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终结的城镇

  有开始就有结束,这是世界的定则。看着大人一脸得意的说着,小孩子不禁问道: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世界究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呢?

  无论在任何时代,这都是难解的疑问。尤其对这个世界的人们而言,这是个无解的问题,无论是世界的诞生还是自己的来源,他们都不清楚。就连神话都没有提到这件事。

  他们的神话、历史或是童话,一向都是从七百年前开始,从大灾害的那一天开始。

  巨大的剪刀切碎了整个世界诗人们如此形容七百年前的那场大灾害。

  实际上,那场大灾害的确「切断」了许多事物。

  剧烈的天摇地动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让这世界出现了「尽头」。

  以胎儿模样的大陆为世界中心,无论向东西南北任何一个方向前进,最后都会遇上一片巨大的墙壁。「墙壁」的模样就像是由上升中的螺旋状气流组成,碰到墙壁的人不是被弹开,就是像融解于空气般消失。所以,人们认为「墙壁」的对面是死者的世界,而且还是罪无可赦的恶灵所居住的地狱。

  被墙壁包围的世界里,大灾害中幸存的人们长时间生活在黑暗的时代中。他们被过去的文明舍弃。之所以这么形容,是因为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灾害前的所有记忆。

  就算见到散落世界各地的前文明遗迹,人们也无法理解遗迹的用途。别说是使用了,就算只是试着接触前世界的遗物,也让许多人发狂甚至因此招致死亡。

  在什么都不明白的状况下,人们仍旧拚命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努力着。但是,此时却又出现天敌的袭击。从世界尽头的「墙壁」附近出现的异形也就是魔物,它们毫不留情的袭击人们和家畜,它们的体液和人血混合后会成为剧烈的猛毒。

  在这绝望的状况下,人类这个种族还能存活到现在,可以说全都是靠着守护他们的存在才能办到。首先是「鸟之神」和「世界之王」,然后是魔导师们,最后,再加上人们的王。

  从传承的歌曲内容来看,大灾害后出现的鸟之神和世界之王据说「达成了人们所有的愿望」,他们在大灾害结束后出现在世界尽头的某个角落,不断完成幸存人们的愿望,命令他们不死的仆人们也就是「不死者」,前往讨伐各地的魔物。

  连死亡都能驱逐的鸟之神和世界之王,被人们奉为唯一的真神崇拜。不过,人们到达「神之国」晋见神,这类的公开记录约在五百年前就完全断绝了。从那之后,神和王陷入了完全的沉默,不过不死者们仍守在各地的边境区域,守护着世界的尽头。人们相信,当魔物的势力再度出现在人世时,不死者们会再度为了守护人们而战。

  另一方面,有一群人虽然接触了前世界文明的遗迹无论原型再怎么完整,这些遗物都被人们称作「遗迹」却能够免于发狂的下场,还藉此接触到世界的真理。

  他们因此得到过去封印在遗迹之中的知识、知道世界构成的要素、了解如何控制这些要素,并成功的将这些方法记录下来。人们将这些知识称为魔法,能使用魔法的人则被称为魔导师。魔法被应用在各式各样的领域里,成为复苏失去文明的希望。为了弥补魔法实行、研究和传达时所花费的莫大金额,他们组成被人们称为魔法教会的封闭性组织,与许多国王和商人结盟。

  最后说到人们的王,大大小小的王分布在世界各地。

  势力最强大的,是和魔导师最大派系光魔导教会结盟的神圣帝国路斯的皇帝。路斯靠着光魔导教会始祖的协助,几乎成功统治了北部大陆的所有土地,帝国的目标是将传说中神所赐与的「法之书」这套法典推广到全世界。冠着神圣的名号,也有点代替沉默的神,自比为人类守护者的意思。

  现在,新历七○八年。离人们怀疑神的实际存在有点太早,却也脱离了事事倚靠神的年代这是在这样的世界里,这样的时代之下的故事。

  *******

  坐落在北部边境的拉多利,是建造在椭圆台地上的小城镇。

  全部的住家不到一百户,城镇中心约有三分之一被一栋豪宅占据。

  那连接着好几栋房屋的三层楼建筑,是不死者的宅邸。在这宅院最突出的高塔,染上天边赤红的石壁边,紧贴着一只金色的装饰鸟。

  这只金色鸟的眼睛和所有的装饰都不相同,嵌着透明的玻璃珠。

  今天这只鸟也像往常一样,俯视着进入岛内唯一道路的高架桥。时间是下午,连马匹都很难擦身而过的狭窄桥上,出现了两道人影:一道白,一道黑。

  理所当然的,金属制的鸟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经过。

  不过在那双玻璃烟柱的背后,有人缓缓的眨了眼。

  *******

  「拉多利这地方,以开放着命之花的乐园而闻名。传说中的名魔法学者乌高尔,利用大气的流动来解释为何命之花只在这里生长。因为世界循环的大气,到达拉多利时会聚集囤积起来,加深了拉多利的大气浓度,拥有力量的太古大气将力量传递给土壤、澄净了泉水、培养出花朵。所以,这里的鱼非常鲜美」

  总觉得,话题好像偏掉了。

  卡那齐意识朦胧的踏上通往拉多利桥梁的第一步。

  天空覆盖着白云,不过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

  以阴郁的的天空和雪原为背景,台地上的城镇像是用积木堆叠出来的拉多利出现在眼前。

  打到追兵之后过了快三天,卡那齐和诗人平安脱离了遗迹,目的地就近在眼前,从那天之后并没有再发生什么危机。

  但卡那齐却觉得自己的精神耗损得十分严重,这恐怕都是走在前头的诗人害的。

  毫不在意卡那齐的昏暗眼神,诗人轻快的走在通往拉多利的石制桥梁上。

  「实际上,没人知道乌高尔是不是真的到过拉多利。不过在他死后,这里的鱼到底好不好吃却引发了一阵议论。住在帝都的美食家们订定了运送鱼的计划,不过毕竟距离太过遥远,当鱼送到帝都时都已经完全发臭了,开封的那一刻引起了下风处街道的一阵骚动。」

