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始的地方

  【一】

  夏天的早晨让人倦怠。被噩梦困扰的神无,在缠绕不清的闷热中醒来,无言地眺望木造天花板好一会儿。不停地眨眼,转头确认旁边的情况。蜷缩着身体背对神无躺着的是母亲·早苗。

  她想要开口喊母亲,但母亲那僵硬的姿势透露出拒绝跟外界交流的气息,结果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神无轻轻地起身,看了看枕边的闹钟。

  六点二十五分,距离闹铃响起还有五分钟。手指在失去光色的时钟表面滑动,把闹铃键恢复原位然后站起来。头脑还是一片混沌,四肢却机械性地叠好床单。

  昨晚睡得不好。早苗那欢笑、叫喊、沉溺酒精、然后开始哽咽痛哭的不寻常样子深深烙印在她脑海中,甩也甩不掉,变成了一个不安而抑郁的噩梦。房间内残留着浓烈的酒气,在闷热气温下酿成了让人作呕的臭味。

  神无拉开窗帘,警惕地观察外头的情况,打开窗户。

  流淌而进的风挥散了室内沉闷的空气,神无悄然叹息。沉默地换上制服,讨厌露出皮肤的她即使被周围的人报以奇怪的眼神,也不分季节地穿上长袖衣服。可以说那已经成为习惯了。

  换好制服的她把睡衣放到洗衣机中,视线落在月历上静止不动。她伸出手撕下一张月历,她的生日要来了。

  九月一日除了是通告悠长的暑假结束的日子外,同时也是她的生日。

  视线从月历上移开,神无到洗手间刷牙洗脸。尽管睡过了但还是觉得脑袋很沉,眼前视线一歪,神无慌忙跑到洗手间,停住呼吸闭上眼睛,等待那阵晕眩过去后再睁开眼睛。

  镜子映射出一张毫无血色、疲倦不堪的少女脸容。肌肤上血色全无,可以用苍白来形容,衬托得那头长发更加黑亮。失神地听着头发划过肩膀时发出的透明声音,神无盯着镜子中那尸体一般无力的少女。

  思维无法集中,想泥沼一样混沌一片。

  轻轻摇了摇头,神无扭转身,看到早苗还跟刚才一样背对自己。神无拿过围裙,再次确认时间后走进厨房。经常工作到深夜的早苗,早上无法太早起来,多是由女儿神无准备早饭。

  她正要打开冰箱,公寓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打扰了。”

  神无看向玄关。

  “朝雾?朝雾,神无?”

  一道年轻的男声越过门板传来。不订制报纸,极力避免跟邻居交流的她家,平常白天也甚少有人拜访,更别说一大早了。但门板上不断重复的敲门声推翻了这个结论。

  神无毫无感觉地听着敲门声,呆呆地盯着门板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经过早苗身边时看了她一眼。不断响起的敲门和呼叫声——穿过薄薄的门板的这些声音绝对不能说安静,但经管如此,早苗还是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那僵硬的背影散发出强烈的拒绝气息,神无无言地走向门板,透过猫眼窥探门外。外头站着的是意料中的年轻男子,陌生的制服是某处的吧——神无如此判断着,打开了门锁。

  那是一个跟神无年纪相若的男子。蓄着二分头,身材高挑,宽阔的肩膀给人一种运动健将的感觉。神无抬起头,看到个性圆形眼镜下的沉静眼瞳半眯着,散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光芒。

  那神色有点怪异,别说是笑了,甚至有点悲伤。察觉到那视线,神无不由自主缩了缩身子。

  “太好了,我以为你还在睡呢。”

  男子垂下眼睑敛去表情,挤出一个微笑,发出开朗而压抑的声音。

  “请问……是哪位?”

  “我叫士都麻光晴,是来迎接朝雾你的。”

  男子对茫然的神无苦笑了下,以陌生的声调宣告。尽管听过好多次关西腔,但男子的口音跟方言又有着微妙差别。

  “迎接……?”

