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犯人是谁?」「与其问他是谁,还不如先问他在哪里。」

  ◆  ◆

  零崎人识与直木泥田坊,西条玉藻与直木烟烟罗,这两组战斗不论形式为何都告了一段落──三角殿堂中的的另一场战斗,匂宫出梦对上直木飞缘魔也早已分出了胜负。

  或者应该说──那是在三场战斗之中,最早结束的一场战役。

  人识和玉藻,泥田坊与烟烟罗,很明显的,他们在实力上有相当的落差,因此根本与僵持不下的战况无缘,很快就能辨别出高下──几乎在接触的瞬间就已成定局。专业人员与专业人员的战斗,要分出胜负大约只需要一招,这次的情况也不例外──但战况确实不甚理想,做法也不太聪明。

  力对力──力量的对决。

  朝着走下楼梯的飞缘魔,出梦采取正面攻击──没有使用任何虚应的手段,真挚地面对胜负,而飞缘魔也毫不保留地回应了他。

  「必杀技──问答无用拳!」

  力量。

  几乎能够恣意操控力的流动与方向的拳士直木飞缘魔,一旦瞭解了其性质,通常都会认为他只是一个脆弱又专门利用周遭力量的战斗人员──不过就如同本人所说的,事实并不然。

  他是所有战士中极为少见的类型,毫不保留自己实力──正因拥有巨大的力量,所以才深知其无穷的可能性,变换自如。

  也就是说,飞缘魔迎战的姿态──

  「毫不保留的──正面冲突。」

  高举着拳头,直击心脏。

  在雀之竹取山,愚神礼赞•零崎轧识曾经从师承直木飞缘魔的铁面女仆身上捱过这一拳──当时,铁面女仆为了使出这一招,还特意用了很多手段──正确来说,立定这些策略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军师•萩原子荻──但对力量流动无所不知的飞缘魔,根本不用耍这种小伎俩。

  完全迎合出梦冲上楼的时机,还利用了他带来的冲击──就这样一拳往出梦的心脏砸去。

  一切是那样的平凡。

  看不到一丝华丽。

  如同电源耗尽般,出梦被相互抵消的力滞留在空中,停顿,而背向楼梯坠落──以一种极其危险的角度,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不。

  即使角度再危险,头先着地,都无法令他感到疼痛了吧──飞缘魔的那拳,确确实实重击出梦的心窝。

  人类最大的要害,心脏。

  一滴血未流,一根骨头未断。

  肌肉纤维也没有受到任何压迫。

  不过──它的威力确实渗透进了出梦小小的身躯之中。

  「其实,我从没有因为战斗而感到快乐──如同你现在所见,我只要一击就分出了胜负。即使想要打发时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对我来说,这和每天早晚的例行公事没什么两样。」

  一边说,飞缘魔顺着阶梯往下走──步调惬意,确认着自己的脚步。由于出梦以极快的速度爆冲,楼梯踏阶的边缘到处缺了角。为此,飞缘魔一点也不在意。对他来说这只是力学上的正常现象。

  「不论对手是谁,又或者是什么职业,基本上都是一样的──在对手展开攻击前先出手。只要决定好支点,其他力学的考量,慢慢再想就行了……但这也是练就一击必杀的我才做得到的──真是的,又忍不住解说了起来。不过,既然都被拳头给击中,再跟你说这些也没用了吧?匂宫出梦。」

  走下楼梯。

  他已完全不把匂宫出梦放在眼中。

  「好了,泥田坊和烟烟罗他们战况如何呢──不太可能会输吧?但身为他们的师父,好像应该到现场监督一下。」

  「……『不无甲斐』。」

  突然。

  一个声音,从飞缘魔的身后传出,此时的他已经在计画着下一个行动。

  不对。

  不是声音的问题──现场除了飞缘魔之外,就只剩下匂宫出梦而已。不过他的心跳应该在刚才的攻击下强制停止了才是啊!

  飞缘魔脸上的余裕消失──

  不发一语的转过身。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匂宫出梦──从仰躺的姿势,硬生生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直视着飞缘魔。

  伤害相当严重。

  身体还在痉挛抽搐。

  但是──

  捱过那一击必杀技,匂宫出梦竟然存活了下来。

  「…………」

  「『不无甲斐』一词……你应该知道是窝囊、没志气的意思吧?但是──它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呢?『不』之后又出现了另一个『无』,所以结论是「有」还是「没有」?」

  咳咳!

