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世界的中心 Heart of The World

  太阳落下后不久,空中纷纷扬扬地洒下点点雪白。

  “……就说最近天气怎么这么冷,果然还是下雪了啊。”

  健太郎从口袋中抽出双手,哈地吐了口白气温暖掌心。风从海边吹来,裹挟着的冰冷湿气更添一分寒意。

  这里是港湾开发区域中,一片刚完成基础工程,暂处停工状态的空旷地带。满目荒凉,近乎于荒野。等其他地方的建筑落成之后,这里也会恢复生气吧,现在自然是见不到一个人影。地下已经建起了堪比迷宫的地下街,电缆管线密布其间、纵横交错,然而这些现在都被封锁了起来。

  角落里建着一栋板材临时拼装起来的房子,应该是工程监理或是工人休息的地方。

  本应空无一人的这里,却被窗帘把所有窗户遮得严严实实。

  窗帘的些微缝隙间,隐隐透出光线——

  “……看,就是那里,凪。”

  健太郎指着那栋建筑,对身边站着的女性说。

  她穿着一身皮革制的连身赛车服,脚上穿着一双即使承受数吨压力都不会损坏的安全靴。这身装束虽然很适合尚在施工的工地现场,却与她乍看起来娴静柔美的外表格格不入。

  “…………”

  说是女性,实际上还很年轻。称之为少女也无不可,和十七岁的健太郎处于同一个年龄段。但她锐利的眼神,绝非一介“女孩”所应有的东西。

  她的名字是雾间凪。

  同一个学校的人给她取了个“炎之魔女”的外号。

  “据说那里面住着的外国人有时会向附近的初中生兜售毒品,靠高价捞钱。那些药是听都没听过的新品种,所以构不成犯罪,也没法依法取缔掉。”

  “这样啊……”

  她点点头。

  “似乎是不想招惹黑道,只敢把药卖给小屁孩……调查起来真是费了我好大劲,这年头的小鬼根本不愿意和比他们大的人打交道。”

  “辛苦了,谢谢你,健太郎。——你就在这里收手吧。”

  “诶?”

  听到这句话,健太郎眼睛瞪大眼睛。

  “剩下的事我会解决。”

  她以不容置否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道。

  “喂凪!别这样,我也想为你出一份力啊。”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什么啊,太见外了吧!你的恩情我还没报呢,让我做啥都行,尽管使唤我吧!”

  健太郎有些可怜巴巴地说。

  “要不是有你帮忙,我早就被送进不知少管所还是精神病院了——”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再主动涉险了。”

  “怎么这样……”

  健太郎失落地垂下肩。

  “果然,在你眼里我这种人还是不够格吗?”

  “不——没那回事,你是我的朋友。”

  “既然如此……!”

  “我早已下定决心,不会再牵扯到朋友。”

  凪紧咬住牙,仿佛能听到臼齿咯吱作响。

  “我不会,让直子的事再度重演……”

  她呢喃着,微弱的声音没有传入健太郎的耳中。

  天空中飘下的雪花,越发密集起来。

  “…………”

  黑暗之中,奇托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无视掉离她一段距离的桌边坐着的男人们,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独自静静吃着分到的金枪鱼饭团。

  在她被带到这个地方之前,从未尝试过这种把泡涨的米用风干的海草包起来制成的奇妙食物,但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真好吃,她这么想,却没有把感想诉诸于口。

  “…………”

  吃完饭团后,她细心地弄干净粘在手上的海苔碎末,开始静静梳理起长长的黑发。

  她的脚被手铐锁在板房内暴露在外的钢条上,因此无法四处走动。

  男人们和她一样吃着从便利店买来的垃圾食物,但与镇定自若,津津有味品尝饭团的她不同,内心焦躁不安的男人们只是草草咬了几口应付了事。

  “……可恶,究竟怎么回事!”

  一个男人突然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

  “卡布斯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他们到底在磨蹭什么!”

  “闭嘴!”

  “我说的有错吗!说什么日本企业会成好财路——这边可是连秘藏的芯片都吐出来了!”

  “这也是被逼无奈——那种没好好设定的半成品芯片,也就日本这群家伙会买了。”

  其中看上去最为年长的独眼男人说。

  “如果不换成钱或是等价物的话,我们连这个国家都出不去。说到底,在日本根本没法指望找得到‘这家伙’的买家。”

  “见鬼,这国家太奇怪了吧!明明尖端技术就有人买,为什么兵器就——”

  男人拍桌子的剧烈震动甚至波及到了奇托所在的地板。

  但少女毫无反应,继续梳理着一头秀发。

  似乎对自己被称呼为兵器一事漠不关心。

  “不过,确实太慢了……”

  “是交易对象还留有戒心吗?”