  朝雾不解地歪着脑袋。

  “很抱歉,今天起请你穿这套制服。”

  神无看着制服。幸好她能上距离家最近的公立高中,那制服就是该高中的制服。往长袖衬衣上一拉就好的领带,格子花纹的裙子。雪白的袜子——无论如何都不习惯的高中制服。

  神无看着自称光晴的男子。

  他穿着的短袖衬衣的口袋上有着刺绣。纹章的图样上有类似雄鹰的物体,同时也画着樱花,很是引人注目。松垮垮的领带是红底白斜纹,蝴蝶结则是黑色,整体构成了沉静的感觉。

  陌生的制服。

  也许是市内的高中,也许是别的。

  神无对此并无兴趣。只是看着一大早到访的奇怪客人,谨慎地不开口。他避开了她的视线,看向狭窄公寓里面的女人。

  “真的非常抱歉,我带走您女儿了。”

  语调有点生硬。少女抬头看着对躺在公寓里面毫无反应的目前说话的男子。

  “鬼的使者吗?”

  听到中年女人破碎的问话,男生没说什么,只是眯着眼。

  “我来迟了,很抱歉,但始终会来迎接她的。虽然在情况变得无可奈何时来是非常不好。”

  男子吞了吞口水,然后以沉痛的表情看着僵硬的少女说:

  “华鬼在等你。”

  安静过头的车厢中,神无靠在椅背上呆呆地看着车窗外流逝的景色。

  车子通过高速公路收费站,在无尽头的道路上奔驰。连道路标识都没有注意的神无,完全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

  也许该对男子抗议。

  对于在公寓单方面宣告的内容,男子完全没有更详细的说明。然后,不算暴力,但也是强行把她押到车厢中的,也许潜意识上就无视神无吧,男子甚至没多说什么。本来应该问清楚男子,有危险的话就逃走——明知道该这样做,神无却只是无言地盯着窗外消逝的风景。

  她脑海中只有早苗的样子。

  母亲什么都没说。尽管独生女儿被陌生男人带走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躺着,动也不动。

  ——无所谓了。女儿的存在对她来说是个重负。

  神无不得不这么想。自懂事一来,早苗就没有对神无笑过一次。闭起眼睛用力思索,也只看到母亲阴郁的侧脸。

  别说跟女儿接触了,早苗连视线交汇都极力避免着。肯定因为母亲的性格比较清冷吧。

  妨碍性的存在消失了。

  “神无,”光晴突然对陷入暗黑思想、呆呆盯着车窗的神无说,“你不害怕吗?”

  听到意外的问话,神无将视线转向光晴。

  “要被带到哪里、华鬼是谁、自己会怎样,你都不问吗?”

  “为什么……?”

  “啊?”

  “我这样问会比较好吗?”

  “——不,不,对不起。我是来带走你的人,这样问感觉很奇怪。”

  神无询问发出奇怪问题的男子,他则别开脸慌忙摇头,像被踩到痛处似的脸容扭曲。然后深深地叹口气,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

  “华鬼真恶劣。”

  男子仰着头,低声说。

  “为什么一直都放任不管呢。十六年来完全不帮助你,只是把你丢在一边。”

  男子那责怪的口吻让神无无法回应什么。光晴伸出右手覆盖在脸上,像是要把感情全部掩盖掉——然后声音从指缝间流淌出来。

  “女人就该被爱护着,像花那样被呵护。那蠢材太疏忽了。”

  那声音异常严厉,阴沉而破碎,似乎跟抱怨对象很熟悉。车厢内慢慢地蔓延一股紧绷感。神无抬起头。

  看到了金黄色光芒,鲜艳而冷淡的金光。男子那败走野兽般充血的眼瞳散发出人类所没有的色彩,无言地仰望虚空。一股跟昨天在小巷中相似的感觉袭来,神无缩缩身子,背在身后的手摸了摸车门。打开行驶中汽车的车门会有什么后果,小孩子也知道。尤其车子还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现在跳车绝对不可能平安无事。

