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沙滩

  「第十晚,旅程结束,抵达黄金乡,是吧?不过真里亚好认真,抄得这么清楚,真是了不起!」

  「呜!真里亚很健忘,所以要抄清楚!妈妈吩咐过所以要抄清楚!」

  真里亚一直随身携带的手提袋里放着一本小笔记本,里头抄下了那篇蓓雅特莉琪的碑文。

  因此即便我们四个小辈与纱音已经来到海岸,仍然可以尝试解读碑文。

  对朱志香他们来说,这个解谜游戏已经不知道玩过多少次,早就已经玩腻了。

  但我还是第一次玩,忍不住越想越兴奋,根本停不下来。

  这谜题实在太能刺激男人的浪漫了!

  「首先第一行,香鱼之川流贯怀念的故乡?朱志香,爷爷的故乡在哪里啊?」

  「听说站前的右代宫家是住在小田原那一带,从这个角度来看,着眼点就一定会摆在流过小田原的河川之中有香鱼在游的河,对吧?」

  「毕竟这条河是起点啊,上面还写说欲往黄金乡者,应顺流而下,寻找钥匙。有什么河流过小田原?而且是要河里有香鱼的。」

  「要说小田原有香鱼的河,应该就是早川了吧,毕竟那里的溪钓很有名。」

  「呜,真里亚讨厌鱼。」

  「嘻、嘻、嘻!等真里亚再长大一点就会懂了~用舌头舔着盐烤香鱼,可不知道有多赞~我刚刚明明才吃过饭,想到这里又饿了。」

  「……请问,要我拿饼干来吗?」

  「咦?啊,纱音,抱歉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在意!」

  纱音说下午有一段时间不用工作,却一板一眼地跟着我们过来。

  考虑到她站在佣人的立场,我本来还担心她陪着我们反而得处处小心而弄得自己更累,但她似乎没有这个问题。

  ……看来她很高兴能和年纪相近的人一起谈话。

  一问之下,才知道她是吃住都在这里。这么一来,跟她年纪相近的人就只有朱志香一个,也难怪她会觉得气闷了。

  「好,现在我们知道小田原有香鱼的河是早川了,接下来也只能实际顺着河下去看看啦!只要顺流而下,应该就可以找到些什么吧?」

  「这……我想应该会过下游出海。」

  「没错,要下到河口地带!然后碑文第三行写说下川不久有一村里。自古以来这种河口地带往往都是运输枢纽,会发展成大都市。这里就是下一个定位点。」

  「唔唔,推理得挺不错的。战人的想象没有错,这里是个自古以来就非常繁荣的古都,是小田原城的所在地。」

  「啊,我记得修学旅行就去过小田原城,那座城堡很漂亮。」

  「啊啊,我们也是去小田原城。住在洋房里却说这种话好像不太对,不过日本人还是待在和风的房间里才自在啊!」

  「呜,真里亚觉得城堡好无聊。游乐园才好。呜!」

  「是吗是吗?好!等我们找到黄金,战人大爷就包下游乐园一整天,让你玩个够!……不过我真没想到会是小田原城啊。小田原城里藏了黄金……喔喔!这听起来就很像真的啊!」

  「哈哈哈哈哈!两年前我们就得出这个结论啦。我们也想到了顺着小田原地方有香鱼的河下去,多半就会去到小田原城,下一步才是问题啊。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就来看看战人的天兵推理可以走到哪一步吧。」

  朱志香笑得很贼,仿佛在说如果这道谜题有这么容易解开,她早就找到黄金了。

  ……该死,我一定要找到黄金独吞,给她好看。

  「第四行……寻找村里中两人所说的岸边……我不知道这两人指的是什么,不过总之先找岸边就对了……岸边是指什么?嗯~嗯~……是有哪里的地名包括岸字吗?」

  「呃……听说小田原那一带有个地方叫做曾我岸。」

  「咦!喔喔,你好清楚啊!这也就是说,纱音你也对黄金有兴趣,所以也在试着解谜了~?那我们就是对手啦!」

  「我、我对黄金没什么兴趣……只是以前让治少爷告诉过我……」

  「也就是说,两年前我们也同样推理到了这一步,而且我们还特地摊开地图查过呢!」

  「记得是在小田原城北方五公里左右?那里的确有个地方叫做曾我岸……可是接下来的部分我们就猜不出来了。接下来的第五行并没有提到钥匙放在这块土地上的哪里,真里亚,可以请你念一下吗?」

