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3 理由なき剣を携え ~saber for neighbors~

  10

  古代的人们把一天的二十四分之一作为时间单位。

  所以,一天也就是二十四小时。

  反过来说,只要经过了二十四小时,不论怎样的一天都将结束。充实的一天也好,散漫的一天也好,平静的一天也好,波澜壮阔的一天也好,二十四小时后,全都回不来了。

  同样的道理。

  不管是多么麻烦的夜晚,八小时之后终将迎来黎明。

  那是,创立节最后一天的黎明。

  □

  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事。

  仅仅,是呆在家中比较痛苦罢了。阿路贝鲁、杰内特、莱尔,姑且也要算上阿鲁特,流卡谁也不想见。

  所以,一大早从床上爬起来后,就默默地出门了。

  身处因节日而热闹非常的街道上的话,自己大概可以忘记那无处发泄的粘稠质感情吧。

  被兴高采烈的小孩踩到了脚。

  被失散的老人问路。

  被搬运道具的学生推开。

  被肥胖的妇人撞飞。

  然后终于,来到了一个无人的场所。

  张开双臂就能封住的,木构造小路。

  往右踏出一步的话,头就会撞到校舍那建筑年龄超百年的斑驳灰墙。往左踏出一步的话,就会落入波光闪耀的青色湖面(这个季节的水相当冷)。往前踏出的每一步,脚边都会传来嘎吱嘎吱的不安定声音。

  因此,没人会来这种地方的。即使学术院中人满为患,这里却还是老样子。

  流卡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大脑无意识地排除了综合书库这个选择。不,是装作没有察觉到。因为呆在家中心情不快而出来的,所以流卡不愿想起昨天才产生不愉快的回忆的地方。

  「……依旧是盛况空前啊」

  自己低沉的声音显得干巴巴的。

  创立节的最后一天,菲鲁兹邦的街道今天也非常喧嚣。

  似乎明白了被脱壳的小麦的心情。以后的一段日子里,吃面包的时候可以期待一下另一番心情了。

  面包。

  说起来,肚子空了。

  「呼~」

  又一个少年闯进了小路。多了一人份的体重,木板嘎吱地尖叫了一声。

  「今天也是,盛况啊……」

  说着耳熟的话语,少年背靠着校舍,深深地叹息。

  流卡觉得此人很面熟。

  颜色淡淡的黑发。紫色的眼睛,很是清秀。隐约散发着善意的,端庄的脸。应该说,那是典型的女孩子心目中的美形男子。

  啊,想起来了。

  那不是戏剧部的当家花旦么。在戏剧『杰内特』上,戴着金色假发扮演莱奥纳尔?格兰德的那位。流卡在去参观他们练习的时候见过好几次。虽然没有直接说过话,但他那能将莱奥纳尔那矫情至极的台词流畅说出的姿态,给人的印象很深。

  名字,好像是弗洛里安?科尔。

  也许是察觉到了视线,弗洛里安抬起头,微笑着看向流卡。

  「呀,艾鲁蒙特君」

  「……喲」

  看来对方似乎知道自己,流卡随意抬起一只手来回应。

  「戏剧部的表演第一天就结束了,这种嘈杂的日子里,出来散步?」

  「啊哈哈,今天有别的事」

  弗洛里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起来,你不也是吗?在这里干嘛呢?好像有听说,你因为觉得麻烦,没有参与任何活动啊」

  「你怎么知道」

  「爱丽丝说的。在练习的休息时间,说得很开心呢」

  那个家伙。

  「……嘛,因为很闲嘛,出来逛逛」

  「啊哈哈,这种嘈杂的日子里,出来散步?」

  「……差不多吧」

  简短的对话,自此便没了下文。

  眺望着细小的银色波光,流卡在想着「今天也是稀疏的几片云啊」之类无关紧要的事。晴就晴吧,雨就雨吧,态度明确点。

  「反正也是闲着……」

  「嗯?」

  「那就稍微陪我一下。正好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做的事。

  所以,并没有拒绝的理由。

  然而,流卡马上就后悔了。

  不知不觉中,操场上已经挤满了人。数量大概要以百为单位来计算吧。人群与这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围成一个圈。创立节最后一天突然出现的有趣节目。观众们的眼睛中都闪着期待的光芒。

  怎么了,什么开始了。是打架啊打架。不对,是决斗吧。等一下,没听说今天有决斗啊。那那个是什么啊。看,艾鲁蒙特在哦。啊真的耶,那么就应该是决斗了。但是并没有决斗的申请啊。不管怎么样,输吧,艾鲁蒙特!对啊对啊,差不多也该输了吧!受欢迎的家伙是世界的敌人,混蛋!

  「……认识你的人真多啊」

  弗洛里安做着柔软体操,如是说。

  「可我一点也不高兴」

  单手挥舞着卷着布条的木剑,流卡答道。

  本来,如果是校规中决斗的话,要预先向学术院提出书面申请,然后选定公证人和医护人员,再决定决斗的日期,这样才是官方认可的决斗形式。所以,这场刚刚才决定的战斗,并不是决斗。

  真要说的话,那就是私斗。

  「不过,这样没关系么。在节日里随便引起骚动」

  「放心吧,意料之外的节目也是为学园祭增色啊。今年特别是昨天演奏部和划船部的表演,很了不起哦。只要不太过分,是不会受到惩罚的」

  「……干嘛了,划船部?」

  「啊,你没看吗?那可真是损失」

  啊哈哈哈,弗洛里安开心地笑。

  「嘛,这些事呆会再说吧。再不开始的话,观众们可要发怒了」

  环视四周才发现,人墙已经把这里围得严严实实,连猫爬出去的缝隙都没有。而且不论是哪一个,都是一副盼望决斗快开始的表情,就像是饥饿的野兽般。

  「的确呢」

  那些家伙们还真是爱看热闹。流卡无奈地点头。

  两人各自拿着木剑,面对面站着。将剑放低位置,轻轻碰到一起,然后直接拉开架势,彼此行礼。

  看到战斗即将开始,喧闹的观众们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这个瞬间。

  弗洛里安歪嘴一笑。

  「吾之剑非钢铁,乃是献给国王的忠义之心!」

  洪亮的声音。

  事出突然,观众们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流卡也没料到这个,细长的眼睛变成了点。

  弗洛里安依旧提着剑,保持架势,继续大声说道,

  「吾之盾非橡木,乃是献给公主的生还之誓言!」

  流卡的脸开始抽筋。

  喝醉酒般的胡言乱语。听着就让人感觉背上有虫子在爬似的。这个感觉,并不陌生。

  观众们开始躁动。喂,那个家伙,对了,就是前天的『杰内特』里扮演骑士的家伙。啊啊,这样啊,不是金发就没看出来。呵呵,相当的帅气嘛。稍微等下,难道你喜欢那种类型的。可恶,那家伙也很受女孩子欢迎啊。那不要给他加油了。不,他比艾鲁蒙特好多了。对,比艾鲁蒙特好多了。好,那就全力替他加油……。

  那是舞台剧『杰内特』,第三幕中,骑士莱奥纳尔?格兰特为了深爱的公主而踏入决斗场的台词。

  (……这么说,我就是在扮演『告密者』亚宾么?)

