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略)」

  「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力,其中,所谓的权力是最抽象的,从它没有具体的形态到存在意义都是。」

  「如果以社会的角度来看,权力机关是必要的。若没有人能健全的支配,群众就会大乱。」

  「不过,排列组合要有适度的偏差,才是社会的原义吧?毁灭是生产不可欠缺的一环。」

  「如果能支配那些毁灭,才是真正的权力、权力者。横列纵列,往上或往下,就像是填字游戏。」

  「游戏我不喜欢,填字就好。文字,交错。」

  「真是正确的对话。」

  「即使权力是存在的,但总觉得权力者却不存在。」

  「即使有权力,却不一定伴随着权力,对吧?」

  「没错。」

  「嗯。与暴力相比,它的定义确实较为暧昧不明。」

  「我并不觉得暴力的存在和意义是相同的啊!那根本不能比较。」

  ◆  ◆

  佐佐沙咲不喜欢名侦探,不论是八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一样的,那么,让我们稍微改变一下方向,如果问她对推理小说里出现的警察机关抱持什么看法?答案,依旧没有改变,就是一点好感也没有。

  她之所以想要成为警察,完全就是为了安全因素,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动机──不,像公务员那样寻求安定的心情也占了一部分的比例。

  无论如何。

  沙咲并不是因为憧憬才当上刑警的。

  况且在某种程度上,书中对于警察的描写,都不算太好──更多的情况,警察都是负责衬托名侦探的角色。

  并不是助手。

  而是不讨喜的绿叶。

  与犯人其实没有太大差别。

  (或者──是权力的走狗。)

  税金小偷。

  暴力且无能也就算了,更过分的,还会闹出错放犯人的愚行──那根本一点根据也没有。

  就连处理民众问路和拾获品的缴交,都会表现犹豫。

  (不可能会有好感的。)

  (即使想,都做不到。)

  形象实在太差了。

  在以侦探为主的故事之中,这是必然的没错,但对警方的诋毁,绝对超过必然的程度──在很多时候,甚至能感觉到作者的恶意。

  「搞什么嘛!」的感觉。

  而沙咲是在大学毕业后才进入警察组织的,更是愤慨──如此的操作,倒底安得是什么心?

  「反过来说,这都是因为实际上的警察组织是那样的庞大且无以撼动──就因为如此,作品之中,总不能出现那些被警察组织给使唤,鞠躬哈腰的侦探吧?某程度上算是一种平衡。」

  搭档斑鸠,用一副很瞭解的口吻这么说。事实或许如此没错,但依旧还是相当自以为是的理由。

  难以接受。

  这也是沙咲不能接受名侦探的原因之一──要靠诋毁他人才能凸显自己,这完全称不上真正的强大。

  不是这样吗?

  自己是不是对于虚构的故事太过认真了?

  不看讨厌的推理小说不就行了?

  (但好像也不是这个问题。)

  不能算是问题。

  每次思考到这里,沙咲总是相当坦然。

  有关于自己,讨厌名侦探,却喜欢阅读推理小说,这种矛盾的回圈,如果是八年前的她,并没有办法用一句『反正就是这样。』来带过。

  八年前。

  她还十分年轻。

  虽然现在也是。

  现在依旧年轻。

  没错。

  ◆  ◆

  不得不提的是,以刑警作为主角的推理小说,少归少,但还是存在──不论是警察总长,还是副总长,又或者是刑警和调查员,职务虽然天差地远,但以他们为主角的故事,确实存在。

  不过。

  描述的方式,却不像名侦探那样受到推崇──甚至多半都在揭露内幕及黑暗面。

  像是在针砭时事──那种带有批判意味的手法,最近虽然不常见,不过,比起犹如在云端上的名侦探,就像是一滩泥巴。

  与其说是烂泥。

  还不如说完全透露出人性的黑暗面。

  没有任何一位名侦探会因为上司的压力或人情而退缩。

  名侦探不受人际关系的束缚──

  名刑警则不然。

  就是这样。

  (不过,现实中没有名侦探──但刑警和警察是确实存在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到底是重视现实还是那样的现实其实是一种负担?想要做出判断其实不容易──应该就这么一回事吧?