  “要只是那样就好了。”

  “……你想表达什么?”

  “大家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吧!那些人,已经被统合机构发现……!”

  “冷静。”

  独眼男人再度强调。

  “可是……!”

  “要真是那样,他们早就找上门来了。”

  “…………”

  所有人同时转头,望向奇托。

  但不像是要对她说话,也不像是有事想询问她。他们的目光,就仿佛在打量一个装饰品。

  “……明明能使·用的话,击退他们轻轻松松。”

  “那样的话这个国家就完了,更关键的是我们一样会没命。”

  “混蛋,真的是除了咬咬牙卖掉之外什么用都派不上!”

  “没办法……要想保持安定,果然必须得有统合机构那个级别的设备。”

  “这该死的out of standard rised!”

  “区区一个实验反应F-的货……!”

  ……男人们恼怒不已,每个人都用着常人难以理解的专门术语对奇托恶言相向。

  “…………”

  奇托毫无反应,一心一意地继续梳理长发。

  她理解对方所说的话。男人们所使用的语言也好,这个国家的语言也好,只要是这个世界上流通的主要语言,她都有对话及阅读的能力。

  只是不想作出反应。

  她一边梳着头发,一边抚摸着脑袋上别着的金色发卡。那光滑的触感,能给予她无与伦比的安心感。

  “真适合你呢,奇托。你别上发卡的样子,简直跟戴着皇冠的公主一样……!”

  ……实际上,这不过是涂满涂料的廉价塑料制品罢了,甚至连镀金的都不是。可是这是她那现在已经不在了的朋友对她说过的话。仅凭这句话,这个发卡就是她无可取代的珍宝。男人们为了在过海关时不惹人怀疑而塞给她的衣服价值不菲,让她看上去仿佛哪里来的大小姐一般,然而在她的心目中,唯有这脏兮兮的发卡……

  “…………”

  她继续梳着头发。不能辜负发卡的光辉,她抱着这样的想法打理着头发。仔仔细细,不敢用太大力气,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

  ……回过神来,她正在哭泣。眼泪扑簌扑簌地滚落——她明明不想回忆起来的,那些和她一样为“实验”而召集起来,随后又死去的孩子们,她的朋友。然而这些不断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泪水情不自禁地落下。

  但男人们对哭泣着的她视而不见,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就在他们一言不发地狼吞虎咽着替代甜品的豆沙面包时,忽然传来铛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板房薄薄的墙壁上。

  “——!”

  男人们脸上浮现出紧张的神色,纷纷站起身抓住放在手边的手枪。

  他们戒备着发出声音的墙壁,但过了一会儿不见任何风吹草动。

  “……被风吹过来的石头吗?”

  “去确认看看吧。”

  一个人缓缓靠近窗边,保持着身体不会被外面看到,拉开了窗帘。

  “…………”

  他侧过头慎重地观察窗外。这是他们初次确认到外面正在下雪,墙壁前方孤零零地躺着一个空荡荡的等渗饮料罐。

  “…………”

  尽管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用脚尖勾开窗户,以防外面看到自己。

  没有任何动静。

  男人这才从窗口探出脸来看向外面。他张望四周,不见一个人影,甚至连生物的痕迹都看不到。因为正在下雪的缘故,有无脚印一目了然。

  “喂,什么都没有?”

  其他人也靠近窗边。

  “是啊,果然只是个被风吹起来的空罐子。”

  “那就快关上窗户。冷风灌进来冻死我了。”

  “好——”

  就在男人对着窗户伸出手的瞬间,他的手臂被从上·方·伸·出的手一把抓住。

  那只手用力一拽,男人整个人一下飞出窗外。

  “————?!”

  与此同时,男人的身体电击枪发出的电击命中。在贯穿全身的冲击下,男人在被扔出去的过程中就已昏迷,跌到大雪纷飞的屋外。

  “什么?!”

  其他人大惊失色,枪口指向窗口。

  接着有什么人头大小的东西从外面丢了进来,被男人们开枪打成了蜂窝。

  吃下子弹的那东西旋即爆裂开来,内容物向周围肆意倾泻。

  “——这、这什么鬼?!”