  剧中阻挠莱奥纳尔的坏蛋,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不好意思,我是不会陪你演戏的)

  (没关系,只不过是我自己想这么说而已)

  相交的视线传递着简短的信息。弗洛里安开始移动。比起踏步,用脚在地上滑行来形容那个动作更加确切。以出人意料的犀利剑法,将木剑从腰间向上挥动。

  「……嚯」

  以木剑剑柄附近的剑身接下攻击,然后弹开。然而,弗洛里安的攻击并没有终止。木剑划着数道漂亮的圆弧,一次又一次地向流卡袭来。

  挡开一次次攻击,流卡稍稍有些佩服起来。外表看起来纤弱的弗洛里安,握剑意外的牢靠,跟以前那些挥了几刀就体力耗尽的家伙们素质完全不同。

  周围开始哄闹。很好,干掉他!就这样压制!还不如杀掉吧!替我报仇啊!那个处于下风的,稍微反击一下啊!

  也许弗洛里安是为了舞台上挥剑而不断练习过的成果吧。长时间的练习所锻炼出来的高效卸力方法,为了吸引观众目光而掌握的行云流水般的步法。

  但是,

  「那样,是不行的」

  选择一次攻击,正面接下来。

  然后靠气力压过去。

  弗洛里安的表情微微扭曲。流卡并不在意,继续在剑上注入力量,也利用自己的体重。两人的体格是差不多,但是,在角力这方面,熟练度有着很大的差距。

  相持仅仅只有短短一瞬间。

  没几秒,弗洛里安膝盖就一弯。力量的均衡被打破了。

  「…………」

  「…………」

  跪倒般,弗洛里安的膝盖触到地上。

  而脖子上,则是抵着流卡的木剑。

  这次私斗没有公证者,所以无人宣告胜负已决。

  「……不错嘛」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流卡如此评价弗洛里安。

  「但是你的剑术,是表演,并不是为了击败对手。适合舞台,但在决斗中却没有太大作用」

  「啊,原来如此」

  弗洛里安放开木剑,向后倒了下去。

  「切,满意为能行的呢。果然很强啊,艾鲁蒙特君」

  「……也许吧」

  的确,有点实力吧。

  已经历经了五十三场决斗。算是这次私斗的话,也就是五十四场。战绩是,全胜。流卡的强由这个事实作为证明。如果强大需要必然条件的话,那只要随便罗列出才能、努力、决意和经验,这样姑且也算是得到了说明了。

  「啊,这下可麻烦了,莱奥纳尔在剧中没有失败的台词啊」

  「那又怎么样……啊」

  流卡朝周围的观众们看去。

  大家都知道胜负已决。但是,战斗开始前,弗洛里安声势如此强大,战斗结束后也应该有相应的表演吧。观众们如此期待着,依旧注视着两人。

  「难得有这机会,艾鲁蒙特君代我说吧」

  「不要」

  「别这么说嘛,台词又不长。来吧,复述我的话——此时此刻,吾的誓言……」

  「绝对不干」

  短暂的沉默。

  「那就没办法了,算了算了」

  「这样就好。嗯」

  伸出手,把倒在地上的弗洛里安拉起来。

  观众们也正好意识到好戏已经结束了。于是人墙开始一点点削减,流动起来。不过,用不了多久,这里又会挤满人吧。

  □

  学术院露天咖啡店不愧是打着开放式咖啡的名号,今天也在正常营业。

  弗洛里安说,午饭就我请吧。正好肚子也饿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流卡就跟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周围也开了几家露天商店,所以这个店里并没有太嘈杂。似乎能悠闲一番的样子。

  「单盘的A套餐」

  「我点……沙拉和激苦咖啡」

  穿着围裙的打工服务员复述了一遍后,离开了。

  看着服务员离开的背影,流卡想要提出话题,

  「……激苦咖啡?」

  但在此之前,有件事很在意。

  「不是激辣咖啡?」

  「对,这个礼拜新出的。菜单上老是那些东西怎么可以呢,要创新。这里的主任这么说,于是就开发了新咖啡」

  「……很苦吗?」

  「嗯,苦到会上瘾」

  弗洛里安微笑着的表情很爽朗。

  「艾鲁蒙特君也试试吗?」

  「不……我就算了。又不是修罗场,我可没有喝那种味道极端的咖啡的爱好」

  「是么,我觉得还不错啊」

  流卡感打赌,味觉正常的人是不会持有这种想法的。

  说起来,那个『苦』的选择项,到底算什么啊。

  对激辣咖啡的需求倒还可以理解。依靠强烈的刺激,强制激活心脏,驱走睡意。激辣咖啡一般是被当做药物来饮用的,有其存在意义。实际上,虽然谈不上喜欢,但为了让头脑清醒起来,自己也点过好多次。

  然而,苦涩就……。

  里面放了鱼内脏么,还是青涩的果实榨取的汁液,有或者,仅仅是冲泡失败了的黑咖啡。

  喜欢这种咖啡的,到底是哪种人呢。看着眼前笑眯眯的男人,流卡稍微理解了。原在这种家伙会有如此嗜好啊。而这家伙的同类们,有着令这个新产品生存下去的数量,正在学术院里蠢蠢欲动。世界上真是充满了惊奇与神秘。

  「……嘛,无所谓啦」

  轻轻摇头,把延伸得太远且又微不足道的想法都驱赶掉。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做那种事?」

  「那种事……是什么?」

  「当然是刚才的决斗了。该不会是因为想试一试自己的剑术,就来找我打架的吧?平常那些不受女孩子欢迎的家伙们会恨我也就算了,但是你没理由在挑战我啊」

  「……没有意识到么?」

  「意识到什么?」

  「就是不受女孩子欢迎的人的怨念啊」

  弗洛里安露出有些不满的表情。

  「…………」

  流卡动员面部所有的肌肉,让眉毛拧到一起。

  在鬓角那里用力把嘴角拉起来。

  「看样子你不相信嘛」

  意图似乎是正确地传达给他了。

  传说中貌美绝伦的莱奥纳尔?格兰德,其扮演者弗洛里安不论是带有怎样的偏见来看都是相当美形的,无疑与『不受女孩子欢迎』的形象相去甚远。

  「但这是真的。那个,不受女孩子欢迎的那些人,也就是被爱丽丝拒绝的人们。所以,我也同样」

  「为什么在这里会提到爱丽丝啊……」

  ——『其中弗洛里安特别搞笑,穿着戏服,拿来一束花,用戏里的恶心台词向爱丽丝告白了』

  「啊」

  想起来了。

  前天戏剧部的庆功宴上,本尼迪克特指着趴在桌子上的几个残兵败将们说了什么。

  ——『刚才啊,弗洛里安向我告白了哦。穿着黎明騎士的戏服,拿着花来用舞台上的台词对我说喜欢我』

  另外还想起来的,是回家的路上自称睡着了的爱丽丝的梦话。

  「真的直到现在才发觉么?感觉有点受伤啊」

  弗洛里安有些意外地嘟哝。

  「嘛,就是这么回事,抱着殊死一搏的心情向爱丽丝告白,结果结局真的很悲惨。满腔的悲伤无处发泄的时候,正巧遇上了爱丽丝的意中人。感觉这简直就是天使的恩惠啊,于是就向你挑战了」