  「我说诗人啊。」

  「什么事?」

  卡那齐的阴郁声音,终于让诗人停止述说。

  诗人从帽子下露出侧脸面对卡那齐,卡那齐无力的问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不是想知道关于拉多利的历史吗?」

  听到诗人泰然的回应,卡那齐忍不住一阵踉跄,察觉可能会就此摔到桥下才让他踏稳脚步。在这里摔死可是一点都不好笑啊。当然,同样一点也不值得悲伤。

  诗人看着卡那齐的举动停下脚步,歪着头问道:

  「你没事吧卡那齐,身体不舒服吗?既然抱着病弱的身子就不要太勉强」

  「!你说谁病弱啊!我会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而且我想要听的,也不是这莫名其妙的文化史!」

  用尽全力叫完,卡那齐压抑住紧握的拳头。自己毕竟答应要当他的护卫,至少要忍住不挥拳揍他。不过,造成问题的当事者似乎完全不想闭上嘴。

  「虽然你说不是病弱,不过到这之前,你不知道头晕目眩发烧咳血了多少次。普通人早就死了。来吧!我牵你,实在太危险了。」

  诗人平稳的说着毫不客气的话语,朝卡那齐伸出手。

  卡那齐像是看到什么很恐怖的东西般注视着诗人的手,并且向后退了一步。就算隔着手套,他也能想像得出诗人纤细的手指。就算现在再怎么病弱实际上是因为中了诅咒的关系即使如此,卡那齐对自己的体能还有点自信,但现在居然需要这一眼就能看出来非战斗倾向的普通人伸手相助?不可能!自信心像被铁锤猛敲了一记,卡那齐勉强挤出声音:

  「你这是哪国欺负人的方法啊!」

  「我可是带着纯粹的亲切呢。不必像这样竖起全身的毛啊!过来,一点都不可怕喔!」

  诗人用动人的嗓门毫不羞耻的说着,像对待猫狗一样朝卡那齐招手。

  卡那齐拼命将视线从他的手上移开,为了保住精神的安定而紧握住剑柄。

  「你拜托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我真的没办法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看卡那齐颤抖着肩膀像是在忍耐什么似的,诗人终于将手放下。

  唇边绽放出浅浅的微笑,轻巧的转过身,向前走去。

  「真危险啊。那么,我继续说刚才的故事吧!之后,那条鱼成了有名的发酵食品,经历许许多多奇特的事件。在暗魔法教会的图书馆里,还有书籍详细记载着关于那发酵食品的味道,这就是以能够减退食欲而在某部分人之间非常有名的《诅咒之书》。」

  「要这东西干嘛,住口,别说了!还有,这某部分人全都给我出来向诅咒道歉!」

  「你不想知道吗?顺带一提,《诅咒之书》的读者以年轻女性居多喔。」

  「为什么?」

  卡那齐一不小心被煽动了好奇心,诗人理所当然的回答:

  「当然是为了减肥啊!」

  「女人还真是!不对,这不重要」

  完全被诗人的步调左右,卡那齐步履蹒跚的跟着诗人走过这座桥。

  拉多利所在的台地位置颇高,要进入镇上必须先爬完紧贴峭壁的阶梯。在狭窄的阶梯上,诗人就像是没有重量一样,轻巧的向上走去。

  卡那齐因为四周吹来的风而皱起眉头,压着帽子抬头看向前方的男子。

  和诗人旅行的这三天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是这副模样。

  卡那齐本来是想从诗人口中,挖出一些关于自己不熟悉的神或不死者情报。诗人的确知道很多事情,而且一直都不厌其烦的说明。不过,他不但拥有非常广博的知识,还很容易岔题。

  (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是认真的完全搞不清楚啊!)

  一直都保持着愉快的模样,带点超脱世俗感觉的诗人,对卡那齐来说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毕竟,就算问他刻意造访这边境危险遗迹的理由,他也只回答是为了「观光」和「唱歌」而已。

  (明明在各地乡镇旅行中所募到的钱就足够他生活了。他看起来也不像那种,刻意去追求苦行的人。)

  卡那齐边想边向上走着,诗人回过头来笑着说:

  「既然你对诅咒之书的话题没有兴趣,那我来说个你喜欢的『有用的情报』。」

  诗人柔和的口气背后,似乎渗出什么不一样的味道,让卡那齐抬起头。

  风吹拂着诗人的白衣,他边轻巧向上走边说:

  「作为魔物的封印而住在世界边缘的不死者,虽然是守护人类不受魔物侵犯的存在,不过却不一定对人类很好。现在这世上的伦理和法律,是人们所创造出来的东西,而不死者并不在这范畴之中。你最好记住这点。」

  诗人说完刚好踏上最后一块阶梯。在城镇门前的一个小广场等卡那齐上来,犹如在演戏般鞠了个躬。

  卡那齐轻轻瞪了诗人一眼,抬头看向城镇的大门。

  虽然城门不算很大,但沉重的金属制大门上雕刻着展翅的飞鸟,精细的雕工强调出这里是前世界遗迹的事实。城壁用类似石头的素材制成,但是却看不见接合的缝隙。取而代之的,是之前经过礼拜堂遗迹中所看到的金色金属管,藤蔓似的爬满了城壁。

  「你这算什么实用的情报啊!要说的话,我还比较想知道说服不死者的方法。」

  「能够操纵不死者的,只有他们的创造主而已。很可惜,我的话只能对人类使用。要操纵人类,我还有点自信抱歉,有人在吗?」

  「操纵?你」

  听到话中闪过危险的字句,卡那齐转头看向诗人。

  诗人也不回答卡那齐的问题,只是自言自语着,这次他拿起木杖敲了敲门旁的金色金属管。一阵高音在冰冷的大气中回响,然后,门后也发出了好几道相同的声响。在这类似海潮一**的声浪中,卡那齐带点紧张的皱起眉头。

  「这也是什么机关吗?话说回来,这里有人看门吗?这里不是遗迹?」

  「是不死者居住的遗迹喔,和之前那些被放弃的场所完全不一样。不死者通常会将人类或遗迹的机关当成仆人来使唤,根据地方不同,据说存在会自动敞开的大门,甚至还有自动人偶。」

