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制造者与使用者

  隔天早上,在距离午前尚早的时候,工匠街的负责人多索先生带着来自博物馆的委托书造访了九十九屋。

  「本馆后方的庭园喷水池、通往别馆的石板路面还有石墙的破损处吗」

  由于九十九屋愿意承接案子,博物馆馆长抓住机会下了各式各样的委托工程,而这样的结果也如宜欧所愿。如此一来,既可以理所当然搬运大量的石材,还能长时间逗留。

  宜欧在委托书上签名,最后盖上微笑的稻草人章。

  「多索先生,要不要去暍杯茶?」

  收下委托书的多索甚感遗憾地摇了摇头。

  以四十岁前半如此的年纪就接管工匠街大小事务,显然是个相当有能力的人物,也因为这个缘故并没什么悠哉的时间。

  「上上一代还等着我呢,不把这个送过去不行。」

  他扬着签完名的委托书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那个结果如何?和这个委托有关吗?」

  多索话中意有所指的那个,指的就是谣传为圣工末裔的艺术家的作品三尊战士石像。

  石像是真是假,委托宜欧监定真伪的人正是多索。这件事情之后,上上一代便找上门来,多索被他威胁不论工作内容,要博物馆指派委托给九十九屋。由此猜想两件事有所关联是十分自然的事。

  「那、那个啊,虽然作工精细,可是是伪造的啦,和博物馆的委托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用去听他那失去冷静的声音,光看宜欧的脸就知道他在扯谎。

  (还是老样子,说谎技术很差呢!)

  「果然如此,一见到那个名叫罗杰恩的艺术家时,我就觉得和宜欧你们不一样啊,我不是说外表喔,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是本性吧,有种已经偏离正道的感觉。」

  「多索先生已经见过他了吗?」

  「那当然,能力范围内的事我一定会做。不会什么都没做就把工作推给九十九屋的啦。」

  尽己所能之后,因为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没辄,多索才会去找九十九屋。对他而言,这是已经尽了全力的证明,同时也是荣耀。

  「是吗?他是假冒的圣工末裔啊不过,他能创造出那么动人的作品,感性真是丰富呢!」

  「那样的说法也不对,那些石像并不是罗杰恩的创作。」

  「咦?这么说来,他不就是拿别人的作品冒充是自己的吗?那可真糟糕呐。」

  宜欧的眼神道出了事实真相,因为多索明白他说的是实话,所以也决定坦诚表态。

  「事实上,拜托你接下的委托,是博物馆的大人物指派给我的。如果他是真正圣工的话,也不能当着九十九屋的面聘用他。如果他是冒牌的,却有那么高超的技术,大人物也想聘请他当讲师可是,既然是骗子的话」

  正当多索嚷着差不多得动身了,而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露易莎刚好从隔壁房间拿着放了红茶的托盘出来。

  「哎呀,不喝杯茶再走吗?」

  「我也很遗憾呢很期待下次来访时有机会品尝。」

  多索硬是把「因为上上一代生气起来会吃人」这句话吞回肚子里,离开了九十九屋。

  若是半时,应该是孩子们由悠带头前来大吵大闹的时刻,不过停业中的九十九屋,现在的气氛既乎稳又和缓。

  宁静的午前时光,宜欧在往常四名老婆婆围坐的圆桌啜饮着红茶。

  「喂,宜欧。」

  就在帕夏跑进门的时候,宜欧有个不好的预戚,平时他总是边嚷着「小鬼头」边进门的。

  「我有坏消息。」

  有如预感一点也没错。

  「唉」

  不理会唉声叹气的宜欧,帕夏的视线转向娜拉。

  「你为了寻找九十九屋,跑了不少地方吧?工匠街附近围了不少追兵喔。」

  仅仅一天的时间,自由都市佣兵团就追查到了娜拉可能潜伏的场所。因为,他们掌握到了娜拉进入工匠街后就再也没有离开的消息。

  「有数名追踪者已经进入工匠街。」

  「可是,他们找不到九十九屋。」

  不管他们为了多么要紧的事找寻娜拉,只要无求于九十九屋就找不到这儿来。何况,娜拉人在九十九屋这件事情,佣兵们不可能知道。工匠街的居民们或许会透漏曾目击过娜拉的消息,可是她上了哪儿,他们应该打死也不会说出来。