  「学术院的决斗体系很完善,并不一定要在今天啊」

  「那可不行。这种申请要花费时间,失恋后的发泄怎么能等呢」

  ……流卡觉得,自己开始有些了解这个男人了。

  看起来温和的样子,其实是个单纯而热血的怪人。

  「不过,嘛,输得一塌糊涂,心里清爽多了。虽然有听过传闻,但没想到你这么强啊,艾鲁蒙特君」

  「叫我流卡吧」

  「嗯?」

  「你用姓氏称呼的话,让我有种在跟本尼迪克特在对话的感觉。不过那家伙也是怪人,但类型和你不一样,让印象重叠起来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呃……我们戏剧部的部长怎么了?」

  「别管那么多,叫我流卡就是了。禁止用姓氏称呼」

  「啊啊,行。那个,流卡君……」

  莫名其妙地有些害羞的样子。

  「……嗯,改过来之后,有点不好意思啊」

  点的午餐来了。一大盘的鸡肉,另外还有土豆沙拉和煎鸡蛋。拿起桌上常备的叉子,轻轻叉起一块肉。

  「……其实,我还以为会赢呢」

  弗洛里安喝了口咖啡。

  「被选为莱奥纳尔的扮演者后,我去请剑术部的朋友帮忙了,让我好好地锻炼了一番。他觉得我很有天分哦,而且我和那里的部长也能切磋切磋。所以,如果以没有剑术基础的你为对手的话,我觉得我获胜的理由很充分」

  相较这些话,流卡更在意的是他表情的平静。或许,激苦咖啡只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味道说不定还在常识范围之内。

  「不过到底还是不行啊。我的剑不过是为了表演的剑,并非渴求胜利的剑。这也许是真的呢。并不是说,全都是剑术的错,如果真的想要以武力夺取爱丽丝的话,也不会输的那么干脆吧」

  说着,弗洛里安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

  好厉害,这家伙的勇气不是一般的。

  「……还、有」

  流卡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咖啡上,没能听到他的后半句话。

  「好像对一件事作出这种解释的人很多呢。任何事都以精神论来处理,并不是良好倾向」

  「当然,不是任何事了。但是啊……」

  弗洛里安耸耸肩。

  「爱也好恨也好,都是心产生的,能回的地方,也只有心。所以,不管是哪个时代,钢铁的刀剑是无法终止战争的」

  忽然,弗洛里安如此朗朗说道。

  「……那是什么啊」

  「贝璐塞利奥一个少数派剧作家的作品里的台词。这是,以喜欢上一个人为导火线的战争。所以,直到这种感情有归宿之前,战争都不会结束。只有在这个方面,我觉得犯精神论错误也是无可奈何的」

  「……那帮混蛋诗人们」

  多少带一些烦躁地低声咒骂。

  其实,流卡稍微有些羡慕这家伙。

  以自己的意志开始战斗。并且还说,直到感情有了归宿之前,会一直战斗下去。

  「只有我么……」

  咬上一口有点焦的鸡肉。

  「什么?」

  「不管是哪个,都说要战斗到心情舒畅为止。可恶,偶尔也为被挑战的人考虑考虑嘛」

  粗暴地咀嚼着嘴里的肉。

  「你心里不爽快吗?」

  「…………」

  嚼、咽下。

  「我哪知道。从来就没想过这事」

  比如,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如果能依靠赢得战斗而得到那个东西的话,流卡?艾鲁蒙特这个人就会投入战斗了么?

  「我,大概,是因为义务感而战斗至今」

  断断续续地,吐出话来。

  「经历了那么多的不能输的战斗,回过神来时,只有战斗技巧变得高明了。对了……简单的说,我的剑是赶走挑战者的剑,不是为了赢取而挥的剑」

  「……就算这样,你不还是很强大么」

  「对……」

  自己的确有点实力。但是,

  「但是,你不是说过么,钢铁的刀剑是无法终止战争的吧?」

  将刚才听来的话原样回敬过去,弗洛里安便沉默了。

  周围依旧喧闹,但此时两人所处的地方,莫名其妙地笼罩着让人不舒服的沉默。

  流卡一阵挠头。这时,正好在这店里打工的服务员从旁边走过。

  「服务员,这边追加一杯咖啡」

  「好的,请问要点哪种?」

  「激苦咖啡一杯」

  稍微有些自暴自弃的心情。

  「啊,对了,流卡君。有件事顺便想问一下,可以么?」

  「嗯?」

  「爱丽丝啊」

  「嗯?」

  「看上去瘦弱的样子,其实身材很有料。是真的吗?」

  咚——流卡的脑袋狠狠地撞在了桌面上。

  啊啊可恶,怎么每个人都这样。

  不久之后送来的咖啡,苦涩的味道几乎能让人昏倒。

  11

  杰内特?哈鲁邦心情不佳。

  过了一个晚上,还是没有好转。

  「……这究竟,是什么闹剧」

  站在镜子前,低声质问。

  「说闹剧还真是失礼呢」

  手放在腰上的莱尔哼了一声。

  「不是解释了吗?我们还不知道敌人的眼线藏在哪,所以你不能太引人注目了。古人不是说过,要想藏在森林里,最好是扮成树吗」

  「反了吧!」

  「细节不要太在意。……嗯~,裙子还是短一点的更好吧」

  「等一下,稍微等一下,那是什么意思,你想对我做什么!」

  杰内特往后退了一小步。漫长的战斗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一种战栗的感觉,在身体中流动。

