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消灭狼群

  1、暴风雪之夜

  空气冰冷潮湿。

  天空被黯淡的银光笼罩,雅思拉透过斗篷厚厚的遮布仰望天空,皱起了眉头。她轻轻一拉缰绳,马停住了。

  “雅思拉,”与雅思拉同乘一匹马的蜜娜抬头望着雅思拉,“怎么了?”

  八岁的蜜娜,声音如同鸟鸣般动听。她是商队头领纳卡的爱女,对人很友好。或许是因为她很高兴有个年龄相仿的女孩陪伴左右,从出发的第一天起,她就对雅思拉很友善,教雅思拉做该她们做的事,如打水、帮忙做饭等。

  雅思拉和商队的人都不熟悉,以前也没有和商队一起生活过,所以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不过蜜娜和其他商队成员都十分友善,雅思拉很快就适应了商队的生活。现在雅思拉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约格语。

  好在雅思拉会骑马,而且骑得不错。因为她父亲活着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匹老马。父亲是个猎人,传授给她许多在森林中生活的技能。

  所以,在越过萨马鲁山口进入罗塔领土后,雅思拉就成了大家的好帮手。她不时找到一些大家需要的草药,有时还能采到一些野果。蜜娜把雅思拉当做姐姐,天天围着她转。

  雅思拉生性腼腆,少言寡语,却很快融入了商队的生活。这令巴尔萨颇感吃惊,她也因此能够专心于护卫的工作。

  在萨马鲁山口,他们与前往罗塔北部的毛织品商人的队伍会合,然后开始共同行动。因为人数越多越不容易被强盗盯上。尤其是夜里,巴尔萨能够和那个商队的护卫轮流睡觉,轻松了许多。

  到目前为止,一路上都很顺利,不过从大前天开始,天上开始飘起雪花,天气越来越冷。冬天比预计的来得早了许多。

  翻过萨马鲁山口,从新约格皇国进入罗塔王国后,都西街更名为亚穆西鲁街。继续往北,亚穆西鲁街则一分为二,主路通往罗塔王国的都城,岔路通往遍布草原和森林的拉库鲁地区,被称为拉库鲁街。

  这一带气候寒冷,不适合农耕。人们靠种植耐寒的小麦、放养长毛的西库牛和羊为生。

  雅思拉手握缰绳思考了一阵,然后左手使劲一拉缰绳,向左掉转马头,离开女人们乘坐的马车,策马奔驰起来。

  “雅思拉,怎么了?”蜜娜问道。

  “我有点儿担心,到巴尔萨那儿去看看。”

  巴尔萨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跟在商队后面四处巡视。冬季草木枯萎,越过高高的草丛,雅思拉远远看见如同一个黑影的巴尔萨,策马朝她飞奔而来。

  巴尔萨很快注意到了雅思拉,停下马来等她。雅思拉到巴尔萨身边停下来,犹豫着说:

  “巴尔萨,我觉得天气有些不对,看样子,肯定会有暴风雪。”

  马儿吐着白气,不停摇头。巴尔萨抚摩着它粗壮的脖子,冲雅思拉点点头说:

  “是啊。我也正担心这个问题呢。纳卡头领今天早晨说今晚要到托鲁安乡投宿。看这个天气,我们还没走到托鲁安乡就会被暴风雪包围。我去跟他商量一下,尽快找个地方避一避。”

  巴尔萨双腿一夹,策马朝商队前沩飞奔而去。

  以纳卡为首的商队只有九个人,包括驮马①在内,他们只有十匹马。纳卡骑马走在最前面,托西驾着两匹马拉的车紧随其后,车上装载着生活必需品和到罗塔后用于贸易的商品。

  托西后面是纳卡的妻子玛萝娜。她驾着两匹马拉的带顶篷的马车,车里坐着托西的妻子和他还在吃奶的孩子,加上纳卡刚蹒跚学步的儿子和他们的老母亲。纳卡的二弟塔姆驾着驮马走在最后。

  他们身后不远处是经营毛织物的商人连恩的商队,规模和纳卡他们差不多。随行的护卫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随身带着长剑和弓。

  纳卡看见巴尔萨过来便停下马,然后指着天空,朝她点点头。他也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

  “我还以为能赶到托鲁安乡,看这样子是不太可能了。”

  纳卡对巴尔萨说。前方是一片大草原,枯草丛生。若是在这里遇上暴风雪,他们很可能性命不保。后方是一片森林,他们刚刚从那里走出来。

  “我记得在快要走出森林的地方有一个放牧点。我们最好返回到那里。”

  巴尔萨说完,纳卡点点头说:

  “巴尔萨,麻烦你去通知连恩等人。雅思拉和蜜娜,你们俩负责通知我们的人掉头。”

  眼见巴尔萨的坐骑如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去,雅思拉也掉转马头,把纳卡的话告诉后面的人。

  这附近的草原道路狭窄,很难迅速掉转方向。他们先让马踩踩路边的草,看看地面是否平坦,能否掉头。万一草丛中有兔子挖的洞,马车很可能会翻倒。

  天色渐暗,空中乌云密布,隐隐闪着不祥的银光。虽然心里很着急,大家还是齐心协力,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掉头。

  连恩他们也早已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巴尔萨赶到时,他们已经聚集在队伍前方,开始准备掉头。

  巴尔萨把纳卡的想法告诉连恩,连恩点头说:“我们也正想这么做。”

  “这天气就像爱发脾气的女人,说生气就生气。真受不了!”