  出梦一边咳嗽──接着说。

  「老师,教教我好吗──你不是很喜欢说教吗?哈!」

  声音相当微弱──不过他强势的态度,也确实表达了出来。

  「……不无甲斐的『不』,本来是写作『腑脏』的『腑』──『不』是后来转借的字,也就是说,以无『甲斐』来解释才是正确的。」

  「这样啊!」

  「不过,出梦君──提出这疑问的你,应该不具有腑脏这种东西吧?这就是你的可能性吗?这么说来,窝囊的其实是我自己啰?」

  应该确实击中了他的心脏。

  飞缘魔讶异地说。

  对此,出梦则是发出了咻──咻──的声音,用力吸吐,调整自己的呼吸。

  「我啊!」

  他说。

  「本来就是一件制造失败的瑕疵品──若是把我当成完成品看待,吃亏的可是你啊!这是人造的优势吗?嗯,比喻得非常好。」

  「……请你解释清楚。」

  「有听说过双重人格吧?」

  出梦缓慢地──站了起来。

  双脚还在颤抖着──其实应该再休息一阵子,动作十分吃力,而飞缘魔也不像是是个会趁人之危的人。

  这和绅士与否无关。

  他只是无法理解──出梦为什么还活着。

  「我将自己的人格切断──分隔出『坚强』与『软弱』。负责『坚强』的是我本人,而『软弱』则是交给了我的妹妹──」

  「……所以,是『那个』意思吗?」

  飞缘魔等不及地开了口。

  「在我攻击心脏的瞬间,你切断了自己的意识,以『软弱』──或者该说是,切换成妹妹『无力』的性格吗?所以我才会错判施力的位置,那一拳没有打在心脏上──」

  「与你说得有些出入──我不会做出那么有意图性的行为。如果真是刻意的防御手段,相信你也一定看得出来吧?你之所以没能取得我的性命,只是一个偶然──目前的我,反而在人格的界线上有些迷失。『坚强』与『软弱』以一种令人讨厌的方式交错混合,导致自己无法发挥原本的实力。」

  「…………」

  飞缘魔沉默了。

  出梦的说明令他难以分辨,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才是假──倘若有八成的正确度,目前的情势,将对飞缘魔非常不利。

  「坚强」与「软弱」的混合。

  它若无法用意志驾驭且能够随意变换的话──即使是飞缘魔也无法精准抓住转换的时机。虽说是混合,事实上也可能是不定时的迅速切换,若真是如此,情况就更加棘手了。

  没有中间地带。

  他必须要同时面对,两种极端的个体。

  「……所谓因祸得福,应该就是指这种状况吧──说实话,这真的没有经过算计。话说,你刚才确实有提到──那一拳是必杀技还是什么的,但还真有缘啊,我也有这种绝招──一击必杀。不过,我用的不是拳头,而是手掌。」