  「帕夏先生也真爱卖关子」

  帕夏一副有其他马路消息要爆料的模样。

  「该不会还有其他坏消息吧?」

  「不是『该不会』,是千真万确!」

  帕夏就是为了告知接下来的情报才特地到九十九屋的。先前所说的佣兵消息,只是帕夏来此途中意外撞见的事件罢了。

  「有联络传进了佣兵总部,来自萨纳王国的援兵将在傍晚抵达,听说狂战士骑士团团长会亲自驾临。」

  「就算来的是狂战士骑士团,也找不到九十九屋呀」

  「这个我也知道,我想传达的是掉包石像后的问题。」

  九十九屋的工匠们所制造的复制品,没有人能看穿那是伪造的,夺还计划肯定成功,问题是

  「总有一天,你和那些石像得离开工匠街,到时候该怎么办?要混过佣兵团的耳目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喔!」

  一旦被抓包了,狂战士骑上团当然也会出动。

  「哎,宜欧,关于修复狂珠的请求能请你考虑吗?」

  「我觉得那对夺回石像而言并非必要而且,在追兵放弃前你要在我们这里待多久都无所谓。」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不想为九十九屋的各位带来麻烦。」

  「如果你是担心我们的话」

  帕夏打断了宜欧的话。

  「宜欧,你知道吗?想要逮捕逃亡者的人,除了翻遍所有地方找出目标以外,还有另一个方法。」

  「咦?」

  「也就是把目标从藏身之处引出来。所以说对方只要制造出我不得不出面的情况就行了团长带了多少人来?」

  娜拉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处境。

  「包括团长本人,总共四人的样子。」

  「是吗」

  和悲观叹息的娜拉形成对比,宜欧露出了乐观的笑容。

  「吓我一跳,还以为来了大队人马咧。」

  「那是从骑士团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人耶。不是和我同等,就是更高强的战士。」

  至少,娜拉绝对打不赢骑士团团长。

  「她说得没错,而且必须把自由都市佣兵团也算进去。」

  「」

  宜欧这会儿终于了解娜拉所遭遇的危机了。

  「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修复狂珠。」

  「可是,狂战士骑士团那一票人也穿着狂战士铠甲吧?如果这样的话」

  那结果还不是一样吗?既然如此,为了防止伤害扩大,不要修复狂珠反而比较好

  料到宜欧会怎么想的娜拉,在宜欧下定决心前抢先一步说道:

  「宜欧知道讨伐狂战士的狂战士会采取何种作战策略吗?」

  宜欧摇了摇头。

  「就是喝毒。」

  四打一,人数上占优势的一方会存活下来。虽然不知道最后将有几个人免于一死,总之,狂战士会存活下来。为了防止事态演变至此,便会喝下事先设定好咒语破壳流出的毒药。

  「所有的人都会死掉吗」

  「没错,这是为了把伤害压抑到最小限度。」

  「听你这么一说,我更不能帮你修复狂珠了。」

  「所以,我才一直拜托你。只要有狂珠在,我就有秘策可用。」

  「秘策?」

  「对,毕竞我也不想让团长和伙伴喝下毒药,可是,更不能被他们抓到。只要能使用狂珠,我就有全身而退的方法。」

  「请问是什么方法?」

  「现在不能透漏。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那个方法对我而言是最后的王牌。我跟你保证,只要能使用那个秘策,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不是不信任娜拉,可是,宜欧却对该怎么回答感到词穷。

  他虽然想尽力修复狂珠,但那结果等于孕育出狂战士。不过,当娜拉被迫不得不离开九十九屋时,如果没有狂珠,她便无法使出最后的王牌秘策了。

  「」

  既然狂战士骑士团即将来临,就没办法一直拖拖拉拉不作出决定。无法下定决心的宜欧眼神满是旁徨。当他把视线栘向玄关的时候,大门悄无声息地打了开来。

  「啊,祖母。」

  受到宜欧的叫声牵引,娜拉也转栘了视线。

  对这名绾起发髻并戴着附有面纱的帽子的女性,娜拉藏不住自己讶异的神色。虽然娜拉深知九十九屋不是轻易就能找到的地方,可是也未因此松懈,她总是绷紧神经抱持着警戒心。尽管已经这么小心了,还是无法察觉到宜欧祖母的存在。