  「……呜……此即通往黄金乡……的钥匙……沉眠之处。呜!念出来了!」

  「只知道曾我岸,面积可大得很啊,而且这里又没有右代宫家的房子。没有任何提示就要在这片广大的土地上找出隐藏的钥匙,我们也只能投降了。」

  「的确啊……拿不到钥匙就玩不下去了。让治老哥,曾我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不知道啊……我也没去过所以不清楚,但照地图看来,似乎是在山上,记得是在浅间山的山腰上吧。」

  「……唔,总觉得不太合拍啊。这种藏宝谜题,不都应该有更贴切的答案吗?我总觉得曾我岸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对。」

  「我倒是觉得说不定就是曾我岸啊。也许只是那里有着爷爷小时候住的房子之类的遗址,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第一行不就有写说什么怀念的故乡吗?……纱音你常常被爷爷叫去斟酒,有没有听他说过往事?」

  「……老爷几乎从来不提往事……不过他曾经事不关己似的谈起那场几乎导致右代宫家绝迹的关东大地震,所以说不定老爷之前住的地方离关东地区很远。」

  「毕竟右代宫宗家也许住在小田原,但旁支就未必了。外公自己就常说他是旁支中的旁支,是离家督继承人最远的一个。」

  「这也就是说!这所谓怀念的故乡,也有可能已经不是小田原了啊……」

  「我从来就没听说过爷爷的故乡在哪里啊。而且就算问了,他应该也不会老实说吧。」

  「如果这所谓怀念的故乡,指的不是右代宫家的根基,那就表示小田原这个假设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当然曾我岸的可能性还是没有就这样消失,例如说外公也可能小时候是在小田原住,后来才搬到远方去。」

  「呜……真里亚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呜。」

  真里亚完全跟不上话题,鼓着脸强调她觉得无聊。

  「啊啊,也就是说如果不确定这黄金升官图的起点,根本就没办法开始玩啊……不对,等一下,前五行要找的是钥匙吧?就算没有钥匙,应该也可以硬撬开门进去。眼前我们应该也可以先跳过最前面五行,推理接下来的部分吧?」

  「哦……?我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招啊。也好,反正只是消遣,就让我听听战人接下来还有什么推理吧。」

  「……可是,接下来的部分就突然变得很耸动了……」

  纱音微微皱起眉头。

  我翻开真里亚的小笔记本,看看上面写些什么……立刻就知道她为什么有这种反应了。

  「第一晚,献上钥匙选上的六人做为活祭品……?还真的是突然变得很耸动啊。」

  「第二晚还说剩下的人应撕开相互依偎的两人。看不太出是说要拆散一对情人,还是真的照字面意思要把人撕开,总之实在让人不舒服啊。」

  「就算先不管这第二晚的部分怎么解释,第一晚要六个人,第四晚到第八晚又要五个人,算来至少要把十一个人拿去当活祭品啊。」

  「呜,是用来让蓓雅特莉琪复活的活祭品!」

  「……原来如此,用来让魔女复活的活祭品啊……这样解释也说得过去啊。结果第九晚魔女复活……最后这一步更是走向极端啊。」

  「……第九晚,魔女复活,没有人存活……结果大家都会死。」

  「然后到了接下来的第十晚,才总算到终点啊。大家都死了才说会抵达黄金乡,也不知道能干么啊。」

  「……这就得看拿到钥匙踏上旅程的人有没有包括在『没有人存活』那句里面了吧。」

  「可是最后写的东西还挺有意思的耶。就是走到终点以后魔女会给的四样宝物。第一样的所有黄金就算了,问题是下一样,竟然写说会让所有死者的灵魂复活耶?不觉得这句跟前面讲说每个人都死掉的部分有关吗?」