  从不同的视角来说,组织『坚固而巨大且顽强』的警察机构,如果像名侦探那样受到美化,说不定会引起读者的反感──

  (名侦探之所以那么帅气。)

  (都是因为他不属于任何组织的孤傲──仅止于此而已。)

  远离社会的等级制度,才会被描写得才识过人,魅力万分──却不会令人感到不悦。

  能够安心的崇拜。

  正常来说。

  应该就是这样。

  因此,对刑警没有心动的感觉其实是正常的──喜欢权力者,有时候是一种危险。

  那种崇拜可能会引发权力的失衡──一点也不夸张,人类的历史就是那些失衡的循环。

  (所以──)

  (我们本来就惹人厌的角色。)

  不是真的惹人厌,而是扮演惹人厌的角色就行了。

  不是真的污点,只要扮演污点的角色就行了。

  或许无法当个称职的绿叶──被讨厌被污染也无所谓。

  根本没想过要成为什么正义的使者──为了自身的安全,自愿投身于权力机构的沙咲是没有资格的。

  没错。

  正义不是她的动机。

  她所在乎的──是社会正义。

  自力救济──佐佐沙咲认为这是她在日常中的实践,并把自己放在那样位置。

  ◆  ◆

  先不论这些,在五月十五号,星期日。

  佐佐沙咲和搭档一同前往千本中立卖,造访一栋硬要盖在狭小巷弄中,形同废墟又像是古董的破旧公寓──为了案件的调查。

  正在调查清晨才发现尸体,刚出炉的杀人案件。

  杀人事件。

  避免误会,先在此说明,这个案件与现在进行中的京都连续拦路杀人事件是不相关的──也就是普通的杀人事件。

  就只是普通的──杀人事件。

  不管世间的状况为何,是安定和平或是发生了骇人听闻的过路杀人魔事件,似乎都毫无关系,普通的案件仍在其他看不到的角落上演,那些极为普通的杀人事件。

  大学女生被人勒毙──就只是如此。

  (没有任何意义。)

  (遭到杀害的她,比起惨死在过路杀人魔手里的被害者,根本没有生产价值。)

  硬要说的话──其实更为凄惨。

  比较实在太残忍了。

  面目全非且支离破碎的遇害──遭人勒毙而死,大量被害者中的一人,或是唯一的被害者,每一条命的价值都是一样的。

  如果按照过去刑事剧的口吻──

  案件是没在分大小的。

  (刑事剧啊。)

  (只不过是因为有艺人演出,在描写上就比小说来得帅气精彩──)

  若真的是这样,干脆就把以刑警为主的推理小说全都用轻小说的模式发行就好啦!专业的绘图设计师,肯定能将他形象化,把一身的污点都处理掉的。

  擦拭工具。

  (话虽这么说。)

  (但不能否认的──人手严重不足。)

  不论是现场还是会议室,案件并不会依照警方内部人员的调度而发生──因此,事件还是有分大小,目前警方的劳动力有一半以上都分给了京都连续拦路杀人事件。而沙咲本身,在昨天以前也都在负责那个案件──

  (真是松了一口气。)

  (可以不用去面对那种像怪物一样的过路杀人魔。)

  无法原谅。

  即使仍要与令人咬牙切齿的犯罪者交手──已对多人下手杀人犯,和只杀了一人的杀人犯相比,凶恶的程度当然不能混为一谈。

  案件无分大小──

  但犯罪却有轻重。

  (无论如何。)

  (杀害一名女子──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总之,过路杀人魔事件过于轰动,使得普通的杀人事件好像变得不太重要──就连记者的报道也有差别待遇,所以,负责这个案件的沙咲绝不能如此。

  她做出了决定。

  并不是只有焦点新闻才是新闻。

  千万不要搞错了。

  (──说着说着。)

  (已经抵达了有如古董般的公寓。)