  「太夸张了。来吧,死心脱掉吧,姐姐会帮你好好搭配的」

  「谁是姐姐啊。年龄上,我比你大很多吧!」

  「哼哼,这么狂妄而又纯情的反应,能请你说明一下么!啊啊,脸已经通红的了哦,真可爱!」

  「都说了我比你大!」

  「啊,对了,内衣怎么办呢。难得有这机会,那就好好挑选一番吧」

  「请听一下当事人的意见!」

  <冷静点,杰内特。老爹我觉得,内衣还是选黑……呃噗!>

  人偶被一脚踢出窗外,以灰色天空为背景,画出完美的抛物线轨迹。

  「……忍耐力快到极限了」

  椅子上的杰内特怒视着镜子中自己那疲惫的脸。

  「是么?」

  莱尔细心地梳理着银发,爽朗地反问。

  「不过是换衣服——对,好久没有这样,仅仅是换衣服都这么累了」

  「太夸张了吧,我不觉的我有那么过分啊」

  「看来你和我的价值标准有很大的差距」

  杰内特板着脸,声音由于怒意而略微颤抖。

  「说起来,莱尔?帕朱莉,跟以前在贝璐塞利奥时……不,跟昨晚相比,你的性格好像变化很大啊」

  「那是当然了。现在我们可是临时同盟啊。对敌人要毫不留情地露出尖牙,对同伴则要毫不客气地欺负捉弄。我就是这种人」

  ……那是能特地挺着胸膛、自豪地说出来的话么。

  「但是同盟关系解除后,你会恢复以前的态度吧?」

  「对,到时就会划清界限的」

  「那么,如果我与学术院为敌的话呢?」

  「那还用说,当然会以你从来没见识过的态度对待你了」

  房间里的温度微微下降。

  「你的话里有多少真实、多少玩笑,完全分辨不出来」

  「我也是无可奈何的呀。魔法使在魔法书代言人面前,优势也就只有这方面了。想要抱怨的话,去找第一位魔女吧」

  「以后找到她的话,正有抱怨的打算呢」

  杰内特转向一旁。

  莱尔微微一笑,轻轻拍一下银发。

  「好了。打理发质柔顺的头发,还以为一点也不费时间的呢」

  「昨晚烧我发梢的人不正是你么」

  「所以作为补偿,给你头发作了保养哦」

  镜子中,用全身来表示不高兴的少女。

  冰凉的银发,深绿色的眼眸。

  绯色外套,深蓝色衬衣和裙子,以白色为衬托的黄色领带。

  「…………」

  也就是,菲鲁兹邦学术院的校服。

  「那么,你想把穿成这样的我带到那里去?」

  「不是说过吗,是去森林中哦。穿着校服还能去哪呀」

  「……你是认真的么?」

  「对魔法使,用的着问这种问题么」

  莱尔的微笑很灿烂。

  「缔结同盟这事暴露了。学术院也不是团结一心的,而这事又被其他大人物知道了,所以之后也许会变得有些麻烦」

  「……这我能明白」

  「那就做好心理准备吧。今天的辛劳是为了明天的安全。所以,既然付出必定会有回报,可要提起干劲来哦」

  「听你说的如此轻松,难得的一点干劲也跑掉了」

  轻轻摇摇头,站起来。

  「还算是合身的衣服,是唯一的安慰么」

  看着镜中的自己,低声说道。

  □

  天花板很高的圆筒形房间。

  「……嗯,因为以上的原因,个人认为,王城和茶会在近几日必将有大动作。而目前,学术院的魔法使在人数和性质上都有极大的局限性,不足以应对突发状况」

  围着圆桌而坐的听众们正在听阿路贝鲁?艾鲁蒙特那冗长的蹩脚演说。

  「坦率地说,猫的手都想借助。人的手更好。可爱的女孩子的手,那还用说吗。嘛,因此,我们就缔结了临时同盟。嘛,今天仅仅是做个报告。可以的话,今后也和睦相处吧」

  冗长的说明于此告一段落。

  「那个……大家有在听吗?」

  当然谁也没在听了。

  「…………」

  院长亚尼克?艾尔斐诺克半张着嘴,话都说不出来。

  「…………」

  院长助理罗杰?威尔托尔的表情严峻而苍白,禁闭着嘴巴。

  还有,

  「…………」

  知道自己此刻是瞪大了眼睛的杰内特,同样无语。

  <原来如此。昨天听到这个方案的时候,还不是很清楚你们的真意。不过以这个为目的的话,倒也能够理解了。这个方案,还挺不错的嘛>

  只有爬上了圆桌的阿鲁特老爹有反应。

  <事到如今,这个同盟已是无法打破的了,那就依照阿路贝鲁的计策行事吧。……希望以后能构建起良好的合作关系,院长助理殿下>

  「如,如此重要的决断,为何未得到我们的同意就……」

  并不是院长助理,院长首先发出悲鸣。

  「没错,正是因为起重要性,所以才需要在第一时间迅速作出决断。无谓地浪费时间的话,往往是没有好结果的。所以,作为第六书库的负责人,我独自决定了这一切。不过话说回来,这本来就是第六书库负责的工作」

  阿路贝鲁泰然自若地答道。

  世上的书,有不少是不能给一般人看的。学术院将这些书本收集起来,安置于综合书库的地下书库。从第二书库到第五书库,越往下层就越是机密。如果想要阅读那些书本的话,则需要特别的权限或是复杂的手续。

  而第六书库处于最下层,完全是禁地。

  表面上是比第五书库更加见不得光的书的存放地。比如某王家的系谱、某部队的作战指示书,或是某兵器的开发图。人类的历史就是秘密的历史,不得不藏起来的东西从来就没少过。

  这在某种程度上并没错。第六书库就是为了管理那种存在本身都必须被隐藏起来的特殊书本而特别设立的机构。

  由于工作的性质,第六书库并没有服从学术院指示的义务,也没有向学术院作出详细活动内容报告的必要。独立,且拥有随意行动的权利和力量。

  但这并不是学术院上层所希望看到的。

  自家的狗,脖子上却没有项圈。有什么命令也不听,随心所欲地在原野上奔跑觅食。会不会咬主人尚且不得而知。第六书库就是那种存在。

  「……原来如此」

  终于,院长助理沉痛地挤出了声音。

  「好久不见了呢,杰内特?姬赛鲁梅尔?哈鲁邦,还有阿鲁特?普利姆?巴尔盖利亚。还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呢」

  <嘛,那么拼命地到处躲着我们,会那么想也是当然的>

  「嗯,可以的话,真不想见到你们。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啊。至少,让我们和平相处吧……银发公主、緋鞘之将,还有……」

  院长助理转向阿路贝鲁。

  「这是你的选择么,阿路贝鲁?艾鲁蒙特?在这非常时期,给同为学术院的我们套上枷锁,你不觉的这个判断缺乏思考么」

  「嘛,那个另当别论。正因为是非常时期,所以希望您能体谅」

  阿路贝鲁耸肩。

  「嘛,今天只是让大家会个面。我们差不多该先行告退了」

  轻巧地抓住阿鲁特老爹的脖子,将他提起,然后拉着杰内特的手腕,快步走出了房间。

  不容分说的迅速。

  出了会议室后,跟门旁等着的莱尔回合,三个人并排走在走廊。

  「呀,爽快爽快,好久没见到那两个人的那副表情了。啊哈哈」

  阿路贝鲁快活地笑着。

  <……我们也看到了非常有意义的东西>

  被抱在杰内特胸前的阿鲁特沉重地颔首。

  <那个男人和我们的关系,你知道的吧?>

  「嘛,因为这里是学术院嘛,就算自己不愿意,也会听到各种传闻,而如果有意发掘的话,就能知道更多」

  <于是你认定那个是事实,然后给那个男人套上项圈么。事已至此,他是无法干预这个同盟的。因为万一同盟解除了,我们就会去把放在他那里的东西拿回来。……呣,不错的恶作剧呢。陷害者必有图谋。只是自己被当成项圈的感觉并不好>

  「嘿嘿,我什么都不知道」

  阿路贝鲁一脸开心地装傻。

  「嘛,总之,杰内特和阿鲁特,你们在此逗留时住的房间我会马上准备的。另外,护卫由莱尔担当,你们就安心恢复体力好了」

  <呣,这位小姐当护卫么>

  「咦?我?真的假的?」

  阿鲁特和莱尔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有什么不满的话,我也可以另外选人。但是,你是最合适的」

  「不……我是没意见。但是我离开了,你那边的战斗力能行么?」

  「嘛,应该没问题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这位小姐的话,战斗力的确是无可挑剔的>

  「那就这么办吧。啊,还有,关于王城来的追踪者,现在这个国家的情报组织正全力展开调查,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好消息」

  没意思。

  杰内特将注意力从会话上剥离,无意间转向了窗外。这里是三楼的走廊,所以视野非常开阔。

  人、人、人。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人之海洋。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又是如何聚集到这里的。而人数至多,甚至让人无意去追究这个问题。

  (……嗯?)

