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UND 7.死神切断丝线之时——

  莫比乌斯在那一瞬间忆起了一切。

  他看到擦身而过的另一辆相同的公共汽车上的少年和少女,以及他们怀里的孩子,他明白了。

  他知道为什么那个孩子是红色的了。那是人体曝露在超高温下,一瞬间内就被碳化,呈现木炭燃烧时的红色。

  那是——

  (啊——对了——我,我们是——)

  两个小孩走进了山里,但是回来的只有一个人,可是回来的那个人却完全不记得有两个人……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两个少年在进山的时候,看到天空中有什么东西降落了下来,就在那一时刻,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从一开始,就没有男孩幸存下来。

  这些男孩的身体在超高的温度下瞬间碳化,在燃烧殆尽气化的过程中,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全身都变成了红色——那个时候背对着热源的人目睹到另一个人时的模样,就是那个红色小孩的样子。

  于是——从天而降的某种东西,把男孩们的精神和身体混合在一起,创造出了新的东西。

  那就是莫比乌斯。

  所以也难怪他觉得自己没有名字。

  因为他本来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

  然后,他知道了自己为何会小心翼翼地随身携带着这个红色的东西。那是因为那个小小的物体才是“本体”,他这样的只不过是一个附带的存在罢了。

  他——只是一个持续不断地向那个小物体发送某种“信息”的装置而已,那个红色东西的任务就是不断地记录着这些信息,最终向天空另一侧的“某处”报告。

  然而——即便如此,从一开始就有太大的偏差。

  莫比乌斯被放任自流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他的“本体”也完全没有真正的活动,只是被封印了起来。当它从天而降的时候,产生了某种致命的伤害——因此只有这么想才能解释如此混乱的状况。

  ——在这“四颗牙”当中,有一个本已经被统合机构回收,但却在“Manticore Shock”事件中得而复失了,另一个因为“明明看到了,但是谁也没有认出来”而在眼皮底下逃走了——

  每一个从天而降的“虚空牙”,也许全都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损伤,使得它们无法正确地完成任务——但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答案是莫比乌斯本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道的。

  因为真正在爆炸中心被炸飞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知道是什么东西摧毁了自己的。

  (啊——是这样吗?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他现在总算明白了,是什么驱使着自己,是什么引导自己来到这样的地方,以及原因为何。

  他终于领悟到了一直被某种无处可寻的情绪纠缠不休,只要触碰到的任何东西都会变得粉碎的人生意义。

  就是毫无意义。

  它只不过是一个错误、一堆破烂、一个失误,仅此而已。它是从最初的最初就面临挫败的徒劳尝试。

  当明白这一点的瞬间,莫比乌斯感到十分地神清气爽。他心情变得轻松许多,甚至都想吹口哨。但是因为他不会吹口哨,便解开封口,把一直以来珍藏的红色东西从公共汽车的窗户朝外面扔了出去。让它回到从天而降来到这个世界的地点——“牙之痕”的正中间。

  他已经明白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了。

  他只是一个单纯的附属品,一旦脱离了“本体”就不再具备任何独立性。他——只是一个空壳,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然后自己也恢复了炸弹的特性——公共汽车哐当地来回摇晃着,原本站着的他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了地板上的同时,他的身体也被炸得粉碎。

  本该没有意识的他,但最后却露出了无法形容的表情。如果要试着对这个表情进行解释的话,也许会变成这样的故事。

  在某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他又变回了小孩。

  “呀,莫比乌斯。”

  他眼前还有一个小孩。是和他一起进山的孩子。

  “呀,好久不见。”

  “嗯。是啊,莫比乌斯。”

  “你为什么会在这地方?”

  莫比乌斯向这个小孩问去,对方却反问道,

  “你才是,为什么在这里?”

  “总觉得我好像迷路了很久。”

  “哎,那你可真是不容易啊。”

  “嗯,真的是非常辛苦,累得精疲力尽呢。”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哦。”

  “等着我来?”

  “等着你来。”

  这个小孩对着莫比乌斯点了点头。

  “可是我觉得我哪儿也去不了。因为我什么也做不了。”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哦。你在外面做了什么,和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没有关系。”

  “但是我弄不清楚的事情会怎么样呢?”

