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江戸前ルナ(wuling)

  这座宅邸的外墙壁上刻有古老的文字。

  不仅仅是这些文字,这座建筑物自身也是非常古老,是现今留在地上仍未崩落的古昔的记忆。

  “在不失其原韵的基础上进行了精细的修葺。”听到宅邸的主人得意洋洋的说明之后,母亲站了起来,“既然这样,可否引领我们参观一下呢?”

  宅邸的主人当然不会拒绝。虽然也一同被邀请进去,不过他却以“身体劳累不适”婉言拒绝了。

  他们进去了多到底有多长时间呢?姐姐一直都没有说话,让他觉得,时间似乎变得很漫长。

  “一起去不就好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眺望着窗外。

  听闻绿化作业是在进行之中,而努力后的成果也能眼见得到。但是,那些被砂砾渗透进轮廓的废墟,却犹如亡灵的队伍。这个城市,实在是无法说得上是回复生机。

  ——犹如死亡之街。

  像这样每天看着这种荒芜的景色生活,心情应该会是怎么样呢?若光是追忆昔时的繁荣,就只会让人更加不愉快。

  对未来的希望渐渐地消逝——这种氛围充满着四周。这里完全就不是能让人落地生根,繁衍后代的相应之地。

  但是,姐姐就住在这座宅邸里。

  不知是等得不耐烦了,抑或完全就没有等待的意思,姐姐又说道。

  “你喜欢古物的吧?这里各种各样的都有哦。”

  “就算现在追过去,我也一定会迷路的。”

  听到他的回答,姐姐一下就改变了心意。

  “也是呢……这座宅邸道路很是复杂,你就别打这念头了。我也不能总是过来帮你的。”

  他缓缓地转过头去,就看到了横躺在床上的姐姐。

  她的脸色似乎有点差。虽然在昏暗的室内,这只是他的感觉。

  “要起来的话,很辛苦?”

  “脚使不上劲……而且最近老是想吐。

  “这没办法呢。”姐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小声嘟囔着。

  “这么严重么?”

  “每次都是这样呢。唯有这点我是无法习惯。真是的,当女人真是吃亏。”

  当一听到姐姐怀孕的消息,母亲当场就决定要过去看姐姐。

  平时,母亲并不怎么表达自己的意见,但母亲偶然也有一旦作出了决定就不允许别人反对的一面。

  乘着这股劲,母亲还叫刚结束学业、在等待尚书官任命的他一同前往——“正好,你也一起去吧。”

  那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到达的路程。

  父亲也吃了一惊,“要是不在家的时候官职的授命下来了怎么办?”

  “让送过来我们那边不就好了”,于是母亲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必要的话。”母亲扬了扬眉,看着父亲提议道。

  “——提前拜托的话不可以么?让授命直接送到那边的府邸。”

  父亲张开嘴,好不容易才从口中挤出“这种事……”这几个字来,但接着的否定之词还没说出口,母亲就已经说道。

  “——可以的。之前你可是很说得很好听,说这种事是可以办得到的啊。作为特殊照顾呢。实际上,这只是请你这样做的日子来临了而已。”

  见到父亲还想反驳,母亲一下打断继续说道。

  “——那些人肯定是认为那孩子是生不出继承人的。你反驳也没用。我明白的。就算没有直接说出来,那孩子也一定是明白这一点。但是呢,对我来说,那些人才是让我的女儿流产了两个孩子却依然毫不在意、愚蠢而又薄情的无用之辈。所以,我必须要将这一点告诉我女儿,为了她不要把这一切都想成是自己的错……放着不管的话,她一定会这样想歪的。我并不想对此袖手旁观,我也相信我们一家人都是这样想的。是这样的吧?”

  母亲的的语气说是确认,不如说是强制要我们的同意。家里的两个男人也只能够点头赞成了。偶尔才能出门的妹妹,听到母亲的话之后,也要求同行。但是,母亲却没有理睬她。于是他就提议让妹妹代替自己去,但母亲却这样回答——“让人想到自己只是个代替品这种事,对谁来说都不会好受的。是不是?”

  作为替代品的妹妹当时并不在场,但是在那个时候,他切实感受到了母亲的愤怒。

  于是他就一起被带到姐姐远嫁的那个地方。对这一家的拜访,就由此开始。

  姐姐已经过了门多少年了呢?对方是有钱人,一家之中有许多人被送去了尚书局的中枢,并不与政治权力绝缘。而听说他姐姐的丈夫,并没有为权利而奔波,而是胸怀让古王国的首都复活的大志。亚尔德当时也曾认为,这不错啊。