  但是神无没想那么多,只是摸索着车门各处。就算受伤也比留在这里好——这种想法涌上神无胸口。跳到高速消逝的风景中,肯定会很快乐。

  跟母亲一起是苦难。充斥在狭窄公寓中的沉重空气日渐浓重,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甚至想只要能离开那里,到什么地方去都没所谓。跟居住在同座公寓的大学生碰面也好、跟公寓管理员碰面也好,都让神无痛苦得要窒息。

  所以她想到别的地方去。

  这男人看上去有点温柔。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看上去温柔的只是外表。这男人跟那些家伙没有不同,一旦松懈,他就会以捕捉猎物的野兽眼神测定彼此距离,然后趁机扑倒她。

  “对不起!”

  发现神无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摸索着车门,光晴慌忙靠向另一侧的车门。

  “我没有想过伤害你的。”

  光晴发出跟身材好不吻合的慌张声音,神无看着他的眼睛,手指终于摸到开启车门的凸起。回响在体内的钝重震动,轻微的响起——呼~~风在背后鼓动着,身体像被吸住一般往后倒去。

  “危险……!!”

  灰色的世界在彷徨的视线中扩大。下一个瞬间她的手腕被捉住,一阵猛烈摇晃后,她被拉回车厢内。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的神无扶着椅背,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指尖,伴随着关门声,卷起奇妙漩涡的风消失了。这时候她终于发现自己跟光晴站在一起。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刚才那状况,就算他会生气也不出奇,但光晴却只是心痛地抱着她。跟询问有没有大碍的伺机说了一句没事后,他拘束地在狭窄车厢内移动,坐在椅子上。那位置比刚才更加贴近车门。他把半个身子都压在车门上,看着视线终于从指尖移开的神无。

  “没事了,我不会加害你的。我、高槻、早咲都会守护你。所以只要你呼叫我们的名字,我们就会出现。”

  被光晴声音安抚的神无看着他,金黄色的眼瞳不知何时变回了黑色,冷然的光芒消失无踪。不知道那现象代表什么的神无环抱住自己轻微颤抖的身体。察觉到神无气息不在紊乱,也许为了不再吓到她吧,光晴身体还贴着车门,缓缓地说:

  “十六年前我们就想把你接过来,但华鬼下命阻止了我们。”

  视线从环抱自己的神无身上移开,继续说:

  “看着吧,我会是第一个揍他的人。”

  光晴露出一抹挑战性的微笑,而他也实行了那句话。当车子停下后,他们站在“私立鬼之里高等学校”的豪华门扉前——如果没有门牌标识的话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这里是所高中——某个男子一出现就被光晴出拳打飞了。

  男人垂下脸,藏在漆黑头发下的锐利眼光射向光晴。

  “你……”

  男子吐出口腔中的血,一脸怒火地站起来。

  木藤华鬼——鬼的末裔。

  上学时在正门被殴打的是,私立鬼之里高等学校的学生会长。

  【二】

  私立鬼之里高等学校是当地名门后裔上的学校。创立近百年的响亮名声和庄严气息,重视形式之余也夹杂着丝丝自然活泼,目标是让学生自主自律——这是学校创立一来的理念和精神。

  学园占领了整座山,在广大土地的一角矗立着三栋金碧辉煌的雄伟校舍,从南按顺序数下来分别是被称为“学生栋”的南楼;职员室和保健室、社会科教室等一般上课用教室云集,被称为“教学栋”的中央楼;最后就是聚集视听室和实验室,被称为“特别栋”的北楼。就算平常不用的教室和厕所都不惜金钱似的全部安装冷暖设备。甚至连地暖室都有。

  校舍前方有一个像把山体切开的广阔运动场:四个网球场、两个足球场、一个棒球场、橄榄球场、用于手球的长距离球场,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运动设施。十个50米长的温水泳池——可以说是浪费金钱吧。连篮球部、剑道部、桌球部等社团使用的室内运动场、柔道部和空手道部用的竞技场、偶尔使用的讲堂也齐备,让人怀疑这里真的是高中吗。