  感觉被人乘虚而入的娜拉在无意识间释出了杀气。那股气魄若对手是一般人早已退避三舍,如果是帕夏这般战士也会不禁摆出应战的架式。不过,宜欧的祖母倒是若无其事地向孙子召呼道:

  「今天格外安静呢,是歇业吗?」

  「啊、嗯」

  不想让祖母担心的宜欧说不出歇业是为了庇护被自由都市的佣兵团与狂战士骑士团追缉的娜拉。就在他苦思理由的时候,祖母像是了解了原因般喃喃说道:

  「是因为孩子们一直很期待下雪,对吧?」

  「就、就是这样。因为事关悠能否三连霸,所以大家充满干劲」

  「那孩子除了上上一代以外,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呢」

  悠的雪橇速度快到超出常识范围,就连大人也被她的加速吓得起鸡皮疙瘩,忍不住半途跳出来。而悠所以能克服如此高速之下的恐惧,就是因为她清楚比这还要恐怖的存在。

  「悠的雪橇似乎可以和祖母驾驶的雪橇一较高下唷。」

  黑色闪电在都市小孩之间口耳流传的雪地传说。漆黑的雪橇和黑发少女所留下的纪录至今仍未打破。

  「呵呵呵,我已经不是能参加大会的年纪了不如你搭我的雪橇和悠较劲如何?」

  虽然无法窥探出她隐藏在面纱底下的表情,但是由声音显示,听得出她对无法和悠分出胜负感到遗憾。

  好不容易因为转移话题而松了一口气的宜欧发出短促的惨叫,不停摇头婉拒祖母的提议。和宜欧一样有过搭乘经验的帕夏也垂下了视线。

  「那边的小姑娘」

  宜欧还没听清楚接下来的字眼其实是「是哪位?」就贸然阻止。

  「劝、劝你还是不要比较好喔,娜拉大姊。千万不要搭祖母的雪橇」

  「你怎么乱插嘴呢,要好好把人家的话听完呀。」

  娜拉面向祖母温柔斥责孙子的身影端正了姿势。

  「不好意思,我叫娜拉。我在委托的工作完成以前,接受您们的好意暂时住在二楼。」

  「是吗?抱歉喔,除了技术以外,宜欧不能独当一面的地方还很多,如果没带给你麻烦就好了」

  娜拉向祖母微微颔首行礼,自我介绍一番。

  「难道你来自南部边境的萨纳王国吗?」

  祖母以有些怀念的语调询问道。

  「是、是的您怎么知道?」

  虽然娜拉确实拥有一身南部边境特有的肤色,可是过去不曾有光凭这一点就被人猜中出身地的经验。不知是因为她知道自己遭到通缉,还是另有其他理由,无论如何,面对看破自己底细的宜欧祖母,娜拉感受到她深不可测的能力而摆出防卫的架式。

  而祖母就像是要解除娜拉这股紧张感似的,回说因为娜拉身上有股令人怀念的香油气息。

  「令人怀念?难道您曾经去过萨纳王国」

  「是啊,那是年轻时候的事了。」

  娜拉无话可说,萨纳王国的香油的确和其他南部边境国家的不一样,有着独特的香味。虽说祖母是凭这点作出区别,但萨纳王国可是被沙暴永不停歇的沙漠所包围的异境。如果是在王国出生的人还可以理解,其他国家的人要往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祖母过去是环游全大陆的冒险者。」

  宜欧像是自吹自擂般抬头挺胸。

  「呵呵呵,都是陈年往事了。话说回来,我有想看的书,可以去一趟地下书库吗?」

  在主人专用的半地下工坊里,有一扇通往更下层的门,可以通往书库与仓库等设施。由于半地下工坊需要主人允许才可进入,所以不管通往哪个设施都必须获得宜欧许可。

  「嗯,当然好啊。」

  「那我就不客气了,还有麻烦露易莎」

  「红茶对吧?」

  「是的,麻烦你罗。」

  娜拉心里抱着极大的疑惑,盯着朝楼下而去的宜欧祖母瞧。那个疑问,比她曾经造访过萨纳王国更让娜拉感到困惑。

  (这位老婆婆到底几岁了呢?)