  而实际上,这只是在他亲眼看到前的想法而已。

  ——妄念啊。

  国家灭忙而首都残留下来的情况并不少见,就算是经历过屠杀或掠夺。

  但是,这个首都并没有遭受到什么惨祸,只是静静地被抛弃,成为了无人的废墟。不去究明个中原因,就算再怎么构思复兴计划,也只不过是镜花水月。

  就算挖开坟墓,死人是不会复活的。回忆再是美丽,到头来也不会化为现实。这不过是已经永久离弃了这片土地,再怎么追求也只会自取灭亡的幻想而已。

  思绪转了一圈,又回到了相同的地方。

  ——死气沉沉的城市啊。

  体现着“破灭”这个词的这个地方,将姐姐囚禁着。

  “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啊”,这一句话已经涌到了喉咙,但却始终没有说出来。这不是自己应说的话,就交给母亲吧——就在这样决定之后,自己的口中却不自觉说出了别的话。

  “想生一个男孩子么?”

  姐姐的双眼似乎一下睁大了。过了一小会,她笑了。

  “这种问题,当你遇到你想问的女孩子的话……可不要这样呢。”

  “不要问?”

  “有点不一样。就是当你想问一个女孩子的时候,就不要抛下她了。我说的是这个意思。”

  “姐姐你……”

  ——后面的话却依然只是到了口边——姐姐你就是身处在这种状况么?

  虽然他想问是不是想要自己帮忙,但恐怕,这个也不是姐姐所冀望的。

  和姐姐谈话,很辛苦。她的言语之中总会暗藏着无法言喻的要求。若没有察觉并去回应她,她的心情就会变得糟糕。虽然不如母亲发怒时可怕,但论麻烦程度的话,则是姐姐更胜一筹。现在他依然记忆犹新,因为她就不会让自己切换心情。

  于是,他就尝试着别的回答。

  “真是困难的要求啊。首先,要和女孩子相遇,这一点就不容易了。”

  “会遇到的哦。这种事总会有的……对了,困难的并不是相遇,而是不要让她这样想呢。”

  “这种事总会有”的例子,不就是眼前的这状况么?

  他是觉得姐姐也许是想生个男孩,但这一点他就没有认真去考虑过。

  生男得益,生女吃亏,类似这种不平等的说法,他是有所耳闻。这理应只是抱怨而已,他以前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不同了。

  作为女人,对他姐姐来说,她本身已身陷不能说的诅咒之中。

  他巡视了一遍室内。

  在厚重的壁挂之上,织有丰富的植物和水果的图案,上面还织着一位坐在花园之中的少女。她的目光如古时的那些图画一样,虚无缥缈,无法得知她在看着什么地方。她的口角向上扬起,大概是想表现出她的笑容,可是却看不到笑意。在她的膝盖上抱着的那头兔子,大概是象征着繁殖。

  这幅壁挂犹如在说,赶紧快我生下来。在这幅壁挂面前,这座宅邸的主人缓缓出现,向着这边。

  ——这次不生下来的话,那就麻烦了。

  语气丝毫不带感情。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垂下眼帘。这一切如果只是他的想象的话还好。但是,忽然在太阳穴产生的疼痛告诉他,这并非是他的想象。

  “……挖掘过去,是一种丑恶的行为啊。”

  “你指的是?”

  “没什么。只是作为史官,我稍微考虑了一下自己应该怎么做而已。”

  姐姐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像看着一个小笨蛋一样,跟往时没区别。

  “和面前的人在说话,却又独自沉浸自己的世界中,首先你要对这个想点办法啊。”

  “接着,是要对女孩子亲切点么?”

  姐姐越发呆住了。

  “我的话,你就总结成,这样?”

  “大概,就是这样吧。很困难的要求呢。”

  “简单的事,才不会拜托你呢。困难的事才有去做的价值啊。”

  “比起那些什么价值,我更想轻松地活下去。”

  “又说这种话了呢。请稍微改变一下你这想法吧。你啊,总是这么缺乏野心。”

  “野心的话,会累的。随意就可以了。”

  这一次,姐姐可不只表情就了事。只听得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吓着了呢!明明连丝毫有野心的先例都没有,哪会可能知道什么疲累!”

  “想象,妥当地推测一下就可以了。我是明白的,那肯定是相当劳累的事。”

  “你这种样子,那么来到这里,也是相当疲累的吧?原本,你就不想来这种地方的吧。”

  他耸了耸肩,回答道。

  “算是吧。”

  “那么,为什么来了呢。”

  “母亲大人之命,无法拒绝啊。”

  “像以往那样,推卸掉啊。”

  “怎么说呢……”

  他的目光又再移到窗外。风刮得很猛,外面街道的轮廓,似乎都要被吹起的风沙所抹消。

  “什么怎么说,还不是因为你意志不坚定么?”