  鬼之里高校是所男女混合的住宿制高中。

  走出校舍正门的东门就会看到铺设平整的通道,延续一公里然后所有分开。往南行是男子宿舍,往北走是女子宿舍,直走是职员宿舍。很多人听到男女混合校还是住宿制会忍不住皱眉。虽然说男女生宿舍距离满远的,但始终是同年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们聚集在同一地块上,校方也无法断然不会出差错吧。

  但让人意外的是,这学校的纷争极少。那是因为校舍东边建立了职员宿舍,能监视着毫无遮拦的两座宿舍楼,而且宿舍间还有认真的宿舍长进行巡逻。

  鬼之里高校个宿舍都有4个宿舍长,每学年有3个宿舍长,还有统领全体的总舍长——那是完全统率男女宿舍的8个人。全靠这几个带头的舍长,鬼之里学校宿舍几乎无需老师插手,运营得非常顺利。

  而鬼之里还有一个很罕见的体制。

  “执行部的会长好像打了学生会会长哦?”

  学生们秩序井然地排列在宽广的室内运动场上,他们面前的讲坛上站着一位腰背挺直的上年纪的男人。上年纪的男人看着学生,演说着悠长暑假的成果和新学期的计划。

  “执行部——士都麻前辈打了木藤前辈?”

  听腻了校长说话的女学生们小声地开着小差。虽然不是多惨烈的光景,光是容貌、立场、行动都惹人注目的两人,一见面就打斗无疑会成为学生们热烈讨论的话题。

  “他们的关系真的不好吗?”

  少女压低声调问。

  学校中存在着学生会和执行部两个组织。

  学生会会长木藤华鬼是位风流成性,总是讽刺别人的毒舌男子。他对待老师的态度恶劣却意外受学生欢迎,说起来他的行动完全跟学生会会长的身份不相符。即使他不说话,那端正的脸容和比例完美的身材都很引人瞩目了,再加上他最近奇特的言行举止更让学生们关注不已,木藤就是这样的男子。

  学生会的主要活动是统治学园。为了解决、预防种种麻烦而成立的机构,关于学园营运的问题必须先得到学生会通过才会下达到教师层。学生会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选拔舍长,在这工作上学生会是无微不至地管理着。

  传说没有学生会那模仿志愿者精神的活动的话,鬼之里高中的老师会在一个月内过劳死。当然,华鬼什么都没做。即使上层没有干劲,只要知人善任就能轻松搞定麻烦了。华鬼就是这道理最好的例子。

  原本优秀人才都是仰慕华鬼而聚集起来,在这一点上有部分人却不太服从华鬼。

  现在唯一能跟学生会抗衡的是原本必须跟学生会合作的执行部。

  执行部的会长是士都麻光晴,有着挺拔的身材和清爽的容貌,喜欢戴着圆形细框眼镜。除了跟华鬼不相伯仲的俊俏容貌,光晴的和蔼体贴性格得到了学生群体压倒性的支持率。

  原本更多人支持光晴当学生会长。但执行部是在球技大会、学园祭、文化祭、修学旅行等娱乐活动领域,倾尽心力使之更加精彩的机构。就是说以喜好热闹的人为中心运转。比起学生会长,执行部会长更能凸显光晴的本领,因此学生们就把他选为执行部会长,然后把华鬼推上空缺的学生会会长位置。

  一是负责学园运营的“政治”、一是真的喜欢“祭典”的集团——在华鬼跟光晴站在不同领域的顶峰前,这两个机构的关系还算不错。

  “好像是突然打起来的。士都麻前辈把手放在木藤前辈肩膀上,突然就出手了。”

  像在开讨论大会的女学生手舞足蹈地说明着。女学生模仿当时情景把拳头落在同伴身上,听得入迷的同伴发出惨叫。

  “好痛的样子。”

  “接下来请学生会会长说话。”