  「……这么说来,下一样所谓连失去的爱都能复苏,看起来也跟第二晚撕开相互依偎的两人那句有关啊。」

  「的确。然后第四样也跟第九晚有关。第四样宝物让第九晚苏醒的魔女再次沉睡。」

  「……用比较善意的解释,前面虽然忙着杀人啦,让人分手啦,可是最后都会得到弥补,醒来的魔女也会再次回去长眠,只剩下手上满满的黄金。」

  「杀了人又让他们复活,让人分手又重新撮合,这魔女也真忙。」

  「受不了,难得有找黄金这种好玩的事情,一扯上魔女,就突然变得很假啊。」

  「错不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跟朱志香两个人一起大笑,笑这魔女云云的说法可笑。

  ……而这种笑当然会让相信魔女存在的真里亚不高兴。

  「呜!魔女很厉害!她的魔法无所不能!可以杀人,也可以让人复活,可以给予爱,也可以抢走爱。可以飞天,可以隐形,也可以变出黄金!呜!呜!呜呜呜!」

  「啊,糟糕……抱歉抱歉……我是开玩笑的啦。」

  朱志香伸了伸舌头道歉,但真里亚不肯接受。

  她从我手上拿回自己的小笔记本,翻到别页,强调魔女真的存在。

  这些页里画着各式各样的魔女插图,充分表现出真里亚对魔女的幻想印象。

  上面画的不是骑着扫把飞天的鹰钩鼻老巫婆这种吓人的招牌巫婆形象,而是穿着美丽的洋装,有着无所不能的神奇力量,是那种爱作梦的小女生在少女时代都会幻想的梦幻形象。

  魔女跳舞似的飞过天空,走过彩虹,跟怎么倒都倒不完的魔法红茶茶壶与茶杯一起跳舞到天亮。

  魔杖一挥,天上的星星就会变成糖果洒下,更让路旁开出一朵朵能结出糖果果实的花儿。

  ……对真里亚来说,魔女是唯一能实现她美梦的存在。

  人年纪越是增长,就会越了解现实有多么乏味,而魔女就是能为现实带来滋润的最后一道防线。

  所以真里亚才会相信魔女存在。

  她不希望这种想法遭到污蔑。

  所以也不希望肯定魔女存在的碑文遭到污蔑。

  魔女蓓雅特莉琪就是真里亚的梦想。

  「对真里亚来说,这篇碑文不是指出黄金所在的文章,而是用来让魔女复活的魔法啊。」

  也就是唯一一座能将魔女与真里亚连在一起的桥梁。

  我跟朱志香搔着后脑勺道歉。

  ……刚刚她在肖像画前闹起别扭时,很快就跟我和好,但第二次也许就没这么简单了。

  真里亚已经不肯轻易跟我们和好了。

  我跟朱志香垂头丧气,不知道该怎么办,却换纱音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这个……不知道真里亚小姐是不是听过……?我们佣人之间都在传一些蓓雅特莉琪的鬼故事。」

  「……呜?」

  「啊,啊啊,对喔!纱音,说给她听听吧。我是不太清楚,不过听说这些鬼故事在佣人之间可有名得很啊。」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鬼故事?」

  「嗯,听说是我们出生前发生的事,妈妈也跟我说过。」

  「……是的,从这个岛上盖了房子以后,这个故事就一直流传到今天……当时的佣人之间都在偷偷流传,说这栋大屋里白天跟晚上有不同的主人。」

  纱音说出来的这个故事是典型的鬼故事,跟常见的校园七大不思议颇有共通之处。

  如果说岛上有魔女的森林,森林里住着魔女……魔女当然会跑来房子里了。

  这些鬼故事是在佣人之间自然而然流传下来的。

  「像是门窗明明已经锁好,再巡一次却又看到门窗打开;熄掉的灯还亮着,还亮着的灯却自己熄掉;放好的东西不见,没摆在这里的东西却出现……每次一发生这种情形,老资格的佣人就会小声说是魔女隐形来到房子里,跟大家恶作剧。」