  “你把这些东西扔在这里就行了。”

  “如果扔掉了的话,这些垃圾会不会给后来的人添麻烦呢?”

  “那你就交给那些人吧。你应付不来这些东西吗?还是要无视这些东西撒手不管?或许这些东西能给别人帮上忙也说不定哦。所以你已经自由了。一起走吧。”

  “唔嗯,不过有点害怕啊。”

  “你有什么害怕的原因吗?”

  被他这么一问,莫比乌斯想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种似是而非的表情,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没有这样的东西。反正他既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也没有想去的地方。

  那张脸并不显得特别绝望,但也不显得充满希望,就是这个样子。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也许这就是为何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1.

  ——千钧一发之际逃出来的公交车在苍衣身后爆炸了,他切身地感受到了爆炸气浪的冲击。

  因为他抱着昏厥中的绮,所以动作迟缓——他们没能从爆炸的余波中逃脱出来,被吹飞了。

  他的耳朵一瞬间完全失聪了——护着绮的地方没能抵御住冲击,身体感受到一股奇怪的力量,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他感觉有两三根筋肉断开了,韧带也被拉长了。

  (——咕……!)

  他们被抛上空中,又落了下来,在山坡上骨碌骨碌地滚了下去,又冲进了灌木丛中。

  苍衣没能安全落地。他仰面倒地掉了下来,全身重重地撞在地上。

  绮压在苍衣的身上,她应该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是仍旧昏迷不醒。

  “……呜、呜呜——”

  苍衣让绮躺在地上,自己站了起来。

  他仰望天空——颜色已经不再是灰色了。

  平常的,普通世界的天空回来了。

  苍衣他们已经成功逃离了那个异空间。他们抵达的那一刻发生的爆炸,似乎又把他们吹向了产生一点偏离的时间,尽管如此,四周的天气和景色仍然和以前一样,而且从太阳的位置来看,时间没有经过太久——在他们被囚禁在异空间之后,这个世界最多也就经过了一两个小时吧。

  (然而,但是——)

  苍衣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

  他一直以为龙卷风才是造成这个事件中一切东西的根源,只要从异空间成功逃脱,所有的问题就会烟消云散。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那个空间里呼啸肆虐的龙卷风,和本应是这个事件起因的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那个男人只是产生异空间的一个契机罢了——他应该完全不具备可以创造龙卷风的精神吧。

  那么——那么,那个龙卷风是谁创造出来的呢——?

  苍衣想起来了。没错,那辆公交车上除了他、绮、长谷部,还有那个男人之外——明显还有一个人被卷入其中。

  (是公交车——司机吗——?)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那个声音已经在周围轰鸣了。

  “嗷嗷嗷呜,嗷嗷嗷呜”

  那个似乎要划破空气,在悲伤地哀怨一般的声音在朝他们所在的地方逼近。

  发光的龙卷风和他们一起出现在了这边的世界里。

  “…………”

  苍衣茫然地抬头望着它,

  那个公交车司机——不管怎么想,都已经死了。因为他们所有人一起都被卷入到了爆炸当中。

  那个龙卷风,想必是他精神具象化的东西吧——不过它体现了什么含义呢?

  他终于明白那个龙卷风为什么会发光了。那是因为在它内部接连发生的连锁反应不断引发着爆炸。苍衣他们在异空间遭遇的那些炸弹们在威力上无法比拟的“念头”不间断地持续爆炸着。

  它旋转着,把周围的东西都卷入进来,形成了一个龙卷风——它是懊悔的结晶吗?

  它所造成的破坏性现象是如此巨大而显著,以至于无法称呼它为鬼魂了。

  (——是、是在发怒吗?……因为自己被蛮不讲理地牵连进了一个事件中而被杀……?)