  发现了一块未被人还淹没的土地。

  凭着好奇仔细看的话,那是一个如房间大小的圆,里面是两个少年在对峙着。而且,其中之一是自己熟悉的人。

  「……流卡……?」

  少年们各自都握着剑。

  灰发少年挥剑,被流卡弹开。没有停顿,灰发少年继续发动猛攻。然而流卡轻易就化解了攻势。

  (……好厉害)

  并不是特别熟练的动作,且不是出众的敏捷,也没有充满力量的感觉。流卡只是一味地防御对方反复的攻击,非常坚定。

  对方也绝非新手。剑的轨迹流畅而没有多余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就剑术而言,他应该在流卡之上,但这般剑术是无法打破流卡的防御的。

  不知不觉中,杰内特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个光景。

  「啊,又来了,流卡」

  阿路贝鲁毫不紧张地叹息。

  「……又?」

  有点在意。

  「他在做什么?」

  「学术院的教育方针是努力让现代人继承古代风俗。嘛,两百年前的形式应该和现在不一样吧,那是决斗」

  「……哦」

  少年手中的是卷着布条的木剑。就算下手重了点,也不会致死——这点似乎和两百年前不一样。

  但是,

  「那是为了守护心爱的公主,赶跑挑战者的仪式……啊,当然了,公主只是个比喻哦」

  原来如此。他的话,的确像是会为这种理由而战斗的人呢。就像童话里那样,骑士为了公主而战。

  和两百年前相比,确实有很多不同。

  当时,被称为骑士的那帮人并非如此单纯。争斗的理由很肮脏,胜者能得到的也是**裸的财富。

  但是……流卡?艾鲁蒙特,却能毫无企图地为了守护他人而战。

  「为了仅仅是认识而已的公主,他甚至与传说中的英雄为敌呢」

  「传说中的英雄?难道是莱奥纳尔?格兰特?流卡这不是找死么,太勉强自己了。能毫发无伤地活着回来,真是奇迹」

  阿路贝鲁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无伤,还被杀了好几次」

  「咦?」

  <……杰内特>

  阿鲁特严厉地制止,提醒杰内特不要再透露更多的情报。

  杰内特微微耸肩。

  「其中一次还是被我杀的」

  「慢、慢着,那是什么意思?」

  「自己猜吧。监护人啰嗦的很,我不能再说了」

  以清凉的表情承受着阿鲁特老爹严厉的视线,杰内特将目光从操场上的流卡身上移开了。战斗即将结束。虽然没有看到最后,但未曾败在不死者手中的流卡,是不可能在这里输给那样的人的。

  啊啊,好羡慕啊。

  真的很羡慕。

  在他心中,有个非常美丽的信念。

  为了贯彻这个信念,仅仅是这点理由就让他战斗至今。

  「真的,很像亚宾呢」

  微笑着说出那个名字。

  <…………>

  也许是听见了吧,阿鲁特老爹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杰内特很感谢阿鲁特能装作没听到。因为,这么不争气的话,自己也不愿被人追究。

  转过身。

  背靠着走廊墙壁的莱尔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看着这边。视线交合,她便轻轻挥下手,跟了过来。

  好像,有种不自然的感觉。

  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在靠在墙上,而不和大家一起看窗外呢。

  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让杰内特稍微有些在意。

  12

  拖着重重的脚步声,罗杰?威尔托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喲,回来啦」

  迎接他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头发如骸骨一般惨白,同样的颜色的胡须很是无精打采。身上穿着破旧的深灰色外套。年纪大概三十过半的样子。形象于学术院气氛格格不入的男子如同因为恶作剧而被责备的小孩般的表情笑着。

  「……好久不见的客人呢。为什么会在这?」

  「呃,遇上了点小麻烦,所以想请你这个协助者帮个忙」

  「这里不是你随便可以来的地方。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而你在王城中拥有很高的地位。万一被谁看到你在这,叫我如何解释?」

  见对方如此冷淡,男人咧嘴微微一笑。

  「别担心,我做事很小心的……似乎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嘛,难道你也遇上麻烦了?」

  「是啊,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银发的公主来这里了,对吧?」

  「……哦,你知道啊?」

  「那当然了。前些天在艾布里奥没能给她最后一击,让她逃到这里来了」

  贝璐塞利奥王城的佩剑骑士克里斯托弗?戴尔戈淡然答道。

  「哎呀呀,两百年的人生经验,还真不是盖的啊。在像样的魔法一个都使不出来的状态下,竟然还能顺利地躲过致命一击。以前还以为,收拾一个快死的魔法使很简单呢,结果任务迟迟无法完成。世事难料啊」

  「原来如此。那么,你来此的目的也就是……」

  「不奢求很多,只想请你帮我找到公主的藏身之处。虽然我姑且也将狩猎用的人偶散布到城市里,但因为对方的夜之软泥已经枯竭,所以人偶的鼻子就起不了作用。所以嘛,我才来向你这个城里的大人物求教的。对你来说,公主也应该是个麻烦吧。这样我们利益不就一致了?」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在多斯没能结果掉她,我现在也不会这么头疼了」

  「哈?」

  罗杰微微皱眉。

  「学术院和杰内特?哈鲁邦现在是同盟关系。因为阿路贝鲁的自作主张,事态就演变成这样了」

  「……难以置信。同盟?公主和学术院?你在开玩笑?」

  「因为某个人蹩脚的追踪,杰内特公主现在别无选择,于是就有了这个结果。现在,因为公主丧失了战斗力,第六书库的人恐怕已经将她保护起来了。而那个护卫,想必就是『金狼居所』吧。至于假想敌,当然就是王城的佩剑骑士,『木棺的誓言』克里斯托弗?戴尔戈,也就是你了」

  「呜呃呃呃呃」

  「我才想哭呢。这样以来,就不能轻易对第六书库还有杰内特公主下手了。废话不多说,我就直接问了。以你这佩剑骑士的力量,能击溃『金狼居所』么?」

  「……很难」

  克里斯托弗耸肩。

  「怎么说也是你们学术院的最强的魔法使吧。虽然也能试一下,但那也是我在最佳状态时一对一才有可能的事。像她那个级别的对手,简陋的人偶数量再多也没多大意义。而高级人偶的话,至少也得要三、四个」

  「现在开始造,大概要多久?」

  「最少半个月吧。而且,寻找跟刻印相容性良好的素材所要耗费的时间,还要另外计算」

  「……没那么多的时间给你作准备啊」

  罗杰叹息。

  「只能先将『金狼居所』放一边,另外寻找突破口了」

  罗杰从抽屉中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克里斯托弗。

  上面是一位眼睛如线般细长,驾着眼镜的红发少年。

  「……谁啊?这个小鬼」

  「详细情报我不能说。总之,他是第六书库的王牌,或者是跟王牌关系密切的人。只要能得到他,力量的天平便会倾斜」

  「哦?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厉害的魔法使嘛」

  「是普通人。但这个少年能成为王牌」

  「这又是为什么?」

  「机密。你只要把他带到我这里来就行了」

  「……我可不是你的部下哦」

  「知道,你就把这当成交易吧。只要把这个少年带过来,我就能帮你创造机会,让你消灭公主」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仅仅以视线掂量对方的真意。

  「能够收拾掉『金狼』么?那个」

  「只要利用他,我就能做到。这意思你明白吧?」

  咔嗒——罗杰坐到椅子上。两手放在桌上,撑起额头。

  「这场政治游戏,不论如何挣扎,我都注定要输。很不甘心,却又必须承认。以前小看艾鲁蒙特了,没想到他还有这手。所以,我决定要掀翻棋盘。你也是造成这个败局的选手,所以现在好好工作来补偿吧」

  13

  流卡感觉到有个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又离开了。

  小小的温暖马上融入了空气中,消失了。

  (……嗯?)

