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猎人、抑或猎物

  Episode 06

  “外婆、外婆,你的耳朵怎么这样大呀?”

  “为了更好地听你说话啊,乖乖。”

  ——摘自《小红帽》

  Episode 43

  少年揉了揉肩膀,带着疲乏的语气说道:

  “现在没话可讲了吧。乖乖地把那女的交出来。”

  誓护把美赤藏在身后,犹豫着该如何作出回答。老实地把美赤交出来的选择项——当然没有。虽说如此,成功保护住美赤也没那么容易。

  少年有点急了,重重地说:

  “以防万一我先说一下,我一开始拿到的断片,还分辨不出来被害者之前到底是和谁对话了……你明白意思吗?现在这断片可是明显的活性化了。”

  果然……誓护也考虑过这种可能。

  所谓断片的活性化,就意味着如今的状况接近了当时。放在这起事件上看,则是美赤出现在了这里。这么考虑再自然不过了。

  “……好吧,就算是这样,织笠同学也只是曾经在现场而已。扭打的人也不能断言是她。”

  “连推落的瞬间都能再生了,你还这么说吗?”

  “————”

  “终于见到了,什么叫垂死挣扎。”

  少年停了下,细长的眼角转向美赤。

  “也就是说,这女的当时在现场啊。并不只是之前到过现场,而是到死人飞出去的瞬间,都一直在非常近的地方。所以说,连坠落的瞬间都能被活性化。既然如此……”

  是这样啊。不这么想也不行。

  誓护的头脑全力开动,可即便如此,也找不到一句帮美赤辩护的话来。

  “让开,小子。我要给那家伙打烙印了。”

  少年推开誓护,像是要穿到他背后去。

  ——突然,他在途中站住了。

  “嗯……在这之前。”

  他挠了挠头。

  在严阵以待的誓护面前,不经意地脸上浮现出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

  “你这家伙,竟然耍了本大爷两次哪?”

  话音未落,少年的脚以恐怖的速度运动起来。

  嗵!极重的冲击。即便预先知晓也无从反应,如此锐利的一踢。剧烈的痛感向誓护的脑髓袭来,胃都让人觉得要从嘴巴里飞出来。

  无力抵抗,誓护就倒在当场。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肚子里就有如一铁块在四处撞击,又像随时可能爆炸,猛烈的痛觉一时半会儿都无法散去。

  看着抱着肚子打滚的誓护,闷闷不乐的心情似乎烟消云散。少年满足地说道:

  “我是会记仇的类型,喜欢有借有还。你踢了本大爷一脚欠下的债,这下就还的干干净净了。”

  誓护仍旧蹲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呻吟,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我那时,可是手下留情了啊?”

  “我也手下留情了啊。幸亏这样你的脾脏才没被踢爆掉。”

  这话一点都不夸张。就算失去了一半的“钟摆”,少年的脚力还是要远远超过人类的平均水平。如果真有“那种”打算的话,誓护的内脏毫无疑问会轻而易举地破裂。

  终于是一雪前耻了,少年似乎已对誓护失去了兴趣。他伫立着,视线转向美赤。

  这一瞬间——视线离开自己的一瞬间,誓护没有放过。

  把手迅速插进外衣口袋里,从里面拉出来“秘密兵器”的一部分,一根长长的软线。然后把线的前端塞入自己的左右耳朵,为了不引人注目,用围巾遮了起来。

  只花了一瞬间,小动作完成了。少年没有注意,向美赤开始陈述:

  “好了,这下也该结束了吧。喂,女人。你将一名人类杀害,并且隐藏罪孽,试图逃避责罚。因此,教诲师在此宣告你有罪。乖乖地接受烙印……”

  这时,话被打断了。

  “……不行!”

  传来一声低语,调子沉闷,混杂着喘气声。

  誓护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阻挡进了两人中间。

  “……会让你得逞吗?”

  少年似乎从心底感到疲惫了。

  “……已经能站起来了啊。没想到。”

  “会站起来啊。有这必要的话。”

  “唉……再被你逃掉也挺麻烦的哪。”

  他紧蹙双眉,提不起干劲似的把手伸向刀。

  来了!

  那一瞬间,誓护按下了口袋里“秘密兵器”的按钮。

  少年拔出了刀,迅速地收了回去。

  叮~又传来了被成为咒缚的护手撞击声。像是连时间的流逝都能使之冻结不前,高亢却又清澄的音色响彻四周。

  行动就要被封死了——

  誓护慌忙向美赤回过头去……然而,既没能保护美赤,也没能作出抵抗,两人就像叠在一起一样,当场崩倒下去。

  Episode 39

  伫立在折断的交通标志上,铃兰开心地笑起来。

  “呵呵呵,太好了呢,艾可妮特,不幸中的万幸哦。和以前一样,不把‘钟摆’带在身边的话,受了这伤肯定早死了吧。”

  这话没错。艾可妮特所受的就是人类所谓的“致命伤”。由心脏的正下方穿刺过去,死死地钉在地上,宛如蝴蝶标本。因为落下之际的剧烈冲击,脚踵的骨头也碎裂了。

  即便碰上如此遭遇,教诲师的生命也不会停止。艾可妮特的口中渗出鲜血,手却抓住了铁枪发出电流。

  感觉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释放出一道闪电。

  铃兰迅速地向后飞跃,不过攻击本来就不是瞄准她的。雷击是要把金属的长枪炸裂。

  长枪受到猛毒的闪电攻击,哗啦哗啦地像沙子一样碎落。从顶端开始化为黑色的灰烬,灰烬又变为尘土,尘土溶于风中,很快消散不见。

  因为穿刺过胸口的长枪消失了,血迹大块大块地落下。脚底的白雪被融化,血水的腥臭味和水蒸气一起飘在空中。

  艾可妮特也因失去了支点,倒塌在当场。

  她立刻开始修复躯体,左右手的“钟摆”像烧起来般灼热。必须得补足大量失去的血液,因此正强制吸入魔力。全身力气都消耗完了,艾可妮特原先浊黒的妖气在全身缠绕。

  即便如此,艾可妮特也没有就这样坐着不动。

  没等到完全恢复,她就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就像刚摔了个屁股着地一样,每走一步都要忍受剧痛。