  苍衣无法想象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完全无法理解——什么样的念头才能催生出这么强大的力量。

  但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

  作为炸弹制造装置的Brick已经不在这里了,尽管他们已经离开了异空间,但是那个龙卷风却没有消失,事到如今——这意味着苍衣已经完全想不出可以消灭它的方法了。

  “呜、呜呜——”

  苍衣——无能为力。

  “呜呜呜……”

  苍衣全身失去了力气,当场瘫倒在地上。已经到极限了。他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了。

  一旁的绮仍然躺在地上,她的身体也是一动也不动。

  龙卷风无情地向他们二人所在的地方逼近——恐怕它在这个过程中,对苍衣他们并没有什么敌意吧。因为它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只是——在它前进的前方有两个人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具有压倒性力量的东西蹂躏无力之物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大象不会意识到自己会踩碎蚂蚁一样。

  “啊啊、啊……”

  苍衣这才知道了自己的脆弱。

  “咚”的一声——他仿佛听到了内心深处被什么东西所击中的声音。这种感觉就像他至今为止的生存意志,在没有任何反抗力的情况下坠落了下去一样。那是一种既无法叹息也不能悲伤,是一种彻底的停滞感。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以前发生过的事,现在像反弹一般又重复了一遍。

  (——唉……?)

  这一次,是在龙卷风的轰鸣声中隐约夹杂着仿佛低语一般的声音。

  就像在湍急的水流中滴下的一滴墨水没有溶解在水中,却迅速地随着水流勾勒出了一根线一般,那个声音——口哨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到了苍衣的耳朵里。

  (——什……)

  苍衣——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在他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宛如贴在地上的影子站了起来一般,这个剪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与其说是人形,不如说更像一个筒状的黑影。

  而且一直都能听到的口哨声听起来是《纽伦堡的名歌手》。

  (那——那是什么——)

  这个影子戴着帽子,披着斗篷,所以看起来像一个圆筒,这一点倒是可以理解,但是问题不在这里,而是它所散发出的气息实在是太诡异了。苍衣见过许多强敌。其中也有明显比自己强大的人,也有不得不从敌人那里逃之夭夭的时候。要说是失败感的话他之前已经体验了很多次。

  然而——他这时没有体会到失败感。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那里有的只是比他更冷酷、更无情、更毫不犹豫,甚至就连“杀气腾腾”这个词都显得特别温和,只是——

  (那、那个是——那是……那东西——)

  那只是……是的,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

  (不、不是死神吗……?!)

  苍衣的身体不自觉地喀哒喀哒地颤抖起来。他哆嗦不停的嘴唇不经意间地颤抖着说出了这个名字,

  “不——不吉波普……?”

  那个黑帽子面对着逼近中的龙卷风,泰然自若地站着,摆出准备迎击的架势。

  在呼啸的狂风中,只有口哨声在响。

  2.

  曾经身为公共汽车司机的山下善次在完全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他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只有他意识的一部分受到附近异变的影响,变成波动残留了下来。

  (——呃……)

  那个意识里没有特别的愤怒。也没有烦躁。如果说生前有什么感觉很接近这种意识的话,那应该说是困惑比较合适吧。

  (——呃,是怎么回事来着?——我是在开车来着——是长途汽车,还是公共汽车来着?——我必须得去什么地方才行——是什么地方来着?——)

  虽然支撑自己意识的身体几乎都不见了,但是那个意识的片断却处在漩涡的中心,成为了一切的起点。而且同时也防止了那个漩涡的意识扩散。与其他的精神具象化炸弹不同,因为它没有明确的形象,所以爆炸的能量和想要将其整合起来的各种倾向相互牵引拉扯,从而形成了一个漩涡。

  这恐怕是几乎无法想象的偶然产物吧。濒死之物和以生命为起爆剂的东西之间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然而——不管这是多么异常的事情,已经出生的人都会想要活下去。

  对于山下善次来说,活着意味着什么呢?——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抱着积极的意志生活的一类人。如今这种意识变得更加分崩离析,他已经不再具备复杂的意向了。

  (啊~……可是,我必须要回家啊……)

  只有这种模糊的意识在可怕的破坏性漩涡中轻飘飘地漂浮着。

  (惠美和宝宝正在家里等着我呐……不赶紧回去的话……呃,我家在哪里来着?……)

  “想见到家人”这种强烈的意识足以产生一个不可靠的,但作为念头却能扰乱时间的龙卷风,它在这一强力意识的引导之下,就这么游荡不定地向自然而然会有很多人生活的山脚下移动而去。

  然而,在这个曾经平凡无奇的男人山下善次的意识前面,突然出现了一股奇怪的寒意。

  (……?什么……?)