  不由地屏住呼吸。

  肌肉僵硬。

  全身的皮肤都化为神经。

  努力睁开眼睛,然后发现面前是一名少女。

  长长的睫毛微微摇动,翠玉般的眼睛如微笑般眯起,银发的一缕如流水般随风摇曳。

  小巧的桜色嘴唇闪动了艳丽的光泽。

  (怎……怎、怎……!?)

  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是美少女。

  两个词的话,是令人窒息的美少女。

  三个词的话……。大脑如沸腾般,什么也无法思考了。对年轻而健康的青少年来说,极具魅力的异性脸庞出现在至近距离,是何等的破坏力啊。

  (说起来,在干嘛啊,杰内特!?)

  可疑。太可疑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她不是那种人,而且和自己也不是那种关系。也就是说,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所以太可疑了。

  想要跳起来,惊叫着和她拉开距离。至少大脑是这样给全身下达命令的。但是,身体完全不听命令,如同被铁链绑住般纹丝不动。就连呻吟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杰内特似乎看出了自己的苦闷。

  忽地伸出雪白的手,指尖触摸流卡的脸颊。

  「…………………………」

  如同恋人间的甜言蜜语般,少女温柔地轻轻说了什么。

  虽然没听清楚具体内容,但让鼻尖发痒的少女的气息很温柔。

  (啊啊啊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脑袋中一片混沌。

  但是,就这样乖乖地看着状况的发展当然是不行的……不,虽然那个方案非常诱人,但毕竟还是不可以的。

  在无法动弹的身体中强行注入力量。总之,先转动身体离开少女再说。

  啪嗒——天地旋转了一圈,然后后脑勺传来了冲击。

  「……呜呃……!?」

  令人几乎要晕倒的冲击让流卡清醒了过来。

  待眼前大量飞散的火花消失后,环视周围。火炉中小小的火焰摇动,整齐排着的沙发,茶几。还有被刚才的声音吓到的几名学生在看着这边。

  谈话室。

  学术院为学生们准备的,作为休息室的小小空间。

  然而,因为这个休息室位于东校舍,而且是在东校舍的尽头,所以用起来有些不方便,来这的学生当然就不多了。不过,冬季的时候,这里的沙发加暖炉还是极具魅力的,有些无所事事的学生就会来这里享受一番。

  在创立节最热闹的时候也是如此。对于渴求安静的休息的人来说,这里就是世外桃源。知道这里的人都喜欢这个休憩场所。

  那之后,与弗洛里安道别,然后就想要休息一下。

  本以为来这里坐一会就差不多了,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没事吧,流卡?」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流卡抬起头来。沙发上坐在旁边的栗色头发的少女,一脸担心的样子。

  「……啊,没关系」

  抚摸着脑袋上鼓起的大包,流卡站起来。

  「我睡着了?」

  少女……爱丽丝轻轻点头。

  「嗯,睡得很香,感觉好可爱」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我还以为,自己这个比喻不错呢」

  爱丽丝不可思议地说道。

  流卡坐到刚才睡着的位置上,背靠着沙发,深深呼口气。

  「……我睡着了啊」

  「嗯,睡得很沉,都担心你会不会再醒来了呢」

  无视说话依旧莫名其妙的爱丽丝,流卡开始考虑别的事情。

  提示一:自己刚刚打瞌睡了。

  提示二:醒来后,银发少女的身姿就不见了。

  提问,根据以上提示,请结合年轻健康的少年的烦恼,给出简洁的答案。

  「……居然是梦」

  咚——额头沉重地撞在茶几上的声音。

  「怎、怎么了啊?」

  「呃……稍微有点想死的心情」

  「不要以开朗的表情说这种话好不好!」

  「我想通了。人类总喜欢亵渎美好的东西,使其变得肮脏。所以,为了使美丽之物保持美丽,就必须让人类灭绝。因此,就由我先下地狱吧」

  「不要以平静的表情说这种话好不好!」

  「年轻就是罪过。而这个罪过,必须得到制裁」

  「唉……」

  爱丽丝放弃般地摇摇头。

  「够了,你说什么我都不管了」

  「什么啊,无聊」

  流卡坐直身体,然后又躺在沙发上。

  「……呐,爱丽丝」

  呼唤身旁少女的名字。

  「嗯?」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嗯~,大概十分钟前吧。本来是想来看书的,正好看到流卡在这里睡觉,就坐在旁边了」

  「是吗」

  「是的」

  不过,暖炉的温暖和皮革沙发的柔软能将身体中的积累的疲劳都清除掉,回过身来……虽然这样表达有些奇怪……自己就睡着了。

  看看墙上的钟,推算出自己大概睡了半小时。

  「…………」

  「…………」

  两人的视线纠缠在一起。

  流卡想起,刚刚在那个梦中,似乎有什么碰到脸颊的感触,而那不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吗。

  「……我睡着的时候,你对我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爱丽丝错开视线,声音莫名的坚决。

  流卡举起拳头,轻轻敲了下她的脑瓜。

  「干、干什么呀」

  「你还顶嘴。刚刚的梦全是你的错!」

  「咦、咦咦咦!?」

  这种打闹也算是司空见惯了。那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在一起的两人的,一直将持续下去的日常。

  「…………」

  看着爱丽丝的脸。

  惊讶地睁大的黑色眼眸中,倒映着自己。

  好可爱的女孩啊——真的是,再一次认识到这一点。

  而且性格又好,人也很机灵。她的优点真是数也数不完。

  「呐」

  「嗯?」

  「你没有问呢」

  「什么?」

  「昨天,她的事」

  爱丽丝歪头,

  「流卡不是说,什么也别问的吗」

  「……那倒也是,不过……」

  ——带回来的是一名受伤的女孩子(美少女),但请什么也不要问,只要给她包扎就行了。

  这种奇怪的请求,一般人怎么可能接受呢。就算接受了,也应该是想要了解情况的吧。而且多多少少,会从态度中表现出这种想法来。

  然而,现在眼前的这个爱丽丝,跟通常的爱丽丝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了,能问的话我也想问,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想要彻底地问个明白!但是,流卡又不希望我那么做……」