  连恩的商队都是些单身男人。他们说话虽然肆无忌惮,不过都是些好人。他们说如果自己走在前方,速度太快,恐怕纳卡一行人吃不消,所以坚持走在后面。,从这点也可以看出,他们很善解人意。

  巴尔萨正要回头,连恩商队的护卫辛亚来到她身边。大风吹动着辛亚那夹杂着银丝的头发。

  “请恕我多事。”辛亚沉稳地说,“最好还是让那个孩子坐到带篷的马车里去吧。”

  “嗯,我会的。”

  为了躲避风雪,他们想借宿在罗塔牧民的屋子里。辛亚想说的是最好不要让他们看见身为塔鲁人的雅思拉。

  辛亚观察巴尔萨的表情,确定她已经冷静地接受自己的建议后,轻轻点了点头。

  巴尔萨返回纳卡身旁,先和他说了这件事,请求他允许雅思拉坐上马车。纳卡似乎这才想起还有这件麻烦事,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不过,他很快就让雅思拉把马交给蜜娜,坐到马车里去。

  “咦?为什么雅思拉要坐到马车里?”

  蜜娜感到很困惑,便大声问。顿时,大人们都沉默不语了。

  “雅思拉不喜欢罗塔人。蜜娜,你也来帮忙,让雅思拉不要见到他们,好吗?”

  巴尔萨说完,蜜娜虽然一脸“真奇怪”的表情,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雅思拉坐上掉过头的马车,觉得很难受。大家都尽量避免目光与她相遇,这更让她觉得难受。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雅思拉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走到马车最后边坐下。

  越过玛萝娜粗壮的手臂,雅思拉看见了巴尔萨的脸。四目相对时,雅思拉心中一惊。

  巴尔萨眼中浮现的不是同情,而是鼓励的神情,似乎在说:“我知道你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进入罗塔人领地后,这种事将不可避免地日益增多。如果每次都感到伤感、羞愧,怎么能救得了自己的哥哥?

  雅思拉咬紧下唇。巴尔萨似乎从雅思拉眼中看到了什么,冲她笑了笑。然后,巴尔萨便迅速掉转马头,往后疾驰而去。

  冬天的时候,这一带的牧民为了挡风,都会在森林不远处建一个放牧点。他们会在那里建起牲口栏,在厚实的木栅栏上围上牛皮,尽量不让风吹进去,以防家畜被冻死。

  牲口栏后面是牧民们住的屋子。他们让妻儿住在托鲁安乡,只剩青壮年男子在这里过冬。因为他们不仅要保护家畜不被冻死,还要保护它们免遭狼袭。

  纳卡和连恩打头阵,先去和牧民们商量。牧民们正在检查牲口栏是否足以抵御暴风雪,听了二人的来意,很大方地同意让一行人到他们屋里躲避。

  马车队到达后,身材高大健壮、满脸胡子的牧民头领让年轻的牧民帮忙把马车拉进屋里。

  雅思拉躲在马车里,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罗塔语。牧民们说话虽然有点儿粗鲁,但都很豪爽,告诉女人们不要担心,在这里不要客气。

  他们的亲切让雅思拉觉得很不习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罗塔人以如此友好的口吻说话。

  “哎呀,最好不要待在马车里,光靠马车哪能躲过暴风雪啊。放心吧,屋里头宽敞得很。来,快从马车上下来,到屋里去吧。”一个牧民说道。

  面对牧民们的好意,纳卡的妻子玛萝娜点了点头,回头瞥了雅思拉一眼。雅思拉心中虽翻江倒海,但还是竭力以平静的口吻小声说:

  “我会用布遮住脸,不用担心。”

  雅思拉的约格语说得很蹩脚。不过,看见她从怀中掏出挡风的布,玛萝娜点了点头。

  雅思拉把斗篷的头巾掀到背后,用一块灰色的布遮住半张脸,然后又把头巾戴上,跟在大家身后下了马车。她低头走过罗塔年轻人身旁,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现在还能这样躲一躲,可吃饭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雅思拉虽然很担心这个问题,心情却逐渐平静下来。踏人罗塔人的屋子时,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并未觉得害怕。

  进门处是一间小屋,屋顶上吊着熏肉,地板上摆着罐子,两面墙上堆满了柴火。

  穿过这间小屋,推开另一个门,出现在眼前的是牧民们起居吃饭的大屋子。炉火熊熊燃烧着,屋里有些闷热。刚进屋时,雅思拉有些不习惯,双眼被烟熏得有点儿隐隐作痛。

  两个商队的人被分在三间屋子里。他们把怕湿的货物堆在屋子的一角,在屋里铺好寝具。蜜娜兴高采烈地在三间屋里跑来跑去,年长的牧民不时爱怜地摸摸她的头。

  雅思拉正在铺床时,巴尔萨走进屋里,蹲在她身旁低声说:

  “我跟牧民的头领说你脸上有伤,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脸,也跟队里的人这么说了,他们应该不会乱说话。”

  雅思拉点点头。巴尔萨凝视着雅思拉露在布外的双眼,问道:

  “你没事吧?”

  雅思拉莞尔一笑。见此情景,巴尔萨也笑了笑。她拍拍雅思拉的肩膀,站了起来。

  不久,风声肆虐,呜呜作响,屋子也被狂风吹得吱嘎乱摇。男人们涌进屋里,他们的斗篷上全是雪。

  “这场暴风雪真大,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风雪啊。”

  男人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屋里十分热闹。暴风雪很恐怖,不过有了异国他乡来的商队,男人们平淡的生活也变得热闹起来。

  屋子的墙壁吱嘎作响,雅思拉和蜜娜坐在墙边,风从墙缝吹进来。她们觉得很冷,就动手把行李挪到墙边。牧民头领注意到她们的动作,粗声粗气地说:

  “你们看看,约格的女孩多机灵啊。这么一来,就相当于有两层墙壁,屋里也会更暖和。你们真是好孩子!”