  已经变成龙卷风的善次没有了视觉、听觉和触觉。感觉这种东西已经不存在了。他甚至对将自己卷入其中并撕成碎片的东西,也没有任何认知。

  尽管如此,只有那种冰冷的感觉,简直犹如他还有肉身之时,在隆冬时节突然有人把暴露在室外的手突然插进他的衣服贴到后背时,他忍不住发出“噫呀”一声惨叫一般,突如其来地侵入了进来。

  “……你已经不容于这个世界了——”

  仿佛有什么冰冷的声音从某处传来。

  “不管你怎么想,你都已经成为世界的敌人了——所以,”

  这个声音的语气反而显得非常平静。因为对于这个声音的主人来说,讲述这样子的内容是一件再自然不过、极其寻常的事情,所以听起来完全没有异常的感觉。而发生的又是最离奇的事。因为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所以我要——杀了你。”

  原本是山下善次的意识,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已经丧失了理解它们的认知能力。所以,即便如此他也毫不动摇,为了回到本该等待他归来的家人身边,他没有改变方向,就这样——径直向前冲了过去。

  *

  “…………”

  苍衣秋良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

  无论他事后和谁解释,估计人们都只会认为他仅仅是在开玩笑吧。然而,当这种事情在眼前发生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人笑得出来。

  在几乎要直达天际的巨大的龙卷风风柱前面,站立着一个大小不到其万分之一,形似小小圆筒的人影,纤细的手臂“唰”地从那件斗篷里滑了出来,然后这个人影“嗖”地一下快速挥舞起双臂,就像一个有点温顺驯良的管弦乐团指挥家,动作虽然随着音乐旋律的高低起伏而一张一弛,却缺乏变化显得有些单调——仅此而已。

  只不过是幅度非常小的动作而已。

  苍衣也不太清楚结果是什么。似乎可以从黑帽子的指尖看到闪闪发光的丝线一样的东西。就在黑帽子摆动手臂的时候,那根线的末端好像钩住了什么小碎片似的东西,从龙卷风里拽了出来——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根本就看不清细节。

  然而——只是在一瞥而过中确认到的影子,看上去像是碎成两半的头盖骨中的一部分。它仅仅是一个碎片,不再是任何东西,甚至都不是完整的尸骸——被从龙卷风中扯了出来。

  就在这时,所有汇聚到某一焦点的联系都中断了。仿佛维系着一切的丝线都被切断了一般。

  ——哗……

  龙卷风膨胀了起来,却很轻柔,但是已经无法恢复原样了——它在一瞬间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每一股汹涌的气流都朝各自互不干涉的方向胡乱地飞散而去——然后,都结束了。

  龙卷风归于虚无,已经无法确认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啪嗒一声——远处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那肯定是死神刚刚钩出来的碎片落到了地面上吧。但是它实在是太小了,声音也太过微弱,甚至都无法知道它落到何处。然后,就连它反弹而起的声音,都再也听不到了。

  “…………”

  苍衣惊呆了,一脸茫然——

  “————”

  不吉波普朝着龙卷风消失的方位,做出了某种类似于耸了耸肩的动作。

  然后,不吉波普就这样离开了,对苍衣他们看都没看一眼,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3.

  ……空气中弥漫着烟尘。

  这里是“牙之痕”的中心——是地面上一个凹坑的底部。在发生了爆炸、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混乱,以及狂风呼啸肆虐之后,在这一切都过去以后——这里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此时此刻,出现了一个人类的身影。

  是雨宫美津子——也就是Limit。

  “——呼呣。”

  她又回到之前了应该已经确认过的那个地方。

  这是由于她目睹到了突然出现的一个奇怪的龙卷风开始向山脚下移动。

  因为事态实在是过于错综复杂,所以她判断在这种时候反而应该回到起点。

  (那个龙卷风——似乎已经消失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嘛,算了——)