  千本中立卖。

  狭小拥挤的巷弄──建筑物与建筑物间的隙缝,沿着小巷走到最深处,在那尽头──如果只是在京都漫无目的的闲晃,是绝对不可能发现,如此角落中的角落,夹缝里的住家。

  不,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住家,而沙咲之所以会来到这个地方,是因为被害女大学生的朋友,好像住在这里。

  那位朋友,疑似是昨晚,被害者生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

  (简单来说──)

  (就是嫌疑犯。)

  在推理小说中,怀疑杀人事件的第一发现者,可以说是不变的规则,但在现实世界,与被害者最后见到的人物,才是最可疑的。

  事实上,被害者最后见到的『朋友』,不只一个人──根据调查,昨天是被害女大学生的生日。

  所以在昨晚的生日宴会中──沙咲将会一个一个调查所有的出席者。

  宴会的规模不大,出席人数除了被害者共有四人──已经问完其他三人的话,最后是这间公寓。

  (……不是大学生吗?)

  (现在怎么还会有人住在这种「三级古迹」里头啊──)

  房租便宜的地方不少──看样子,应该是因为喜好才特别选住在这里居住。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想住在这种地方?)

  (当然,在搜证时必须要保持客观──)

  「你在做什么?」

  像这样。

  在公寓的入口处不远,还在和搭档四处查看的时候,突然有人向她走来还开口说话──或许是想得出神,沙咲完全没有察觉。

  没有发现那位穿着甚平,威风凛凛有如武士般扎着马尾的女性──好像被她的剑,一击劈在额头上的感觉。

  当然,那位女性手上什么也没有。

  并没有带着竹刀、木刀之类的东西。

  「我问你在做什么?」

  「……啊啊,我。」

  那问题简洁有力且重复了两次。沙咲忽视自己内心的动摇,故作镇定的说──

  (她是从公寓里走出来的吗?)

  (也就是说,她是公寓的主人?)

  心里一面这么想。

  「我是警察。」

  并且展示了她的警徽。

  「…………」

  得到的回应,是一阵沉默。

  与其说是警戒心,好像还藏着一丝反抗的气息──不对,根本非常明显。

  是不是在隐瞒什么呢──看起也来不太像啊!

  莫非,只是单纯对权力感到反感的表现呢?

  (不喜欢警察啊──)

  「你是。」

  穿着甚平的女性用手指着警徽。

  「警。」

  她说。

  接着。

  「察。」

  然后。

  「来这个家有什么事吗?」

  「……嗯,其实是为了案件的调查──」

  沙咲对于她说话断断续续且速度缓慢这点感到有些不耐,但还是尽量保持冷静地向她说明来意。

  目前还不算是正式的问话──利用这种偶发性的机会,借机打听被害者朋友的情报也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而在现阶段,并不能透露太多案情──重点是那位被害者的朋友,还有──

  (他的不在场证明。)

  (如果她和被害者的朋友住在同一栋公寓──就先打听那个人的不在场证明──)

  她好像是用『家』来称呼这个地方。

  如果每户每户分开也就算了,通常不会用『家』来称呼这样的集合住宅──这即代表,她不只是这栋公寓的住户,还和住在里面的其他人相当亲密。如此的推理应该没错。

  这栋公寓就像是一个家。

  而其他住户就是家人。

  这么推测──应该没有错吧?

  (这是推理?)

  (只能算是一种从事实延伸出来的猜测吧?)

  不过猜错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在读推理小说的时候,常常会有一种只要推理错误,就毫无价值,不能容与任何失败的误解──但推理这种东西,错了也无所谓啊!做出一百种推理,只要能说中五回,就很不得了了。

  如果自己知道推理有误,就可以立即做出新的假设,想要重来几次,都可以。

  不,如此反覆的验证──在尝试和失败中摸索,才是沙咲对推理的定义。

  「……是喔。」

  身穿甚平的女性点了点头。

  点头。

  自己主动询问──反应却只有这种程度。

  「这──是什么意思?」

  由于反应实在太差,沙咲忍不住再次确认了她的意见,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回答。

  「我不是回答了吗?『是喔』。」

  (啊!)