  少女们的讨论一下子消失,室内静寂一片。讲坛上早就不见了校长的踪影,出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玲珑少女。黑绿色的长发散发出艳丽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在圆圆眼瞳上造成阴影,高挺鼻梁下是蔷薇色的嘴唇,出色的五官组合成美丽而平衡的面貌。隔着制服也能清晰看出的完美身体曲线,比一般高中生要成熟多了,不过全身散发出凛然高洁的气息,让人无法把她跟卑劣妄想联系起来。

  她是学生会副会长须泽梓。

  被副会长的声音吸引的少女们看向讲坛。侧耳倾听学生们讨论的神无也转向同个方向,一个男生从舞台侧面走出来。

  原本还是慵懒地看着讲坛的神无,发现那男子就是被光晴揍的人后,眼神闪了闪。尽管说是全校学生会的表率,但举止却非常任性。

  讲坛上的梓轻轻苦笑。轻易俘虏女人心的男人,别说对周围作出反应了,连对自己到底有多大魅力的问题都漠不关心。对修长的手脚和匀称的身体、锐利得紧抓住人心的恶魔魅惑眼神也完全没有兴趣。

  华鬼接过麦克风。

  “大家特意过来这里,我就宣布一件事吧。”

  喉咙中涌出笑声,华鬼睨视着学生们。

  “我的新娘来了。”

  学生会长握住麦克风说出不逊至极的嘲笑话语。学生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爆发出阵阵疑惑的骚动。

  “啊、那个蠢材——”

  其中执行部会长——士都麻光晴脸色一变。

  “今晚我要举行结婚典礼。”

  开学典礼的讲坛上,木藤华鬼丢下一个最大级别的炸弹。

  从室内运动场往走廊涌去的学生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习惯华鬼骄傲自满态度的学生们,所谈论的话题完全围绕着那内容。尤其看到老师们也非常吃惊的样子,学生们更加确定华鬼的话非常劲爆,从而关注度也随之更高。

  “刚才的人就是鬼之里的学生会长,帅吧?”

  神无为了避开别人的视线低下头走着。而和她并肩走着的少女,薄薄的红唇拉伸出微笑形象。她晃动着漆黑长发,歪着脑袋窥探神无的脸。那是个五官出色得让人联想到日本人偶的美丽少女。

  “我叫江岛四季子。一个班的。”

  “我是关根优奈。”

  神无看着自称四季子的少女,突然对面传来清脆的声音。神无震惊地转过头,看到了一个高个子的少女不太高兴地俯视着神无。

  “我是朝雾神无。”

  她不安地报上名来,四季子马上绽放一个如花笑容。

  四周的少女都是能被称为美少女的类型。环视过去,同班中多是容貌美丽的少女,神无身处其中觉得非常不舒服,同时也害怕别人的打量,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你父亲从事什么工作?”

  连神无脸色不算好都察觉不到的四季子爽朗地问。神无看着地面。吵杂的声音进入耳朵深处,一个字一个字地朝她压过来。瞬间满是人的走廊阴暗下来,狭窄的公寓情景在脑海中苏醒。

  “这时候转校,很罕见呢。”

  远处传来少年的声音。少女语气肯定地说着,毫不在意神无的毫无反应,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着杂谈。

  围绕着反季节的转学生,走往教室的学生们的视线饶有趣味地转移到同班同学身上。

  “木藤前辈的话。”

  “啊,我也很有兴趣。”

  快步踏上阶梯的男学生回头说。

  “真的要结婚吗?”

  “开玩笑吧。”

  “是啊,一般都不会是真的。”

  “但是木藤前辈不像是开这种玩笑的人。”

  “那是怎样?真的要结婚吗?”

  “不可能啦。”

  尽管上楼梯期间,但男女混合的讨论声不绝于耳。讨论最后紧张到学生不可能结婚、对方是谁之类的话题上。

  “我听说他跟副会长交往啊。”

  “须泽前辈?搞错了吧。我听说是跟书记的竹内前辈。”

  “跟执行部的间宫前辈也传过绯闻了。”

  “不,是泉前辈。之前还被拍到照片了。”

  列举出校园内出名的女学生,这不是那不是的讨论着,到达三楼时大家都疑惑了。

  “谁才是真的?”