  「呜!你们听!蓓雅特莉琪真的在!」

  「啊啊,的确。我以前每次偏偏就在要去上学的时候找不到书包……」

  真里亚挺起胸膛呜个不停,仿佛在强调这些鬼故事正是魔女存在的证据。

  有些话说出来多半又会惹真里亚不高兴,所以我就不说了。

  ……其实这样的鬼故事到处都有。有些地方会说是小矮人做的,也有地方说是妖精弄的,在这个岛上则说是魔女,就只有这么一点差别而已。在这种很有模有样又宽大的房子里夜巡,自然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个岛上渺无人烟,听说风还会从门窗缝隙吹进屋子,在下着雷雨的夜里巡视,肯定会让人心里发毛。

  「另外还有佣人说看到鬼火跟发光的蝴蝶在舞动……嘉音就说过以前晚上巡视的时候看过类似的现象。还有最近房子里一到深夜,就常常听到有奇妙的脚步声,也是佣人之间常常在聊的话题。我们都说一定是肖像画里的蓓雅特莉琪小姐让自己隐形,在房子里散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晚上我在房子里巡视,也曾经听过很类似的脚步声。」

  「……咻,这可真恐怖啊……」

  「啊……不过这没有什么好怕的。蓓雅特莉琪小姐是这栋房子除了老爷以外的另一个主人,所以不需要害怕,只要抱持敬意,相信她绝不会对我们不利。」

  「不过要是少了敬意,应该就很可怕了吧。」

  「……是。听说在我来这里上班前,有个佣人从楼梯摔下去,造成严重的腰伤,据说他就是说了蓓雅特莉琪小姐的坏话。所以佣人都在传,说他一定是触怒了蓓雅特莉琪小姐……」

  「呜……战人跟朱志香,一定会触怒她……呜……」

  「这这这,是我不对!触怒她我可吃不完兜着走。真里亚,我跟你道歉,当然我也会对魔女道歉。蓓雅特莉琪小姐,对不起,请你当成外人胡言乱语,放我一马。」

  「我也要道歉。蓓雅特莉琪小姐,对不起……这样魔女就会愿意原谅我们吗?」

  「……呜。不知道。魔女很随兴,肯原谅的时候就会原谅,不肯原谅的时候就都不肯原谅。呜!」

  「这可伤脑筋了……真里亚,你有没有什么魔法还是护身符,可以让战人跟朱志香不触怒蓓雅特莉琪小姐?」

  真里亚自负对魔女最清楚,让治老哥就透过问她如何趋吉避凶的方式,试图恢复她的自尊心……让我不得不佩服他真的很会哄小孩。

  真里亚双手抱胸,认真地思索有没有什么魔法可以让我跟朱志香不触怒魔女,开始翻动小笔记本。

  本来还以为这只是她的涂鸦日记,没想到上面还有不少篇幅写得像魔法书一样。

  只见真里亚认真地比对其中几页手抄的魔法阵图形……看样子对黑魔术有兴趣的不是只有爷爷一个人啊。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查到了想查的东西,啪的一声合上小笔记本,丢进手提袋,开始翻找袋子里的东西。

  看样子手提袋里塞了很多各式各样的东西,接下来好一会儿,只见她接连翻出各种不同的破铜烂铁(对真里亚来说多半是很重要的魔法物品吧),但每一样都不是她要的,拿出来又塞回去。

  她这模样简直像哆〇A梦频频拿错法宝,还挺逗趣的。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终于挖出了自己要的东西,露出从上一秒那种眉头紧皱的模样难以想象的阳光表情,拿着这种物体朝我跟朱志香递了过来。

  「呜!」

  接过来一看,是个看起来非常廉价的护身符。

  是个用轻便塑料做成的念珠所构成的手环,还挂着刻有蝎子图样的徽章。市面上不是常常看到那种十二星座饰品吗?游乐场的夹娃娃机奖品里就常常会有。这玩意看起来就是这种货色。