  (这个人太不对劲了。)

  沙咲现在才做出这样的判断。

  与正常的社会人士所遵从的物理法则完全不同──毕竟,这些年沙咲也看过不少人。

  她──从对话之中得知她的名字,好像叫做浅野美衣子──她想要维护的东西,实在太明确了。

  一点也不模糊。

  一点都不复杂。

  该做的事绝对确实做到。

  不该做的事连碰都不碰。

  贯彻如此单纯的信念──说得好听一点,就像是武士道的精神,但又再单纯些,甚至可以用幼稚来形容。

  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其他都不屑一顾。

  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

  对于他人的要求,即使是为了如此孩子气的原因也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不论对方是朋友或警察都一样。

  而能够使浅野动摇的──

  应该只有她的家人。

  「……啊啊。」

  话说又说回来,她其实也没多坏,最后还是说出了沙咲想要听到的答案。这次的主要目的,被害者的朋友好像就住在她的隔壁──关于他的不在场证明,浅野是这么说的。

  公寓的墙壁不厚,进进出出都听得很清楚──那个人昨夜凌晨回家后,就一直待在房里没有离开──的样子。

  (能够完全相信她的说辞吗?)

  很难从她木讷的表情中看出真相──如果那不在场证明是事实。

  (嫌犯家人的证词本来就不能纳入考量。)

  沙咲认为她是不可能会说出口的。

  心里虽这么想,她还是和浅野道谢,然后走进了公寓。

  浅野好像就这样离开,不知道要去哪里,不过身上依旧穿着甚平,应该只是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东西吧?

  而她的甚平背后,白色的布料上写着『达观』这两个字。

  ◆  ◆

  (…………!)

  (不得了的家伙出现了。)

  这是──对被害者朋友的第一印象。

  不,所谓的第一印象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表面且毫无根据──更不是什么职业的审美观,洞悉人性的慧眼。佐佐沙咲靠得是她生物性的本能也就是直觉。

  早在公寓前遇到浅野美衣子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觉悟──这种居住环境,位于都市的正中央却像是与世隔绝般的公寓,住在里头人绝对都不太正常。

  不过,那样的觉悟还是太轻率了。

  沙咲本以为浅野是首脑──这间公寓,住着以她为首的怪人集团。

  但她猜错了。

  就算浅野是中心人物──也不是首脑。

  这怪人集团之首。

  是一位眼神如同死人般空洞的──十九岁少年。

  瞳孔黑得好像煮到混浊黏稠的墨汁般,少年朝她的方向看去──让人不禁怀疑那双犹如黑曜石的眼睛是否具有视力,向他展示警徽,似乎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即使如此。

  「我是京都府警搜查一课的佐佐沙咲。」

  沙咲仍旧表明了自己的身分。

  虽然内心很想立刻向后转,直接回家然后冲澡休息──好好睡一觉,把今天的一切都给遗忘。

  如此的相遇,就好像不小心在街上目击了擦撞事故般,总有股不平的心情──我为什么一定要面对眼神空洞的怪人和孩子气难沟通的对象呢?

  (那有──什么为什么?)

  (还不都因为──我是警察。)

  不过这应该是少年警察的工作吧?

  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过去,才会像这样毫无生气和精神,形同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呢?

  好想看看他们的构造说明书。

  「啊,你好。」

  他的反应令人意外,但或许不做反应会比较好,少年还邀请沙咲她们进入房间──好像对于我们是警察的身分,一点也不在意。

  比较起来,先前浅野的反应正常多了──仔细想想,她所表现出的抵抗心态,沙咲她们一点也不陌生,平时几乎都是受到这种对待。

  这位少年如此随意的态度──反而更加可怕。

  对什么都漫不经心、无所谓、随便──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把我们当成一种组织甚至是人,总之,没有任何的感觉。