  回归到最基本的讨论。

  跟谁都有过绯闻。华鬼这个人的交友关系繁盛到绯闻不绝。

  木藤华鬼的风流众所周知,来者不拒去者不留,但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桃色纠纷,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厉害的。

  “但是——”

  在写着一年五班的黑色木牌下停住,少年打开教室的们,顿了顿才继续说:

  “前辈也说了吧,新娘已经到了。”

  “嗯,是说过。”

  走在后头的少年点头。进入教室,学生们没有做好,反而还围聚在一起讨论。

  “不过那种说话方式真讨厌。”

  “是啊,一般都不会这样。”

  “像在说行李的感觉。”

  率直的意见在教室内回响。无论经过如何,既然决定跟对方结婚,对方就肯定很重要——有着如此观念的他们,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行李吗。”

  坐在讨论圈外的教室一角,听着同学对话的少年说出这个词,视线停驻在位于讨论圈中心的神无身上——她静默地坐在指定的位置上,毫无表情地盯着桌子一角。

  看到这情景,他不由得叹息。

  尽管刚才被人包围讨论了,但神无还是毫无反应,除了说出名字外,其他一概不回答,只在短短的瞬间眼珠子闪了闪。这种异常的状况,班级中谁都没发现。

  那是何等的悲剧。

  “水羽?”

  被友人一喊,少年的视线从神无身上收回来。

  “怎么了?”

  “……怎么说呢……”

  少年——水羽再次深深叹息,耸耸肩,甘栗色的头发随着动作飘扬,看到他的样子,朋友瞠目地说:

  “你。”

  “嗯?”

  “如果是女生就好了。”

  “嗯,是是。对不起,一不小心就这样了。”

  听到朋友遗憾的说话,水羽苦笑。虽然鬼之里高中有极多的美男美女,但水羽的美丽仍然是超群的——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和唇瓣,再加上娇小的身材,整体感觉比实际年纪更小,因此被误认为中学生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水羽走在街上异常受瞩目,总是有人不分性别地跑过来搭讪。因为已经习惯了,所以他只是笑着拒绝。

  水羽偷偷盯着神无。

  “总觉得很生气。”

  他说出毒辣的话,又呼呼地笑了。

  “啊?”

  “木藤华鬼,真是气死人了。是不是庇护衣保护得太好,所以他才那么肆无忌惮呢?”

  “啊!?”

  “没有没有,开玩笑。”

  他对糊涂的友人露出跟往常一样的微笑,有点落寞地说:

  “……我要他后悔。以三翼的力量让他不在自以为是。”

  水羽以与其说爱护不如说批判的辛辣口吻说。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可怜的新娘身上。

  【三】

  无法呼吸。

  无论在哪里,做什么都会被人注意。不逃到别处去的话,她就无法呼吸了。

  ——到哪里呢。

  喉咙深处传来讨厌的声音。无法理清是不是脑内想法变成语言脱口而出了,神无喘息,贴着墙壁往前走。但是脚步不稳,呼吸一片紊乱,冷汗直流。平常甚至忘记跳动的心脏此刻在胸口内狂跳。

  “哪里呢……”

  没想到有人的地方,能更加畅快呼吸的地方,能不必在意别人眼光的地方。哪怕快一秒——对,她全身的细胞都在要求着。

  神无像被什么追赶似的,拼命往前走。尽管那速度在别人眼中看来是慢得惊人。但对现在的她来说,那已经非常费劲。

  她艰难地拖动着沉重的双腿,来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喘息着。校舍与校舍中间建起了庭院,面积广得让人吃惊,跟附近的大自然几乎毫无区别地连接,形成了“森林”。跟满眼是沉淀空气的城市不同,庭院中吹拂着比想象中更加凉快宁静的风。

  但神无的本能告诉她,还不够。

  必须到人烟更少、更加孤独的地方,庭院给予她的安全感太脆弱了。所以为了不跟任何危险人物碰面,为了维护自己的安全,她必须确保逃生通道的顺畅。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以前母亲总是严厉要求她,不让她外出,但想起来,也许是自己拒绝接触外界。