  娜拉忍不住开始想像被面纱遮蔽了那张脸的女性年龄。

  平常推测初次见面对象的年龄时,首先会以脸部做为判断基准。如果对方是女性,就一定得看破隐藏在化妆底下的另一面才行。毕竟女性靠打扮与化妆会模糊一定程度的年纪。可是,行为举止和气质就不一样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感觉是藏不住的。

  娜拉因为无法看见她的脸所以才没有被其他的讯息误导,成功地推测出了年龄应该没错。但是,以她的岁数推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像宜欧这么大的孙子。

  「钦,宜欧是十八岁,没错吧」

  「干嘛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觉得你祖母似乎朝气蓬勃呢」

  「嗯,虽然她已经不像以前一样到处旅行了,但是身上半点病痛也没有。不好意思,容我半途插话,关于狂珠的事可以等我送红茶给祖母之后再谈吗?」

  「好啊,不打紧。反正我已经表达了我的心意,剩下的就只有祈祷宜欧愿意接受而已。」

  宜欧走到隔壁房间里的露易莎身旁,请她准备好祖母爱喝的西部边境的特产红茶后,便往楼下走去。

  2

  地下书库有着九十九屋历代主人所收集、亦或还未完成的大量书籍沉睡着。

  数目虽然远不及藏书量号称全大陆第一的自由都市的大图书馆,但是,在九十九屋的地下书库里,不仅有大图书馆收藏的原版书,还有许多《狂乱者之宴》发生前所撰写的珍贵资料。当然了,关于圣工的书籍是全大陆第一丰富。

  在充满古书特有味道与幽静气息的书库一角,宜欧的祖母正在阅读专用的桌子上浏览书籍。

  桌上油灯投射出的亮光并非源自火焰,而是将月光结晶化的月香石。那是从新月到满月,可以调整其亮度的照明道具。

  为了避免因失火烧毁书籍,墙壁与天花板都使用了不会产生热度的发光体,这也是过去圣工一族建造浮游都市的技术。

  「祖母,我送红茶来罗。」

  宜欧把附有面纱的帽子挪到二芳,将茶具铺设在桌子上。

  「谢谢你。」

  宜欧祖母的眼瞳里浮现一抹笑意。她的眼尾虽然有些许皱纹,但年轻貌美的五官就连自称为人母亲尚嫌稚嫩。而且,和宜欧平凡到彷佛擦身而过就会忘记的长相呈现两极化,她的容姿出众。不论是外型姣奸的眉目与鼻粱,或是堆满笑意的嘴角,都美到宛如雕刻一般。

  「娜拉大姊刚刚说你是一个很有朝气的祖母呢!」

  「呵呵呵,我吓到她了吗?」

  拥有罕见能力的宜欧,他的祖母也是一名身怀特异能力的圣工末裔。

  所谓惯用手与惯用眼这种天生惯性某一方面特别优异的现象,并不存在于宜欧祖母的身上。

  为了确认制造出来的器械能否如制作人的设计发挥性能,正确的探测器是有必要的。特别是确认圣工制造的器械时,探测器的素质也同样受到要求,需要足以测出性能极限的优越探测器,不管多么细微的误差(惯性)都不允许出现在探测器上。

  而且,器械里也存在着必须花费长时间来探测的东西,探测器最好也是在这期间较为普遍的东西,宜欧的祖母之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正是这个缘故。

  长大之后,就活在与常人不同的时光之流里的女性,喝着孙子倒好的红茶,满足地扬起了嘴角。

  「非常好喝唷。」

  宜欧有些不好意思,瞧了一眼祖母正在阅读的书本。那是一本记述栖息于大陆北部的妖精们的风俗与祭祀的书籍。

  「哦~您在读妖精史啊」

  「是啊,最近我搬到附近居住。还被邀请参加下回满月时所召开的夜宴呢。」

  在自由都市四周遍布的丰饶绿色大地上,有少数的妖精栖息着。宜欧被祖母收养之后,到继承九十九屋以前,一直在小湖边一起生活着。

  「好好喔,我也能参加夜宴吗?」

  「我再帮你向妖精们问问看吧。」

  「嘿嘿嘿,太好了。」

  「然后呢?你应该不是专程来帮忙泡茶的吧?」

  「」

  祖母用手势邀请沉默不语的孙子在椅子上坐下。

  「我在想,为什么上一代要指名我当主人啊」

  「不想当了吗?」

  「不是的。只是,我觉得自己不是当主人的料。」

  坦白说,宜欧害怕站在必须作出决定的立场。他想知道自己是否是适合当主人的人,也想知道在祖母眼里又是什么模样。

  「你才上任半个月耶。我认为不用那么急着下定论。」

  无关好或不好,总之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对首次工作都尚未完成的宜欧而言,担任主人的经验值等于零。要作出他适任与否的判断未免言之过早。