  说完──出梦突然向后扭动自己的身体,好像都要扭断似的,然后以相当勉强的姿势──上半身的转动超过一百八十度。

  「你说过吧!只要在对手展开攻击前先出手就行了──我现在可以成为你的弟子吗?」

  「…………」

  「说实话,我第一次对真实的对手使出这一招──可以说是未完成的必杀技。不如,就由你来帮我打分数啰,飞缘魔先生──」

  出梦平常都被拘束衣限制住双手的活动──穿上拘束衣的目的,主要是借由限制,使得自己更能期待松绑后的「游戏」,再来,也可以隐藏自己双手异于常人的长度。

  出梦的手──以身材比例来说,实在长的可以。

  看起来就像──那部分的零件,特别是由不同的材质打造而成般。

  这也是他在战斗之中,最好的武器。

  难以预料攻击时机,基本上与飞缘魔所使用的『必杀技──问答无用拳』几乎相同──都是『毫不保留的,正面冲突』的技术。

  再来就是拳头和手掌的差异。

  直线与曲线的攻击差异。

  就只是这样。

  但在性质上来说,匂宫出梦和飞缘魔几乎相反──他是华丽的强者。

  以耀眼醒目的实力着称。

  无视力的流动及方向──他的手什么都不考虑──那些繁琐的理论完全不构成他做出判断的元素。

  这才是真正的毫不保留。

  出梦在这之前──还没为这未完成的一击必杀技取名字。不过,既然都要在这里公开,至少要想个名称才行。所以,几乎如同临时起意般──他为自己长长的手命名。

  自己并不是敌人口中食物。

  而是猎食的那一方。

  那名称──像是在宣示这一切。

  「──『一口吞食』!」

  对此。

  飞缘魔无法抢得先机──变幻莫测的节奏,果然还是难以掌握。若是硬要做出推测,肯定会失准──于是,他放弃了。

  节奏。

  如果他知道,出梦除了以『妹妹』称呼自己的『软弱』,还赋予它「理澄」这样的记号,一定觉得很讽刺──但事实上,他也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飞缘魔只是将战力转向防御。

  如果无法正面迎击,至少要能全身而退。

  应该没问题。

  面对出梦看似不顾后果的掌打攻击,飞缘魔以单手做盾呈现防御姿态──他打算承受它,然后撑下去,又或者干脆无视这一切,就这样出手反击呢?

  不过,这一次他是彻彻底底的失败,错估了局势。

  防御──完全派不上用场。

  下一个瞬间所发生的事实──因为太过惨烈,希望尽可能用低调及婉转的方式来描述,在这里如果选择用戏剧性音效作比喻的话:

  『当~啷!』

  嗯,大概就这种感觉。

  直木飞缘魔作为盾牌的那只手,手肘的部分直接被扳断,皮肤彻底地撕裂,在血液流出之前,肌肉组织就已经飞溅各处,骨头更碎如粉尘,也就是说,只要出梦的手掌所接触到的部分,全都像是被炸裂般,破碎殆尽,什么都没有留下。

  即使做出如此牺牲,出梦的『一口吞食』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方向完全没有任何偏差的,就这样持续攻击飞缘魔的腋下。当然,造成的伤害呈现同样的模式,就如同发生在他手上的惨况──皮肤撕裂,在血液流出之前,肌肉四溅、骨头碎如粉尘,爆散──

  什么都没有留下。

  「啊……」

  如果说『一击必杀•问答无用拳』是不会带来破坏的力──没有留滴血,也不会断一根骨头,而是造成内部强大冲击的究极奥义,那『一口吞食』就是完全极端的另一种奥义──同样毫不保留,结果却呈现彻底相反的面向。

  简单来说。

  「啊,啊。啊──」

  用更容易理解的方式来说,直木飞缘魔的形体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半个胸膛,夸张地像是被掏空般,削出了一个大洞。

  万一他幸运的存活了下来,也不可能再以战斗人员的身分出现──不对,再怎么乐观地看待,或是想用婉转的方式表达,那万一所发生的『可能性』,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转哪,转哪,转的。

  那冲击丝毫不减,出梦像是陀螺似的,在原地转动──但即使他完全没有防备,飞缘魔也没有办法再发动攻击。

  对力瞭若指掌的他。

  对于生命──也相当有见解。

  它的脆弱与不可测。

  突然失去平衡身体,就这样瘫倒在地上──飞缘魔本身也不打算抗拒。

  无法抵抗的──倒下。

  任凭重力带他坠落。

  「真是精彩的──可能性。」

  他说。

  很明显的,飞缘魔失去了一边的肺脏,但是──他仍然坚毅的,维持一向的口气,对出梦这么说。

  「匂宫出梦──你让我见识到你的实力了。」

  「…………」

  出梦不发一语。

  好不容易停止了旋转,他依旧一脸不悦地──看着飞缘魔。

  一脸不悦?

  他明明已经取得了胜利啊?