  哈、哈……呼吸很急促。可是却没有倒下。

  艾可妮特吸收了大量的魔力,身体上开的洞也补上了。零落的也不是从身体里渗出来的鲜血,而是浸透衣物的血液。

  铃兰瞠目结舌。不知是真的敬佩有加,还只是单纯的挑拨,她左手敲击着红色的书本赞赏艾可妮特的刚强。

  “哎哟,太厉害了哦,艾可妮特。可是……呵呵,再明显不过了。你负了这么重的伤,就算是丽王六花也狼狈不堪呢。”

  艾可妮特听都没有听,硬是使用刚刚愈合的脚,猛蹬了下地面。

  速度如猛禽般地袭击了过去。

  然而,铃兰似乎读取了这次攻击。她轻轻挪动上半身,以最小的幅度躲过攻击——不仅如此,在交错的瞬间进行反击。

  她用简洁的动作横向挥动手臂。那是灌注入妖气的手刀。与其说是被铃兰的手给打到,不如说是被集束的妖气卷入,艾可妮特像块橡皮一样被弹飞了。

  身体在地上翻滚着卷起泥土,直到撞到一颗银杏才停止。

  好容易才愈合的伤痕又迸裂了,血渍滴滴嗒嗒地渗出来。因为过于疼痛,艾可妮特的身体维持着“く”形的弯曲姿势,暂时气绝了过去。

  铃兰轻柔地飘向天空,随即靠近过来。似乎是打算从更容易观察的位置,眺望艾可妮特这幅凄惨的样子。俯视着痛苦到说不出话的艾可妮特,铃兰欢喜地拍着手。

  “呵呵呵,好凄惨。真难看哦,不像人样了呢。”

  明明浮现出的是天使般的笑容,嘴里吐出的却是恶魔的言辞。

  “活该丢人现眼哦、花乌头的公主。太棒了。对讨厌汗水的你来说,败北再恰当不过了啊。比起体术来,我铃兰可是要凌驾于你——”

  没等她说完,出乎意料的一闪。

  放出蓄积着的闪电。闪光的痕迹如同一道激光,可却仍然没打到铃兰。

  闪电擦过铃兰的脸颊,渐渐消失在虚空之中。铃兰在艾可妮特释放闪电前的一瞬间,轻轻地歪了下头,从闪电的轨道上避开。

  “————”

  啧,艾可妮特不禁咬紧了牙关——她理解了其中的窍门。

  “哎呀,看样子终于反应过来了啊。嗯,是啊,一清二楚的事情。”

  铃兰遮住嘴角,挖苦地笑道:

  “我解放了魔力后,连教诲师的思考也能读取。至于你那缺乏魔力保护的思考,很可怜,一览无遗哦。况且……”

  这次是铃兰先动手。

  嘭地一声加速着朝铃兰逼近。连衣裙的下摆飞舞,以左脚为中轴摆出回旋踢的架势。反击的闪电——已经来不及了!

  艾可妮特一边蓄积电力,一边迅速把两臂交叉在身前保护自己。

  然而铃兰这一脚并没有踢下去,她就这样以自然的动作落到地面,突然朝艾可妮特的侧面绕了过去。

  朝着毫无防备的身体提膝攻击。

  艾可妮特的身体浮在了空中。在这时,又毫不手软地用手刀追加了强烈的横向一击。

  艾可妮特又一次像皮球一样在空中翻滚,随后重重摔到地上。美丽的脸庞狠狠地擦在柏油路面上,在地面滑行了10米左右的距离,才凄惨地翻转过来。

  “……况且体术也比我弱啊。你的败北已经注定了!”

  她又一次飞向空中,停驻在艾可妮特的头顶。像是夸耀自己胜利似的,姿态悠然得意。

  “哼……呵呵……”

  突然,模糊不清的笑声从脚底传来,铃兰的笑容消失了。

  无法理解,她以这样的表情凝视着脚底。

  艾可妮特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撑起身子。

  “还真喜欢无聊的废话呢,铃兰。读心吗……那又,怎么样?”

  头昂然地抬起。无视全身的痛苦,冷冷地朝向铃兰。

  “正因为有这点本事就洋洋自得,草玉铃家才最多算个贵族。”

  “……你说什么?”

  “真正的王族啊——”

  啪地一声艾可妮特的眉间闪现出火花。

  太简单了。就算被读取了思考——

  “————!?”

  看穿了艾可妮特的想法,铃兰脸色唰地变青。

  “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啊!”

  与话音同时,释放出来。

  (接招吧,我全身的力量!)

  赌上荣耀的、全力一击。

  既然被读取了思考,那么做出被预知了也无法闪避的攻击就行了。

  这是不顾自己负伤的身体,乱来的攻击。艾可妮特的伤口又裂开了个大口,再次渗出鲜血。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连外套都被烧焦了。然而,以此代价相抵,巨大的雷电在夜空中生成。

  黑色的闪电形成漩涡,如漏斗状汹涌翻滚,越来越大。

  轰隆的雷鸣有如野兽的咆哮、那是碾压空间本身的声音。分子在发出火光后一个个消灭。夜空中形成了真空的断层,爆发般的狂风从周围吹向其中。

  这是以铃兰为中心,将要把半径数十米的一切都燃烧殆尽的技能,看样子无论如何都没法躲避。即使张开切片防御,功率也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两者抵销后剩余的火力,足够将自己烧的一干二净了吧。