  她一共拿出了两个,多半是要给我跟朱志香一人一个。

  ……只是这玩意一拿就是两个,更加深了大量生产的廉价感,实在感受不到护身符该有的那种会灵验的感觉。

  「这是给我跟战人的?」

  「呜!只要戴上这个护身符,就不用担心被蓓雅特莉琪对付了!因为蝎子可以避邪!」

  「是喔?原来蝎子有这种效用喔?」

  「呜!战人不相信!呜呜呜!」

  我的多嘴再度惹火了真里亚……

  真里亚又拿出小笔记本,翻开很多记载不同内容的页面给我看,上面没完没了地描述蝎子有着如何神圣的力量,自古以来各种避邪的魔法阵都会画上蝎子图案。

  「……啊,有些年轻的佣人跟我说过,说在魔法理论里蝎子会被当成避邪的象征画出来……」

  「是喔,这样啊……」

  「呜!蝎子可以保护人不受邪恶的魔法或灾难影响,绿宝石会为心灵带来平静,所以有双重的效果!呜!」

  「真的耶,蝎子守着一颗绿宝石。原来如此,这样看起来就挺灵验的。」

  由于这护身符看起来实在太廉价,让我很想冷嘲热讽,但看到真里亚拼命诉说她为了我们好而准备的护身符多么有效,就觉得哪怕是这种像游乐场奖品的护身符,应该也会很灵验。

  毕竟护身符讲究的不是材质,而是心意。我自认还没有沦落到会去漠视这种心意。

  「这样啊?谢谢你啰。我已经跟蓓雅特莉琪小姐道歉过了,不过如果万一还是遇到鬼怪作祟,有了真里亚的护身符我就能放心了,朱志香你说是不是啊?」

  「嗯,就是啊!谢谢你啰,真里亚。」

  「呜!想要心情平静的时候就戴在手上,放进钱包钱就不会变少!挂在门把上就不会有坏东西跑进来!是很方便的护身符!」

  「这效用真了不起。既然真里亚小姐推荐得这么有自信,我想这护身符一定非常靠得住。」

  纱音说着双手轻轻一拍,真里亚就挺起胸膛得意地嘿嘿一笑,看来已经完全恢复精神了。既然能让真里亚这么高兴,再多让她当一会儿主角也没什么不好。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谈黄金藏在哪里谈得热络时,她就跟不上话题,一定觉得挺无聊的。

  我跟朱志香一边吃着熊泽婆烤的饼干,一边对真里亚问起黑魔术的种种。真里亚显得很高兴,十分健谈的我们的问题,让治老哥与纱音也每次都露出吃惊的模样或说话回应。云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但我们几个小辈仍然尽情享受着阔别一年的交流……

  「……嗯?刚刚好像有雨滴在我额头上?」

  「咦?有吗?」

  让治老哥一边摸摸额头,一边抬头看着天空。

  从天空的颜色与空气中那种湿湿的味道看来,随时下起雨来都不奇怪,而且我觉得风似乎也慢慢变强了。

  「呜?真里亚没被滴到,只有真里亚没被滴到。呜!」

  「放心吧,我也没被滴到。而且到了今晚就会下起大雨,谁也跑不掉。」

  「也对,是不是差不多该回去了……?」

  纱音做出看手表的动作,也许已经到傍晚了。

  「你已经要回去工作啦?」

  「是……有幸陪各位一起度过这段开心的时光,非常感谢各位。」

  「帮我跟熊泽婆说一声谢谢她的饼干。好了,大家来帮忙收拾。」

  纱音说这是佣人份内的工作,坚决不让我们帮忙。但不巧的是我这个人偏偏把抢在女服务生之前捡起掉下去的叉子当成生命的意义,我们抢着帮忙收起垫子,捡起垃圾。

  「呜!垃圾飞走了!呜呜!」

  「我才不会让它给跑了,我要抢先真里亚捡走!」

  「呜!真里亚要捡!呜呜呜!」

  「真里亚!你会弄湿鞋子,回去会挨骂的!」

  看样子追着被强风吹飞的垃圾,对真里亚来说也算是一种游戏。等到收拾完毕,

  风已经变得很强,看样子我们撤收的时机抓得正好。

  「多亏各位帮忙,非常谢谢你们。」

  「……看来真的没什么时间了,你尽管先回去没关系。」

  看纱音慌张的模样,让治老哥猜到她已经没剩多少时间。

  「毕竟源次伯对准时要求得很严格啊,要是没能准时回到工作岗位,他应该会挺凶的。」

  「我们晚点见,工作加油啊。」

  「好、好的……那我先失陪了。」

  纱音先对我们行了个最敬礼,就大步跑向玫瑰园去了。

  「那我们也回迎宾馆去吧,回去看个电视轻松一下。」

  「呜!看电视!看电视,呜!」

  「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去我们大家一起看电视吧。」

  真里亚看来还玩不过瘾,但说要看电视,她也就没意见了。我们就这么爬着平缓的楼梯回到玫瑰园去。

  ■玫瑰园

  等我们回到大屋的玫瑰庭园,风已经变得非常强,让庭园里无数玫瑰摇摆得像波浪似的。也许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这些美丽的玫瑰了,因为今晚的台风多半会让这里变得满目疮痍……