  「自动?感觉真恶心」

  卡那齐不舒服抱怨的同时,突然传来开锁的声响。

  在诗人和卡那齐的注视之下,正门旁开了个不弯下腰就无法通过的小侧门,之后,周围就只剩下沉默。

  开门的人没有出来,木制的小门在风中发出嘎吱声摇晃着。

  卡那齐莫名不安的看向诗人的脸,摆了摆头,指示他先过去看看情况。

  「你先请。」

  「为什么是我!?如果又有什么奇怪的机关怎么办?既然你很熟,你不会先走啊!」

  「是没关系啦就算还有奇怪的机关,对我应该也不会有影响,但没办法保证你会没事就是了。如果你害怕到无论如何都不敢先走」

  「我知道了,你闭嘴。我先走就是了。」

  被逼着听从诗人的指示,卡那齐一脸不满的瞪着小门。

  虽然考虑太多不合自己的个性,可是不知为何,就是会感到退缩。

  来到这北部边境之前,他一直以为不死者和遗迹的故事几乎都只是传说或迷信。这想法因为途中遇到那奇妙的机关而完全粉碎。诗人启动圆盘后所目睹的光彩夺目景象,似乎到现在都还会出现在视线角落。

  若只从外表来看,这城镇看不出任何老朽,不过,这城镇应该也是充满了什么魔法的奇怪场所吧带着这份觉悟,卡那齐穿过小门。

  「咦?」

  穿过小门后,眼前冒出了意想不到的温和色调,让卡那齐眨了眨眼睛。

  深红色调的房舍,带着青绿的屋顶和装饰。

  眼前四通八达的小路上,以彩色陶瓷的地砖拼出马赛克风格的山水、花、鸟、兽类等花样。四周几乎没有积雪,就算有,也整齐的清扫到道路一旁。

  这里和山脚的艾达不同,也和其他小村庄那土里土气的外观大不相同。可是却又和帝都或魔法教会那带着威压感的建筑不同。

  沉稳且美丽,超脱现实,像玩具一样的城镇。

  「很漂亮吧!」

  回过头,诗人就站在背后。卡那齐也不加以肯定或否定,只是疑惑的回问:

  「这里是遗迹?」

  「是啊!虽然四处都有修补过,不过前世界的遗迹原本就是充满鲜艳色彩且美丽的地方。碰到就会发狂,这种说法本身只是迷信。只要不要碰到特殊的机关,遗迹里是很安全的。尤其要注意刻有文字的机关。啊,对面好像还没修复。」

  朝诗人木杖所指的方向看去,眼前的石造建筑的确崩塌了大半。但是这建筑物崩坏的景象却没有任何荒废的感觉,反而还酝酿出历史感。

  「就算有些地方还是崩塌的但是要维持这城镇的整洁,到底花了多少钱啊?」

  卡那齐惊讶的环顾四周,一阵啪答啪答的轻微脚步声传到他耳里。

  来的究竟是侍奉不死者的随从,还是「机关」的一环呢?

  在诗人和卡那齐面前,从一旁的小路里窜出一道鲜艳的色彩。是个大约十五、六岁,穿着绣满花纹的黄色洋装,绑着辫子的红发少女。

  她看到站在路上的两名青年,开朗的笑了起来。

  「找到了!旅行者们,欢迎来到这四季如春的城镇!我是侍奉这个城镇主人的随从。欢迎你们的来访。」

  出现在眼前的少女和台词出乎意料的普通,卡那齐愣了一下。

  「啊不好意思?我,那个,城镇主人的不死者」

  「我知道!是巡礼吧?不过,主人只有在早上才接受会面。今天就到我那边住吧!那边那位也一起来。」

  快步贴近诗人,少女抬头看向他的脸。诗人举起手背贴向额头,行了个礼。

  「你好,感谢你前来迎接,春意盎然的美女。」

  听他用柔和的嗓音这么招呼,少女疑惑的问道:

  「春?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指你啊。比起春天的暖意,你更适合盎然的春意。就像刚发芽时的生命力,含着朝露的柔和小花或者该说是从浅海打上岸的波浪。」

  诗人的手像在抚摸花朵般摸着少女的脸颊,让她瞪大了双眼。

  顺道一提,在旁边看着的卡那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这是在搭讪吗?虽然听不太懂,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说呢。哇,总觉得好奇怪啊!」

  (清醒点!奇怪的是你眼前那个男人的脑子啊!)

  从卡那齐良心涌出来的话并没有脱口而出,所以理所当然谁都没有察觉到。少女嬉笑的牵起诗人的手。

  「在这里站着谈话也不是办法,我们快走吧!就在这附近而已。」

  「那么,就不客气打扰了,卡那齐咦,你的脸色怎么又这么糟啊?」

  「这有一大半是你害的,所以给我闭嘴转向前方。」

  卡那齐脸色铁青的挥着手回应。

  他跟着那两个人走进狭窄的巷道,一边观察着四周。

  附近非常寂静,虽然可以感受到有人在,不过都压低了气息。

  (真讨厌的感觉,好像被人窥视一样。)