  不对,应该说现在的出梦相当愤怒──即使他成功打败了飞缘魔,但这完全不是他所想要的胜利。

  这与『一口吞食』无关。

  它发挥了出乎预料的破坏力──是出梦所喜爱的毁灭。虽然依旧是未完成的招式,但却已经证明它已经有可以拿出来与对手一决胜负的实力。在这之前,飞缘魔所展现的『一击必杀•问答无用拳』,恐怕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问题是在那之前。

  在他捱了『一击必杀•问答无用拳』──却没有死亡的理由。就因为自己的『坚强』与『软弱』交错混合──所以才逃过一劫的理由。

  这才是问题所在。

  出梦完全没有办法忍受。

  明明应该是代表『坚强』的自己。

  却因为『软弱』而获救──

  这不可能发生啊!

  对于匂宫出梦来说,这根本是奇耻大辱。

  「就当做回礼吧──」

  完全没有察觉到出梦心中的变化,飞缘魔非常平淡的──就快要死了,却还是平淡的说了下去。

  「──最后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匂宫出梦。」

  「啊啊?你很啰唆耶──」

  毫不隐瞒心中的愤怒,出梦的口气粗暴。

  「──你可以不要再告诉我任何事情了吗?」

  「别这么说嘛!听好啰,匂宫出梦。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吧──其实直木三剑客……」

  直木飞缘魔说着。

  口气依旧。

  他静静地──说。

  「有四个人。」

  突然,

  出梦感觉到自己的身后好像有异状──不,他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那才不是什么异状,没错那是──剧烈的疼痛。

  经由疼痛,出梦才终于发现──自己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而且一直存在着。

  存在,并发动了攻击。

  「他是叫做直木七人岬的可能性。我最后的弟子──请你记得。喔,先说一声,他可是比我还要强。」

  ◆  ◆

  「亚历山大•仲马的『三剑客』──名称虽叫做『三剑客』,但主角却不是阿托斯、阿拉密斯、波尔多斯他们,而是一位出身于加斯科涅的剑客,达太安。西条同学,你知道吗?」

  一台改装招摇的摩托车,行驶在玖渚山脉唯一的那条对外道路上──市井游马告诉了后座的西条玉藻一则小知识,不过玉藻本来就呈现没有意识的状态,所以也只能算是她的自言自语。

  游马是一个常会自言自语的女人。

  「所以说,直木三剑客之中,除了直木飞缘魔、直木烟烟罗以及直木泥田坊之外,或许还有另一个隐藏角色喔──但这已经与我无关了。」

  说完──游马转过头去。

  因为在崎岖小路上骑车,所以就只有一瞬间的时间。

  她看着越变越小的三角殿堂──以及那根本看不到的,仍在殿堂之中的杀人鬼•零崎人识。

  「好不容易再度相见,却又要告别,还真令人感伤──不过,我们一定很快又会见到对方的,病蜘蛛。对了,下次见面的时候,可要教我那方便的操线技术喔!」

  人识很干脆地向游马告别。

  也没有打算挽留她──自己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继续留在三角殿堂之中。

  「……真是的。」

  要别人教你自己的看家本领,有那么容易吗?

  不过,曲弦线技术本来就算是传统技艺,而游马也正好在找继承者──但怎么说都不能传给一个杀人鬼吧?她心想。

  「没错,若真要教──也应该是橙百合学园里的人──与直木飞缘魔不同,我本来也不打算收什么弟子。」

  感受着身后玉藻的气息,游马一个人呢喃──不,再怎么说,教给人识都比教给玉藻来得好。

  「没想到……萩原同学竟然和零崎一贼与匂宫杂技团站在同一阵线──虽然知道她有不得了的企图,但能实现到这种程度,的确是史上第一次呢。」

  不过,这次好像看出了一些端倪,游马再度回头。

  「……唉……如果玉藻能记起教训,再也不要莽撞地想要逃离学园就好了……但这孩子好像没有受教训这种观念……不,根本不需要我操心,那位萩原同学是绝不会让事情再度发生的。」

  她这么说。

  然后像是在说给失去意识的玉藻听一般。

  「我知道你很执着于人识小弟──西条同学,你还是放弃吧!就如同我不懂他为什么属于零崎一贼,为什么进入『杀之名』,又为什么存在于这个世界──他和我们的价值观实在差太多了。」

  游马问到他与匂宫出梦的关系。

  人识几乎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

  那纯粹又真挚的话语──游马打从出生以来也只听过几次而已。

  「我和出梦的关系?」

  他这么回答。

  「是共犯啊,就像家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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