  「玫瑰可能会被今晚的风吹坏啊。」

  「是啊。不过我想这些玫瑰应该还挺幸运的喔?因为它们能在台风来之前欢迎到战人你们几位。」

  「花总有一天会凋谢。可是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能够更加珍惜绽放的当下吧。」

  「也对……真里亚,你也要好好看个够,这一瞬间就是今年的玫瑰开得最漂亮的时候了。」

  「呜,看个够。」

  真里亚说着突然在手掌上轻轻一搥,想起了一件事。

  「……真里亚的玫瑰……会被台风吹走……呜!」

  「啊,你是说让治老哥帮你做了记号的那朵没精神的玫瑰?」

  真里亚似乎记得那朵玫瑰在哪里,拔腿就跑了过去,我们也从后跟上。

  「……呜?呜。」

  「之前那朵花是在哪里啊……?记得就在这附近啊。」

  我们四处张望,但要在这么多玫瑰花里找出其中一朵实在不简单。即使知道就在这一带,也没那么容易找出来。台风外围的强风吹得开满整个庭园的玫瑰不停摆动,简直像在使坏,故意不让我们找到真里亚的那朵玫瑰在哪里……

  「会不会根本不是这里……要分头找找看吗?」

  「也对,就来个人海战术吧……呜?真里亚,你干么拉我?」

  我们正要分头寻找,真里亚却一脸不高兴的表情拉着我的外套……感觉得出她的意思是要我们别走开。

  「干么,怎么啦?」

  「……呜。真里亚的玫瑰在这里,在这里……!」

  「可是就找不到啊……?说不定是在这个花圃的另一边,大家分头去找会比较快啊。」

  「呜!就是这里!真里亚的玫瑰就在这里!找啦!找啦找啦!呜!」

  真里亚连连跺脚……她用手指着附近说就是这里,但我们明明就找不到。

  但要去找其他地方,真里亚又会生气,让我们束手无策。接下来好一会儿,我们也只能陪真里亚耗下去,假装在玫瑰丛里寻找。

  「……呜。呜……!没有……没有!没有!呜!」

  真里亚越来越不高兴,仿佛在说明明应该在这里,为什么会找不到。

  「……这可伤脑筋了,真里亚完全闹起脾气来了。」

  「真里亚偶尔就是会为了一些一点都不重要的事情钻牛角尖,如果最后能解决也就还好,不然……」

  「不存在的东西就是找不到啊……伤脑筋……」

  我们正觉得莫可奈何,真里亚忽然大声喊叫:

  「妈妈!呜呜!」

  朝她用力挥手的方向看去,就看到楼座姑姑的身影。也不知道她是想趁台风来之前再看看这些玫瑰一眼,还是有事要来迎宾馆,只见她从大屋的方向走来,随即注意到女儿叫她的声音而走了过来。

  「哎呀呀,你们怎么啦?在找东西吗?」

  「要找!妈妈也帮忙找真里亚的玫瑰!呜呜呜!」

  「真里亚的玫瑰?」

  「之前我们在这附近找到一朵没精神的玫瑰,就在这朵花上做了记号。」

  「就是绑上一张包糖果的纸……可是真里亚,如果我记得没错,那朵玫瑰应该长在刚进来很显眼的地方啊。除非它自己长脚跑了,不然我想应该不在这里。我看是真里亚记错了吧?」

  「呜!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战人都不相信!呜呜!」

  「叫你不要这样呜呜叫,要说几次你才懂!妈妈也帮忙找,你安静点!」

  看到以往在我面前始终那么温和的楼座姑姑生起气来,让我小小吃了一惊。既然楼座姑姑也找了起来,我们也就先奉陪,但我们已经找得够清楚,可以确定不在这里了……所以楼座姑姑也立刻理解到那朵花不在这里。