  她在脑海中把迄今为止掌握到的所有信息拼凑起来。而且多少也梳理出了一些脉络。

  在如此冷静的她面前,忽然间——空中出现了一个点。

  它呈现像砖头一样的红色。

  “————”

  Limit以非常警觉的眼神目不转睛地观察着。

  那个颜色像红砖一样的东西,与它在两个维度之间交错的一瞬消失不见的时刻相反的是,现在正试图重新实体化,回到它原来的样子。

  “————”

  Limit静静地观察着这个红色的东西。

  它渐渐长大,变得像婴儿一样大——然后,Limit就在这时动了起来。

  她竖起一根手指,用手指了指这个东西。

  紧接着——这个在不断长大的东西,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

  Limit小声地喃喃自语道,

  “不过看样子,你可能是曾经降落在这片土地的人——你被一个小孩子捡到,离开过这里一次,然后被什么东西引导回了这里,对吧?”

  她的手指所触碰到的地方,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有。然而,那根手指的确触碰到了——对方也接触到的空气。

  “——而且,如果仅仅是小孩都能正常保管好几年的密封程度,那么换作是我的话,我可以更彻底、更简单地把你关起来——把你装进一个空气包(Airbag)里哦——”

  她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一丝微笑。

  在她面前,一个被固定在半空中的红色小孩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Limit对这个小孩点了点头。

  “没错哦——你恐怕从原本的任务中被驱逐了出来,而我就在刚才,把我至今为止的所有人生都抛弃得一干二净。我俩可是非常相像的同伴哦——”

  “…………”

  一个能从所有的内心中创造出炸弹的存在,一个能把所有东西都封闭起来的人,他们二人就这样在这里相遇了。

  *

  “……呜、呜嗯——”

  在好像摇篮一般温柔摇晃的感觉中,绮醒了过来,

  “……啊。”

  “你醒了吗?”

  从相当近的地方传来了苍衣的声音。而且从胸口、腰部到大腿都能感受到一种温暖的触感。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苍衣背着下山。

  “…………”

  她趴在苍衣背上,动作僵硬地环顾着四周。

  这里的天空不再是灰色的了,道路也变成了普通的铺装马路。

  “那个——苍衣君……”

  “怎么了?”

  苍衣用冷淡的声音说道。可是和之前的不同,他的声音里充满着疲惫的气息。

  “……我们——”

  绮恍惚地微微摇了摇头。

  她想要回忆起自己攥着的Brick那只牵着她手的触感,轻轻地动了动搂着苍衣胸口的手。但是那里已经只有隐约残留的记忆了。她想——就连那个孩子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都再也无法确认了。

  “我——”

  她含糊地低语说道。

  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都是——然而句话只会沉淀在她心中,无法清晰地表达出来。

  “…………”

  苍衣只是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背着少女在走。但他心里仿佛在说——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该去何处才好,所以反正把她送回到她能回去的地方不就好了吗?——这实在是一种非常冷漠随意的行为。

  风仅仅从他们两人身边吹过——

  然后,从他们两个人的前方传来了人工的“轰轰”的噪音。汽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近。

  “能走了吗?”

  苍衣问道,绮点了点头,便从他的背上下来了。

  两人呆呆地站着,一辆警车载着几个人向他们驶来。灰色的雾气散去了,看来总算有人前来确认事态了。

  在确认了绮他们两人的身影之后,警车停了下来,感觉有几个人纷纷从车里跑了出来。

  这些人中有末真和子以及谷口正树的身影,这让绮大感意外。他们好像已经知道自己很危险了——

  “绮、绮——!”

  正树一看到她的身影,就率先冲了出来,跑到了她近前。

  这股冲劲让她本以为正树会突然抱住她,但是他在她的正前方突然停了下来,并马上确认她的身体上有没有严重的伤口,然后“哗”地一下——两眼突然溢出了泪水。

  对于他的过度反应,绮有些不知所措。

  “……正树——”

  “太、太好了!——你平安无事——真地……”

  正树站在绮的面前,感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顾着看着她的脸。如释重负的眼泪接连不断地流了出来,淌湿了他的脸颊,哭泣得几乎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那个,正树,”

  “什、什么事?”

