位旅客久等了,飞往新岛的二〇一号班机开始登机,要搭乘的旅客请到柜台的白线前方排成两排,」

  「楼座,你还没办理报到吧?快点快点。」

  听老爸这么一说,楼座姑姑起紧叫来真里亚。

  「糟糕……真里亚,快来!」

  「呜!」

  走上滑行道之前,要先接受金属探测器检查。

  尽管戒备不像国际航线那么森严,飞机机型也比较小,但再怎么说也是飞机。

  我们接受拿着金属探测器的机场人员检査,当所有人排队接受完检查,就在机场人员的引导下上了滑行道,朝整个队伍一看,乖乖不得了,全都是右代宫家的人啊。这下可不是搞得像我们家族专用的包机了吗?

  队伍停在飞机机门前面,领路的人员转过身来,看着名册说道:

  「那么我们正式开始登机,我会照名册念出名字,请各位旅客照顺序,从最前排座位右侧开始,先右再左,一排排往后坐,不要空出空位。那么我要开始唱名了,右代宫秀吉先生!」

  「从我开始啊!有!……对了绘羽,你有糖果吗?我从刚刚就在找,可就是找不到。」

  「右代宫绘羽女士。」

  「在手提包里,我上了飞机就拿给你。」

  他一定是听过谣言,说含着糖果可以预防耳朵因为起飞时的气压改变而疼痛,才会要糖果来吃吧。

  「……但愿我的位子在窗边啊。」

  「哈哈哈,不用担心啦,机上每个座位都在窗边。」

  照让治老哥的说法,机上只有两排座位,真不愧是小型飞机……这样真的不会晃动吗……?

  「右代宫让治先生。」

  「有,不用担心啦,战人,不会揺得太厉害的。」

  「右代宫战人先生。」

  「老、老哥,你说不会揺得太厉害,大概是多厉害?搭船的话就算掉下去也还可以游泳,飞机坠机可就没戏唱了啊?座位上一定有降落伞吧?咦?没有吗?」

  「喂,战人,别在那边感动了,赶快往里面走。」

  「痛死了!老爸别推我啦!没有降落伞耶!」

  「右代宫雾江女士。」

  「好了好了,你们父子俩别闹了,前进前进。」

  「痛死了!雾江你别推我!还不是这傻小子卡在那儿!」

  「右代宫真里亚小姐。」

  「呜!前进前进!」

  「真里亚!没规矩!安静点……」

  「我是机长川畑,非常感谢各位旅客今天搭乘新东京航空二〇一号班机,本班机预计将在约三十分钟后抵达新岛机场,我们收到报告说上空有乱流,可能会有揺晃的情形,所以请各位旅客在起飞后也不要解开安全带。」

  「老、老哥,他说不能解开安全带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巨无霸客机,起飞以后就可以解开安全带吧?到底是会揺晃到什么程度,严重到不能解开安全带?该死,我上当了,什么叫做不会揺晃!降落伞在哪里?我还是应该搭船才对啊啊啊啊啊!」

  我喊得声嘶力竭,但为时已晩,飞机已经起飞,飞向可以将绿宝石色海水尽收眼底的高空。

  ■新岛机场

  「……我果然应该搭船……船……」

  抵达新岛机场后,我这么自言自语,真里亚就学起我在飞机里的模样闹着玩。

  「会掉下去!会掉下去!呜!呜!呜!呜!」

  「真里亚,你不要太过分!……不过我还真没想到,本来我还以为战人你一定天不怕地不怕呢。」

  楼座姑姑叮咛完真里亚,接着就换老爸说:

  「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小就怕搭船搭飞机,开口闭口就是坠机啦,沉船啦,你也实在太没出息啦。」