  是液体。

  男人们的身体和地面洒满了液体。无色透明,带着奇怪的咸涩味道——被扔进来的东西,是灌满盐水的气球。

  紧接着,潜伏在板房屋顶上的人又往室内丢入一根棒状的东西。那是刚刚致使被丢出窗外的男子昏迷的电击棍。

  一瞬之间,七百万伏的冲击顺着盐水席卷肆虐,给予了被盐水覆盖的一切沉重一击。

  “——咕哇!”

  男人们转眼间倒地不起。

  直到这时,潜入者——雾间凪方才抓住窗沿翻身入内,落在地上。

  她以极为流畅的动作从男人们手中收缴掉所有手枪,统统扔出窗外。

  很显然,她是从扔出空罐的相反方向靠近这座建筑的,所以才没留下脚印。她判断相比突袭,令对手先放松警惕一次处理起来会更加容易。

  “咕……什、什么人?”

  唯一意识尚存的独眼男呻吟着说。

  用的并非日语,但凪用同样的语言反问。

  “你们散播出去的毒品……藏在哪?”

  “你说什么……?你,不是统合机构的人?”

  “反抗与否是你们自己的事……但我不允许你们为此牵扯到无关的人。”

  凪干脆地说。

  “咕……”

  男人的表情扭曲起来。

  凪环视室内。

  接着表情一沉。

  她这才注意到房间的角落里,被拘束着的奇托。

  奇托只是呆呆地抬头望着凪。

  “为、为什么这里会有小孩……?”

  凪动摇不已。在看见少女脚上铐着的手铐后,愤怒带着血气涌上面部。

  “一、一群畜生!居然这么对待这么小的孩子!”

  她急忙靠近奇托,用携带的铁丝娴熟地打开手铐。

  “…………”

  奇托仍旧一副愣愣的模样。

  “没事了,已经不要紧了。”

  凪对她温柔地点点头,接着伸出手,奇托却哆嗦了一下,缩起身体往后退去。

  凪皱起眉头,又一次显出愤怒的表情。但这怒火并非对着奇托,而是冲着让少女的戒备心变得如此之强的那些人物。

  “……”

  奇托紧紧地盯着愤怒的凪。

  凪摸摸口袋,取出一块印花手帕递给少女。她的脸上满是泪痕,脏得一塌糊涂。

  “擦擦吧……不然糟蹋了那么可爱的一张脸。”

  少女没有接过手帕,于是凪把手帕轻轻放在少女面前。

  然后站起身,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去。

  “——好了,给我老实交代!”

  凪踩着重重的步子冲上前去,揪住独眼男的衣领将对方拎起来。

  “咕、咕呃呃……呵呵呵——”

  然而男人一边呻吟,一边无畏地笑了。

  “不是统合机构,那就休想让我开口——”

  “……你说什么?”

  凪皱了皱眉……然后,她悚然一惊。

  独眼男的眼中,她的身后立着一道人影——

  “——!”

  凪立刻丢下独眼,伏下身体。

  某种东西从她的上方以恐怖的速度掠过。如果被直接命中——吃下那个攻击的话,肯定会当场没命。

  那是本应在刚才完全昏迷过去的男人中的一个。

  但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的眼神异常空洞——表情变得仿佛没有任何思想一般,宛如人偶。

  “……?!”

  凪还来不及惊愕,人偶便再度冲她袭来。

  凪架开攻击,一脚踢在对方腹部。

  然而对方只是略微后退半步,转手便顺势抓住了她的脚,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怎、怎么可能……?!)

  凪不禁战栗,然而情况由不得她退缩。她以被抓住的脚为轴,另一只脚踹在男人的手腕处。毫不留情的一击粉碎了对方的骨骼。

  手指力道一松,凪得以落地。

  “咯、咯……!”

  匆忙端正架势的凪所看到的,是倒地的其他男人们一个接一个爬起来的景象。所有人,都化为了人偶。

  “……除我之外,所有人的食物里都混进了‘药品’,这件事连他们本人都未被告知。”

  独眼的男人无所畏惧地笑道。

  “你说‘药品’……?”

  凪被迫后退一步,人偶们随之跟上。

  步步紧逼。

  “没错,在身体承受一定以上冲击时开始生效的药品。以消除思考能力为代价,可以换来超越**极限的战斗能力,排除外敌——只不过在此之后一周内便会性命不保。原本我是打算着一个人独占利益才留下这一手的。”

  独眼一边说,一边向奇托的所在地后退。

  “哼,派上了大用场啊。你就交给他们对付,我先走一步了。”

  “——!”