  不管沙咲是谁──是警察,是杀人鬼,隶属于警察机构还是犯罪组织,拿出来的是警徽还是玩具徽章,都是一样的,他照样会开门请你进来。

  换句话说,他无法分辨人的差异──在人的头衔、名字出现的瞬间,就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

  而且不只是混合──根本像是用果汁机搅碎一般,全都糊成一片均质化的物体。

  恶梦般的玩笑,如同玩笑般的恶梦。

  不,这样比喻还不够。

  说得极端一点──这位少年。

  不止无法分辨人的差异,甚至连人和石头的差别都说不出来。

  面对要人重视生命的标语,他可能还会一脸认真的说:『大概就和那附近的垃圾一样重要吧?』,大概就是这种类型。

  与其说他还能做出回应──

  倒不如说,剩下的他什么都做不到。

  (……更可怕的是。)

  (只需要说两三句话,就能将如此的人格特质表露无遗──这已经不能算是先入为主的成见,程度完全不同。那是一种侵入性的力量。)

  极度暴力。

  强迫他人接受──异常的自己。

  ……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

  身为警察的沙咲,也就是读者最为仇视的权力者──她竟然做出了预测,分析事件的关系人,正常来说,这都是推理小说中不会出现的情节。

  不会出现的情节,根本就是不可能。

  推理不属于自己的范畴不是吗──自己的行为应该符合自己的身分不是吗?

  因为偏见所造成的冤案,是绝对不能发生的啊──那是伦理性的价值观,对于不愿意冒任何危险,彻底要求安全的佐佐沙咲来说,这是不容侵犯和诋毁的信念。

  这位少年。

  确毫不在乎的──践踏了她的信念。

  践踏蹂躏。

  「请在那里坐下。」

  两坪大,与其说是房间还不如说是利用死角设置的置物空间。少年催促着沙咲她们──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准备倒水给她们喝。

  并不是矿泉水,而是直接从水龙头流出来的自来水。

  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那这种东西招待客人──当然,我们并不算是客人。

  不过,就算真的是客人,他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事──

  (并不是针对我们。)

  (对谁都是一样的。)

  沙咲心想。

  她们完全忽视他正在倒水的举动──然而少年对此并没有任何感觉。

  说不定那个孩子,什么都感觉不到──沙咲无法确定。

  (该不会──真的只是假设。)

  (那孩子不就是犯人吗?)

  如此的思考怎么会到现在才浮上脑海呢?实在不可思议──不过,沙咲并不愿意这么想。

  一点也不。

  站在身后的伙伴似乎与沙咲具有相同的感想──不对,关于那位少年,她一定也和沙咲一样,毫无感想。

  这位少年,根本没有怀疑的价值。

  而这就是结论。

  这位少年──并不会是普通的杀人事件的凶手。

  就如同这次的案件,即使他是被害者的朋友,但涉案的可能性依旧相当的低。

  说得更直接一点──他的名子有可能与出现在京都连续拦路杀人魔划上等号,也不会是如此渺小案件的犯人──绝对不可能。

  他是做不到的。

  可能是杀人鬼──却不是杀人犯。

  就是这样。

  (案件没有分大小──)

  (──但有正常与异常的差别。)

  界线的存在。

  杀人事件并不是在现场发生的,也不是会议室──而是在人的脑随之中。

  事件,是人造成的。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江本智惠小姐,昨天死亡了。」

  沙咲说。

  「喔,这样啊。」

  少年只做出了这样的回应。

  不论是听沙咲说话的时候,还是回答的时候,用杯子接水的动作从没停过。

  既然都死了,为什么还要追究呢?

  他的态度,就是如此理所当然。

  ◆  ◆

  有件事,必须要一个人好好集中精神思考。

  在离开古董公寓之后,沙咲这么说完,就和搭档分开行动──不过,想要一个人好好思考这句话,确实是一句谎言。

  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而已。

  受到那位少年的荼毒,沙咲的精神状态相当衰弱──虽然故作镇定,虚张声势地完成了问话的流程,但如同跑完马拉松全程般的疲惫感却突然向她袭来。

  好像一口气老了三岁。

  沙咲把自己放在思考劳动者的位置,除了偶发性的案件,她鲜少像这样直接面对犯罪者──而如此罕见的个案,需要耗费的心力可想而知。直接面对犯罪者还比较好呢!