  蜜娜听到表扬满心欢喜,而雅思拉却感到一阵异样的情绪在心底涌动。因为这句“真是好孩子”让她想起了父亲。因为罗塔人的声音而想起父亲,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当晚,屋里热闹得如同在开“宴会”。罗塔牧民们使出看家本领用拉卤(一种用牛奶、蔬菜和肉炖制而成的食物)招待纳卡一行人。拉卤是一道用羊奶把肉炖得酥烂的菜。这道菜十分暖胃,而且由于其中添加了玛夷这种香气浓郁的蘑菇,完全没有了羊奶的腥膻味。

  他们还把牛奶制成拉嘎(奶酪),切成块,串在铁签上,放到炉火上烤。拉嘎烤到表皮焦黄后,他们再把它抹到切成厚片的巴姆(未经发酵的面包)上一起吃。

  纳卡也拿出了珍藏多时的约格好酒和香姆(一种点心)。香姆表面上裹满了砂糖,这些砂糖是用约格高超的制糖工艺制造出来的,很受罗塔人的欢迎。

  雅思拉一个人蜷缩在货物后面吃饭,大家都刻意装作没有看见她。

  从小屋往外望去,这场“宴会”似乎格外令人高兴。雅思拉第一次亲身体验到罗塔人的生活,第一次看见他们真心的笑容。

  如果此刻自己摘下蒙脸的布,他们脸上的笑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吧。雅思拉心想。

  巴尔萨来到雅思拉的身边,背靠行李坐下,伸了个懒腰。

  “今晚你能睡个好觉啦。”

  雅思拉说完,巴尔萨苦笑着说:

  “嗯,不过还得照看那些马。”

  然后,巴尔萨严肃地说:

  “纳卡头领和连恩头领都没有预料到暴风雪会来得这么快。我们本应该在雪季来临前就穿越拉库鲁地区。现在看来,得等到地面冻实,马车才能上路了。”

  雅思拉吃惊地看着巴尔萨说:

  “你的意思是,在期限前可能赶不到吉坦了?”

  巴尔萨摇摇头说:

  “这点倒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四只脚的强盗。”

  巴尔萨指的是狼。雪季是它们最饥饿的时候。狼平时大多袭击家畜,很少袭击人。不过,一旦它们饿极了,就会变成很可怕的动物。呼号的风雪如同狼的嗥叫,使雅思拉手上起了鸡皮疙瘩。

  “毛皮买卖是很危险的生意。在新约格皇国,皋魇(罗塔的猛兽)皮能卖到很高的价钱,不过只在它换毛的这个时期收购。同时,罗塔人愿意高价收购的夏苜(新约格皇国独有的一种牲畜用的草药)不到深秋时节根本采不到。所以,干这一行的人才不得不在这么危险的时期出门做生意。”

  听着巴尔萨的话,雅思拉不禁想:纳卡头领为什么要拖家带口做这么危险的买卖呢?

  “当然,相比之下,干这一行的人收入也比牧民高得多。纳卡头领从小就过着这样的生活,或许他压根儿没想过还有别的生活方式吧。”

  看着纳卡被火光映红的侧脸,雅思拉点点头。

  纳卡等人从小就在商队中生活,所以沿袭着这样的生活方式。罗塔的年轻人身为牧民之子,按牧民的生活方式生活着,自己身为塔鲁人的后代,则按照塔鲁人的生活方式活着。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的生活方式。

  巴尔萨是在哪里出生的呢?她又是怎么长大的?虽然很想问,雅思拉还是没敢问出口。

  一夜,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2、狼群来袭

  暴风雪连刮了三天三夜。

  大家都变得安静起来,为了节约食物,也不再像第一天晚上那样大吃大喝了。牧民们把食物分给商队的人,这让商队的人觉得很不好意思。牧民们不以为意地笑着说:“这种时候更该互相帮助呀。你们不也告诉我们各个国家的奇闻逸事,帮我们打发这无聊的时光嘛。所以,你们千万别客气啊。”

  商队的人也帮着牧民们照顾家畜。为了不在猛烈的暴风雪中迷失方向,他们一边拉着家畜的绳子,一边工作。

  第三天夜里,风声终于平静下来,众人反而觉得耳朵有些不适应。正当他们为暴风雪终于停息而松一口气时,一声长长的嗥叫“啊呜——”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一声嗥叫之后,许多嗥叫声都夹杂在一起,“啊呜——啊呜——”响彻大地。

  众人后背开始发凉。

  “糟了,暴风雪刮的时间太长,森林中的兄弟们好像饿坏了。”

  牧民们点起火把,手持弓箭或长枪走出屋去。

  眼见巴尔萨拿起长枪,雅思拉腾地站起来,叫道:

  “巴尔萨!”

  “马要是被它们吃掉就麻烦了!雅思拉,你好好照顾年幼的孩子们,让他们别害怕。我把他们交给你啦!”

  巴尔萨戴上手套,穿上斗篷和商队的男人们一起踏入冰天雪地中。

  屋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一片死寂。蜜娜很害怕。雅思拉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听屋外的动静。除了偶尔传来男人们说话的声音外,她什么也没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狼的嗥叫声——它们似乎已近在咫尺。

  蜜娜害怕得哭起来,紧紧抱住雅思拉不放。

  “别怕!它们进不到屋里的。”

  雅思拉轻声安慰她。蜜娜害怕地点点头。

  从牲口栏那个方向传来家畜惊恐的叫声、杂乱的蹄声以及家畜撞击栅栏的声音。玛萝娜脸上也浮现出不安的神情。男人们的怒吼声也越来越大。

  这时,传来了某个物体破裂的声音,紧接着是男人们的呼喊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雅思拉再也坐不住了。她戴上手套,举起火把,向外跑去。

  “玛萝娜,我出去看看!”

  “拜托你了!啊!蜜娜,你待在屋里!”

  蜜娜没有理会母亲,紧跟在雅思拉后面跑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空气冷得像冰一样,寒气穿过厚厚的斗篷,阴冷彻骨。每吸一口气,雅思拉就觉得胸口一阵发疼,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牲口栏四周火光闪耀,不时传来男人们的声音。

  “不行!太冒险了!这么追过去,你们也会落人狼口的!”

  牧民头领的话音刚落,随即传来了纳卡的声音:

  “如果丢掉四匹驮马,我们就完了!你别管我们!”