  凪看着奇托。少女依旧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独眼抓向她的手臂。

  凪在电光石火间动作起来,她掷出插在安全靴中的小刀。

  小刀不偏不倚,正中独眼手臂。

  “——嘎啊!”

  “跑啊!快!”

  凪对着奇托大声吼道。

  少女的身体僵直了一瞬,又立刻站起身。她的手中,紧紧抓着刚才凪递给她的手帕。

  “走!快走!”

  凪一边阻挡着冲上来的人偶们的攻击——武器在刚刚丢了出去,所以只能靠空手——一边叫道。

  奇托宛如受惊的兔子般冲了出去,飞奔出板材建造的房子,跑向大雪纷飞的外界。

  “站、站住!”

  慌乱的独眼想要追上去,但小刀上绑着金属丝,与凪紧紧相连。她拽住丝线,剧烈的疼痛令独眼一阵悲鸣。

  雪夜里,奇托不停地奔跑着,将那些声音抛在身后——

  *

  ……海影香纯等人的能力究竟是知晓未来,还是预知到“某一时刻”的事件,又亦或是制造出未来的可能性,使未来“变成那样”。天色优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直到最后,他的疑问都没能得到解答。

  不论如何,那一天,在他们结束会议走出KTV时,昏暗的夜空飘起了雪花。

  “……哇哦,果然下雪了。”

  三都雄开心地说。

  “你好像很高兴啊,有什么可开心的。”

  讨厌雪的七音嘟起嘴,和三都雄针锋相对。

  “随你说啥,反正我就是单纯的孩子气,就喜欢跟小狗一样‘在庭院里跑来跑去’。”①

  这么说着,身材魁梧的三都雄真的在路上踩着舞步转起圈来。他的舞步如同吉恩·凯利②般张扬,引得香纯不禁吹起口哨。

  “跳得不错啊,三都雄。”

  “以后请叫我舞王,王子也行喔。”③

  他那一本正经的口气,反倒引来大家一阵欢笑。

  “我说,大家没觉得肚子饿吗?去吃点什么吧。”

  心情脱离抑郁的七音提议道。

  “确实……这主意不错,大家怎么说。”

  神元问,其他人纷纷赞同。

  “啊啊,好想吃点热乎的东西,炉端烧什么的。”

  “赞成。”

  希美也点了点头。

  “年轻的后辈就香纯一个呢。”

  除了香纯,其他人都笑了,他则露出一副不爽的表情。之所以会那么说,是因为只有香纯一个人穿着校服,怎么看都还只是个高中生。

  “cosplay而已,你管我穿什么。”

  香纯不耐烦地说。然后,无意间说漏了嘴。

  “就算要我拿出学生证我也掏不出来,退学时早还回去了。”

  ——身份背景本该保密的,他却一不留神说了出来。

  七音“啊!”的一声微微瞪大眼睛,让香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误。但他没有多想,只是耸耸肩。

  “……就是这样。”

  “是、是吗。”

  三都雄讷讷地点着头。

  “发生了什么?”

  七音追问。

  “喂,七音!……没必要刨根问底吧。”

  一边的神元以严厉的口气制止。

  “抱、抱歉。”

  七音吓了一跳,连忙道歉。

  “没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香纯满不在乎地一语带过。

  “比起这个,还是快出发吧,杵在这儿冻死人了。”

  “嗯,说得对,该出发了。”

  静静旁观事态发展的优这才发出声音,这个提议来的恰到好处。

  “是啊是啊,走了走了。”

  三都雄大声说着,一马当先走了出去。

  其他人也跟上他的脚步。

  “…………”

  只有七音恭子无精打采地放慢脚步,独自走在队伍的最后。

  (啊——啊……为什么,我一直一直都那么迟钝呢……)

  她这么想着。

  也许是心不在焉的缘故,她咚的一下,撞到了从旁边小巷里飞奔出来的人影。

  “——!对、对不起……”

  她正打算对一旁道歉,却发现那里谁都不在。……实际上只不过是那个人太过娇小,所以没能进入身材高挑的她的视线而已。

  女孩一屁股坐倒在马路上。

  “抱、抱歉!……呃,你是……?”