  「可是,等到我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后才说这些不就太迟了吗」

  「你对什么事情感到那么害怕呢?」

  宜欧坦白说出了娜拉的委托,表明自己不知道该不该修复狂珠。

  「如果是上一代铁定早就一口回绝了呢。」

  「嗯、嗯,我也这么认为。」

  「不过,看来上一代把主人的位置交给你并没有错。」

  「为什么?直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懂被指名的理由。因为祖母也很清楚吧,我曾经制造了违反上一代数诲的武装啊!」

  没有比武装更为愚蠢,而且可悲的器械了

  武装这种器械本来就是没有必要的东西。这是上一代的口头禅。

  大约十六年前,有一个人介入了打算于西部边境引发战火的两国之间,避免了战争。而这名针对对峙的两国,制造了让他们犹豫是否开战的器械的人物,正是往后成为九十九屋上一代主人的圣工末裔。

  「你虽然违背了上一代的教诲,可是并不表示否定吧?」

  「是这样没错!我本来也不想制造武装啊但是」

  他人寄托于自己身上的心愿。毕竟那是为了拯救宜欧与帕夏而凋零的两个崇高生命体的死前愿望。

  独眼圣兽修利翁期望化为一把剑。

  银发妖精吉儿希望能待在帕夏身边,永远守护着他,因此期望自己能变成铠甲。

  宜欧绝对无法忘怀。忘不了与他们的相会,忘不了一起旅行的日了。

  还有在修利翁强健四肢的环抱下,带领自己进入梦乡的温暖夜晚。

  吉儿那比满天星斗还要动人、以清澈的声音不停为白己献唱的安眠曲。

  以及为了保护幼小的精灵,与魔人决一死战的往事。

  在令人绝望的战斗中,修利翁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力退魔人。

  吉儿倒在帕夏的胳臂里,修利翁面露微笑交付折断的牙齿,向宜欧寄托了各自的愿望后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已死的生命无法复活,即使神乎其技如圣工一族也束手无策。所以,宜欧心想至少得帮两人实现死前最后的心愿。

  「三个月前,你和帕夏两人浑身是伤地从旅途归来。你们两人既没有解释受伤的理由,也没跟上一代说明要制造武器的理由呢。」

  「」

  我想制造武装。面对提出如此诉求的宜欧,上一代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出了工坊。使用主人专用的工坊也就表示,同时可以自由使用位于楼下的书库与仓库,可以毫无限制地使用过去圣工一族所制造的各式物品的设计图、贵重材料。

  宜欧窝在半地下工坊里那段期间,九十九屋的匠人们纷纷向上一代强烈要求中止武器的制作。因为,圣工一族最明白由圣工所制造的武装有多么惊人,所以有这样的反应是理所当然的。

  即使如此,上一代还是让宜欧自由制造武装,并严防反对意见传进他耳里。直到后来,宜欧才知道上一代为自己付出了多少。

  「是因为让我制造武装的关系,上一代才从主人的位置退下的吧?为了负起责任」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正是因为你制造了武装,上一代才会让出主人的位置。」