  雅思拉蹑手蹑脚地走近他们。没有人注意到她。在火光照耀下,她看见牲口栏上有个缺口。可能是商队的马听到狼嚎,受到惊吓,踢坏了栅栏跑了。

  纳卡使劲拉住拼命挣扎的马,不停地大吼着。

  “纳卡头领,我去追,你们在这里……”

  纳卡根本听不进巴尔萨的话,跳上马往森林深处追去。他的两个弟弟也跟在他后边飞奔而去。

  巴尔萨随即也骑上自己的马跟了过去。

  牧民们一边说“干什么蠢事呢”,一边跑去叫住在附近的其他牧民。留下来修栅栏的两个男人,似乎有点儿担心,一直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怎么办?不管怎样,先回屋告诉玛萝娜发生了什么事吧。雅思拉心想。她正要往回走,突然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钻进牲口栏。

  “蜜娜!”

  雅思拉惊恐地大叫。蜜娜不理会她,挣扎着爬上自己的马。牧民们惊讶地想要阻拦她,不料她钻个空子,从他们的手臂之间溜了出去。

  雅思拉冲到那匹马旁边,虽然脚底打滑,她还是拼命抓住马嚼子,从蜜娜身后跳上马。她想抓住缰绳让马停住,蜜娜却疯狂挣扎,拼命拍开她的手。

  “蜜娜!听见了吗?听见了吗?我不阻止你,你把缰绳给我!”

  雅思拉挣扎着抢过缰绳,往纳卡那个方向追去。

  她知道自己在干傻事,不过一想到巴尔萨他们可能会被狼吃掉,她就和蜜娜一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想要亲眼确认他们平安无事。

  “父亲……父亲……”

  蜜娜不停地喃喃自语。

  没有人比雅思拉更了解蜜娜此刻的心情。从前,她也曾如此拼命祈祷父亲平安。可惜神没有听到她的祈祷,最后,她只找到了一具被狼撕裂的尸体……

  雅思拉朝着黑暗中隐隐的火光奔去。雪还未冻实,马常常打滑,连坐稳都很费劲。一弯新月发出淡淡的银光。在月光照耀下,树木的影子如同蜿蜒的长蛇伸向远方。

  不知跑了多久,牧民们手中的火把发出的火光完全消失时,雅思拉看见一个黑影如流水般越过树木间,一个又一个……

  后背汗毛倒竖——是狼!一大群狼!

  不远处传来纳卡等人的声音,雅思拉看见他们抓住了跑出来的马。那里意外地没什么积雪。一棵巨树倒在地上,旁边有一块大石头,它们阻挡了马前进的道路。马被迫停了下来,被纳卡他们抓住了。

  雅思拉二人越想快点儿到那儿,越觉得马跑得太慢。她们心里万分着急,担心得连心脏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从一棵大树下穿过时,雅思拉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一下自己的脸。瞬间,她眼前的世界开始微妙地扭曲,黑暗的森林中出现了一条波光粼粼、哗哗作响的河流。

  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带来恐怖之神的河流)!

  和母亲一起见过的那条河也流到森林里来了!雅思拉心底涌起一股激流。

  “父亲!”

  蜜娜大声呼唤纳卡。纳卡回过头,看见蜜娜,大吃一惊。巴尔萨骑马来到她们身边,用力抓住马嚼子。

  “你们在干什么!”

  巴尔萨的怒吼把雅思拉拉回到现实之中。

  巴尔萨早已注意到自己已经被狼群包围。面对这么多狼,她知道很难保住一群人的性命,在这种时候又跑出两个孩子!

  愤怒之余,巴尔萨用长枪拍了一下马屁股,让雅思拉她们的马向纳卡的方向跑去。

  然后,巴尔萨驱马跑到倒下的大树旁,翻身下马,抽出放在马鞍里的柴刀,开始劈那棵树。

  “纳卡头领,你们也快用柴刀砍这里,这样可以用木头内侧干燥的地方生火。”

  纳卡等人慌忙照着巴尔萨说的做。树木都已被雪水打湿,很难生起火,不过大树内侧应该还是干的。

  点点绿光在黑暗中时隐时现——是狼的眼睛。狼群正逐渐向他们围拢。

  劈开树皮后,纳卡颤抖着试图用火把点火,却总也点不着。

  “雅思拉,你带着蜜娜躲到树下面!”

  被巴尔萨一吼,雅思拉慌忙从马上下来,拉着蜜娜挤进大石头与倒下的大树的缝隙之间。

  “托西,你们也站到我背后!用箭对付从树后面袭来的家伙!”

  托西等人绷着脸,站到雅思拉两人身旁,准备拉弓射箭。巴尔萨用嘴咬住手套,迅速脱下手套,扔到一旁。

  马不停地嘶鸣,后蹄腾空而起,几乎挣断系在大树上的缰绳。刹那间,两个黑影从雪地上飞来。

  巴尔萨转身,扔出火把。火把如利箭一般击中其中一只狼。这只狼一边抖落身上的火星,一边发出嗷嗷的叫声往回跑。巴尔萨挥动长枪,刺中另一只狼,脚用力一踢,狼飞了出去。

  倒下的大树终于生起了火,火势变大之前,狼群已从四面八方袭来。巴尔萨的长枪在空中呼呼作响,如同旋风一般横扫四方,杀死一只又一只狼。巴尔萨以令人称奇的速度移动着,不让狼群靠近他们。

  可是,狼实在是太多了。纳卡兄弟用弓箭对付从背后袭来的狼,不一会儿箭就用完了。

  “啪”的一声,一匹驮马挣断了缰绳。驮马因惯性朝巴尔萨倒过来,巴尔萨勉强扭过身体,躲开倒下的驮马。她的动作因此出现破绽,一只狼趁机张开血盆大口朝她的喉咙咬去。

  巴尔萨来不及躲闪,也来不及挥动长枪。只见她把左手伸进狼口,紧紧抓住狼的舌头,顺势把它的头摁倒在地,膝盖用力一撞,打断了它的肋骨。

  雅思拉紧紧搂住蜜娜,遮住她的眼睛。

  我不想死!雅思拉害怕得全身颤抖。

  神啊……神啊……雅思拉心中唤着。

  一股激流在心底涌动。雅思拉觉得身体被分成了两半,戴在雅思拉脖子上、肉眼看不见的槲寄生环开始闪闪发光,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河流,哗啦哗啦流动着。让她身体颤抖的圣河开始流动了……