  「你说的那朵玫瑰花不在这里。我看应该是搞错了,其实长在其他地方吧?毕竟这里有这么多玫瑰。」

  「呜!呜~~!不对∣就是在这里!连妈妈也不相信!呜呜呜!」

  「就是相信你才在找啊!可是明明就找不到啊!」

  「呜呜!可是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偏偏找不到!呜呜呜!」

  「那就是有人拔走了吧!总之不要再呜呜叫了!」

  「呜呜呜!是谁拔了真里亚的玫瑰!是谁拔走了!还来,还来!呜呜!呜呜呜呜!」

  「这我怎么知道!不要再叫了,不要再呜呜叫了!」

  楼座姑姑一巴掌打在真里亚左边脸颊上。只有这一瞬间,真里亚静下来停止吵闹。但这种情形当然也只维持了一瞬间,当真里亚知道自己的愿望没能实现,而是遭到拒绝,就闹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呜呜!真里亚的玫瑰!真里亚的玫瑰!呜呜呜呜呜呜呜!」

  「叫你改掉这种奇怪的口头禅你就是不听!所以班上的同学才会看不起你!你不要太过分!」

  又是一巴掌打在真里亚脸上。

  这次她不沉默了,反而像溃堤似的越哭越大声……楼座姑姑显然不耐烦起来,再次举起手掌想让女儿闭嘴。

  「楼、楼座姑姑……你先别生气……怎么说,她年纪还小,不必跟她当真吧……嘻、嘻、嘻!」

  我苦笑着做出搓手的动作想打个圆场,但被一脸正经的楼座姑姑一瞪,就深深体会到我不该多管闲事。

  「对不起喔,战人你们可以先回房里去吗?姑姑有些话要跟真里亚说。」

  「呜呜呜!没有人相信真里亚的玫瑰!就在这里!呜呜!找啦!快找啦!就是这里!就在这里啊!呜呜呜呜!」

  「可是就找不到啊!那不就表示你记错了,其实在别的地方!」

  「呜呜呜呜!就是这里!绝对是这里!呜呜呜!」

  「那就是不见了!你死心吧!」

  「为什么!为什么真里亚的玫瑰会不见!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叫你不要一直呜呜叫!」

  楼座姑姑又举起手掌,愤而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这一巴掌力道很强,打得真里亚摔倒在地。

  「嘿嘿……楼座姑姑,就算是女儿,也不可以用暴力啦……」

  看真里亚倒在地上发出呜呜声哭个不停,我拦在中间护着她……我知道外人插手管家务事是多管闲事,但我可没学过看到这种事情要乖乖在一旁参观……

  「战人你不觉得奇怪吗?你的学校里有这种会呜呜叫的女生吗?」

  「不,都高中了当然没有啦……可是如果在国小,这样呜呜叫不是还挺可爱的吗……?」

  「可爱?呜呜叫很可爱?你说这样很可爱?」

  看来我这句不负责任的话碰到了楼座姑姑的逆鳞。姑姑凶神恶煞似的一把抓住我胸口……

  「说什么傻话!你知道真里亚几岁了吗?她九岁了!已经国小四年级了!不是幼稚园生了!可是她到现在还在班上呜呜叫,你懂吗!你知道班上同学叫她什么吗!就因为这种奇怪的口头禅,她到现在还交不到一个朋友!不要不负责任,只顾说真里亚可爱,都不去面对现实!你应该认真为她的将来着想!」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就叫你不要呜呜叫了!你还叫!」

  真里亚缩着身体,发出更加不服气的抗议声,楼座姑姑用手打她的头。我想去阻止,却被楼座姑姑一把推开……我的背撞在让治老哥身上,接着就听到让治老哥说:

  「……以前楼座阿姨也只当作真里亚有一两句幼儿语改不掉……可是到了国小中年级她还是不改,让阿姨非常挂心……」

  「说话口气这种小事又没什么要紧的。」

  「这样是没办法出社会的……所以这种光景虽然看了会不太舒服……但这是阿姨她们母女的家务事。」

  「……也是啦,像我也因为讲话口气粗野,常常挨老妈骂。」

  朱志香也这么回答。照他们这种说法,也许尽管这幅光景让人看了心痛,但我这个外人还是不应该擅自插手……

  「战人小时候应该也曾经因为坏习惯改不掉而挨骂吧?」

  「……是有过一两个啦。教学参观日在大家面前被骂个不停,实在是有够难为情的。」

  「那你应该可以体会现在真里亚她们母女的感受吧……因为她们不希望我们待在这里看……朱志香你也懂吧?」

  「……我的确不希望自己挨骂的时候有别人在看。」

  「我们走吧,回迎宾馆去。等真里亚回来,我们要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照常迎接她……我想这样应该才是最好的方法吧?」

  我觉得让治老哥的说法多半很有道理……但同时也觉得说不定我们只是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只是从这个令人看了就心痛的场面脱身。

  我跟朱志香对让治老哥点点头,转身离开。

  我们跟真里亚说要先回迎宾馆去,但看样子她听不进去,而且我们讲这话也很心虚,显得虚情假意……

  「那你自己一个人爱找多久就找多久吧!妈妈不管你了!」

  「呜!真里亚要找!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找!就算妈妈不管也要找!呜呜呜呜呜!」

  「随你便!」

  楼座丢下这句话,随即转身快步走回大屋的方向。相信看在真里亚眼里,一定觉得那是非常冰冷而伤人的拒绝。

  但楼座却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她任凭感情驱使而打了女儿的手,到现在还**辣地发烫……因为要是继续这样喊下去,她多半又会控制不住情绪,一次又一次地甩女儿耳光。

  楼座离开之后,玫瑰园里只剩下真里亚一个人。

  风开始变得越来越强,不时还有大滴雨水打在额头上……但真里亚不能离开,她得先找到那朵快凋谢的可怜玫瑰。那朵花肯定就在这里……但就是找不到。明明知道在这里,却始终找不到。

  真里亚怨怼地瞪着那朵花应该在的位置,拼命思索。思考是角度不对,还是看的高度有问题。

  ……真里亚凝视着唯一一个点,一次又一次地更换站的位置,始终瞪个不停。

  风越来越强了……但真里亚始终留在花圃前面,寻找那朵玫瑰花。

  ■金藏的书房

  ……金藏留意到打着窗子的雨声,看来雨终于下了。

  雨下得比天气预报所说的时刻要晚。金藏应着雨声的邀请走向窗边。雨声是寂静的声响,比最宁静的寂静更加寂静,让人想起人从出生到死亡,终究都是孤独的。

  「……蓓雅特莉琪,你也来得太晚了吧?」

  或许这句话是对下着雨的天空说的。金藏目光所向之处没有人答话。

  「……好了,就让我们开始吧,开始这场我跟你之间的奇迹盛宴……就在此刻,这个岛已经从现世中切离,再也没有谁可以妨碍我的仪式进行。岛上多得是够格让你享用的活祭品,有四个我的儿女,三个他们的伴侣,四个孙子孙女,还有我、客人与佣人!你爱吃谁尽管吃,相信命运的钥匙终将照恶魔轮盘来选择活祭品。一旦轮盘选上我,连我也将成为你的祭品。

  ……然而,正因为这样……正因为赌上这等疯狂……相信我一定能够引发伟大的奇迹。好了,尽管吃吧……!相信我将打败这个轮盘。我将赌上一切,首先我就把右代宫家的家督还给你,拿去吧!」

  金藏粗暴地打开窗户,摘下戴在手指上的黄金戒指,用力朝外一扔……这时隆隆雷声响起,令人产生一种仿佛闪电收走了戒指似的错觉。

  「到时候……等到你复活的那一刻,相信站在你身前的人会是我。我将活到最后,看着你醒来……来吧,蓓雅特莉琪。欢迎来到我所设的盛宴!我拿我创造出来的一切跟你交换,再让我见识一次奇迹……喔喔喔,蓓雅特莉琪…………」

海猫鸣泣之时(文)来源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