  “仅仅说,因为是一家人,就能感受到相互之间的羁绊。我一直在想这是什么原因。”

  这句话算不上什么提问,姐姐并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等,就自己道出了结论。

  “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事总会有的。没有任何的原因,也不为什么。就算是麻烦,就算是劳累,就算是会病倒,我都会来的。所以,必要时你说一声就可以了。”

  “……才不会叫你来呢。”

  果然会发展成这样吧。姐姐的性格,要她去哭缠弟弟,简直就是不可能。

  他一不说话,姐姐就顽固地又复述了一遍。

  “绝对,不会叫你来的。”

  “也是呢。”

  “……什么叫也是呢。反正我不会叫你来,是在小看你。本来,就算你来了也会累倒,不也是丝毫帮不上忙么?”

  他笑了。

  他并不讨厌自己的姐姐,心中也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帮她。但是,两人谈了这么久,自己累了,对方也恐怕一样,尤其是在她身体不怎么好的这个时候。

  “我稍微出去散步一下。”

  “又马上想逃避了啊。你可不会一直都能这样顺利逃开的哦。”

  姐姐的话在他背后响起,但是他还是离开了房间。那里是战场,是他姐姐的,并不是他的。

  他拜托在廊下侍候的佣人带他去庭院。于是,丝毫不用担心迷路,他就走到外面了。在没有遮挡、视野良好之处,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吧。当有用得着自己的时候,就应该会有人过来找他的。

  在宅邸前面的这个广阔的花园,它的样式似乎也是按照古王国的样式建造的。

  在古王国的花园,水场很多。(译注:水场,野鸟,野兽饮水的地方)。传说中,有能将过去视的视界映照在水面之上让别人也可以观看的技巧,但在与恩宠之力有密切关联的技术已经泯灭的今天,是真是假也已经无法判断了。

  不管怎么说,在这一个沿袭了古王国样式的庭院当中,当然有人工挖成的小河。这个宅邸的主人也似乎设法谋求再现当时的打理手法,这里的水非常明净清澈。阻碍将视界沉淀下来这种技巧的,正是流水。为了保持澄清的透明度,就连河底的石头都要精心反复洗净——在水草,藻类都被完全清理干净的这一条小河之中,没有孕育着任何的生命。

  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他叹了一口气。

  徒劳的做法呢。虚有其表,又有何意义?

  ——窥一斑而见全豹。

  所有要复兴这个废墟的那些努力,不都是性质相同的行为么?所带来的光只有外表,其内在依然是空洞,没有意义。

  抑或是内藏着别的打算?

  没有恩宠的话就毫无意义。这些流水是在期待着姐姐将要生下来的那个孩子么?又或者……

  “逃不掉的。”

  自言自语地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就跟她姐姐逃不出身为女子这个诅咒一样,他自己也逃不出赋予给自己的那个恩宠的诅咒。

  即使注意不去使用这个能力,但是这个力量依然偶尔会在他的脑海中抬起头来,玩弄他。深怕被别人知晓的恐惧,也时常缠绕着他。

  如果有人问他,希望不拥有这种天生的恩宠之力么?他会毫不犹豫地肯定。虽然现在并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什么时候会被这样问到呢?

  他身怀恩宠之力的这个秘密被揭露后,才会有这个问题。如果有不用诅咒恩宠,不用渴望死亡的那一刻的话——想着想着,他就想起了小时候曾经幻视过的一幕。那个发着闪闪金光的男人,质量与触感,都齐全而鲜明。那个男人屹立在他的面前,告诉他。

  ——你在怨恨自己的出生啊。

  是越过流水、猛烈地吹在身上的风的冰寒,还是唤醒起这一段记忆的恐怖,让他的身体颤抖起来呢……

  他抬起头望向宅邸。她的姐姐被囚禁在这里,究其根底也是因为这恩宠之力。正因为有这样的血统,她才会被求婚。

  ——这一个诅咒,并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

  脚已经僵硬了。

  实际上,他持有恩宠之力的秘密若被人知道,其祸害所波及的恐不会就他一个人,而是他的一家。

  想逃跑的冲动,无济于事的谛念,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在撕扯着他。他的目光,又再搜寻着重建之前的那些废墟。那些半埋在砂砾之中的石壁,仅仅数年前才败于风化之力的遗迹,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们不也是逃走了么?

  也许,他们忍痛抛下了神的契约与无法逃避的宿命,然后他们最后所走到的,不就是与帝国的融合之道么?不与恩宠之力扯上关系,古王国的末裔们这样做,也是为了活下去。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他抬起头,看着大门口。砖道上出现了骑马的影子。听说这里来客稀少,这恐怕是送来官职授命的使者了。

  尚书官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尽职卸任并不难。不望晋升,随波逐流才正是他的处世之道。不让自己泛起波纹,避免让自己受到瞩目。这样做的话,应该就不用担心恩宠之力被发现了。

  既然没办法逃避,那么只能够隐藏起来不被发现地活下去么?

  ——又或者……

  在心中得出那一个答案之后,他起步走回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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