  大脑内部迸发出炙热的白色光芒,光圈从心底向喉咙涌动。

  雅思拉清楚地看到了那个瞬间——银光从自己脖子上的槲寄生环往外扩散。她看见全身闪闪发光、露出尖锐獠牙的神朝黑暗中飞去。

  嗜血的塔鲁哈玛雅(恐怖之神),如同一把明晃晃的镰刀飞向狼群。雅思拉闻到了血腥味。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清醒地看见这样的情景,雅思拉清晰地感到了自己与神的紧密联系。

  宽广的河流在雅思拉体内流淌。河流离开雅思拉的身体后,幻化成一阵快如旋风的激流,伴着肉眼看不见的微光向外呼啸而去。塔鲁哈玛雅乘着这激流,向雅思拉的前方飞去。

  塔鲁哈玛雅在狼群之间穿行,一只只狼如同柔软的果实被抛向空中……

  多么伟大的力量啊!雅思拉觉得自己的身体膨胀了好几倍。

  没什么可怕的,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雅思拉陶醉于这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微笑着杀死一只只狼。河流呈圆弧形流动,所过之处,树木如同柔软的泥土纷纷应声倒下,木屑飞扬。

  雅思拉操纵着河流的流向,防止它触及巴尔萨等人。与神融为一体的雅思拉,继续着令她心情愉悦的杀戮。

  终于,周围陷入一片死寂。雅思拉自然地吸了口气,饱饮鲜血之后,塔鲁哈玛雅静静地退回雅思拉体内,消失在诺由古的河流中。

  所有人都吓得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万籁俱寂,巴尔萨环视四周,月光下到处散落着狼的尸骸。然后,她慢慢地把目光转向了雅思拉。

  雅思拉脸上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抬头望着巴尔萨。她的双眼熠熠生辉,眼里充满了生机,与之前那个性格内向的少女判若两人。

  看见这种眼神,一阵寒气从巴尔萨心底升起。

  巴尔萨伫立在寒冷漆黑的森林中,凝视着雅思拉。

  3、被困“壶牢”

  光线从头顶上的通风孔照射进来,凭借着微弱光线,唐达知道天亮了。

  唐达睁开眼时便已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现在身在何处。他抱着肚子,身体蜷成一团,只能祈祷头痛和恶心的感觉快点儿过去。被迫服用麻柯丝(一种草药,能麻醉人的神志)睡了太长时间后,醒来感觉就是不舒服啊。

  等疼痛逐渐消退,记忆也随之苏醒。

  那天,他们发现斯法鲁的女儿希哈娜瞒着父亲,暗地里进行着一项阴谋。回到客栈后,唐达差点儿被杀,干钧一发之际,斯法鲁救了他。

  斯法鲁警告女儿不要杀唐达,否则休想让自己按她说的做。

  斯法鲁是个有实力又有地位的咒术师,希哈娜借助那群孔武有力的男人,暂时制伏了他,但是他们既不能杀他,也不能伤害他,只能先暂时将他软禁起来。唐达这才有了充当人质的价值。

  虽然性命无忧,但希哈娜对待人质却十分冷酷无情。她根本不把唐达当人,动辄逼他喝麻柯丝草熬成的汤药,不在乎是否会损伤他的神经。

  从喝下汤药到睁开眼睛之间发生的事,唐达一概不知。只有等记忆一点点恢复,证明自己的神经没有受损,他才能松一口气。

  拂晓的晨光从通风孔照射进来后,唐达发现齐基萨被迫喝了**药。不过他喝的似乎并非麻柯丝,因为他醒来时没有唐达那么痛苦。

  就算天亮了,唐达也无从知晓目前身在何处。这座“牢房”连扇门都没有,墙壁、顶棚和地板连成一体,都是用黏土制成的。唐达觉得自己似乎身在“壶底”。顶棚很高,他跳起来也够不着通风孔。

  远处不断传来沙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风拂过草丛发出的声音。

  “这是哪里?”

  齐基萨低声问。

  “我也不知道。”

  唐达抬头望着通风孔。麻柯丝使他不觉得饿,只觉得渴。一想到不知道何时才会有水喝,他就越发觉得渴。

  “喂!”唐达大叫,“有人在吗?快给我们水和食物啊。”

  外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里连扇门都没有——想到这里,唐达不禁打了个冷战。

  顾虑到齐基萨在一旁,唐达不敢把不安表现出来。他在心底盘算:待体力再恢复一些,试试离魂术吧。不过,希哈娜等人不可能不防着我使咒术,说不定已经设好“结界”②等着我了。

  唐达想通过大声喊叫来减轻自己的不安。

  这时,地上出现了一个影子。在通风孔上方,一个人把手插进了通风孔……“啪”的一声,顶棚被抬起来了。由于逆光,唐达看不清来者的脸。

  “闪开!”

  话音刚落,一个大篮子随之掉了下来。

  下落的冲击力把盖子打开了,一团圆圆的东西和水瓶滚了出来。好像是食物和水。

  看着顶棚又将被盖上,唐达连忙大叫:

  “喂!我们想上厕所……”

  “砰”的一声,顶棚被安回原位。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回头扔个壶给你!”

  唐达和齐基萨对视一眼,说:

  “有吃有喝,待遇也算不错啦。”

  说完,他捡起那团圆滚滚的东西,伸手拍掉上面沾的灰。他从未见过这种食物,不过从手感和香味来看,应该是和罗塔的巴姆差不多的东西。

  “知道这是什么吗?”