  一股缠绕在颈边的不愉快气息,让卡那齐提高了警戒。

  这城镇不太对劲。城镇的丰饶和美丽固然很奇妙,不过连气候都很不自然。

  眼前这少女称呼这城镇为「四季如春」的城镇,原来如此,城镇里的确比外面更温暖。不过即使如此,周围冻结的海面仍然没有丝毫溶解的迹象。

  在沉思的卡那齐眼前,诗人和少女悠闲的边聊天边走进巷道中。

  「旅行者先生,你从事什么行业啊?」

  「我是一位诗人,为了献上歌曲给不死者而来。」

  「是这样啊!哇,运气真好!这里没多久后就有一场祭典,你能来唱首歌吗?」

  「当然,这也是我的工作啊。」

  「好棒喔,大家一定会很欢迎的。来吧!就是这里,请进。」

  少女指向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物,红色的墙壁上绘有花草的图样。

  「谢谢,今晚就让我为你献唱一曲吧!」

  诗人礼貌的道谢,拉起少女的手轻吻了一下。

  少女像被电到般笑着看向诗人,视线因对上他琥珀色的瞳孔而愣住。

  她终于看清楚诗人帽子底下的脸庞了。

  少女因为诗人脱俗的美貌而愣住,诗人放开她的手看了看四周,回过头时,不知为何连卡那齐也愣在原地。

  「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那个,也可以说是有问题啦」

  眼前的房屋没有挂着旅馆的招牌。取而代之的,是在大门两侧开启的小窗户。

  卡那齐过去曾经看过这样的构造。

  「这里,不是妓院吗」

  「咦?」

  两人对看了几秒之后,周围连续响起了开窗的声音。巷子瞬间被花香给淹没。

  *******

  「你是故意的吗?」

  「你说什么?」

  「你?是?故?意?的?吗?我问你!」

  卡那齐在喧嚷的环境下大声说着。

  周围的女性们发出了阵阵笑声。

  卡那齐和诗人被拖进妓院大厅里,里面充满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量人群。头上绑着缎带的女子、单手拿着酒杯欢笑的男子;他们以听诗人唱歌为理由而聚集到这里来。

  诗人坐在只有外观厚重的沙发上为乐器调弦,微笑应付着周围服侍的女子们。

  「我不是故意的喔。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嘛。是吧?」

  「没关系啦。」

  「是啊。」

  女子们一齐唱和的高音让卡那齐感到一阵头疼,坐在诗人对面的他只能无力的瘫在沙发上。

  穿着淡红色洋装的女子将手伸向他的眉间、抚着他的额头,她看着卡那齐的脸问道:

  「你干嘛要这么紧张呢?眉头之间会留下皱纹喔!」

  「管他会不会留下皱纹!不要随便碰我!还有,不要脱我的衣服!」

  卡那齐拼死阻止女子滑向他衣领的手指,女子笑着说:

  「因为,你包得这么紧不是很麻烦吗?还是有谁要你这么做吗?」

  「我只是喜欢穿得这么密不透风罢了。你要摸的话可以去摸那边啊!就算再怎么碰,他都不会反对吧?」

  卡那齐手指的前方,诗人在女性堆里的对应莫名熟练。

  女子顺着他的手看向诗人,脸上不知为何带着点娇羞低下头。

  「啊他啊,这个、那个,你不觉得比起伸手去碰,他更让人想装饰在一旁吗?」

  「装饰他可是个男人啊?」

  卡那齐受不了的说,但周围的女性好像都这么想。

  诗人拿下外套后,所有看到他的女性都同时愣住,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诗人像是为了安抚她们而露出笑容之时,她们也莫名的对他顺从了起来。诗人对着似乎全员都幼龄化的女性们,聊着一些趣闻。

  (无法理解虽然他很漂亮,可是拿那种东西来装饰不会很难过吗?)

  卡那齐这么想着,边装做喝酒边看着诗人的行动。

  诗人是很漂亮。不过,诗人没有任何生气的容貌反而很难留下印象,视线一移开就可能会忘记他长什么样子,再加上卡那齐天生就跟艺术美学无缘,使得他对诗人的外貌评价不高。

  在他看来,诗人就像靠着那柔和的嗓音,对那些女性下暗示一样。

  「因此,诅咒之书的第十三号持有者,为了悲剧的恋爱而跳河自尽。」

  「好可怜」

  「好棒」

  (他还在说诅咒之书的故事吗!)

  受到轻微的精神打击,卡那齐疲累地将头靠上背后的沙发。

  「啊,这是你的剑吗?」

  卡那齐正打算闭上眼睛时听到了这番话,他坐起身来。

  刚抬头就看到穿红色洋装的那名女子,伸手拿起卡那齐放在一旁的剑。

  卡那齐看着女子用纤细的手指握住剑柄,抽出一半的剑身。

  「哇,好漂亮!这可以用来砍人吗?」

  「」

  卡那齐无言的站起身,迅速从女子手中夺回剑。

  他的动作并不会显得特别粗暴,不过女子却发着抖抬头看向卡那齐。黑发的青年一句话也不说,向下看着她。他眼中飘散着清晰可见的冷漠气息,让女子无意识发出了小声的悲鸣。

  「啊」

  「唉呀,你还真喜欢那把剑呢。」

  诗人平稳的声音,松懈了全场紧绷的气氛。

  卡那齐的眼神恢复为平时的模样,他带着厌恶的表情看向诗人。诗人脸上仍旧浮着淡淡的微笑,单手拿着乐器走了过来。

  淡红色洋装的女子慌忙离开,卡那齐和诗人坐在一起。

  看着女性们走远,卡那齐小声说道:

  「诗人,这里有古怪。」

  对于不可能有什么客人的地方而言,这里实在太豪华了,而且在街上感受到如同被监视的感觉也一直都没消失。

  诗人压低他白色的睫毛代替点头,很快又恢复微笑看着卡那齐。

  「话说回来,你肩头的伤已经没事了吗?」

  「啥?一点问题都没有,都治疗过了。」

  说实话,伤口还在痛,不过卡那齐仍挥了挥被追击者刺中的手,强调自己没事。诗人仔细的盯着他的动作,接着看向卡那齐的脸。

  「这样啊。不过,你脸上的死相一点都没消失呢。是内脏的部分很糟糕吗?你果然是个重病患者吗?」

  「我这只是普通的感冒!会吐血只是因为咳太凶,伤到了喉咙!我这药师都这么说了,你就该相信我!」

  看着卡那齐重复这三天来不断挂在嘴边的借口,诗人笑着说:

  「药师吗不过,你再怎么说都比较像剑士吧?」

  「为什么!?哪里像?」

  「脸。」

  「只有脸吗!真要说的话,你也不像流浪的诗人啊。通常那不都是七老八十的老爷爷吗!」

  卡那齐说的是事实。除了被贵族或有钱人雇用来咏唱休闲歌曲的诗人外,大部分在边境巡回演唱宗教歌曲的诗人都是舍弃俗世的老人。诗人轻轻点头:

  「嗯,你说的没错。我这张脸实在太缺乏威严了,所以进入城镇时大部分都会戴上帽子遮住脸。但是戴上后,视线又窄又危险」

  「你就为这种理由包住脸吗?」

  「不然还有什么理由?比起这个,你为什么想当药师啊?你使剑的实力不是很强吗?」

  无法回答诗人兴致高昂提出的问题,卡那齐只好回问诗人: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又是为了什么想当诗人?无根的流浪者可是没有任何市民权啊。虽然在边境可能很受人尊敬,但在帝都就和路旁的乞丐没两样。看不出来是什么愉快的行业啊?」

  「是啊。诗人并不是希望成为就能成为的职业。而是要察觉到,察觉到自己已经是个诗人。然后舍弃名号、舍弃感情,带着一片虚无代替世界唱出歌曲。这就是诗人,也就是我。」

  「舍弃名号、舍弃感情吗?」

  卡那齐低声重复他的话。这世上真的有人能舍弃感情吗?如果真能像诗人所说,这么容易就能舍弃名号和感情,的确能活得很轻松。

  不过这和卡那齐追求的道路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卡那齐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装着药水的小瓶子,滴了一滴在手指上。

  将药水移到嘴里后,口中瞬间充满了浓厚的苦味。卡那齐皱着眉头倒进沙发里,闭上眼,对诗人说:

  「我成为药师只有一个理由。因为剑没办法切断死亡,就这样。我睡一下子。诗人,你能不能为我唱点歌,让那群夜行性的蝴蝶安静下来?」

  「蝴蝶吗?真难得你这么诗情画意啊。」

  「嗯,满身都是粉的部分很像啊。」

  「粉你是说磷粉和蜜粉吗?」

  察觉诗人吃了一惊,卡那齐笑了起来。喉咙中药水的苦味和刺激,慢慢向全身扩散。

  「你要听怎样的歌曲?」

  「非常和平且幸福的歌。干脆唱情歌也好如果你唱完我还没醒来,就把我叫起来。」

  诗人似乎回了声嗯、好的之类,总之,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卡那齐闭上眼,等待药效起作用。自制的药水最初一瞬间会带来寒气和窒息感,之后会慢慢冷却体内如同灼烧般的疼痛。

  卡那齐在坠入沉睡之前,听到了诗人的歌。

  似乎是一首男子为了拯救女子而和女子一同摔落山崖的歌这首歌到底哪里幸福了,卡那齐完全无法理解。

  *******

  诗人的歌声像波纹般传遍整栋建筑。

  悦耳歌喉唱出的旋律,不知为何让所有人都感到怀念。原本在周围的男女一个接着一个停止交谈,转头看向诗人,着迷的听着诗人的歌曲。刚好就在这时候

  妓院的大门微微向外开了个缝。

  「怎么了?」

  最初察觉异状的,是位重量级的前美人,她探头看向门缝外。

  突然,卡那齐猛然睁开双眼。

  诗人也停下弹奏,琥珀色和灰色的瞳眸一同望向大门。

  变化来的非常突兀。

  妓院漆成红色的大门突然冒出火来。

  「呀啊啊啊!」

  女性发出了近似兽类的悲鸣,室内一口气充斥着紧张的气息。几名娼妓和男子站起身来,从层层腰带和皮带间拔出匕首动作非常熟练。

  从门后出现的,却不是他们所想像的敌人。

  进来的,是一团火焰。

  橙色的火焰看似完全将门边的女性给吞噬,却又马上将她吐了出来。火焰落到地板上,又站起身来。就像捏粘土一般,火焰变化成人的形态在原地燃烧着。

  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传出。的确,眼前的光景很容易让人连想到身披地狱之火的死人。

  眼看着火焰一步步逼近,周围的人全都陷入了一片恐慌。有些人无意义的发出悲鸣,有些人打翻盘子或椅子,四周交错着祈祷的声音。只有卡那齐一动也不动,这不是因为他很冷静,而是他无法动弹罢了。

  「那是什么东西」

  卡那齐低语着,口中一片干涩,视线被固定在火焰上完全无法移开。

  他感觉到一道视线。

  那团火焰正看着自己。

  当混乱的人们争相逃向后门时,坐在卡那齐旁边的诗人站了起来。

  「等一下。」

  听到他冷静的声音,人们一齐看向诗人。

  他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但话中的确带有莫名的强制力。

  纯白男子镇定的站起身,直指火焰。

  「死灵不可能越过不死者守护时大门。看清楚,房子一点都没有烧起来。」

  这么一说大家才察觉到,无论是地板还是倒地的女性身上,一点烧灼的痕迹都没有。

  那这团火究竞是什么?人们疑惑的看向彼此,卡那齐问道:

  「诗人,我怎么觉得那玩意儿死盯着我不放啊。」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那团火是来找你的,恐旧是和魔法相关的东西。这用剑是没法对付的。不要害伯,仔细看,看穿对方真实的型态。」

  诗人镇定的声音是很有帮助没错,不过也让卡那齐十分生气,他盯着火焰大叫:

  「这种事谁办得到!我只是个药师,半点魔法相关的知识都没有啊!」

  「没问题,就算是魔法也是这个世界的东西。不要太依赖双眼的话,一定能够看清楚。」

  说什么依不依赖,不用眼睛是要怎么看!做得到你不会自己来啊!卡那齐本来想要骂出声,不过说这些话也于事无补。而且,被死盯着的可是我啊!

  (可恶,随便啦!)