  「咦?」

  「你试着动手制作武装后,想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

  再也没有比武装更愚蠢、更可悲的东西了

  他有了如此痛切的体认,道具们日以继夜默默地工作、悄悄地渐渐朽化,在所有因各种目的制造的器械中,像武装这种器械,是没有必要的,不,应该说是不要存在比较有益。

  「可是,我并不对制造了武装的事感到后悔。」

  宜欧仿佛要说给自己听一般加强了语气。感到后悔,就表示放弃创造了武装的责任,那是制作者应该负起的道义责任。

  「但是也许为时已晚,现在我终于明白上一代那一番话的真正含意了。」

  「所以呢?」

  听起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隐含了对孙子的深深期待。

  「我不想再犯同样的过错。不只是我本身而已,我也不想让背负下一代的九十九屋的孩子们尝到同样的痛苦。」

  这就是制造了武装的宜欧应该负起的责任,唯有这么做才能回报上一代的苦心。

  「呵呵呵,只有一次制造武装的经验就了解了它的本质,甚至探索出责任的意义,我觉得你的能力已足以胜任九十九屋的主人了。」

  「可是,我听说上一代从来没制造过武装呢,没制造过武装却能体悟它的本质,比起我来高明太多了。」

  「是吗?上一代的确没有制造过任何武装那是因为他深思熟虑呀,即使不用制造,凭藉经验也足以推测出结果。」

  「这不是比我厉害太多了吗?」

  「听好了,宜欧。上一代曾这么说过:『宜欧亲身体验了武装的本质,所以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导他了』。」

  关于武装的本质,不用制造也能彻底了解的人,与不去制造就无法体会的人之间有很大的差别。身为后者的宜欧在感悟力方面,或许较上一代差。不过,另一方面却优于前者,那就是经验。

  从没制造过武装的上一代完全凭藉推测。如果,有实际经验的宜欧也到达同样境界的话,即使是同样的感想与训勉,感受到的重量也截然不同。

  「上一代曾说,你欠缺的是经验与活用。我的意见相同。」

  当理想的继承人出现时,希望那名年轻人能更加成长的上一代自行从舞台退了下来。对宜欧的将来怀抱期待的,除了他的祖母与上一代之外,其余来到九十九屋的圣工末裔们也一样。

  「原来是这样子啊上一代为我耗费了这么多苦心,却只跟我说『之后就交给你了」

  宜欧回忆起传位之后就外出旅行的上一代背影,在内心深深地一鞔躬。

  宜欧的祖母缓缓地喝完一整杯冷掉的红茶以后,把话题带回了重点:

  「然后呢?狂珠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嗯,虽然对娜拉大姊很不好意思,但我决定不修复狂珠。」

  「是吗?」

  「不好意思喔,打扰您看书了。」

  宜欧决定以别的方式协助娜拉平安脱困。

  「宜欧,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为什么把巨剑和铠甲送给帕夏呢?」

  祖母绿玉般的瞳孔绽放出不允许以沉默作答的光芒。

  「因为那是我的承诺呀」

  吉儿希望能永远陪伴在帕夏身边,而渴望化成剑的修利翁也一样。

  「承诺啊」

  宜欧从夹杂在祖母喃喃自语里的冷酷感觉到了一股不安。

  「为、为什么问起这件事呢?」

  「上一代把你制造的巨剑与铠甲评为杰作,还说一旦上手的话,也有可能和魔人势均力敌。要是帕夏把拥有如此潜力的武装用于恶途的话你没这么考虑过吗?」

  「!帕夏大哥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绝对」

  当初所以和魔人点燃战火,只是为了保护没有防身技能的年幼精灵而已。帕夏怎么可能把修利翁插手的理由,以及吉儿为了庇护谁而死的事实给抛在脑后呢!

  如果说宜欧是回应修利翁与吉儿的愿望,赐与他们身为武装新生命的人,那么装备了武装的帕夏就是继承了他俩意志的人。

  「你很信任帕夏呢,打从内心深处」

  「祖母也是吧?」

  帕夏明知九十九屋的人是圣工末裔,却别无所求。不仅如此,对于那些长相回异于人类的孩子们也从不嫌恶,自然地和他们打成一片。这种无差别心的态度对那些异种而言是多么欣喜的事啊

  而他之所以能在九十九屋来去自如,也是因为对于圣工一族打从心底没有一丝隔阂的缘故。虽然和圣工一族血统相异,可是心灵上没有距离,也是能倾听制造者心声的使用者。像他这样能够获得工匠街认同为与圣工一族是同族格的人少之又少。