  害怕外出。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

  什么时候有那样的想法呢,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怯懦呢。

  “喂,找到了找到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神无身体僵硬,以为四周空无一人的她倒抽一口气惶恐的回头。

  “你逃到哪里都没用,你身上可是有烙印的。”

  被安抚暴躁猫儿般的声音弄得鸡皮疙瘩都竖起的神无眼前,出现了四个穿着制服的男生。站在后方的男人粗鲁地拉着领带。

  “可恶,忍不住了。”

  “原本以为是更加美丽的女生……为什么要烙印这样的女生?”

  “真是乱来的家伙。”

  “是不是搞错目标了?”

  男生们在对话途中发生了变化。神无看到他们眼瞳的黑白褪去,转而染上金黄色,吓得脸色一片苍白。不是普通人,不可能是普通人。有着野兽般充血金黄眼瞳的人,不可能是人类。

  昨天见到的男人也好,今天早上见到的男生也好,他们肯定都不是普通人。

  “这气味——让男人狂乱的媚香。”

  男人在齿缝见发出的嗤笑声让神无更加恐惧。

  “就这样带走?”

  “先尝尝味道吧,他又没说要毫发无伤地带回去。”

  男人们笑说,不怀好意地靠近她。神无的视线无法从他们身上移开,虚弱得快要倒下的身体不断后退。

  窒息。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种事呢。

  这世界只有恐惧和绝望。神——没有神。

  “怎么了?你应该习惯了吧,有烙印的小姐。”

  “别过来……别碰我!”

  神无慢慢伸出手,悲鸣着。听到她悲伤的呼叫,男人们露齿一笑。

  “一会儿我们会让你很舒服,别说扫兴的话。”

  迅雷不及掩耳,男人伸出粗壮的手臂,捉住了神无的制服,强行把她拉住。

  “不……!!”

  耳边响起单薄衣料撕裂的声音。隐藏在衣料下的肌肤,让男人们瞬间静默。从长袖白色水手服中延伸出的手臂、脖子、以及比普通制服长几分的裙子下的双腿皮肤都宛如白玉桃子一般。男人们当然也认为她躯干的皮肤也像光滑的白玉桃子。

  “哇,这个女人。”

  但是现实远远超出想想。白得有点恶心的皮肤被无数新新旧旧、数也数不完的伤痕淹没了,治好的伤口中有皮肤已经新生变白的,也有沉淀着无法消除颜色的伤痕,散发出疼痛的感觉。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朵深红色的花。

  那是被称为刻印的“鬼之花嫁”的印记。虽然说是花朵,但不是以纹身墨水堆砌起来的,而是与皮肤同化,甚至有着自我主张般在胸口盛开的花朵。像花又不是花,但却是会对男人散发出魅惑邀请气息的妖花。

  那是束缚少女的诅咒。

  “厉害……不会被吞噬吧?”

  俯视着少女胸口盛开的烙印,本性毕露的男人们笑了起来。染上金黄色的眼瞳是捕捉到猎物的肉食兽专有的。眼前这最好的诱饵尽管不够成熟,但要满足他们的**没有问题。是要边侵犯哭叫的女生边吃掉她们,还是要笑着看她们求饶的样子,然后毫不留情地撕裂呢——男生们因愉快而面容扭曲。不断在脑中设计方案。

  “不……!!”

  敏锐地察觉到男人们的意图,神无睁得大大的眼中光芒急速消失,呼吸变得浅淡。原本颤抖着后退的双校停下了,随着制服撕裂的声音,力气从指尖褪去。

  “什么?”

  男子们惊讶地停下运动,神无的手往身体皮肤上滑去,然后手指往里收,用力地收。疼痛扩散,指甲陷入皮肤中。但神无似乎察觉不到那种痛楚,只是用力地掐着自己的皮肤。

  鲜红的血慢慢从白净的皮肤上渗出来。

  “这家伙好古怪。”

  看着双眼没有焦点,只是动着手指不断造出新伤口的神无,男人们恶心地说。失去光泽的眼瞳宛如玻璃珠忠实地反应了四周景色,但却了无生气。

  “会不会有问题?”