  接过唐达递过来的东西,齐基萨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嚼。

  “和巴姆有点儿像,以前没吃过。”

  这里到底是哪里?唐达又思考起这个问题。那天巴尔萨留在塔奇亚店里的信上写着“在吉坦祭城交换唐达和齐基萨”,那么希哈娜肯定在往罗塔走。

  这里肯定是罗塔境内的某个地方,可是看守他们的那个男人怎么看也不像罗塔人啊。

  唐达把食物和水分给齐基萨,一边吃,一边告诉他在塔奇亚店里发生的事以及到目前为止那些事的来龙去脉。

  “吉坦祭城”这个词从唐达嘴里蹦出来时,齐基萨脸色为之一变,嘴里念道:

  “吉坦祭城……”

  唐达眨眨眼问:

  “吉坦祭城怎么了?”

  “吉坦祭城是昔日罗塔尔巴尔的圣城,也是萨达·塔鲁哈玛雅居住的宫殿所在地。”

  齐基萨告诉唐达自己从塔鲁·库玛达(影子祭司)那里听来的历史。

  现在的罗塔都城位于罗塔王国的南部。在萨达·塔鲁哈玛雅统治这片土地的时代,罗塔的气候比现在温暖得多,都城位于北部的吉坦附近。

  当时的圣城被称为斯拉·希·塔鲁哈玛雅(塔鲁哈玛雅所在之处),它坐落在茂密的森林之中,气候温暖宜人。城内有雄伟的宫殿、高大的树木和美丽的泉水。那时,甜美的果实压弯了枝头,许多猴子在城中玩耍嬉戏。

  可惜,如今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萨达·塔鲁哈玛雅被基朗王杀死,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消失之后,那里越来越冷,渐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基朗王为了纪念这个杀死萨达·塔鲁哈玛雅(与神融为一体的人)的地方,特地在那里建了一个祭城。

  同时,他在祭城附近建了一座罗塔式的城堡,派他的弟弟驻守在那里,负责守护北方的领土。

  吉坦对塔鲁人来说是昔日繁华的美梦之都,也是让人扼腕叹息之地。那里是塔鲁人的禁地,从他们决定隐姓埋名生活下去的那一刻起,就发誓再也不踏进那里一步。

  唐达皱紧眉头,心想:

  希哈娜到底在想什么?她不是要趁雅思拉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之前杀死她吗?为什么还要特意把她引诱到萨达·塔鲁哈玛雅居住过的地方呢?

  “倘若如此,雅思拉应该不愿意去吉坦吧?”

  唐达低声说完,齐基萨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说道:

  “可能雅思拉并不认为吉坦是禁地。”

  唐达惊讶地看着齐基萨问:

  “为什么?”

  齐基萨下意识地摸摸左手的伤口,情绪低落地说:

  “因为雅思拉完全相信母亲的话。”

  齐基萨低着头,开始娓娓道来:

  “我们的父亲五年前被狼咬死了。父亲死后,只剩下母亲、妹妹和我三人,母亲常常闷闷不乐。”

  齐基萨耸耸肩接着说:

  “可能是因为父亲死后,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困难。母亲真是太辛苦了。

  “大约从两年前开始,母亲像变了个人一样,突然开始讨厌影子祭司的教诲,不断告诉我们,塔鲁哈玛雅并非祭司口中的邪恶之神,而是塔鲁人的救星,是一位圣神。

  “我不相信母亲说的话,可雅思拉对母亲说的话坚信不疑。”

  齐基萨的脸变得有些扭曲,继续说道:

  “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就远离其他塔鲁同伴,独自生活。雅思拉和我都没有什么朋友。只有我们一家人住在圣地附近的森林中,离其他人居住的森林很远。”

  唐达静静地听齐基萨述说。

  “在我们出生前许多年,母亲背井离乡,独自来到祭司居住的圣地。

  “塔鲁人的圣地位于一片叫做夏恩的密林深处。罗塔人觉得那里住着恶魔,多数人从不踏足半步。我想是因为母亲极度害怕与罗塔人碰面,我们才会住在那里。父亲曾说母亲跟他结婚后,说服他把房子建在了远离其他同伴的地方。”

  “她为什么那么怕罗塔人?”

  齐基萨歪着头想了想,说道:

  “我也不知道。塔鲁人都不喜欢见罗塔人,不过为了买卖毛皮或其他东西,每年都不得不与罗塔人打几次交道。母亲想尽办法避免与罗塔人见面,她把和罗塔人打交道的事全都交给了父亲。”

  齐基萨抿抿嘴继续说:

  “虽然塔鲁人居住的村落都很小,散布在森林深处,但是亲戚之间一般会互相走动。祭司每月也会来村里给孩子们讲圣典或历史。

  “但是我从未到过别的村落,也没有见过别的亲戚,雅思拉也一样。只有祭司会定期来给我们讲圣典或历史。然而……”

  齐基萨偷偷瞄了唐达一眼,说道:

  “母亲变了以后,我和雅思拉也都变得很讨厌祭司的来访。因为祭司们一回去,母亲就会说祭司的坏话,让我们不要相信他们说的话。那时的母亲和原来温柔的母亲判若两人,我们很不喜欢。”

  齐基萨皱紧眉头说:

  “我想这是拉玛巫(神的侍者)向母亲灌输了什么。因为母亲常常瞒着祭司去参加拉玛巫组织的秘密集会。”

  “拉玛巫?”

  “他们是为了成为塔鲁·库玛达而修行的人。能够感受到诺由古气息的孩子,一到十四岁就被聚集到圣地,成为拉玛巫。雅思拉本来也应该成为拉玛巫。”

  “雅思拉能够看见诺由古?”

  齐基萨点点头说:

  “我不知道她是能看到,还是只能感受到。

  “但是母亲非常反对雅思拉成为拉玛巫。她说,‘我不想让雅思拉的人生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你母亲也曾是拉玛巫吗?”