  卡那齐半自暴自弃的闭上了双眼。

  在战斗当中,他曾有过能看穿不可能看到之事物的感受。

  为了回想起那时的感受,卡那齐将意识集中。但就算隔着眼皮,仍旧能够感受到那簇橙色的火光。真碍眼!突然,卡那齐想起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颜色。

  这是那天在礼拜堂看到的光芒。

  急忙睁开双眼,火焰就近在眼前。

  「你是那时候的!」

  听到卡那齐发出的声音,毫无热度的火焰大幅晃动了一次,然后完全停了下来。

  卡那齐突然从火光的视线束缚中解脱,同时,他的脚边起了一阵风。

  「哇啊!?」

  卡那齐本能的遮住双眼,面前一阵螺旋状的风吹散了虚幻的烈火。

  橙色的光芒层层崩落,露出了淡黄色的头发。

  之后是白色的脸庞、穿着黑衣的身体,像在翻书页般一层层显露了出来。

  慢慢的,火焰变化成一名少女。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那道视线又再次刺向卡那齐。

  少女拥有宛如猛烈燃烧般的紫红色瞳孔。应该在遗迹时就已经死去的少女,现在正站在卡那齐面前。

  「卡那齐!」

  少女用嘶哑的声音呼唤着青年的名字,然后朝地面倒下。

  *******

  「万分之一的奇迹发生了,我只能这样解释。」

  诗人将视线从少女横躺的床上移开,如此说着。卡那齐皱着眉头问:

  「你是说她『觉醒』了吗?」

  两人在少女倒地之后,将她搬到妓院的下人房间里。

  妓院里呆掉的所有人,应该都回到各自的房间去了。直到刚才都还在安抚他们的诗人,点头赞同卡那齐的回答。

  「简单说来就是这样。她应该本来就有魔法的才能吧?毕竟在遗迹遇到她的时候,她还用了独创的魔法你看这个。」

  诗人指向少女露在棉被外的手腕。

  手腕上套着一个银色的手环。装饰简单且大胆的手环中央,镶着一颗核桃大的紫色石头。

  「这石头似乎昂贵得让人想直接砍断手偷走。」

  卡那齐说出他最直接的看法,诗人摇头回答:

  「这是用来辅助魔力的石头。如果不是代代相传的魔导师,是不可能拥有的。」

  「你说代代相传这家伙可是以佣兵和暗杀为业的战斗种族耶!你不知道吗?艾尔?乌鲁其亚,这种族在我的印象中极度排斥魔法啊!」

  「嗯是南方之狼吧!因为种族间的持续战争而荒废了土地,只好靠贩卖战斗能力维生不过,我记得他们的皮肤应该更黑吧?」

  听了诗人的回答,卡那齐想了想。的确,艾尔?乌鲁其亚大部分的人都是黑皮肤黑头发。再看向那名少女,她的皮肤比较接近帝国中心或是北部边境的居民,带着近似透明的白。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没错。那她大概是被人捡到或是被绑架的吧?」

  「说不定是这样,女性会成为战斗员也有点奇怪。」

  诗人小心翼翼将少女的手放回棉被底下,卡那齐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他。

  为了帮助卡那齐,诗人那时发动了遗迹中圆盘形的机关。那机关会让接触到的人发狂而死或是觉醒。那时候,少女确实是死了。当时没办法为她下葬,所以只好用布包好安置在一旁,不过现在她的胸口却缓缓起伏着,躺在他面前的床上。

  那时只是假死的状态吗?或者,她说不定真的复活了。不管怎样,她追着卡那齐到这里来。而且,应该是凭借着杀害卡那齐的执念。

  事情变麻烦了啊!卡那齐这么想的同时,心中也有一丝安心。

  还好自己没有连这么年轻的少女都杀掉都到现在了,竟然还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放宽心。卡那齐边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边说:

  「实际上因为接触遗迹而成为魔导师的人,据说在这世上也只有几个。他们被称做『觉醒位』,是魔法教会的最高地位吧?那她现在岂不是比弱小的国王更有权势。」

  「正式说来是这样没错。事实上就算觉醒了,自我毁灭和躲起来的人或许还比较多吧?毕竟据说觉醒的冲击会冲散人们的心智。如果能跨越这一步,似乎就能够自由操纵这世界的要素不过,这非常的困难。」

  听着诗人的解说,卡那齐贫乏的魔法知识被完全颠覆。

  在他故乡所在的东方自治区内,因为自然环境有着充裕的资源,所以几乎和魔法教会没有往来。卡那齐因为曾经到帝国都市留学,所以还有点魔法的概念,不过故乡有很多人光听到魔法就露出满脸的排斥。

  魔法实际上是将「力量」用某种形式表现,用来影响世界的方法。

  使用的力量越大,影响力就越强。

  拿燃烧生命力的那个魔法当例子,拥有一定才能的人在基本的训练之下就能够做到。如果能爬到任何一个魔法教会的上层继续学习,就可以利用魔法阵或魔法式,利用仪式借来更大的力量自身外侧的力量操纵这些能力。

  对于没有这方面才能的卡那齐来说,他完全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样的情况,而觉醒后能够得到的,是比那更上一层的力量。少女得到了认识世界构成要素,进而操纵的可能性。

  「这真是不得了的奇迹啊。诗人,连这你都要说有它的『意义』在吗?」

  卡那齐的语气中带了点讽刺,不过诗人老实的点头。

  「应该有。不过她在这之后会很辛苦啊!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她整个人非常混乱,似乎没办法好好控制力量。如果不能正视自己的力量、正视世界的真理,应该也无法控制这个力量吧?关于心绪安定的部分,这就要看周围的人如何应对了。虽然家族和亲密的朋友寸步不离的照顾是最好的选择,不过」

  「家族我是不知道,不过亲密的同伴应该全都死了。」

  卡那齐的语调显得有点阴暗。

  在艾尔?乌鲁其亚中,一同工作的伙伴通常都和家族差不多亲近,追杀卡那齐的整组人马,除了她以外全都死了。这是少女自己说出来的,而且大部分都是被卡那齐所杀害。

  「真是的这家伙要怎么办?我可不想在这可疑到不行的妓院待太久啊!」

  少女进入妓院时,四周散发的危险气息是隐瞒不了的。

  以住在「圣地」的居民而言,这里的人们对打斗的反应实在太熟练了。不过,能靠半威胁半真实的话完美压制他们的诗人,也不像是个普通人就是了。诗人点头说:

  「说的也是,我尽可能帮助这孩子好了。」

  「你来?照顾她会不会太危险?」

  「如果她能醒过来,用剑很难杀得了她吧?我有别的做法,我会负起发动遗迹机关的责任。比起这个,问题在你身上。」

  「我?」

  卡那齐回问,诗人用平静的表情点了点头。不过,说出的话一点都不平静。

  「因为她只靠着杀你这唯一的信念就到这里来,所以如果一个没弄好,可能会只剩下杀害你的执念。你能够信任我,将这孩子交给我照顾吗?或者现在就直接砍死她?」

  诗人平淡的说完,卡那齐看向诗人的脸。对方用琥珀色的瞳孔冷静地望着他。

  卡那齐感觉到胸口涌起一阵不悦,用压抑的口气说:

  「你在说什么啊!不管有什么理由,怎么可能对睡眠中的女孩子砍得下手。」

  「你是认真的吗?孩子不是打算要杀你吗?」

  诗人一脸意外的询问卡那齐。他那毫无恶意的态度让卡那齐更生气,连保持声音的平静都要花费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仍然稍微有点僵硬。

  「我一直都很认真,这家伙醒来后还想杀我的话,再出手对付就好了。」

  诗人满脸不可思议的盯着卡那齐,然后稍微露出微笑。

  「你真是个好人。」

  「你反倒似乎是个坏人啊。」

  「我只是主张博爱罢了。无论是善人、恶人、活人、死人,都一律平等的爱。这世上一切事物的流动,早在事前都已经被订定好了。无论是人还是物,该是什么就会是什么,会变成怎样就会变成怎样。」

  诗人平顺语调组合出的言论,就像是一种理想。卡那齐微笑着说:

  「原来如此。难怪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被这群人追杀。」

  「嗯,说到艾尔?乌鲁其亚,最大的雇主就是帝国吧?那么,你应该是违反帝国法律的罪人。我对帝国既没有恩情也没有仇恨,对他们制定的法律也没有兴趣。」

  卡那齐对于说得如此直接了当的诗人,开朗地笑着举起一只手。

  「这样啊。那么我赶快去见一见不死者,赶快消失吧!这家伙就麻烦你啦」

  可下了这样的结论,诗人感到十分有趣的笑着看向他。

  「真信任我啊如果我改变心意,说做不到的话呢?」

  「我会道歉。」

  「对她吗?」

  「对你。」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啊。抱歉!」

  卡那齐突然露出正经的表情,然后挥拳打上了诗人的胸口。

  卡那齐支撑着诗人的身体,确认他带着呆愣的表情闭上双眼。将他带有香草香味的纤细身体安置在房间的一角,然后拿起自己的行李。

  「信任吗怎么可能会有?你把我想得这么好,我反而很困扰啊。」

  低声说完后,他将门开了个缝隙,窥探外面的情况。周围似乎没有妓院的人,卡那齐决定在被人察觉之前逃出这里,他关上门卷起袖子。

  正打算解开自己的行李时,他伸出的手顿了一下。

  眼前有药箱和剑,象征着自己选择的两条道路。

  自己是想要赶尽杀绝还是打算放开一条生路。

  「答案是,想要活下去。」

  对着无人的地方自言自语着,卡那齐将手伸向行李。

  *******

  拉多利这充满骚动的夜晚终于迎接天亮了。

  不过,这只是在时间上这么表示,离北部边境的太阳升起还有一小段时间。

  所有人都还在被窝里的早晨,卡那齐走在城镇最内部,也就是不死者之馆里的走廊上。他一大早就跑到馆外,在半放弃的心态下求见不死者,没想到居然顺利的进到馆里。

  馆内的仆役在前头引路,卡那齐单独走着。

  长廊边没有半个窗户,墙上毫无空隙的画满草木鱼鸟等纹样。只不过是条走廊,居然装饰的这么费心,普通连在王宫里都不会这么做。卡那齐稀奇的观赏着这里的豪华装饰,不过却因为一阵眼花而脸色泛青。

  全身好像感觉哪里不对劲似的,卡那齐问仆役:

  「那个不好意思,这走廊怎么好像盖歪了。」

  「哎呀,真亏您能够察觉到。」

  口气中带着点佩服,仆役带着卡那齐走向走廊底端的门口。

  这扇门从远处观看似乎非常巨大,不过一站到门前却发现,房门还比仆役矮了一截。

  这走廊似乎是为了混乱人的远近感,而刻意建造成这扭曲的形状。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兴趣。」

  毫不犹豫的回答后,仆役指向眼前的门。

  「那么,主人就在这间房里。啊,剑请先交给我保管。」

  「什么兴趣啊,什么?不能带着剑吗?不过,里面那位不是不死者吗?」

  被他这么询问,仆役强装做毫无表情,不过他仍有一瞬间愣住。

  「嗯。」

  「就算被砍也不会死才叫做不死者吧?这把剑是我父母的遗物,实在不想交给别人保管。」

  卡那齐露出困扰的表情,仆役带点厌恶的神情点了点头。

  「我了解了。门就在这,您自己请。」

  「嗯谢啦。」

  卡那齐低头看向门把。

  总觉得事情好像太顺利了点。

  不过现在再怎么怀疑也没用,一直呆站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卡那齐握住雕成鸟的门把,缓缓转动。随着一声轻响打开了门,一阵冰凉的空气拂上脸庞。

  门内,是一间铺满暗色调地砖的大厅。

  朝日刚好透过高处设置的彩色玻璃窗,在地面上映照出鲜艳的色彩。室内的照明几乎只有这道光芒,房间的角落沉浸在黑暗之中。

  一阵低沉的声旨,对走进门后就停下脚步的卡那齐说:

  「欢迎,巡礼者。这里是世界的边缘你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很荣幸能见到您。」

  卡那齐踏着在地上跃动的光芒向前进,慢慢的可以模糊看见室内的情况。

  在像是阶梯的平台上设置着一张古老的石椅,一名男子坐在椅子上。

  外貌约在四十岁前后,气色很好,尤其是在那双微向上吊的黑色瞳孔中,充满着耀眼的生气。不过,散落在脸旁的头发却是一片纯白。

  这就是超越死亡的人类脸庞吗?卡那齐看着他,尽可能冷静的开口:

  「我是为了取得命之花而来到这里,为了故乡受病痛之苦的同胞们。」

  「你的故乡在哪里。东方吗?」

  不死者看向卡那齐,他以充满智慧的声音如此问着。卡那齐露出了些微犹豫的表情,不过马上就回答他的问题。

  「在东方自治区,美丽的水之乡水音?高岭。」

  说出那怀念的故乡名,卡那齐开始严重的头痛。

  「水音?高岭东方自治区西边的都市吧?有着充沛的绿地和水源,制造出许多精巧的手工名产。不过,好像毁灭了吧就在最近,似乎是受到魔物的袭击。」

  不死者的话让卡那齐感到很意外,他完全没想到不死者会知道自己故乡的事情。毕竟那是在很遥远的地方。真的,非常遥远。

  卡那齐从心中冰冻得极为寒冷的角落,将故乡的记忆给拖出来。

  所有的道路都像被海浪打过般支离破碎,澄澈的泉水完全干涸,到处都是死人。

  被诅咒的城镇,死之都。怀念的故乡。

  记忆中故乡的景致,就像是黑白的版画一样。

  头好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远处响起一般。

  「恕我冒犯,不过水音并没有灭亡。只是居民染上了魔物之毒,被帝都当成诅咒的城镇给封锁起来而已。城镇还存活着,直到最后一个居民逝去之前,城镇都还不算灭亡。」

  「或许是这样吧?这么说来,据说从那城镇里逃出了一位居民。就是你吗?」

  「您知道的真清楚。我还可以拿出证据来。」

  卡那齐微笑着拉开黑色上衣的衣领,露出了从肩膀到有着漂亮腹肌的肌肤。

  皮肤不是纯净的白,带点象牙色的肌肤上有着无可抹灭的醒目伤痕。不过比起这些还更为显眼的,是犹如覆满他左半身般浮起的藏青色印记。印记呈现漩涡状,像是随意生长在水边的藤蔓般,带有一定法则的纹样。

  虽是不吉的诅咒烙印,不过如果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看到,甚至会觉得美丽。

  御座上的男人眉头稍微颤抖着,说出青年的名字。

  「你就是水音的药师,卡那齐?山水吧?」

  卡那齐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带着些微发青的脸色粗暴拉起衣服。

  「故乡死了非常多的人。活下来的人,现在还在为魔物的毒性所苦帝国虽然歼灭了魔物,不过却只将城镇当成被诅咒的都市封锁监视。里面的人们只能缓慢的等待死亡降临我带回的命之花,是故乡最后的希望。」

  不死者吊起的双眼缓和了下来,点了点头拿起一旁小桌上的锤子,敲击一旁爬满墙边的金色金属管。

  一阵高音响起过后,仆役从背后的门里拿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卡那齐回过头,看到被拿来的托盘上放着一个小箱子。

  「我知道了。为了回报你忍着毒仍长途旅行到这儿的辛苦,我就解开你身上的毒。水音的水将会再度复苏,居民身上的魔物爪痕也将会消失。收下吧,这是命之花。然而作为代价我就收下你的剑。这夺取性命的东西就代替命之花,留在我这儿吧!」

  在小箱子里,一朵白色的小花朝上仰望着卡那齐。

  卡那齐凝视着花朵,脱下左手的手套。细心注意的拿着花茎,手指被茎上的刺给刺了一下,传来一阵疼痛。不过卡那齐无视这股疼痛,将花拿到眼前。

  「好棒,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

  他低语着,入迷般盯着花瞧。

  「把剑交出来吧!」

  仆役伸出手来催促着他。卡那齐像是想起来似的看向自己的剑,从腰带上连着剑鞘一并解下来放到仆役手中。

  「这又不是什么有名的剑,为什么这座城镇里有这么多人对这柄剑有兴趣啊?」

  「是这样吗?」

  观察着仆役的视线,卡那齐笑着说:

  「嗯,在我住宿的地方还有女子刻意来看这把剑。你要看吗?」

  「什么?」

  在仆役疑惑的抬起头之前,卡那齐反手握住了仆役手上的剑柄。

  就这样一口气拔出剑来。

  仆役的额头被划出了一道痕迹,正确来说,是一层薄皮被切开而流出了鲜血。

  「哇,哇哇哇!」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不过仆役因为流到眼前的鲜血而陷入恐慌。

  仆役发出了悲鸣,御座上的男子脸上带着焦虑和怒气站起身来。

  「你这家伙打算要做什么!」

  「我才想要问你。在这货真价实的不死者之馆里,居然会看到现在正出名的白色满月草,真是吓了我一跳。」

  卡那齐疲惫的笑着继续说道:

  「约在二十年前被人发现,一直都被列为最顶极的麻药而备受珍视的梦幻逸品。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实物,真感谢你让我上了一课。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御座上的男子敲了好几次身旁的金属管,不断从背后的门口涌入备有武装的仆役。

  负责警备的男子们走进来后,吊着双眼的不死者「自称」的不死者安心吐了口气,露出庸俗的笑容。

  「坏人。」

  「那,我可以砍你们喽?」

  卡那齐消去脸上的笑容,向他走近了一步。

  他随意动作中渗出的杀气,震慑了周围的仆役们这时,卡那齐突然感到脚软。

  「咦?」

  发出声音的同时,卡那齐陷入和受诅咒时不同的奇妙漂浮感中,眼前的景象转了一大圈。

  「终于起作用了吗?」

  青年随着沉重的声响倒在地板上。周围的男子迅速靠近拿走他手中的剑。

  「他的身体习惯毒性了吧?话说回来这次来的人物还真有名啊。」

  其中一名仆役转换了语调,朝御座这么说着。

  让卡那齐倒下的,是他们事先准备好的毒。他们将毒涂抹在花茎的刺上。御座上的男子露出笑容,从头上拿下白色的假发。

  「有名是有名啦。不过是以将自己的故乡喂到魔物嘴里,最后还独自逃跑的人渣而出名。算了,应该还可以卖给路斯吧?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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