  爱丽丝手指抵在嘴唇附近,一副复杂的表情。

  「……其实,那时可能稍微有点高兴吧。即使是不能说出来的严重事态,流卡还是拜托我去包扎了。能在危急的时刻想起我,我就觉得自己相当自豪了呢。嗯嗯」

  一个人点头的爱丽丝。

  「作为抵消,已经很充分了。所以,那样也没关系」

  依旧是自己认识的爱丽丝。依旧是那熟悉的笑容。

  「真的,觉得不问也没关系吗?」

  「请不要问这个问题了。因为那是我的决定,我不想再迷惘」

  对她来说,自己的存在是必须的。这点从她的态度还有她的话语中可以感觉到。

  而感觉这一点如此珍贵的自己,大概不是平常的自己吧。因为这个而欣喜不已的自己,果然不是原来的那个流卡?艾鲁蒙特。

  自己不对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为什么而变成这样的。

  「呐,爱丽丝」

  「嗯?」

  「我好像好久没看见你哭了呢」

  「……为什么,突然问这种事」

  「以前你被狗追就哇哇大哭,每次我去决斗就像小孩那样呱呱地哭……」

  并不仅仅是这些。

  以前,若是流卡隐瞒了什么,仅此而已,爱丽丝就快要哭出来似的瞪着流卡。因为那样的她非常非常麻烦,所以流卡尽可能不对爱丽丝隐瞒什么。

  不知为何,爱丽丝自豪地哼哼一声,

  「被狗追赶的时候,因为来帮助我的流卡受了不小的伤,所以哭啊。决斗的时候更不用说了,看到有人全力帮助自己,只能哭了。所以……吸取了教训哦,我」

  「什么?」

  「世界上啊,有种非常非常麻烦的人。看到有人在哭泣,就必定会伸出援手的人。有谁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那人也绝对要去帮助人家。每一次都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却依旧还是笑眯眯的人」

  「哦,原来有那样的人啊」

  「怎么说呢,那可以算是一种病了吧,不然怎么可能会有那种生物呢」

  「真是珍惜动物啊」

  「嗯,好想立刻把它驯养起来然后跟它亲热呢。总之呢,那个人看到有人在哭的瞬间就已经行动起来了,完全没有对状况的判断力,如条件反射般停止了思考。真想提醒他多珍惜一下自己的生存本能呢。在这个人的身边,我已经呆了五年了」

  啊哈哈,爱丽丝微微一笑,

  「我也稍微得到了锻炼哦,也变得好强了。在这个人面前绝对不哭——以前就决定了」

  拘谨地,微微挺起了胸膛。

  □

  太阳渐渐倒向地平线。灰色的天空开始染上朱色。

  节日——每年仅持续三天的宴会即将结束。

  人们一点一点地离开这个城市。

  游客们涌到车站,在火车上摇摇晃晃地回到各自的现实中去。而这个城市的居民们,则将在这个醒来之后的梦的遗址上开始新的每一天。

  就在流卡考虑着接下来就去哪的时候,正巧瞥见了那个直指阴云天空的时钟高塔。

  流卡知道这里不是随便可以来的地方,虽然是被迫知道的。

  一边拨开蜘蛛网,流卡从前几天走过的小路进入钟塔。姑且留心看了下左右,附近并没有发现管理员那老人家的身影。那位可是不管入侵者是谁,都会毫不留情挥动手中扳手的可怕老人。可以的话,流卡不希望自己被他发现。

  走上楼梯。

  楼梯不仅狭窄,而且台阶因为灰尘和油渍而非常的滑。所以,流卡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往上移动。

  鞋后跟每一次踩到台阶上,脚步声就会响彻楼道。

  「…………」

  现在,杰内特她们正在做什么呢。

  或许,在战斗中也说不定。对方有可能是昨天遇到的人偶,也可能是其他的势力。她的敌人似乎很多。

  两百年的人生中,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吧。仅仅是生活了十七年的自己所无法想象的杰内特的故事,每一个都是由无数因缘错综复杂地纠缠出来的结果。不过,莱奥纳尔级别的怪人应该不会多,仅仅这点也许无需去担心吧。

  来到钟塔最上层。

  正巧,太阳在这一刻没入了地平线。残留着节日气氛的城市中,四处亮起了点点的灯光。就像是天地反转了一般,星星不是挂在被乌云遮住的天空,而是被撒在了大地上。

  啊,依旧是美丽的风景呢。

  站到边沿上。正好,是以前杰内特所站的地方。

  屋顶四周既没有栅栏也没有网。再往前踏出一步的话就会一头栽到地面。

  背靠着拱顶躺下来。

  强风吹乱头发,在耳边制造杂音。怕眼镜一不小心被吹落,流卡就把它摘下来放在胸口的口袋里。

  朦胧地,仰望云间的一小片星空。

  ——这里真是看风景的好地方啊。

  直至因事故频发而被封锁之前,此处乃是菲鲁兹邦首屈一指的观光胜地。

  在被封锁之后,这里在附近小孩之间人气依旧很高。不,该说是更高了吧。如果能躲过管理员跑到上面来欣赏风景的话,就会被视为勇敢的男人,得到大家的尊敬。顺便说一下,流卡是在来到菲鲁兹邦的那一年达成的。

  (……那个时候,被潸然欲泣的爱丽丝训了一顿呢)

  脑中浮起着令人怀念的回忆,流卡不由地微微笑了。

  试着用手遮住天空。

  由于经常握剑,手上有些地方的皮肤长出了茧。小时候被钉子扎穿的地方,白色伤痕残留至今。无论怎么看,都是自己所熟悉的手。

  但这只手,在那天晚上的确是消失了。

  『最初的谎言』。

  关于这个词的意义,自己还不是很清楚。

  虽然听周围的人提起过多次,但对其的认识却很有限。

  那是魔法书的名字。

  两百年前,在杰内特她们成为不死者的事件之后,最初的魔女绯奥露?姬赛鲁梅尔所写下的,最后的魔法书……也是最强的魔法书。

  这本书跟自己的身体有所关联。

  五年前艾布里奥被烧毁的时候,绯奥露使用了魔法——不,更正,是许下了愿望,让自己活到了现在。那个愿望,大概就是「流卡?艾鲁蒙特不会死」之类的吧,所以,即使被杰内特刺中、遭到莱奥纳尔魔法的攻击、被枪贯穿胸口,自己都没死掉。

  魔法差点就被解开了,被流卡自己。如果解开的话,流卡就会消失,但杰内特现在维持着自己的生命,所以现在自己还能这样活着。

  阿鲁特老爹说过,那就像是在一口大缸上开了个洞。

  在里面的水干涸之前,杰内特将那个洞堵上了。

  「…………」

  这不是自己所期望的。

  现状让自己越考虑越急躁,但有什么也做不了。

  干脆就这样消失掉算了。如果自己不在,一切都会得到解决的话——杰内特渐渐痊愈、像莱奥纳尔那样觊觎『最初的谎言』的危险人物也不会来这里,于是大家都得到了幸福。这样也不坏。

  想要消失的话,很简单。

  而且,大概并非阿鲁特老爹所说的那样,需要杰内特来解除魔法。因为,流卡只要将大缸开个巨大的洞,让水一下子流尽就行了。虽然不记得具体的做法,但既然成功过,那就没有办不到的理由。仅仅是这样,自己就会消失地很干脆。

  「……嗯?」

  感觉,有点不自然。

  那个晚上,自己的身体化作七色沙粒,融入夜风后消失了,未留下任何痕迹。对,自己差点就消失了。

  身上的魔法解除后,自己将不复存在。

  ——不知为何,这点让人很在意。隐约的不安就像是苔藓般紧紧贴在心脏上。

  魔法解除后,什么都没留下。

  没有施加魔法的话,那里什么也没有。

  那么——

  「……难道」

  原以为,而那魔法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而存在的。所以,在五年前的火灾还有八天前的战斗中,虽然几度濒死,最后还是生存了下来。