  一定想要躲过这场灾难的话,手段只剩下一个。

  于是,铃兰也选取了这一手段。

  猛烈的闪电横扫一切后,暴风也渐渐平息了下来,终于大地重归寂静。

  铃兰的身姿依旧在那儿。

  可是,却已不是刚才的样子。正面变的透明,头发也不再随风飘动。她与现世的相位有了一定的偏移。

  即便移动相位,似乎也无法完全躲过这场雷电风暴。虽然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全身上下这儿那儿都冒着烟气,被熏成了黑色。为了遮断能量耗费掉大量的魔力,从外表看,她也精疲力尽了。红色的书上残留着魔力的残渣,如人的灵魂一样放出模模糊糊的光芒。

  艾可妮特也是,消耗了同样多的体力。

  魔力的补充已跟不上,开放的伤口无法愈合。艾可妮特感觉到了体温在急速流失,但没有因此跪倒。咬紧牙关,强忍住让人头晕目眩的全身剧痛,竭尽全力做出侮蔑的表情。

  “哼……又逃跑了呢。”

  铃兰没有回答,只是耸动肩膀,呼吸急促。

  “好凄惨、真难看、不像人样的教诲师……很般配哦,铃兰。”

  果然,铃兰无法回答。

  “无视使命、逃避真相,对于这样的你来说,这种凄惨的生存方式真是再适合不过了哦。就这样,不管到哪儿,不管什么时候都夹着尾巴逃跑就行了……”

  就算辱骂、就算嘲笑,铃兰都没有回答,更无法反唇相讥。渐渐地身影也消失不见,只看到紧咬着的嘴唇。而脸色就像被人伤到自尊,充满痛苦与憎恶地扭曲着。

  就这样等到铃兰的身姿完全消失不见时,艾可妮特的力气也迎来了极限。

  已经,无法站立了。

  突然无力地跪倒,裸露着的膝盖也被擦破,可这种程度的的痛觉已无法感知了。

  意识也朦胧起来,思考力显著低下。可是,即使如此,脑海里依旧清晰地浮现出目的。

  找到切片——找到祈的所在,在铃兰不知把她带到哪里去之前。被铃兰抢先一步的话,又会制造麻烦了。

  虽然这么想,身体却无法行动。怎么也无力支撑住缓缓倾斜的上半身,手脚也有温和的麻痹感。眼睛像起雾一样。啊,身体居然这么沉重。

  就在自己身体撞向路面的一刻,“那个”进入了视线。

  朝着边上的艾可妮特的眼睛里,映照着附近的建筑物。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整齐的桌椅。讲堂……还是校舍呢。

  那个、像是校舍的建筑物中,有样形状不定摇晃着的东西。

  摇动着、摇动着。流动体。黑色的……半球?

  它的表面在流动。特征是黑色、紫色还有红色的斑纹。沉入黑暗般奇异的黯淡。不会让人觉得是这世界之物的不可思议的存在。那是——

  切片障壁!

  这是多么的讽刺啊。苦苦追寻的东西就在眼前。铃兰逃走了,现在明明是绝佳的机会,最重要的身体却一动不动!

  不知是爬行还是跪行。把胳膊伸长……然而,到此为止了。

  艾可妮特的意识浑浊了,精神也渐渐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深深的、深深的。别说是唤回神来,就算是呼唤自己停止沉睡都无法做到。

  (真惨啊,艾可妮特)

  视线完全沉入黑暗。

  在意识失去的刹那前,在遥远的某处,听到了谁传来的脚步声。

  Episode 44

  誓护的手脚一下子软弱无力,趴倒在地面上。

  眼前,在若即若离的距离,美赤也同样地倒地了。都是因为教诲师不可思议的异能,身体的行动被封印了起来。

  “哎呀哎呀……这下子,终于能分出个胜负了。”

  背后的少年边低声说话边叹息,随后把刀举到齐眉的高度。

  嚯的一声,刀柄尾部燃起火焰。那是灼热的烈焰。被炙烤着的四周的空气,似乎也漂浮着一种烧焦骨头的异味。印象中有过这样的热气。是前一次,从艾可妮特那儿看到过的。

  烙印。

  给予大罪之人的烙印,即将打在美赤身上。

  少年站着弯下腰,准备将燃烧的剑柄推向美赤,正当这一刹那——

  誓护飞快地跳跃起来,从背后控制住少年。

  “不要动。”

  反剪住对方,小刀指住要害。那是从自己家带出来的水果刀。小小的刀刃现在居然如此可靠。

  趁着少年犹豫的一瞬打落了手中的长刀,踢飞出去。刀刃卡啦卡啦地在地面滑行,轻松地就滑到了手无法够到的地方。

  “什……什么……!?”

  惊愕的表情。少年完全没能理解状况,呆若木鸡。

  誓护保持着反剪少年的姿势,把耳朵里的耳机拿下来给他看。重金属摇滚的声音,从耳塞中若隐若现。

  “窍门就是这个。高音量音乐。更何况这机器,还配备抵消环境噪音的功能。你明白这意思吗?”

  “————”

  “和我想的一样。你的能力,似乎听觉才是‘关键’。”

  少年苦笑起来。自嘲般苦涩的笑容。

  “……用上三次的话,傻子都能想到了。”

  “连两次都不需要。地铁上你第一次使用的时候,还是有人逃走了吧。我身体完完全全动不了,可为什么他们能从绑缚中逃脱呢——我试着想了想。性别、体格、年龄、体温、距离、视线……一个个考虑过来后,最吻合的条件,果然还是声音。”

  刀光一闪,他将刀刃朝向自己视线。

  “老实讲,我开始还怀疑这敲击护手的声音会不会是迷惑呢。可考虑下你的性格,以区区人类为对手又怎么会用迷惑的手段。”

  “……连性格也?”

  “你,看不起人类吧?”