  七音看着那个少女的金色发卡与长长的黑发,感觉有些眼熟——

  译注①:出自日本一首传唱度极广的童谣《雪》,原句为“犬は喜び庭駈けまはり、猫は火燵で丸くなる”。

  ②:吉恩·凯利,Gene Kelly(1912-1996),美国著名男演员,最伟大的好莱坞歌舞片巨星之一。代表作有《雨中曲》(Singing In The Rain)。

  ③:王子(Prince)为Endorphin Machine于1995年发布的一首歌曲。

  *

  ……奇托拼命地,不顾一切地奔跑又奔跑,好不容易才跑进城市,但她的脚步已经不稳,所以才撞上了女人。她抬起头悄悄瞥了一眼七音,又马上站起身,想要穿过七音身边继续奔跑。

  她的肩膀被抓住了。

  “——稍微等一下。”

  女人身边的男人,直直地打量着奇托的脸,然后对其他人开口。

  “喂,海影。”

  “啊?怎么了神元。”

  “是这个小女孩吧——之前那个。”

  他的口气,简直如同知道奇托一般。

  奇托吓了一跳,慌忙挣开神元的手——抓住她的手没用太大力气——再度逃了出去。

  “喂、喂!”

  后面传来有些慌张的声音,但她不管不顾、竭尽全力地奔跑着。

  耳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喉中尖锐的嘶鸣,反而遥远到不像自己的呼吸。

  (不、不赶紧跑的话——)

  那个递给她手帕的温柔女人这么说过。所以非逃不可——可是,逃去哪里?

  (不逃的话——)

  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开始逐渐左右摇晃起来,脚步摇摇欲坠。

  (不逃、的话——)

  视野逐渐被跳动的刺眼光点占据,愈发狭窄起来。脑袋里嗡嗡作响,就连思考都成了一种奢望。——她陷入了贫血状态。

  (不、逃——)

  小巷的一个角落,她脚步一滑,摔倒在地。然而她连自己已经倒下的事实都没能察觉,只是精疲力竭地躺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无情地降下,在她娇小的身体上越积越多——。

  *

  “——都怪功志君,上来就那么粗暴。”

  七音恭子边跑边责怪神元功志。

  “哪有粗暴啊!不过是把手搭在她肩上了而已——”

  神元反驳道,然而声音底气不足。

  “可恶,跑到哪去了?刚刚是拐进那边的拐角了吧?”

  “喂——你们俩怎么了?”

  背后传来三都雄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被忙于搜寻少女的神元和七音两人直接无视了。

  “那么小的孩子居然在这种时间跑到街头徘徊,太不自然了——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掉头就跑也很不正常——”

  他们转过小巷的下一个街角。

  接着看到一团被薄薄白雪包裹的东西倒在地上。七音发出悲鸣。

  “呀!这、这是!”

  “不、不好!”

  神元急忙跑上前去,抱起少女的身躯。他拂去雪花,试着轻轻拍打少女的脸颊。毫无反应,但能听到小小的小小的嘴唇中传来“哈啊,哈啊……”的痛苦呻吟。

  他摸了摸少女的额头。

  “好烫……”

  “没事吧?”

  七音也担心地探头看着少女。

  “不太妙,说不定会有危险……得尽快带去找医生——”

  神元话还未说完,少女口中迷迷糊糊地说了些什么。

  “…………”

  尽管没听清楚,但少女的话,还是令神元与七音面面相觑。

  “……刚才那是。”

  “嗯……外语,这孩子不是日本人?”

  “那、那带去找医生的话……确实有点。”

  “如果是非法入境,会被处罚吧……怎么办。”

  神元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自己的大衣裹住少女。

  “总之必须得先找个能让她躺一下的地方,医院现在已经关门了,急诊也不知道肯不肯收——”

  听到神元的话,七音神色僵硬起来。

  “……我知道一个地方,而且很近。”

  “什么?在哪!”

  “……周租公寓,就在这附近。”

  “?现在这个时间点,想让人家马上租给我们——”

  七音从口袋中取出一把钥匙晃了晃。

  “已经租下了,我租的。”

  “诶?”

  “我就住在那里——签了一个月的合同。我,离家出走了。”

  她的语气毫无起伏,十分平静,脸色却一片苍白,眉头紧紧皱起。

  钥匙递到面前,神元一时无言。

  “…………”

  “不是最近的事……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七音……你。”

  “我骗了你们……对不起。”

  “…………”

  直到这时,其他四人方才追上两人。

  “喂,究竟怎么……啊。”

  看到少女,三都雄说到一半的话被堵回了嗓子里。

  “这、这孩子是……!?”