  「……啰嗦,刚才那样再怎么说也揺得太凶了吧……?我只是第一次搭小型飞机,才会有点受不了……」

  「闹成那样还说只是有点?呵呵呵呵,我看跟战人侄儿出国旅行一定会很热闹。要不要跟姑姑一起去埃及那一带玩玩?可以搭整整十四个小时的飞机喔?」

  「啊哈哈哈!这主意不错,战人,你就去让绘羽姐好好磨练一下吧。不过真的好好笑,啊哈哈哈哈!」

  「哇哈哈,别这样,啊每个人总是有些事情比较不拿手,啊这样笑就太失礼啦。哇哈哈哈哈……」

  「爸、爸爸,你自己还不是很失礼,真里亚也是一样,不可以笑了。」

  「已经不可以笑了?呜!」

  可恶,可恶啊!怕搭飞机就那么罪大恶极吗?大家摆明把我当傻大个啊……啐!

  我们一下飞机,就分别搭计程车来到港口。

  接下来要搭船到岛上,要去的岛就在隔壁,距离并不远,悠悠哉哉搭个三十分钟的船就会到了。

  一到前往离岛的船只停泊码头,就看到有个人影朝我们挥手。

  「让治哥!好久不见啦!」

  喊着这句话跑来迎接我们的,是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女生。喂喂,我可不记得我有哪个堂妹身材这么火辣的啊。

  「嗨,朱志香,我们一年没见啰!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哇哈哈,别说啦,每年都听人这么说,有够难为情的!」

  「……喂、喂喂老哥,你唬我的吧?这丫头真的是朱志香?」

  「你会说这种话……让治哥,这大个子……是战人喔?」

  我们彼此盯着对方直打量,我的记忆里并不存在这种大姐姐的模样,但她粗野的口吻却让我记得清清楚楚。

  「呦,朱志香!你搞什么啊!你唬我的吧?干么穿得一副女生样!你这是什么东西,是胸部喔?原来你也长了胸部喔!嘻、嘻、嘻,让我揉让我揉!」

  「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可是闭月羞花的十八岁少女!不但会留长头发,该凸的地方也都会凸!才不会作贱自己到让你揉胸部!我才想问战人你搞什么鬼咧,个子长到大得像个白痴一样!力气有没有大一点啊?」

  「别开玩笑了,我马上就让你知道上次以后我回去怎么锻炼的!」

  「你好烦!看我当场痛宰你!」

  这个很会放话的家伙是右代宫朱志香。

  ……她跟我一样在不幸之星的照看下出生,被取了一样烂的名字。

  要知道她朱志香这三字可是要读作「洁西卡」啊。

  她是我老爸的哥哥的女儿,这位哥哥就是右代宫家的长子,所以朱志香再怎么说也是右代宫家宗家的独生女,她身上穿的衣服也绣有闪耀金色光芒的单翼鹫鸟绣章。

  我跟朱志香同年,再加上异性之间总是容易有些摩擦,所以每次亲戚聚会,我们都有事没事就打打闹闹地玩耍。

  由于朱志香发育比较快,记得以前体格跟力气我都一直输她。

  像这样扭打在一起比力气,几乎都会让朱志香掌握住主导权。

  所以即使知道现在我的个子比较大,还是忍不住产生力气比不过朱志香的错觉。

  「……呜喔……喔……!你干么、你认真个什么劲儿啦……!痛痛痛……!」

  「喂喂喂,我根本没用力耶?朱志香,我看是你变虚了吧?」

  「少,少罗唆,我可是女人,怎么可能比力气一直比赢男人!」

  「这说得也是啦!毕竟我长在手臂上的肌肉,你都长到胸部去了啊~如果换用我的手跟你的胸部来比,应该就比较有得比了吧~?」

  「就说我没有作贱自己到让你摸胸部了!倒是你又怎么样啊?你可爱的小象可有像你的身高这样多少长大了点啊~?」

  「笨蛋,住手,不要乱摸,你这个女色魔,会害我嫁不出去啊啊啊,不要碰我胯下啊~!」

  「你,你不要讲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

  老实说,看到朱志香出落得这么有女人味,让我非得说些蠢话来掩饰不可,实在让我大吃一惊……想想也难怪,跟她六年前那种孩子王的模样相比,不管是谁看了都会吓一跳,相信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她多半还不觉得比力气会比输,一比之下却三两下就输了,所以相信她也一定很震惊我这六年竟然成长这么多……原来已经六年了啊,我再次体认到这段岁月的空白并不短。