  少年的脸色更为苦楚。既有被一语正中要害的后悔,也有被攻己不备的不甘——想必,内心早已怒不可遏了吧。

  “哼……我承认。我似乎太小看你这混蛋了。”

  “是吗?那作为赔罪,能听一下我说的话吗?”

  用劲顶了下小刀。

  “呵,让人发笑。”

  实际上也笑了起来。少年像说笑话一样开口。

  “凭一把这种小孩子玩的刀,就打算对炼狱的看门人指手画脚吗?”

  “说不定能。”誓护用绰绰有余地口吻回答:“现在,你的右手上没有‘钟摆’——这意味这什么,你比我要更清楚吧?”

  少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居然计算到这种程度……少年脸上充满了惊愕。

  就如誓护所讲,“普尔弗里希的钟摆”不左右俱全的话,既无法消除实体,也没法简单地愈合伤口。轻举妄动就会造成致命伤。

  “好了,听我讲。织笠同学、是无辜的。我能证明这一点。”

  誓护如此断言。少年大感意外似的蹙起眉头,随后浮起嘲笑的面容。

  “哈。那就试试看啊。”

  “当然,早晚会的。但是,在这儿不行。”

  “什么……?”

  “只看这里所出现的断片的话,她就是最有力的嫌疑犯了吧。这样的话,是无法推翻彼世的裁决的。我也没愚蠢到那种程度,这点程度的判断还是有的。可是——别的地方,如果存在决定性的断片怎么办?”

  “别的地方、吗……”

  “就是能正明她的无辜的断片啦。这样一来,话就不一样了。刚才的断片,充其量只是间接证据。织笠同学即使无限接近于有罪,可是,这也不能确证是她杀害了纱彩同学。如果能证明她无辜的断片在其他地方——什么间接证据就纯属无稽之谈了。不是吗?”

  “……这种断片,为什么你这混蛋会知道有?”

  “简单至极。推理啊。”

  换言之,什么证据也没有,根本不能断定。

  可是,誓护没有因此发怵,镇定自若地说。

  “反正,逃到哪里都没用的咯?我们也是,逃来逃去已经精疲力尽了。问题所在的断片——我认为——离这里30分钟的距离都没有。就算试一下也无妨吧?”

  少年沉默不语,思考了片刻。

  终于,讽刺地笑起来。

  “……到那为止都要用这姿势走路吗?敬谢不敏。”

  “怎么会。这姿势很不方便。你能先把织笠同学的束缚解除掉吗?”

  一边说着,誓护边轻轻地将小刀拿开,放开少年。

  少年哑然无语。

  “你……”

  倏忽间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他用骇人的神情瞪着誓护。

  “……我要是中途反悔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就是说你已经接受我的提案了咯?”

  被将了一军。少年重重地咂了下嘴。

  “自说自话……你到底,有什么企图?我无视你的什么提案,给那个女人打上烙印的情况没想过吗?”

  “你不是这样的人——失礼,不是这样的教诲师吧?”

  “……你说什么?”

  “你连被人类打到在地上都会觉得是屈辱,不可能是那种靠欺骗来打败人类,毫无自尊的货色。就是这样。”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少年摆出副鄙夷般的苦脸。

  “……妈的。海蜇一样的混蛋。”

  “海蜇!?”

  “切……快点带路吧,海蜇。去你预料的地方。”

  他捡起刀,抬起下巴努努嘴催促誓护。

  终于,让他做出这决定了。赌局胜利。誓护吊着的心平静了下来。

  然而——自然的,说安心还为时尚早。誓护的推理是正确的还是如何,更为紧张关键的赌局还在后头等着。

  誓护隐藏起紧张点了点头。总之,先要把倒地不起的美赤扶起来。

  Episode 40

  轻轻摇晃。

  就如拍打沙滩的细浪。

  温柔、细腻。

  暖和。有着阳光的味道。

  大概,是被谁环抱在怀中吧。

  艾可妮特像幼猫一样蜷缩手足,轻轻地睡着。

  为什么,这份温存如此令人怀念。

  Episode 41

  第二次有意识的时候,艾可妮特发现自己正躺在硬质的地板上。

  地板上紧密铺设的是瓷砖。纵横排列的木质桌椅颇为壮观。室内地面向着一边的墙壁缓缓倾斜,到尽头的墙壁上,有一块黑板。

  ——教室。

  看来这里是,先前从外面看见的,那建筑物的内部。

  是法学部的教室吗,讲台上摆着本《六法全书》。

  黑板正前方,就是切片的障壁。

  艾可妮特吃了一惊。切片的表面已经起了变化。就像熔岩冷却凝固般减缓了流动,最后变成了固体的外形。

  “艾可妮特。”

  耳边传来呼叫声。那是熟悉的某人的声音。

  “德拉西娜……?”

  是自己头脑模糊了吗,朦胧之中不知如何是好。终于话音又传来了。

  “依照汝之申请,解除了铃兰小姐生成的分节乖离。”

  “申请……我吗?”

  “怎么?不是以汝之身份提起申请的吗?”

  ——没有印象。

  和德拉西娜联络了?

  我?什么时候?

  无意识之间申请了切片的解除吗?

  不……说到底,连进入这个建筑物的记忆都没有。怎么样才会到这里的啊。入口在哪儿啊。一点印象都没了。

  终于脑子变得清醒点了。

  首先要确认状况。身体的伤口——虽然还残留着痛感,从外表看,几乎全都愈合了骨头也没问题。一切良好。

  记忆虽说不清不楚,通过推断也能明白状况。眼前的切片是铃兰设置的,现在,经由德拉西娜的协助已经被解除了。这切片里面的要是祈的话,悬而未决的事情就解决了一件了。

  还有就是……

  艾可妮特叹了口气,就像要斩断自己的迷惘一般,讲“钟摆”重叠一起,送出思考。

  (德拉西娜……还有一事,想要你帮忙。)

  “在听。”

  于是,艾可妮特告知了自己的愿望。

  “嗯……以防万一有此一问,此事你自有相当分寸吧?”