  “不,不是的。拉玛巫是不能结婚的。母亲不是拉玛巫。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说这句话。母亲常说自己没能过上想要的生活,一直生活在逃跑、躲避之中。也许是我们出生前发生了什么事。”

  齐基萨叹了口气,摇摇头,言归正传道:

  “刚才我不是说到可能是拉玛巫向母亲灌输了什么吗?我想在年轻的拉玛巫中可能产生了与塔鲁·库玛达所传诵的圣典不同的想法。因为母亲每次参加完秘密集会回来,都会狂热地向我们灌输一些与塔鲁·库玛达的教诲不同的信仰。母亲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都充满了活力,显得非常开心。”

  齐基萨的眼神很复杂,既为有这样的母亲而感到耻辱,又有些怀念母亲。他继续说道:

  “雅思拉很喜欢母亲,总是黏着母亲撒娇。她不像我一样讨厌母亲的变化,还为消沉的母亲变得开朗而高兴。我想她现在还对母亲说的话深信不疑吧。”

  唐达喝了口水,用衣袖擦擦瓶口,把水瓶递给齐基萨。

  “说说雅思拉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吧。”

  齐基萨抱着水瓶,想了一会儿说:

  “雅思拉是个很老实的孩子,外柔内刚,很有同情心。真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齐基萨低着头瑟瑟发抖地说:

  “都是母亲不好!如果母亲没有做那种事,就不会被处死,雅思拉也不会变成那样……”

  唐达伸出手,笨拙地拍拍齐基萨的肩膀。

  齐基萨忍住眼泪。

  “雅思拉为什么变得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呢?你母亲是怎么做到的?”唐达问道。

  齐基萨低着头说:

  “我不知道。因为我看不见塔鲁哈玛雅。父亲死后,捕猎的工作便由母亲和我们俩来做。有一天去设陷阱时,雅思拉说了些奇怪的话。”

  齐基萨抬头看着唐达,继续说:

  “我们在森林里走着走着,走到了一个比别处暖和的地方。我们把这样的地方叫做诺由古恰怡(诺由古的水洼)。我们决定把陷阱设在那里。

  “我们设陷阱时,雅思拉变得焦躁起来。她一会儿竖起耳朵,好像在听什么声音,一会儿又睁大眼睛,好像在盯着什么东西看。她这样,让我觉得有点儿毛骨悚然,因为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似乎是想起了那时的情形,齐基萨眼神有些飘忽,回忆道:

  “雅思拉脸上的表情好像在做梦。那天晚上,母亲带着雅思拉出去了一趟。虽然她们什么都没告诉我,不过我猜她们多半是到拉玛巫那儿去了。

  “第二天半夜,母亲就带着我们到圣地的神殿去了。她们还偷偷潜入神殿内的禁地——萨达·塔鲁哈玛雅的墓地。虽然我强烈反对,但母亲根本不理我。

  “神殿的岩石上长着苔藓。我在那里第一次见识到了所谓的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明明是半夜,匹库亚(神的苔藓)却在肉眼看不见的河水冲刷下,闪闪发光……

  “母亲让我躲到树下,她只带着雅思拉,踩在那条‘河’里,往神殿的岩石后面走去。

  “她们一直没有出来。等他们出来的时候,天已开始泛白。

  “这把母亲吓了一大跳,她似乎没有想到过了那么长时间。母亲肯定是想趁天还没亮时离开禁地,结果事与愿违,我们被来参加黎明仪式的塔鲁·库玛达发现了。”

  往后的事齐基萨不愿再提。

  唐达也没有强迫他说,因为那以后的事情他已经大致从斯法鲁那里听说了。

  只有一件事他不得不问。他也不想折磨齐基萨,只是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可能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齐基萨,在辛塔旦牢城,雅思拉做了什么?”听到唐达叫自己,齐基萨抬起头来。

  齐基萨眼中浮现的痛苦和悲伤让唐达觉得不问这个问题就好了。

  齐基萨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

  “那天晚上,母亲被处死时,我们在行刑台后面,双手被人紧紧抓住了。很多人围绕着行刑台,有人同情,有人害怕,还有人在笑!”

  齐基萨的声音有些颤抖,愤怒地说:

  “竟然有这么残忍的人!我也想杀了那些在笑的家伙!我们拼命大叫‘救救母亲啊’,可没有人理我们。”

  唐达不禁抓住齐基萨的胳膊,很想对他说“不要再说了”。不过,齐基萨没有停下来,继续说道:

  “母亲被杀的瞬间,四周非常吵,有惊叫声,也有欢呼声。雅思拉突然抬头望向天空,翻起白眼……

  “她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两层,模糊不清,巨大的光圈从她的身体往外扩散……接下来的事发生在电光火石出现的瞬间。

  “黑暗中,忽然刮起一股强烈的气流,像隐隐发光的河流,又似一阵狂风,眨眼间杀死了许多人。

  “除了紧紧抱住雅思拉的我以外,连刚才按住我们的士兵,都在眨眼间被杀了。我看见离行刑台比较远的那些人想往外跑,可‘它’闪着光追了上去……谁也没能逃脱。”

  唐达听得全身毛骨悚然。齐基萨望着唐达,眼里含泪说道:

  “我们是杀人犯,杀了那么多人。如果那个时候我不逃跑,杀了雅思拉再自杀就好了!”

  “齐基萨,别说了。”唐达说。

  齐基萨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滴一滴……止不住地往下流。

  “雅思拉好像什么也不记得,就连闯入萨达·塔鲁哈玛雅墓地和母亲被处死的事情都不大记得。这些不是雅思拉的错。如果母亲没有做那种事,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所以这不是我们的错。

  “但是,事情越来越严重,牵连了许多人,已经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了。”

  齐基萨掩面哭泣,继续说道:

  “我想见雅思拉。在雅思拉再次杀人前见她一面,告诉她这些事情。要是能让我们自己做个了结,不要牵连其他人就好了。为什么会这样?”