  「真是的……这可输惨啦,看样子我再也赢不了你啦。」

  朱志香说着搔了搔头,让治老哥跑来轻声跟她说:

  「不会的,战人一定也有弱点,真里亚你说是不是?」

  「呜!会掉下去!会摔下去!」

  「等,别说傻话了,真里亚~我们保密好不好?」

  「会掉下去?你们在说什么?」

  「嘿嘿!真不巧,你已经没有机会看到我这个弱点啦,毕竟那段恶梦似的空中旅程已经结束,之后只要悠哉悠哉搭船过去就好,真没想到我竟然会那么想念那艘破渔船啊,嘻、嘻、嘻!」

  「啥?让治哥,这小子是不是脑袋出了问题?」

  「你马上就会知道,马上。」

  当时我不懂老哥脸上的窃笑是怎么回事……

  「这这这……啊啊,战人少爷长得这么大了……!」

  这次又是谁呢?是个穿着烹饪服的老婆婆……喔喔,超怀念的,我想起来了!

  「战人,你还记得她吗?是佣人熊泽婆啊。」

  「熊泽婆我可不会忘!毕竟她这六年来根本都没变老啊~我看根本就还返老还童了吧~?」

  「呵呵呵!最近我皮肤越来越细嫩呢~!你看,我的胸部也越来越大了呢?……要揉揉看吗?」

  「开,开玩笑!我想摸的只有小姐粉嫩的胸部!」

  「我年轻的时候可粉嫩了,来来来,请少爷务必揉揉看!」

  「喔喔,饶了我吧!我要的是年轻小姐啊,年轻小姐!不是熊泽婆!」

  之前我开朱志香的玩笑,现在可被连本带利讨回来了,我这才想起熊泽婆从以前就很爱捉弄人。

  「喂喂,熊泽婆,别闹了,一只脚都踏进棺材的人,可不能玩得太疯啊。」

  老爸这么一开头,熊泽婆就露出笑容回答。

  「再也没有什么返老还童的灵药比跟年轻人玩更有效的了,呵呵呵!」

  「不知道今天是吹什么风?熊泽婆竟然会来接我们,这可真是稀奇,平常一有人叫你做事你就会腰痛的说。嘻嘻。」

  「呵呵呵,绘羽小姐还是一样不饶人,我突然得来买东西,所以就想说顺便来接各位,只是由我这老太婆来接人,各位应该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是了,呵呵呵……!」

  绘羽姑姑轻描淡写地出口讽刺,但熊泽婆姜是老的辣,同样轻描淡写地四两拨千斤。

  该怎么说呢?讲这话有点难听,但熊泽婆恐怕已经过了适合当佣人的年纪。

  她在人前都很有精神,但身体早就吃不消,动不动就是头痛腰痛的,老实说光是还能继续工作,就已经很了不起的……她今年几岁啦?搞不好已经破八十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这么有精神,实在令人佩服。

  「你好像越来越硬朗了,对了,这是我上次提过的茶,我买来给你的,请你晩点泡来喝喝看。」

  楼座姑姑从行李中拿出一个装了伴手礼的袋子。

  听来只是去年见面时讲好的事,她却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还真的买来……楼座姑姑就是这么一板一眼,对许下的承诺都不会忘记,更不会爽约。

  熊泽婆看到她不但记得一年前的约定,而且连对自己这个佣人都送了伴手礼,显得感动不已。

  这位跟大家聊开的女士名叫熊泽千代,是已经在右代宫宗家服务多年的老资格佣人。

  由于年纪大了,不擅长干粗活儿,但听说她从厨房、打扫到洗衣都能一手包办,是个超级万能的佣人,另外还听说她唯一的缺点就是愉懒成性,遇到粗活儿或麻烦的工作,就会拿自己身上老毛病发作之类的理由来逃避。