  (有记录啊……我能证明。)

  德拉西娜略微犹豫了会儿,语重心长地说:

  “……真的,这样好吗?”

  (嗯……)

  “明白。会设法处理。”

  (谢谢。)

  关闭了线路。艾可妮特站了起来,开始走下教室的斜坡。

  眼前就是完全固体化的切片了。看上去像黑色贝壳般的障壁。其表面产生了无数的裂痕,像现在就要崩裂的样子。

  突然,目光停留在了对面的黑板上。

  是学生的涂鸦吗,还是忘了擦掉的板书呢,上面用粉笔写了什么。

  “in dubio,pro reo”

  边走边读着文字,艾可妮特小声笑了起来。

  “是啊……是这样啊。”

  移开眼镜,眼神回到正在碎裂的切片上。

  于是,里面藏着的东西,浮现了出来。

  Episode 45

  漆黑一片的人行道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时针也指向了新的一天。在夜晚的静谧之中,誓护一步步走向目的地,但心头却被别的忧虑占据了。

  祈,还有艾可妮特没事吗?

  真想现在就赶到身边。至少,想要打个电话过去。我这边的情况、姑且取得的成果也想告诉她们听。但比起这更想告诉她们自己在哪儿,更想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至少,自己手边有电话多好。

  然而,誓护的手机给艾可妮特拿走了。美赤的手机也听说没电了。后面跟着走的教诲师,也想着早点完成工作急躁不安。不觉得他会为了自己能打个电话,特地绕到有电话的地方去。平时,自己是多么依赖手机,是亲身体会到了。公用电话亭是多么少的事也是。

  祈……艾可妮特……

  “桃原君……桃原君!”

  美赤用对于她来讲很大的声音呼喊道。誓护终于回过身来。

  “啊……抱歉。稍微,发了下呆。”

  他头转向后方——随即注意到了美赤的步伐很不自然。稍稍有点拖着脚后跟走路的样子。推想起来,应该是蹭伤了脚吧。

  “脚,痛吗?跑了这么多路呢……抱歉,再稍微忍耐会儿。”

  美赤吃了一惊,眼镜眨啊眨的。

  然后,低下头说。

  “唔……该抱歉的,是我。”

  “欸。”

  “抱歉,桃原君……因为我打错了个电话,给你。明明没有关系,却被卷了进来……妹妹也……”

  声音低了下去。美赤的声音有气无力,可却少见地讲了这么多话。

  “已经,够了。已经,不用勉强了。我,太没用了,所以到现在也开不了口……找回妹妹以后,桃原君就回家吧……今晚,谢谢了。心里有底多了。桃原君有多努力,我,知道。我很高兴。”

  “————”

  确实,誓护和这事件没有关系。毕竟和美赤,也没有特别亲密的联系。

  然而,就和艾可妮特所说的一样,不会对她见死不救。更应说感谢这样的际遇。在无意之间谁因冤案而堕入地狱,就连想象都感到厌恶。更何况这还是自己的同班同学,还是祈所憧憬的对象,就更不可能。

  “……的确,今晚大家都辛苦了。”

  誓护莞尔一笑。

  “不过,马上就结束了。我相信一定如此。”

  “………………!”

  “所以还有一会。能加把油吧?”

  美赤眼镜瞪得圆圆的。

  白色的脸颊隐约泛出绯红,恢复了生气。

  美赤简直像要掩盖这羞涩,用古怪的调子急匆匆编出个问题。

  “哪里……要去哪里?桃原君……现在。”

  “纪念讲堂。演奏大厅那边。”

  “……到那里,就结束了吗?”

  “大概吧。”

  “根据是,什么?桃原君你,推理的根据。”

  “现在正在想。”

  “————”

  美赤惊呆了。随后目瞪口呆地用手遮住嘴巴。

  “就是说,刚才那个,虚张声势……”

  “嘘!”

  匆忙制止美赤。在两人的后方,稍微拉开点的距离,少年教诲师正紧步跟随。他把刀抗在肩上,的的确确非常棘手。幸好,这边的对话似乎并没有吸引他的注意。

  誓护小声说着悄悄话。

  “就算虚张声势,得到成果的话也不算信口开河了。我相信你……不,稍微有点区别。我相信着这个,相信你的自己。”

  他故意装模作样地挤眉弄眼。半开玩笑地笑了起来。

  “别看我这样,我这人也算有点自恋的啊。”

  美赤“噗”地一声,不禁笑了出来。随后,轻轻地、压低声音边笑边说。

  “……桃原君,果然很怪。”

  “怪!?”

  “别扭。”

  “哇……也被艾可妮特这么说过啊。”

  “艾可妮特。刚才那,漂亮的女孩?”

  “啊,从女孩子的视角看,果然也很漂亮?”

  “那女孩是谁?什么人?”

  “什么人……”略略考虑了下,说出了答案:“我的朋友啊。值得骄傲的,朋友。”

  誓护苦笑起来。虽然,对方大概会断然否定吧。

  即便如此,这份友情,也一定不会是单方面的思念。

  现在是在搜索祈没错,但艾可妮特的身姿依旧时时浮现。仅凭这点,自己的不安就大为减少,内心涌起无限勇气。是啊,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那华美的、像酝酿着剧毒的鲜花般、可爱的少女——艾可妮特和我在一起。正因此,这点程度的窘境,只要微笑就可以轻易越过了。

  终于,一行人回到了学园的地界里。

  跨过西大门进入围墙内部。穿越了英格兰风格的庭园,走上石块铺成的小路。目标是纪念讲堂。到了这种时候,大学部的校舍依旧亮着点点灯火,照明是不用担心了。故意避开引人注目的地方走了几分钟,最后到达了目的地。

  讲堂已经熄灯了。……然而,可恶的是,并不是空无一人。

  那儿停着警车,更不巧的是有警察在录口供。大概,就是后面那少年破坏窗户的影响吧。

  在讲堂的入口处,参加乐团的人们中,有几人正在接受警方询问。其他的成员大概是已经回去了吧,没有看到身影。

  总之,想从这里进去也进不去了。到底怎么办呢,得找个办法了。

  “没办法哪。……交给我吧。”

  突然,少年走上前去。

  把手架在刀上,向这里投来锐利的视线。——想要干了。誓护理解其意图,用两手塞住了耳朵。美赤也学着誓护塞住耳朵。

  拔刀,随后收刀。警官与几位中年男女,以有趣的姿势啪嗒啪嗒地倒下了。

  可是,还没有结束

  “呜哇!”