  (其实也可以不用逞强啊──)

  (不过,谁叫我知道什么是最强呢──)

  不能这么做。

  无论多么异常,多么不可理喻,都不能为了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感到害怕退缩。

  想办法面对吧!

  打破这个僵局。

  不对,最后还是没有从他口中问出女大学生勒毙事件的相关线索──沙咲甚至认为自己已经渡过本案件最大的难关。

  她知道这是一场误会。

  不行不行。

  可能是因为累了吧?才会想一个人,与搭档分开──看来是无法转换心境,但独自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得想办法振作那委靡的身心。

  若不赶紧打起精神可是相当危险的。

  与她所追求的安全──又要背道而驰了。

  总之,先重新整理那混乱不堪的思绪,恢复佐佐沙咲原来的人格模式。

  「──真是杰作!」

  就在必须要振作的时刻。

  发现那个早就存在的声音,对她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这件事,就连八年后的现在,也没有人知道。

  而对当时的她来说,更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展开──场所是在京都的热闹市区,新京极的正中心。

  为了安定精神,她在棋盘状的街道上走着,却这么遇到了──而且还是像这样繁华的地方,热闹的时段。

  基本上,这个时期因为受到了京都连续拦路杀人事件的影响,新京极大道上到处都有机动人员驻守,大家虽然都说是沙咲的好伙伴,但她却不能否认街道正飘荡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毫不理会环境和氛围的声音,像是消除了所有的噪音般,和自己大脑发出的指令一样清晰──沙咲,被那个声音给叫住了。

  回过头──一位脸上有刺青的少年,就站在那里。

  他就是零崎人识。

  京都连续拦路杀人事件的凶手──也就是所谓的杀人鬼。不过此时的他却很反常的,手上连把刀都没有。

  两手空空。

  因此,沙咲是不会知道他就是那罪大恶极的杀人魔──她不会知道,到当天为止,那位少年已经惨忍的虐杀了八条人命。

  不对。

  她应该要知道的。

  身为一位警察,搜查一课的新一代破案专家,她应该具备看穿人性的洞察力才是──如果是平时的精神状态,她绝不可能会放过自己送上门的杀人鬼。

  不过──现在倒是另当别论。

  单纯是精神上的疲惫也就算了──除了神经衰弱,她甚至还被下了毒。

  那位少年的荼毒,波汲到了视力。

  那位少年的残影,到现在还没办法从眼眶中消除──因此,现在的她就像是戴上两副眼镜,即使看到了零崎人识,也不如平时那样锐利清楚。

  简单来说──焦点是模糊的。

  所以。

  「──可以问个路吗?不过,我没打算听什么人生大道理喔!啊哈哈。」

  像这样轻浮的被搭讪,沙咲仍像是被盲点遮蔽了似的,一时搞不清楚状况,还在那里发着呆。

  好花俏的颜面刺青啊!

  没有服装搭配的天份!

  她只是茫然地想着这些没有用的事。

  「问……什么路?」

  脖子微微倾斜。

  沙咲只是重复了对方刚才说的话而已。

  「什么,你……在跟我搭讪吗?」

  先不论他有没有服装搭配的天份,她根据那位颜面刺青少年所散发出来的轻浮氛围,因此做出了这样的推测──不过,这种推理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性是错误的,而且还会给人自我感觉过于良好的印象。

  零崎这个时候正在找寻约定的地点,在繁华的街道上徘徊,东张西望的──说得明白一点,他在这个不熟悉的地方,彻底地迷了路。

  「我和朋友约在这附近的卡拉OK,但就是找不到耶!大家都说京都的街道是棋盘壮的,所以很简单,不过那根本是骗人的啊!连我都迷路了耶!」

  「…………」

  「所以啊,你告诉我路要怎么走嘛!你一副很瞭解的样子。」

  「……………………」

  沙咲在过度疲劳随时都会失去意识的状态下,勉强听到了零崎人识所说的话──虽然都有听到,但却不懂是什么意思。

  (对耶──我。)