  ……说是愉懒成性也不太对,熊泽婆的情形或许应该说是很懂得取巧。

  站在雇主的立场自然不能接受,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她愉懒得理所当然,仍然不会惹人厌。

  相信一定是因为她个性开朗,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吧。

  「哎呀呀,啊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啦!啊你的背痛好点了没啊?」

  「吃了药也根本没变好,这实在是医生也没辙啊,算是不治之症吧,呵呵呵。」

  秀吉姑丈跟熊泽婆婆说话时,老爸则对朱志香说:

  「不过朱志香真的是越来越漂亮了,幸好你是长得像夏妃嫂子啊。」

  「会,会吗……?我倒是自认一点都不像……应该说我不想长得像他们,因为我不尊敬他们。」

  「不可以说这种话。嘻嘻,不过我们家族里说不想长得像爸妈的人还挺多的呢。」

  听到雾江姐这句语带讽刺的话,我立刻明明白白地应声。

  「啊,我就是!」

  「胡说八道,我才要叫你不要长得像我,看到你的鼻子那么像,我就觉得火大。」

  「你在胡说什么呀?你还不是跟公公像得让人受不了?」

  照雾江姐的说法,老爸也长得跟他爸爸,也就是金藏爷爷非常相像。

  「喂喂,哪有啊……?我哪里像老爸了?」

  「你的傲慢跟嚣张都像得不得了,全家就属你跟大哥遗传得最明显了,楼座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是绘羽姑姑说的,同样身为右代宫家女儿的楼座姑姑也接着说:

  「是啊,一点儿也不错,藏臼大哥跟留弗夫三哥长得都很像爸爸,像得让人不敢相信。」

  「喂喂,这我可没辙了。为什么女人都集中火力攻击我?秀吉姐夫,请你救救我啊。」

  「哪儿的话,留弗夫真的是到哪儿都那么受女性欢迎,啊我可羡慕了!哇哈哈哈!」

  「呵呵呵,三爷还是一样有女人缘,实在令人羡慕,那么各位请上船吧。真里亚,来来来,我们一起搭船去。」

  熊泽婆朝着还在拌嘴的亲戚这么说。

  「一起搭船去!呜!大家一起搭船去!呜!」

  真里亚似乎恨不得立刻跳上船。

  「好啊,这次我可不会怕了。毕竟波浪那种揺法我早习惯了。搭那艘破渔船我根本不怕揺,反而还比较怕引擎挂掉害我们得在海上漂流啊。」

  听我这么一说,让治老哥便回答道。

  「对了战人,我忘了跟你说……那艘破渔船已经太老旧,几年前就除役了,现在已经换成另一艘船。」

  「啊啊,对喔,啊战人侄儿还是第一次搭新船啊!这船搭起来可舒服了!快得不得了!速度真的是非同小可啊!」

  「哦……?所以搭船的时间会缩得更短了?那真是太棒了。毕竟就算比飞机好,能缩短有沉船危险的时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呜!战人会不会又喊会摔下去,会掉下去?」

  「只有搭飞机才会这样啦,我已经不怕了!」

  听我这么回答,朱志香跟让治老哥聊了开来。

  「船长对他这艘高速改造船可非常引以为傲啊,听说他改了很多地方,装了整整四组高性能桨叶,之前就听他在炫耀说最高速超过四十节啊。听他炫耀这么多次,连我都不小心记住了。」

  「我也是每年听着听着就记得了,船长自从以前比速度比输国外渔船以来,整个人就像着了魔似的沉迷改造速度,他说他当时的对手明明是渔船,却跑出了三十节以上的速度。」

  「他卧薪尝胆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这艘跑起来超痛快的超高速改造快艇就这么诞生了,战人像一定会喜欢的。」

  超,超高速改造快艇……?起初我还想说比那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沉船的破船好,所以觉得很欢迎……可是越听越觉得有种不妙的预感啊……该不会……