  惨叫声追加而来。

  发出惨叫的是保安。因为到刚才为止还一直在建筑物里,想必是没有听到敲击刀柄的声音吧。

  然而,连思考“糟了”的时间都没有。

  少年以恐怖的速度一步拉近了距离,不等反应就将刀刺向保安的眉间。

  守护啪地一声就倒下了。誓护惊愕而惶恐地抱紧身体。

  “哇、死了!?”

  “……死你个头。只是消除了记忆而已。”

  少年一脸不爽地这么说道。

  那么,就只是昏迷而已吗,誓护战战兢兢,又小心谨慎地窥视着保安的脸。就像为少年的话作佐证一样,保安的额头没有外伤。刚才还以为被刀尖贯通了呢。

  “喂,比起这种事,快点证明她无辜给我看。”

  被催着了。想起以前,也被艾可妮特用这种口吻说过。誓护走在第一个进入了纪念讲堂。

  “这里吗?”

  走入大礼堂的时候,少年这么确认道。誓护暧昧地笑了笑。

  “大概吧。”

  看来,“钟摆”已经被回收了。不知何时,少年的右手又带上蛇形的指环。当然,美赤脖子里的蛇纹也已消失了。

  少年把左手贴紧嘴唇,呼唤起这个空间里的记忆。

  噗,礼堂全体泛起青白色的光芒,过去的残渣编织成了影像。

  然而——

  映照出的光景,不管哪个都是和事件毫无关系。姑且也算映照出美赤的事了,却都是乐团的公开表演啦,配合练习的场景啦,演出的碰头会啦,诸如此类。

  与事件有关联的事,能够证明美赤无辜的事情,或者与之类似的事,一件也没有。

  每再生一件事情,少年的表情就险恶了一分。

  等到第十次再生也竹篮打水一场空后,少年的嘴唇离开了指环。

  “够了。烦透了。不是完全在浪费时间吗。”

  “再等等。说不定,是那边小礼堂的方向呢。”

  噌地一声,严厉的视线刺向誓护。

  “你想看到的是谁,是什么行为?时间轴是何时?具体点给我说明。”

  “那个……不知道。但是,肯定有的啊。绝对,在这里存在的。”

  “所以,问你是什么!”

  “就是决定性的什么东西啊!”

  那究竟是什么,说不定连自己也讲不清。誓护的心中还没有成熟,那份思考。含含糊糊、肯定存在,又无法说明什么

  然而,的的确确应该存在于这里。否则就麻烦了。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大概……是的,最后的‘钥匙’还没有到这里。应该吧。”

  “开什么玩笑!答应了你的要求又用这种话糊弄……”

  少年的瞳孔中燃起了愤怒的火焰,随后立刻消失了。

  少年用寒冷刺骨的语调说道。

  “我改主意了。早就应该这么做了。现在,马上打烙印。”

  他架起长刀。和少年的发色相当匹配的,浮现淡淡翠绿的银白妖气缠绕全身。

  妖气化为灼热的热气,瞬间就点燃了长刀。寄宿与刀柄的火焰,即为烙印之货。室内的空气也火辣辣地焦灼起来,产生了微弱的上升气流。

  已经没有丝毫顾虑和踌躇,少年一步、一步,悠然地缩短距离。

  他眼镜眯了起来,能感受到一股充满杀意的,阴寒的视线。氛围如此恐怖,不由觉得自己接下来就要被一斩为二。

  誓护的心中举起白旗。已经很清楚了,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挽救。他如果真下定了决心,就没有任何抵抗的方法。肉搏战毫无胜算,强词夺理也没有意义,想交涉又没有材料。在完全取回魔力的教诲师面前,作为区区高中生的誓护,不过同雏鸟般无力。

  万事休矣——

  这次真的,束手无策,誓护这么想时。

  突然,礼堂的大门被冲破,黑色的闪电沿着地板突刺过来。

  少年惊讶地飞跳开来,着地的同时,锐利的视线投向入口。像被勾住一般,誓护也朝那里投去视线。

  那里的是。

  “啊……”誓护呼吸都停止了。

  银发中混入深红,赤色的瞳孔如宝石般闪耀,美貌则像银质工艺品般纤细。她全身缠绕着黑色的闪电,传达出王者的风范。少女就这样飘浮在空中。

  她右手正抱着一个小女孩,左手则拉着一个青年。

  “艾可妮特……!”

  是的,誓护在焦急之中最想见到的——如蕴含剧毒的花朵,又如美丽动人的野兽的少女。

  艾可妮特把青年朝地板丢去。青年疼痛地惨叫了一声。

  被丢出去的青年,他就是凉夜。凉夜朝着舞台方向沿台阶滚了好几米,屁股也撞了几次地面。美赤注意到了,慌忙把他扶起。

  另一边,紧紧抱住艾可妮特的脖子,宛如人偶般被怀抱着的少女,当然是——

  “小祈!”