  唐达揽过齐基萨,齐基萨伏在他的胸前大哭,边哭边说:

  “对不起!我不想把你和那个女人牵扯进来的!”

  唐达用力抱紧齐基萨说:

  “不是你把我们牵扯进来的。这是我们自己的决定。就算我们因此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唐达很懊恼,要是罗塔话说得更流利些就好了。

  唐达抱着齐基萨望着墙。听斯法鲁说的时候他没有感觉,现在才突然发觉雅思拉真的很危险。

  巴尔萨!唐达在心中呼唤着巴尔萨。巴尔萨为了救他们,肯定在前往吉坦的路上。

  希哈娜的陷阱与雅思拉——巴尔萨面临两个危险。在她抵达吉坦之前,一定要见她一面。唐达心里想。

  夜深人静,借着通风孔附近一丝微弱的亮光,唐达陷入一股深沉的无力感中,备受煎熬。

  试试离魂术吧。听着齐基萨的呼吸声,唐达心中犹豫不决。

  希哈娜精通咒术,或许早已设下“结界”以防唐达使用离魂术。一旦陷入“结界”,魂魄被希哈娜控制,他就会变成只会呼吸的“活死人”。

  可是就这么待着,也不是办法啊,一定要尽快见到巴尔萨!如果能够顺利逃过希哈娜设下的“结界”,对看守的人施法,应该能够逃出这里。唐达决定碰碰运气,冒险试试离魂术。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动手之际,突然听见牢房顶盖被打开的声音。

  唐达吃惊地抬头往上看,掉下来的泥土飞到他眼睛里。他一边流泪,一边揉眼睛。突然,一条绳子扑通一声掉到他膝盖上。

  “让开,别挡在中间。”

  有人小声说了一句。唐达和被弄醒的齐基萨刚爬到墙边,那人就跳了进来。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点着火。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斯法鲁!”

  斯法鲁连忙伸手示意唐达不要说话。

  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把从上面垂下来的绳子递给唐达,用约格语轻声说:

  “我是来救你的。快顺着这根绳子爬上去!”

  “齐基萨呢?你也能把他救出去吗?”

  “不,齐基萨要留在这里。”

  唐达放开绳子说:

  “那我也不走!”

  斯法鲁急忙把绳子又塞回唐达手中,用罗塔语说:

  “听着!希哈娜绝不会伤害齐基萨。相信我!我终于发现她的惊天阴谋了。”

  斯法鲁顿了顿,看了一眼齐基萨说:

  “希哈娜回来后,就会把齐基萨从这里放出去。女也不但不会伤害齐基萨,还会把他当做贵宾招待。”

  说完,斯法鲁转向唐达,说道:

  “可你一定会被杀死。希哈娜会想尽一切办法把齐基萨留在身边。如果你带着他逃跑,希哈娜和她的同伴一定会全力追击。光靠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逃脱。”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你走吧,唐达。”

  齐基萨小声但坚定地说。

  “我没事。你一定要逃出去!如果……万一……”

  齐基萨说不下去了。唐达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伸出手,按住齐基萨的肩膀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不忍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出去找雅思拉。我一定会尽全力救她。你一定要坚持住。”

  齐基萨握紧唐达的手。

  斯法鲁用罗塔语说:

  “你肯定能见到你妹妹。希哈娜,也就是我的女儿,她一定会说很多甜言蜜语哄你。齐基萨,你一定要好好想想,塔鲁人为什么长久以来主动隐居避世,祭司们为什么把圣典代代相传。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相信希哈娜的话。”

  “什么意思?能不能说得更明白些……”

  斯法鲁打断齐基萨的话:

  “如果有时间我一定慢慢解释。不过现在时间紧迫,只能靠你自己好好思考了。唐达,快往上爬。”

  唐达再一次握紧齐基萨的手,然后抓住绳子,脚踩着墙壁一步步爬了上去。越接近洞口,空气中的草香越浓。

  当他的手抓住洞口边缘时,有人紧紧抓住唐达的手腕,用力往上拉了他一把。唐达吓了一跳,不过那个男人压根儿不理会唐达,开始使劲往上拉斯法鲁那条绳子。

  环视四周,唐达发现原来自己在河堤上,在牢房内一直听到的是潺潺的流水声。

  河堤被枯草掩盖,斜伸入河中。河边点点灯火,冰冷的空气中有一股烟火味。

  有人正沿着河堤从远处走来。斯法鲁从唐达身旁跳出来,看清来人后,紧张地说:

  “看守的人回来了,快走!”

  唐达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斯法鲁抓住唐达的手,拉着他从河堤往下滑。

  他们从冰凉的枯草上滑过,来到岸边。河上漂着一只小船。刚才拉唐达一把的男人率先上船,然后把唐达扶上船。斯法鲁熟练地解开系在岸边树木上的缆绳,轻盈地跳上船。男人屈膝蹲在船尾,手握一根类似船舵的细木棒。斯法鲁也单膝蹲在船头,手握船桨。

  小船在水中像鱼一样灵活。斯法鲁与男人配合默契,微微摇动船桨和船舵,让小船在水面上滑行。小船顺流而下,几乎没有溅起水花。

  不久,两岸的灯光便消失在身后。斯法鲁开始说话:

  “这条河名叫拉瓦鲁河。刚才的灯光就是从我们卡夏鲁家的烟囱中透出来的。那里是我母亲的远房亲戚居住的村庄。村长很年轻,叫卡法姆,是希哈娜的表哥。”

  斯法鲁的声音随风传来:

  “希哈娜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因此深信自己无所不知。不过,年长的人有很多不为年轻人所知的过去,我也有许多希哈娜不认识的朋友。”

  斯法鲁得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她要是知道我跑了,会很吃惊吧。”

  斯法鲁的笑声融入寂静的夜,渐渐消失了。

  ①驮马:运送货物的马。

  ②结界:咒术师使用的保护特定区域的咒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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