  「喂,战人,我看你还是干脆用游的比较好吧?」

  「战人,不可以从栏杆探得太出去,会掉下去的。」

  「呜!呜!会掉下去会摔下去!」

  「该死……大家从刚刚就一直偷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艘船长出于个人兴趣乱改一通的超高速快艇,的确不是六年前那艘破渔船能比的。

  速度的确快得不得了,但整艘船一直发出非比寻常的振动与爆响,浪花更是溅个不停。

  「呜喔喔喔喔喔喔,好晃好晃好晃啊!会掉下去会掉下去会摔下去!」

  「呜!呜!呜!会掉下去会掉下去会掉下去!」

  「掉下去不就掉到海里去了,会溺水的,我要降落伞,不对,救生圏在哪!给我救生衣!」

  「哇哈哈哈哈哈!战人你是怎么啦?你在模仿谁搞笑啊?哇哈哈哈哈哈!」

  「朱志香,还有真里亚,你们不可以这样欺负他啦。战人你如果会怕,又何必上甲板呢?我想船舱里应该没那么吓人。」

  「嘿嘿,这我可要说声No,thank you啦,老哥!发生海难的时候,牺牲者都是待在船舱里的人,生存者几乎都待在甲板上,所以我要待在这里!可是揺得好厉害!会掉下去!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揺得好厉害!会掉下去!呜!呜!呜!」

  「真里亚,不可以这样!……不过战人侄儿你还真的是很怕搭船搭飞机呢……我去帮你请船长放慢速度。」

  「呜喔喔喔喔,谢谢楼座姑姑!海上一样要安全第一,还要用手势互相确认减速慢行!」

  「哼哼哼!不行啦,楼座,青年就是需要考验,战人侄儿你说是不是呀?这点小事你一定轻轻松松就挺得过来,不然怎么跟姑姑一起去埃及啰?」

  「呜喔喔喔喔绘羽姑姑坏心眼!啊啊不行会摔下去!救生衣——!降落伞——!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不,不对,我要反向思考!敌人有什么意图?是想让我这样担心受怕吗?是的话就太天真啦,我才不会怕给你们看啊啊啊啊!可是不行啦啊啊,会掉下去啊啊啊啊!」