  祈从艾可妮特的怀中飞降下来,一直线朝着誓护的方向奔过去,扑进哥哥的胸膛。誓护紧紧抱住自己最爱的妹妹,反反复复感受着怀中的体温。

  轻飘飘的,又软绵绵的,苗条的身型。誓护抚摸着她的头发,感受着她的身体。祈并没有放声哭出来,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拼命抱住誓护。

  太好了。没事呢。真的,太好了……

  誓护不由自主地双目渗出泪光。

  “谢谢你,艾可妮特,真的……你真的把小祈给救出来了呢。”

  “……我说过吧。我艾可妮特只要是作过一次的约定就决不会违反哦。”

  “你究竟,怎么会知道我在这的?”

  “……这才是我想说的话啊。看来,你和我考虑的是同一件事呢。”

  仅此一句就能心领神会。原来如此,艾可妮特也和誓护得到了一样的结论啊。也就是说……

  最后的一片拼图,就存在于这地方。

  “那么,你也发现铃兰的话……”

  这时,誓护的眼角捕捉到某种异物。

  祈的衣服上粘上了红色的东西。像干掉的涂料一样,干燥毛糙的粉末。

  (……血?)

  呆掉了。可是,祈她并没有事。脸色也很好,外面看上去也没有受伤。

  那么——

  为了找到答案视线四处游走。于是,终于,誓护注意到了那儿。

  “喂……这……怎么了!?”

  因为不再抱着祈,艾可妮特的腹部就显现了出来。

  外套开了个大洞,全身都沾染上了血色。鲜血飘出股铁锈般的味道。衣服、鞋子都被浸满了,血液湿答答地像要滴落在地上。

  “你受了重伤不是吗!”

  艾可妮特烦躁地紧蹙眉头。

  “一句一句罗嗦死了……已经愈合了啊。”

  “愈合……”

  没多想就把手伸了过去。啪嚓一声电流闪过,阻止了誓护的手。

  “别碰我。”

  丢出这么一句冷酷的话语。誓护很清楚自己的表情现在是多么的复杂。真的,说是潸然泪下也不过分。

  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为了救出祈,才会这样的吗?

  如果是这样——

  就不是治没治好的问题了。是我,让艾可妮特受了这么重的伤的。

  “艾可妮特……”

  誓护的声调软弱无力。该怎么做呢?不明白。想方设法拖延时间,连地狱的使者都能骗过的贤者,现在手足无措地呆呆站着,可谓是穷途末路。

  这显而易见的张皇失措的样子,说不定取得了一定的效果。艾可妮特心情好了点,换成了稍微温柔点的声音,这么说道。

  “笨蛋……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吧。”

  用视线指了指少年教诲师。誓护也回过神来了。

  是啊。现在,还是和这教诲师决战的关键时刻哪。

  “……打算干什么,银莲花家的公主大人?”

  作为教诲师的少年将手架在刀上,摆出了迎战姿势。

  “就算你是堂堂丽王,也不允许继续妨碍我了。即不合理,也不合情。这是对教诲师本分的冒渎,你现在所做的事情。”

  “我知道啊。不过,有这么一句话吧?In dubio,pro reo”

  “————?”

  艾可妮特毫无畏惧地微笑起来。

  “‘疑罪从无’哦。”

  “————!”

  “这句格言到底有多么正确,我现在就告诉给你。这个……”右手优雅地向身边伸去,“誓护。”

  面对这伸出的右手,面对这浸满血污的右手,誓护用左手毕恭毕敬地接住了。

  等待许久的“钥匙”已经到了。誓护之前的思考如果是正确的话,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什么——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糟糕了。真的,糟糕了。

  誓护的嘴唇贴近艾可妮特的无名指,亲吻了这闪耀着光芒的指环。

  终于,最后一片拼图回归了原位。

  Episode 08

  礼堂空荡荡的。

  因为没有窗户,也不知道时间。舞台上还留着一个结束后忘了回收的谱架。无人的观众席一片黑暗,会场鸦雀无声。

  这寒冷刺骨的大厅里,只有一个人,一个人类在这里。

  五官相当的俊美,身材高挑苗条的男青年——凉夜。

  凉夜坐在舞台的一角上,正在摆弄着手机。似乎是在发短信吧,大拇指一个劲地在移动着。

  输入完短信后,发送出去。呼地叹息了一声。凉夜看上去像是身心俱疲,神情倦怠地抬头望着天花板。

  没过多久,回信就来了。

  文字在液晶屏上——而且也在投影的空间上——浮现出来。

  发信人是纱彩。纱彩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老师,您很会用颜文字呢。”

  凉夜回了短信。

  “为了和年轻人交流可是认真学了啊。”

  又过一会儿,又来一条短信。

  “老师,您发短信很快呢。”

  “和乐器一样。多加练习的话反应就快了。”

  一会儿后,回信又来了。

  “老师,前些日子您给我的短信……说没有再骂我,是因为我做的好多了……是真的吗?”

  “当然。现在的你去海外留学都行了。就算去留学也不要松劲,要好好努力啊。”

  又过了一会儿,短信来了。

  “老师,我知道说这样的话很失礼……在短信里,为什么对我这样温柔呢?”

  凉夜的脸庞痛苦地扭曲起来,暂时闭上了双眼。

  稍等一会,又默默地打起字来。

  “我一直,以同样的心情对待你啊。和现在一样,用温柔的心情。”

  入口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有谁从那里投来视线。

  是位少女,她的脸庞如亡灵一般惨白。

  她穿着粗呢短大衣,戴着顶红色的针织帽。体格略显娇小,睡眼惺忪的眼神给人留下了第一印象。鼻梁和嘴唇则像日本人偶般精致——

  美赤。

  美赤用小小的声音,低语了一句。

  “……请不要,说谎。”

  凉夜大吃一惊,朝那里看去。

  当明白了闯入者是谁后,“哈”地安心地吐了口气。

  “小美……还没回去吗?”