  “没关系。”

  其中一个男人对其他男人笑说。

  “奇怪也好,不奇怪也好,都没所谓。”

  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转向持续自虐的神无,低鸣着吞了吞口水。

  “对,反正都要吃掉……说她死于意外不就好了。没问题。”

  男人眯起充血的眼睛,以残忍的表情物色猎物。余下的两人互看了一眼,终于赞成他的意见,笑了起来。——就在这瞬间,突然一阵强风刮过少女和男人们的身体。

  不是森林吹出的风,虽然清凉却又冰冷得让人恐惧。就像是严冬之风一般的冷风瞬间停止了。

  “你们太过分了。”

  安然的声音传入耳中。让人惊愕的声音中蕴含着警示责备。

  “谁!?”

  四人全身僵硬。明显动摇的脸上没有刚才的残忍、自负和自信,视线从神无身上转开四处打量。空气瞬间凝结,衬托出他们的手忙脚乱。

  “麻烦的家伙。”

  声音刚落,一个男人从建筑物阴影中走出来。男人瞥了一下男学生,看向神无时脸色变得阴郁。就算容颜忧伤僵硬,但仍显示出夺人心弦的中性美丽。束在身后的长发,与白衣一同飞舞。

  “高槻老师……!?”

  美貌的保健医生对吓到的男生们放出冷艳的微笑。

  “一翼,高槻丽二。”

  他踏出脚步的同时,影子落在了男生们和神无身上。

  “真是的,只是稍微不注意一下就弄成这样?鬼的理性真的那么容易失去吗?”

  叹息声自头顶传来——刹那一道身影从空中降落到男人们和神无之间,割裂现在紧张的空气。影子身体一转,冷然地瞥了瞥那四个男生。

  “二翼,士都麻光晴。”

  跟呆然的神无相对,男生们的脸上溢满了恐惧。他们猛然退后,想要找出退路,把脚下的草地踩得沙沙响。

  “能让你们轻松逃脱吗?”

  露出天真无邪笑容的少年歪着脑袋说,表情瞬间改变。

  “三翼,早咲水羽。”

  少年的话让男生们一顿。

  “三翼——?”

  被派遣来守护新年的鬼。

  被称为鬼的他们一族中,已经很久没有女孩子降生。虽然鬼的寿命长,但却无法繁育后代,延续种族——为了传承,他们赌上了一切的可能性,但连应该是最相近种族的人类女人也无法怀有他们的后代。最终,陷入绝境的鬼族只有施行密策。

  牺牲众多性命、经历无数错误后,他们决定混合鬼族血液,潜意识上替换休眠在母体内的女孩子的遗传因子,从而创造“能生出鬼后代的女生。”

  那就是拥有烙印的少女——鬼的新娘。

  烙印会印在少女皮肤上,以显示其遗传因子的异常。听到这里四个男生都无言了,那是关乎种族存亡的大事。

  但是计划途中出现了意外。被烙印的女生随着年纪增加会散发出独特的香味,香味渐渐变成魅惑男人的芳香。最麻烦的是,越是强大的鬼做的烙印香味越是强烈,无关乎本人意识都会持续诱惑男性。

  结果本该是重要伴侣的新娘却被其他男人觊觎,生活在危险中。族人经过多次协商,决定为了避免危险组织一对保护新娘的人员。

  无法分辨是人是鬼的最下层鬼不能守护新娘,但下级的鬼能以自己双手、还有普通鬼会让手下的一位下级鬼守护新娘。上级鬼会派遣两个鬼,在上级的鬼——

  “我是三翼。你们知道自己对谁的新娘出手了吗?”

  男生们的脸一片苍白。

  “‘鬼头’——!!”

  “答对了!那代价可是很高的哦。”

  少年脸上挂着个冷漠的微笑压低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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