  ……闹了半天,到头来还是多亏楼座姑姑去跟船长讲,才总算把速度放慢到比较能接受的程度——

  「……呼……啊啊,这样的速度总算还好……刚刚我真的觉得快挂了……」

  看来我只能接受这种算是相当慢的速度。

  ……不过刚刚那样根本就不正常……船竟然在海面上蹦蹦跳跳的!那已经不是在滑行,根本就是用跳的!感觉完全不像在搭船,还比较像骑在飞鱼背上啊……

  我精疲力尽,面容憔悴地靠在栏杆上,朱志香还笑不够,继续大声嘲笑我。

  「刚刚我比力气比输你,不过知道我在更重要的地方没输,就觉得高兴得不得了啊,不过,真没想到,噗噗噗噗噗!」

  「可恶……你爱笑就尽管笑个够,总有一天我会找出你的弱点,把你的胸部揉到爆……」

  「啊哈哈哈,等你找到,我会考虑考虑,哇哈哈哈!」

  「呜!战人,都瘫了。」

  「啊啊,战人,已经瘫了……海空我都不想再领教了,我要死在陆地上……」

  真里亚帮我揉了揉背,所以我也轻轻拍拍她的头作为回报……她还是一样面无表情,但我感受得到她的关心。

  「战人,船长请我们喝饮料当作赔礼,你要不要喝一杯放松一下,会比较好过的。」

  让治老哥银熊泽婆帮大家拿了一人一罐的罐装饮料来,饮料冰得罐子上都冒出水珠。

  从熊泽婆偷笑的表情看来,待在船舱里的爸妈他们多半正为了我的大呼小叫笑得乐不可支。

  可恶,有够难为情的,上一辈的我一个都不想见……

  总觉得要是不找个话题,大家会一直拿我当笑柄,所以我决定找个保险的话题出来讲。

  「……朱志香,藏臼伯父跟夏妃伯母还好吗?」

  「问我老爸跟老妈?很遗憾,他们好得很啊,开口闭口就是叫我念书,烦都烦死了。像秀吉姑丈还有留弗夫叔叔,看起来都不会讲这种话,让我有够羡慕的。」

  「哈哈哈,这误会可大了,我快要大考的时候也是整天被念说要准备考试,我也觉得恨烦,不过现在倒是很感谢爸爸。」

  「唉,让治老哥果然成熟……顺便告诉你们,我家可是好评放任中,你们知道吗?这种话他们可是一次也没说过啊,只是就算他们说了,我也不会乖乖听话啦。嘻、嘻、嘻!」

  我这么答完,一旁的熊泽婆就开口了。

  「战人少爷还没回老家吗?」

  「……还好啦,现在至少三不五时会回去一下,毕竟很多衣服之类的东西都还留在老家。」

  「……呜?战人有两个家?」

  真里亚显得有些纳闷。

  「嗯……嗯~……是没错啦。」

  「为什么?为什么家会有两个?呜?呜?」

  真里亚一个人搞不清楚怎么回事,问出了单纯的疑问,然而每个人都只用眼光频频瞥向我,知情却不回答。

  「真里亚!你看,已经看得到码头了……!你看,就是那个!你看得到吗?」

  「呜!看到码头了!看到码头了!」

  看来朱志香是好意出来帮忙解围……真是的,虽然这种事我也不是自己爱讲,但被当成禁忌也让人很不舒服啊……其实这件事我也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我是右代宫家的人,但其实这六年来我都寄住在外公外婆家,冠母亲的姓氏。

  后来外公外婆相继过世,无可奈何之下,我才被迫回到臭老爸那边。我话先说在前面,这可不是离家出走,完全是老爸的错。

  ……雾江姐的事情我并不是很在意,她能驾驭好那个臭老爸,实在了不起。

  ……但唯有臭老爸辜负妈妈这件事……说来见笑,我还没整理好心情。

  「咳,差不多要到啦。」

  让治老哥清了清嗓子,想扯开话题。

  「……失礼了,看来是我这老太婆多嘴了,要是惹您不高兴……」

  「嘿嘿!我一点都不在意,也没有不高兴,熊泽婆你就别在意啦。」

  熊泽婆看来很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我也不想让大家这么顾虑我,所以我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说完我站起来,喝了口罐装饮料,走到眺望岛影的朱志香与真里亚身旁。

  「呜!战人,看得到岛,看得到岛了!那边那边那边!呜!呜!呜!」

  「我看看,哦哦,看得到了,都六年了,这岛影还是跟我记忆里一模一样啊。」

  前方小小的岛影已经近得多了。

  这个岛叫做六轩岛。

  属于伊豆群岛,是个周长十公里左右的小岛。

  人们常说伊豆七岛,所以有些人误以为岛屿一共有七个,其实他们错了,实际上数目更多。

  这六轩岛就是没能列入伊豆七岛当中的岛屿之一,即使真列入了,恐伯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岛的存在。

  原因就是这个岛只有右代宫家的人会来,也就是说这里跟外人与观光客完全无缘,因此观光导览小笔记本上完全不会提到这个岛的名称。

  这也难怪,因为整个六轩岛都是由右代宫宗家拥有的私有土地,所以六轩岛上只住了右代宫家的人,也只有跟右代宫家有关的人会出入,岛上只有码头与大屋,几乎整个岛都还保留了未开发的森林面貌。

  真是浪费,何不盖个高尔夫球场呢?不过想到这个岛周围都是私人海滩,也许还算挺奢侈的。

  现在才说这个也许晩了,不过坦白说……怎么说呢?右代宫家真的是家财万贯。

  不但宗家资产庞大,老爸这些第二代的各个分家也都各有不少资产,而且在事业上都十分成功。

  这六年来我一直在外公外婆家里过着平民的生活,所以完全忘了这回事……不过臭老爸的家的确很豪华,印象中从头到尾都毫不掩饰有钱人的铜臭味。

  真要说起来,无论让治老哥,朱志香还有真里亚,当然我自己也不例外,我们都是资产家的少爷跟千金。

  当然我们自己不这么认为,我没有身为有钱人的自觉,严以律己的让治老哥也没有这种天真的想法。

  像朱志香还经常抱怨说她不要钱,只想赶快搬去大都市住;真里亚年纪也还小,对钱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种说法大概也会有人听不下去吧。看在缺钱缺得焦头烂额的人眼里,多半只会觉得我们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要是因此就遭人嫉妒,就真的只能说那些人搞不清楚状况了。