  希美也发出惊愕的声音。

  “之后再解释,总之先带她去能休息的地方。”

  神元果断地说,接着告知大家目标为周租公寓。

  “……为什么要选那种地方?”

  香纯吃惊地问。七音感觉身体一片僵硬。

  “因为……”

  她刚刚开口,就被神元的发言盖了过去。

  “我早料到会撞见这种情况,于是提前租好了公寓。”

  他干净利落地说完,转向七音的方向。

  “刚才提到的地点,由你来告诉大家吧。”

  他补充道。

  “诶?……诶,嗯。”

  七音点点头。

  虽然只有一个房间,但面积有十五平米之大,厨房浴室一应俱全。尽管位处六层楼高,窗边呈现的夜景十分美丽,此时此刻却吸引不到任何人的注意力。

  希美把冰过的毛巾敷到躺在床上的少女额头。

  少女的神情逐渐平静下来,呼吸趋于平稳,深深陷入熟睡之中。

  “太好了……要是身体再冻一会儿肯定会得肺炎的。”

  “还好。”

  神元也舒了口气。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剩下四个人出去买药和其他东西了。

  “这个女孩……是上次那个吧。”

  “没错……香纯预知到的面孔。”

  “发生了什么?”

  “我也没什么头绪……但看来我们会与这孩子扯上关系,恐怕是命运使然。”

  “命运啊……”

  希美叹了口气。

  “真不像你,你不是最讨厌这种想法了吗。说是不想变成父母那样。”

  “……那是。”

  神元一时语塞,正当他试图反驳时,希美话锋一转。

  “这个房间——是恭子的吧?”

  “……是的。”

  神元坦率地点了点头。希美知道这间房子不是他租的,他也明白这点瞒不过她。

  “她……果然是在离家出走呢。”

  “你发觉了?”

  “直觉。”

  “女人真恐怖啊……”

  神元苦笑道。

  “她不希望海影君知道这件事。”

  “看样子是。不管怎样,七音对海影是认真的……总有一天她会不得不说出真相吧。如果是真心爱着海影,她肯定会自己说的。这次就帮她掩饰过去吧。”

  “——没错。”

  希美和往常一样,冷淡地点了点头。

  这时四人回来了。

  他们出于便于吸收的理由买回了柚子味的运动饮料,让睡着的少女含住饮料的吸管,流进去的饮料被她反射性地咕嘟咕嘟咽下。

  “看来不送去医院也问题不大。”

  香纯点点头说。“哈——吓死我了”,站在他身边的三都雄毫不做作,发自心底地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七音噗的一下笑了出来,紧张感被三都雄那夸张的模样消除得一干二净,终于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当天晚上,他们所有人都住在这间屋子里过夜——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只有三都雄一人,所以就他打电话提前打了个招呼,为此还吵了一架——他们轮流负责看护少女。

  ……谁会知道,他们六人此时此刻正身处世界的中心。

  他们这微不足道的举动,决定了世界的命运。假如他们是那种对倒地的弱者见死不救之人的话,一切恐怕会就此走向终结——

  *

  “…………”

  确认其他五人处于熟睡之中后,天色优站到少女身旁。

  他毫不在意那惹人怜爱的睡颜,只是面无表情、专心致志地观察着。

  ——突然,他伏在了少女的身体上,让自己的嘴唇与少女的嘴唇重叠。不仅如此,他还伸出舌头在少女的口中粗暴地来回翻搅。

  睡眠中的少女的身体,反射性地分泌出唾液,天色优为了确认其味道,第二次、第三次蠕动起舌头。味道,亦即为成分的情报。

  “——!”

  他变了脸色。

  脸上一片惨白。

  “…………”

  他缓缓直起身体离开少女,用手背擦拭着嘴唇。

  接着低语。

  “是知道,才制造出来的…?不,并非如此。恐怕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造出了什么,很可能直到现在都没发觉其真正的威力。”

  他的声音仿佛竭力挤榨出来的一样。他的这句自言自语,与其说是在向自己确认,不如说是他无法承受将其藏在心中的压力。

  “难以置信……失败作,却也是超乎想象的造物。”

  他的牙齿难以抑制地打着颤。

  那是纯粹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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