  “硬要说的话,我想,哭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啊——”

  她好像喃喃细语一般小声地说道,然后微微一笑。

  “啊、啊啊——是吗?也许是这样吧。唉、呃——”

  正树又再次打量了一下她的全身,似乎从她那脏兮兮的模样中体会到了她的艰苦遭遇,结果又哭了起来。

  “不、不过,真的是太好了——!”

  就在正树正在哭泣的时候,警察和末真和子等人终于从后面追了上来。

  “你、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警察向他们打了声招呼。接着站在绮身后的苍衣平静地说道,

  “我们乘坐的公交车遭遇了龙卷风,而且翻倒了——”

  并补充道,

  “司机已经死了。因为公交车发生了爆炸——”

  “龙卷风?就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吗?”

  “我觉得是的。”

  “其他乘客呢?”

  被这么一问,苍衣几乎不假思索地立即回答道,

  “没有。”

  因为长谷部京辅生死未卜,不管怎么想,还是不要把那个与统合机构有关的男人告诉别人为好。反正没有目击者。警察轻易地相信了他的话,点了点头,进一步问了一句,

  “你们是步行走到这里来的吗?”

  这次苍衣稍微嚅嗫了一下,然后想了想,说道,

  “在走到这里的路上,我们有点迷路了——”

  这么说着,他抬头望向天空,接着微微叹了口气。

  啊啊——对了。

  真的是,迷失了好久啊……

  “是、是吗?看起来很不容易啊。”

  看到苍衣全身的衣服都已经破烂不堪而且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警察也被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他们身后,似乎是催促着警察把他们一路带到这里来的末真和子和谷口正树,围着绮叫嚷着,“太好了!太好了!”

  苍衣斜眼看着他们这个样子,接着——他也微微笑了一下。

  然后,他直接跟正树搭话道,

  “你就是正树吗?”

  “唉?”

  正树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初次见面的苍衣秋良。

  “我是她的同班同学。她帮了我不少忙,我也要向你道谢。”

  “啊、啊啊——我才是,呃,要谢谢你。”

  正树低下了脑袋。苍衣苦笑着,

  “你也是很辛苦啊——”

  对他如此嘟囔道。

  “哈?”

  正树又瞪圆了眼睛,看到苍衣向他伸出手来,就急忙把他的手握了回去。

  他们不明所以地互相握了握手。绮和末真有点惊愕地看着这两个人。

  “喂——那边的。”

  一个声音从警车内副驾驶的座位上传了过来。是女人的声音。

  苍衣回头望向那个声音的方向。她只对苍衣招了招手,并准确地做出一个手势,让后面三个人都待在原地。

  苍衣以为警车来的时候就会叫他过去。因为坐在警车副驾驶上的,正是他熟悉的Limit——雨宫。他向她接近过去。他想着警察也被一起叫了过来,就走了过去。

  “巡查长,请你先去那个事故现场吧。应该马上就会有人前来支援,请和他们回合,并请求指示。我会保护好这些孩子的。”

  “我、我知道了,雨宫女士。”

  警察向她敬了个礼,然后就匆匆忙忙地爬上了山路。

  苍衣叹了口气,把脸凑近雨宫。

  “喂——看起来你牵扯进了相当多各种各样的事情啊。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这么低声说着,她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看回苍衣。在那个目光中——“嗯?”——苍衣感到了一丝微弱的违和感,就在这时,雨宫张开嘴唇说道——

  “你就是苍衣秋良吗?”

  “……唉?”

  苍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也不像是应该伪装的状况。绮他们几个人待在稍远的地方,所以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那么——

  “——不、不会吧,你是——‘Reset’吗?”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她好像是长得和Limit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妹妹。

  雨宫世津子——拥有“Moby Dick”这个超强破坏能力的统合机构里首屈一指的善后者,出现在了苍衣面前。当然,苍衣的事情她早就听姐姐讲过了。

  “姐姐——美津子失踪了。哪里都找不到。你知道她要去哪儿吗?”

  Reset用很尖锐的语气,开门见山地向他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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