  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该有的肯定,开口闭口就被人讽刺说有钱人怎样怎样,其实还挺伤人的……我正沉陷在这样的感伤中,真里亚却忽然将上半身探出栅栏嚷了起来:

  「…………呜……找不到。」

  「真里亚你怎么啦?掉了什么东西吗?」

  「呜!唔!找不到找不到!呜!呜!呜!呜!」

  真里亚一直嚷着说找不到,听来会觉得是她掉了什么东西,但她却指着海上直说找不到。

  「怎么啦?你说找不到什么?我也来帮你找,要找什么……?」

  说要帮忙找的让治老哥也露出一脸纳闷的表情。

  如果是有东西掉了,应该往甲板上找,但真里亚却指向海上。

  既然指向海上,就应该想成海上有东西,但真里亚却一直说找不到。这……

  然而或许正因为我最后一次对这里的记忆远在六年前,反而比每年都来的老哥先注意到差异之处。

  「……奇怪。记得这附近有块小岩石,上面有个小小的鸟居之类的东西?……没错,的确有。接近这个岛的时候,最先看到的记号就是这座鸟居,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是喔?战人你好厉害,都六年没来了还记得这么清楚。」

  听朱志香这么说,老哥也说了。

  「的确有!……我也想起来了,岩石上有着小小镇守祠堂跟鸟居这类的东西,听你们这么一说……还真的找不到啊,我记得去年明明还有的。」

  「找不到,找不到,呜!呜!呜!」

  「我看多半是被海浪卷走了吧?毕竟岩石本身就小,而且长年风化下来,多半也已经很脆弱了。」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听说是今年夏天才不见的。」

  朱志香说完,就换熊泽婆说明。

  「听说是有天晩上打下一道很大的闪电,打碎了祠堂……渔民都说落雷打碎镇守的祠堂,一定是不祥的预兆……雷公不来,雷公不来……」

  熊泽婆露出慧黠的笑容开起玩笑,双手还推个不停。

  但真里亚却当真了,只见她一脸认真的表情,凝视着祭祀镇守之碑的岩石所在的海上。

  「……不祥的,预兆……呜。」

  真里亚不再说话,朱志香就说:

  「熊泽婆,你别再说了,真里亚这年纪听不懂玩笑的。」

  「不用担心啦,真里亚,不会有任何可怕的事情发生的。」

  让治老哥手放到真里亚肩上想让她放心,但真里亚的表情依然严峻。

  「……不祥……不祥。」

  真里亚像说梦话似的反复说着这个字眼,看样子真里亚从以前就有这种重复讲同一个字眼的习惯,但她现在讲的字眼是不祥两字,听起来还真让人觉得不太吉利,不由得毛骨悚然。

  「喂喂,真里亚,你再这样念个不停,小心不祥真的会跑来喔?」

  我拍了拍真里亚另一边肩膀,结果真里亚吓了一跳,转过来盯着我的脸打量,说道:

  「呜……不祥,会来。」

  「是喔?你说会来,是打哪儿来?」

  我想让她放松点,所以故意用开玩笑的方式回答。

  ……真里亚听了后却高高举起手一指……她指向天空。

  抬头一看,天空还是一样多云,但铁灰色比早上深得多。

  对了,之前有说台风正在逼近啊……我们要在岛上住一晩,要是台风没在这时候顺利离开,星期一就来不及回去上学,当然如果真想偷懒,再也没有比台风更好的借口了。

  「…………呜……」

  真里亚似乎从这灰蒙蒙的天空感觉出了不祥的预兆,从刚才就一直发出这样的声音。

  真里亚也是个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女生。

  女生应该就是从真里亚现在这样的年纪,开始喜欢讲说谁感应比较强或是有阴阳眼之类的话题……其实也可以说是一种儿童特有的感受性。

  「不用担心啦,真里亚,今晩天气可能会变差,不过到明天就会换上漂亮的蓝天了。」

  「呜,漂亮的蓝天……呜……」

  「没错,到明天就会换上漂亮的蓝天了,没有下不完的雨,也没有散不开的云。」

  「呜,下不完的雨……散不开的云……呜……」

  「台风的确在接近,可是很快就会过去的啦!不用担心的,真里亚。」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真里亚又呜个不停……看上去简直像是表达不出自己想说的话而闹起脾气。

  真里亚这么拼命,到底是想警告我们什么?我们搞不懂这点,也只能隐隐约约觉得不详……

  ……听说灵异方面的感应能力本来是每个人都有,只是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变弱。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真里亚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小的,也就表示她仍然拥有那种我们已经因为年龄增长而失去的感觉……也许就是这种感觉在警告她?

  这时熊泽婆平静地开了口:

  「……听说……六轩岛以前……」

  「熊泽婆,不要讲这个啦。」

  熊泽婆正想提起一件事,朱志香立刻打断她。

  很少看到朱志香这么快就打断人说话,单纯的好奇心让我很想催她说下去,但看到朱志香打断她说话的模样,也就不难想像这件事的内容一定会惹得真里亚更不安。

  就算硬问了出来,也肯定不会让人心情好过。

  「……呵呵呵,这可对不起了……老年人禁不起这里的风,先失陪了……」

  对这么爱说话的人来说,既然不能开口,也就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价值。

  熊泽婆这才发现自己太多话,回到船舱里去了。

  她前脚刚走,秀吉姑丈后脚就跑了过来。

  秀吉姑丈中途才跑来,搞不清楚场上复杂的气気,爽朗又神经大条地打乱了整个场面的气氛,就结果来说,全靠着他的神经大条,才让整个场面和缓下来。

  「啊就快到了嘛!喔喔,啊再一下就到啦!今天的速度慢吞吞的,可多花了不少时间啊,啊不知道是谁的问题啊!哇哈哈哈哈!」

  「哇,秀吉姑丈,你就饶了我吧~……啊哈哈~!」

  我露出苦笑,朱志香立刻得寸进尺。

  「啊哈哈,请姑丈多说他几句。受不了,都是战人害的,才会花这么多时间~!」

  「……呜。」

  真里亚或许是觉得已经没有人在听她说话,只见她闹别扭似的低下头去。

  让治老哥蹲下去配合她的视线高度,轻声对她说:

  「真里亚,没什么好怕的,我们都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怕,来,你说说看。」

  「……呜……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嗯,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呜,」

  「没错,让治老哥说得一点儿都不错啊。只要跟我们在一起,不管何时何地,都绝对没什么好怕的,朱志香你说是不是!」

  「嗯,错不了,让治哥说的是真的啦,真里亚。」

  「……呜,让治老哥再说的话都是真的。」

  「嗯,我不会说谎。所以你相信我,只要跟大家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呜,让治老哥不会说谎,我相信,跟大家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呜。不怕!」

  真里亚扑进让治老哥怀里,用力抓紧他。

  老哥轻轻摸摸她的头,两人立刻分了开来。这时她的表情与刚刚简直判若两人,已经变回了平常的模样。

  「呜,跟大家在一起,所以什么都不怕,呜呜!」

  「嗯,就是啊……真里亚已经不怕啦?你好坚强,了不起!」

  「……呜!真里亚了不起!」

  「怎么啦?啊是出了什么事啦?真里亚你晕船了嘛?嗯?」

  秀吉姑丈问完,朱志香就回答说:

  「哈哈哈,差不多啦。我们就快到啰。」

  码头已经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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