  到刚才为止的倦怠都像装出来的一样,凉夜以爽快的笑脸相迎。

  “彩排,能陪我一起来太谢谢了。山下前辈们也很高兴哦。果然,你的长笛水平是出类拔萃的完美——”

  美赤将手机出示出来,打断了凉夜的话语。

  “这是……纱彩的手机,她忘了的。”

  在照明下,珍珠白的机身反射出光芒。那是翻盖式的,极平常的式样。

  一瞬间,似乎还没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凉夜头略略倾斜。

  “唉?怎么,你会……”

  话说到一半就意识到了,瞬间脸上失去了血色。

  “小美——难道,刚才的短信……?”

  点了下头。美赤的脸上也毫无血色,低声说道。

  “虽然我也觉得这是不对的……但纱彩她,好像一直都非常烦恼……”

  “……这样啊。果然,你……”

  “我……看到了。在这里,一直。凉夜先生你,在发短信。”

  “为什么……”

  “这个,是我想问的。凉夜先生,为什么?”

  美赤死死地盯着凉夜,像要求助般询问着他。

  “为什么,要骗,纱彩呢?”

  苦涩的、微笑。凉夜的笑容充满寂寞,反问道。

  “这事情,小纱她?”

  “隐隐约约……有点怀疑。虽然对我,什么也没说过……”

  “是吗……”

  凉夜望着远方,伴随着一声长叹说。

  “同情……这么说,有点奇怪吧。只是看不下去。”

  “同情……?”

  “你也该,注意到了吧?你,和小纱,露骨的区别对待……上课时也是,支持上也是,母亲的态度是明显一分为二。”

  “————”

  美赤低下头去。这也相当于默认了。

  “一反常态的加课也是,罗罗嗦嗦的责骂也是,一直对的是你。这是如此,正因如此,她认同这份只属于你的才能……看看同期的小纱,简直度日如年。她自己,也应该怀疑了吧。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没被当作教学对象呢。所以说,才向‘亚沙子老师’发来短信,想去确认下她的想法。”

  “……为什么,凉夜先生,拿着呢。亚沙子老师的,手机。”

  “母亲有三个手机啊。这就是其中一个。这台是短信专用,我是这么告诉小纱的。”

  “——为什么。”

  “因为她来照我谈心了啊。所以,我这么说了。告诉她了这个短信地址。‘给这地址发短信,直接问一下亚沙子老师吧。’”

  “…………!”

  美赤脸色一下子通红,怒骂道:

  “不行!纱彩她,最讨厌这种了!”

  普通的美赤的话,绝对想象不到这么激烈的言辞。凉夜倒吸一口气。

  “纱彩她,自尊心很强的。非常。”

  “……我知道。”

  “这种事……”她变成了哭腔,“会,伤到她的啊……”

  “……我知道。”

  “就算是,男朋友也……”

  “唉,男朋友!?”

  凉夜真的吃了一惊,差点从舞台上掉了下来。

  “等,等等,停。我根本没这种想法啊。”

  语无伦次了。凉夜挪开视线,扭扭捏捏地挠这脸颊。

  “我,那个,有好感的,应该说……”

  一瞬间,热情的眼瞳朝向美赤。

  可是,美赤并没有在听。只是,用充满决意的眼神朝向这边。

  “……亚沙子老师在哪?”

  “唉!?不,因为外面有事,老早就已经回去了——”

  没有听到最后,美赤就已经转身朝外走去。似乎是想要去亚沙子问个清楚吧。

  “等,等等我!我也一起去!”

  追着飞奔而去的美赤的背影,凉夜也慌慌张张地离开了礼堂。

  终于谁也不在了,礼堂又恢复了寂静。

  Episode 46

  “……多好的肥皂剧,对吧?”

  少年教诲师的脸上浮现出嘲笑。

  严厉的目光投向誓护。

  艾可妮特也紧盯着誓护。

  美赤也是,祈也是,在等待着誓护的话语。

  确实是肥皂剧,誓护这么想。如此……果真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吗?

  “就这样?这算是什么?”

  这算是什么?

  这就是答案。誓护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就是答案。

  已经,明白了。

  是谁杀害了纱彩。

  ……杀害吗?

  不。错了。并不是这样。

  反了,反过来思考下。

  如果——如果说。

  被像影子一样的谁袭击了,半途中开始,又看上去像和透明人扭打在一起,那个影像。那如果并非是劣化了的东西,也非是被损毁了的东西的话,怎么样呢?

  如果是映照了真实的过去的话,怎么样呢?

  若是如此,又为了什么呢。誓护已经,全明白了。

  因为——如果——纱彩所期望的——就是这样的状况呢?

  “哈哈……哈哈哈……”

  一想到自己这异想天开般的思考,誓护不由得大笑起来。

  “算什么啊,这个……连我都,觉得不可能了……”

  但是,这么想就符合逻辑了。

  反了,反了。全部都反过来了。

  真的拥有才能的,并不是那个令人扼腕的女孩。

  到海外留学也是,本来就是为了催促“另一个”人奋进的。

  所以说当然,诅咒着自己的命运,忌妒着他人才华的人,也不是美赤——

  不过,这对于人类有可能吗。光有着对于美赤的仇恨还不够。还得知道地狱的存在,知道这规则,甚至能够想到加以利用。

  这才是,最后的拼图。

  (是啊……是这么回事啊……)

  铃兰。只有她的存在,才有这种可能。

  双脚在轻轻的颤抖。誓护紧紧握着自己胸口,试图将这颤抖压下去。祈不安地仰视着誓护,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

  “那个,刚才那个……是我,吧?这到底……?”

  凉夜困惑万分(而且还有点脸红),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谁来,跟我说明一下啊!”

  回答凉夜的问题,誓护开口说话。

  “……啊,会说明的,小畑老师。大家也,听一下我的推理吧。”

  终于誓护扬起头颅,满面笑容地说道。

  “然后,大家就都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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