  (我一直都想要成为,能够指引他人方向的人民保姆啊──)

  并不想调查什么杀人事件。

  更不想面对──犯罪者。

  只要能安全的执行勤务──让那些善良市民的安全获得保障。

  就只是如此。

  (但说到这里。)

  (那位被害者的朋友,一定也是善良的市民没错──)

  「善良?那是什么反义词啊?」

  沙咲不记得自己有发出声音──不过,零崎似乎听到了她心底的话,或者那只是他自己的呢喃。在沙咲告诉他卡拉OK的地址后,他也道了谢,但又再度开口这么说。

  「是邪恶的反义词吗?不过只为了和『良』的意思抗衡,要用到『邪』或是『恶』这两个字,你不觉得太夸张了吗?」

  「那──那个。」

  如此的反应另沙咲十分困惑。

  「所谓的善与恶,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即使想要分出个是非黑白,也不可能啊!一切都是灰色的──全都一样普通啊!」

  零崎继续说。

  「你看起来好像很烦恼的样子──但烦恼是没用的,你懂吗?世界的运转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哪天突然被杀了,人类也无法抱怨什么。不论具有多么伟大的思想和哲理,若是不小心遇到了丧心病狂的杀人鬼,然后遭到杀害、肢解、排列、对齐、示众,一切就结束了。所谓的人类,不就是这样吗──而鬼也是一样的啊!」

  「鬼也是……?」

  「没错!即使是丧心病狂的杀人鬼,同样会感到烦恼和困扰,甚至还会迷路呢──但最后还是一样,白费力气而已。无所谓也无意义。烦恼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而浪费也是一种损失啊!你知道杀人犯为什么要杀人吗?因为他是人类啊!而杀人鬼又是为什么杀人呢?因为他是鬼嘛!其实根本不需要理由,更没有什么动机。所有的道理和理论,推理和伦理都不必要。机动部队的大家虽然很辛苦──不过,完全用不着那么多的警备呀!」

  不需要名侦探。

  也不需要刑警。

  最后,事件的真相还不是因为人类。

  零崎人识他这么说。

  「……我是警察喔!」

  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总觉得自己被小看了──说实话,沙咲的心情受到了影响。

  那漫不经心的笑容也令她感到不耐烦,不想要再与他牵扯下去──于是,她亮出了自己的警徽。

  赶走那些讨人厌的小孩,用这招最有效了。

  事实上,那效果远远超过预期──零崎人识他。

  「呜哈──」

  说完,双手还来不及拔出口袋,就这样逃之夭夭。

  正大光明的,毫不掩饰的。

  从机动部队的身边通过──朝着沙咲指引他的方向冲了过去。

  「…………?」

  零崎人识的态度,好像令她的精神状态稍微好转,但同时她也察觉自己好像放走一个相当不得了的对象。

  希望只是我太多虑。

  不,一定是这样。

  所以也不需要太过介意。

  (杀人鬼──还是拦路杀人魔。)

  (虽然都不是我负责的案件──说不在意,是骗人的。那位颜面刺青少年所说的没错!)

  (我只是不小心遇到了不知从哪来的杀人鬼而已──)

  为了自身安全。

  佐佐沙咲心想──还是打通电话给那个许久没联络的人类最强吧!

  虽然,好像有点太迟了。

  ◆  ◆

  就这样,人类最强的承包人,哀川润因此参与了京都连续拦路杀人事件──不过那样的友情演出,并不是重点。

  不,这整个事件本来就没有重点。

  事件只是发生了──而在发生的当下,就已经结束。

  如果要说结论,或是最终的结辩。

  京都连续拦路杀人事件,本来就不是连续的──断断续续。只能说有不少人都死在零崎人识的手上而已。

  京都这么大,但瞭解这一切的,只有这天与零崎人识约在卡拉OK包厢,那个住在古董公寓的大学生──戏言玩家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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