  但是,这种观点无法解释那天晚上自己所看到的光景。

  如果自己是因为魔法而生存至今的话,失去了这魔法的庇护后,自己将迎来的并非消亡,而是死亡啊。人的生命无法持续下去的时候,留下的是尸体。

  然而,自己却会消亡。

  这究竟是为何。

  「不可能……吧」

  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

  想要让自己相信,那只是巧合罢了。

  毕竟那是魔法啊,是人们无法理解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论魔法引起了多么破天荒的现象,都不足为奇。不,应该说,正因为不可思议的现象不胜凡举,那才叫魔法。

  即使有不符合因律的方面,也很正常。而且,那些规律本身就是是对魔法不甚了解的人们根据一知半解的知识总结出来的。

  如此说服自己,流卡再次举起手。

  「嗯?」

  小指尖上冒出了烟。

  一开始还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这里只有自己一人,也就是说,引起这个现象的不是别人。

  从指尖开始,七色的光子飘舞着消失了。

  「呃」

  喉咙里能发出的声音,只有这个。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跟上次相比,虽然是不起眼的规模,但毫无疑问……身体和八天前一样,正在崩坏。

  「呜呃」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

  指尖在消失。

  现在的自己,恐怕就是大缸上开了个小孔的状态吧。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自己做错了什么?干了什么傻事?还是说,这并非自作自受,而是另有原因,自己只好接受事实么?拜托了,不要啊!虽然刚才的确是在想着,自灭之后杰内特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了,但也不要来的这么快吧。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又不能静观其变,所以流卡在屋顶上焦急地翻来滚去。

  不久,七色粒子的发生开始减弱,然后停止了。

  指尖稍微缺了一小块。

  没有流血,就像是人偶少了个零件般,断面是无机质的。

  「……呜哇」

  崩坏暂时是到此为止。

  得救了。不,虽然状况绝不乐观,但至少不会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安下心,放松了下来。

  喀拉。

  风的呼啸声中,夹着什么奇怪的声响。

  流卡不解地往声音的发生源,也就是自己的脚边,看去。钟塔的最高层的边沿上挂着什么东西。是四个扭曲地奇异的刀状金属片。排列整齐的刀刃插入石材的模样,就像是有人沿着墙壁在往上爬。

  「嗯……?」

  流卡一瞬间没理解那是什么。

  从外沿出现的是一张没有表情的木刻的脸。

  左眼窝埋着巨大的水晶球,笔直地盯着流卡。不过那大概是错觉吧。

  「什么……」

  四把刀刃用力将那个东西撑了起来。那个东西披着带兜帽的灰褐色斗篷,斗篷下是街上随处可见的、有些破旧的旅行者装束。

  那东西有着人的身形,穿着衣服。

  但是两手自手腕往前,本该是手指的地方却是五把刀,就像是被训练的猎狗般整齐排列着。

  最诡异的要数它的脸了,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那被造出来的脸简直是对人类外形的冒渎般的丑陋、异样。

  那东西无疑就是昨晚去找杰内特是见到的人偶。阿鲁特老爹说了,那东西是依靠夜之软泥的气味来寻找猎物的猎犬。

  咯吱。

  木头挤压的轻微声音自眼前人偶的关节发出。

  人偶在靠过来。

  笔直地,朝着地上的流卡?艾鲁蒙特走来。

  「不是说,不会袭击人的吗……?」

  阿鲁特老爹说它们只是粗糙的东西,只能依靠夜之软泥来区分猎物。也就是说,它们只会攻击杰内特那样的不死者,或者是持有魔法书的魔法使。它们是不具备自我判断能力的木材,仅有这点能力。

  ——不妙。

  虽然因为冲击性的光景而受到了惊吓,手脚好歹还听指挥。流卡站起来,转身想要往出口的方向全力逃去。

  喀拉。

  可怕的声音再次想起。

  喀拉。

  喀拉。喀拉。

  喀拉。……喀拉。

  连续不断地想起。

  「呃……怎么回事啊……」

  被包围了。

  人偶接连从方形拱顶下慢慢露出脸来。

  一共七只。不,又来了一只、两只。这样就是九只。这个数量的人偶像是要将钟塔外沿围个严实般,爬上了最上层。

  虽然关于夜之软泥自己至今无法接受,但它们特意从墙壁爬到最上层,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还有就是,虽然不愿承认,被它们盯上的可怜的牺牲者,似乎就是流卡?艾鲁蒙特。

  「我、怎么、了……?」

  怀着快要哭出来的心情,流卡进入战斗状态。自己是空手、肉身、一般人,而且孤身一人。对方是全副武装、木制、拥有爬上石造钟塔外壁这种可怕能力的怪物,而且一共九只。

  老实说,现在正想找什么来痛殴一顿呢。

  以发泄自己的无力感这种不争气的理由,脑子的某个角落中正有找谁痛快打一架的打算。

  哇哦,恭喜啊,危险的自我。

  刚有这种想法,能尽情殴打也没关系的对象就出现了。而且买一送八,还不给退货。

  能哭么。

  ……流卡开始认真考虑如何逃跑了。

  ▼promnade/

  克雷曼所说的都是真的。

  不过,他所说的只是一方面而已,他的孩子事实上是个了不起的天才。

  她读完了父亲所有的藏书,而且几乎都理解了。

  阿路贝鲁将近代对蒸汽技术的发展有过贡献的人的名字问了个遍,然后关于斯沃卢卡文化的发祥地两大假说各自的矛盾之处也问了下,还让她就多斯十七喜剧中读过的几部发表感想。

  结果让阿路贝鲁哑口无言。

  不论是哪一个问题,都需要庞大的知识底子才能作出回答。单纯就知识量而言,她可以跟学术院毕业生一较高下了。但问题是,使用那些知识的少女还太小,书上所写的东西都接受,都相信。

  好想给她找个老师。

  然后让她接触世界。虽然人在此地,但学籍依旧在学术院的克雷曼会这么想也是很自然的。而阿路贝鲁就更不用说了。

  「认真的学习?呣……」

  在床上翻滚着,如同看小人书般轻松阅读『剑逝之丘』的克罗蒂亚本人,并不觉的那有多诱人。

  「读书很快乐,但没有靠读书生活的打算。我喜欢艾布里奥,也喜欢妈妈的甜派」

  听到这回答,阿路贝鲁只能苦笑。

  的确,对于没出过这个村子,而且年仅十三的小女孩,阿路贝鲁并不抱太大的期待。

  「流卡想要离开这里呢。好像是上个月吧,说是长大了就去城里的。伯父,能带上他一起去吗?」

  当然不是不可以了。虽然才见过没多久,毕竟也是可爱的侄子啊。他想要接受教育的话,阿路贝鲁愿意实现他的愿望。

  不过,这是另一回事。拥有超常才能的是克罗蒂亚,并非流卡。

  而且——

  在理解书本内容方面,克罗蒂亚有着卓越的才能。或许,她能为自己开拓学问以外的道路。

  而她的父亲克雷曼并没有意识到那种可能性。那是留在学术院里、知道第六书库的存在且向那方面靠拢的自己才能意识到的可能性。

  这个女孩的话,或许能读懂魔法书也说不定……。

  之后经过了一年。

  秋季的某一天,巨大的火炎包裹着村子,将一切燃烧殆尽。

  活下来的,仅有一个孩子。

银月之书来源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