  「如果那个叫做娜拉的小姑娘是凭藉自己的力量来到九十九屋的,是不是也可以相信她呢」

  「慢、慢着啊,祖母,那可是狂珠耶,修复它就等于让狂战士铠甲进入备战状态耶!」

  「我知道啊!」

  祖母毫不犹豫的答案令宜欧哑口无言。她不可能不知道狂战士铠甲是多么危险的东西。

  「欸,宜欧,为什么以前的圣工要制造出注入狂气的狂战士铠甲呢?」

  「那是因为」

  圣工没有挥舞武装的觉悟,没有办法杀害任何生命。但是,在无可奈何的时代里,不得不容忍杀生的行为,为了守护重要的人事物,无论如何必须放手一战,所以只好利用狂气。

  「那个姑娘和帕夏一样,是做好了使用武装觉悟的人喔。」

  宜欧终于明白祖母欲言又止的事情,娜拉虽然对狂战士铠甲有迫切的需求,可是也有不需要的部分。

  「原来如此!没错啊。嘿嘿嘿,谢谢您,祖母。我会试试看的。」

  「小心唷。」

  「嗯!」

  祖母目送宜欧脚步轻快地往楼上离去,深绿色瞳孔里浮现复杂的神色。

  娜拉把手伸向老旧的大门,门无声无息地打了开来。半地下工坊比她想像中要狭窄多了,设置在中央的作业台占据室内大半的空间,左边的墙上有两个柜子,体积都不大。收拾得相当整齐的工坊里除了狭小的感觉,还飘荡着一股古色古香的气息。

  「娜拉大姊,请坐在那儿。」

  宜欧指示娜拉坐在隔着作业台、与他面对面的椅子上。

  修复狂珠。在宜欧表态愿意帮忙的时候,娜拉与其说是高兴,不如说是惊讶。

  直到送红茶给祖母的前一刻为止,对于修复狂珠这件事,宜欧始终持否定态度。看起来像是在烦恼该怎么拒绝这项要求才好,娜拉不清楚在楼下藏书室内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和祖母谈过哪些。总之,结果是自己所期待的。

  露易莎知道后面有难色,但没有强硬表示反对的意见。娜拉认为不是身为辅佐的老妇人无法对主人的决定表示任何意见,而是因为宜欧意志坚定才不便多说什么。

  「我有一个请求。」

  把狂珠的碎片放在作业台上的娜拉,几乎被宜欧那清澈、充满诚挚的瞳孔给吸了进去。

  「请你不要忘记,为何狂珠不是装置在刀枪而是铠甲上的理由。」

  即使同为武装,夺走性命的器械和保护生命的器械被制造的意义也不尽相同。宜欧希望娜拉能体会过去圣工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制造了狂珠的心情。希望她明白,狂战士铠甲完全只是为了守护重要的人事物而存在的装备。

  「我答应你,我向卡乌力等人的灵魂发誓」

  她向死者的魂魄立誓这番话并非谎言。当娜拉夺回卡乌力等人的遗骸时,只要有狂珠在,根本不会在乎罗杰恩这个人,与前来追捕的狂战士骑士团。因为,娜拉和卡乌力他们即将前往一个这些人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那么,我要开始了」

  直欧把手伸向右手的绷带上。

  如同乾瘪的木乃伊般瘦弱的手臂,让娜拉不禁皱起了眉头。

  「抱歉,让你吓了一跳」

  「不会,你不需要道歉,反倒是我失礼了,对不起。」

  娜拉坦率地赔不是。那一瞬间,自己往其他方向别过去的脸才是丑陋的。

  宜欧开始解开左手的绷带了。比绷带更为洁净纯白的左手臂令娜拉自然而然地发出赞叹。宜欧淡淡地发出光芒的左手臂美得令人忘却嫉妒这种负面的感情。

  如果只是要黏合狂珠,右手臂就足以应付。但是,为了修复娜拉的狂珠,无论如何得连左手臂也一起使用。

  宜欧用右手一块接着一块抓起狂珠的碎片,在左手手掌上拼凑起来后,像是紧紧包覆起来般用双手握着,然后闭上了双眼。

  娜拉对不用任何东西就打算把狂珠黏合起来的宜欧感到吃惊的同时,也只是默默地在旁守护不做打扰。

  「呜」

  宜欧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在紧咬牙关发出吱吱声响的同时,身体开始发出急促的颤抖。

  「你没事吧?」

  无法以言语形容的不安掠过了娜拉的心头。

  「我、没事。」

  「不要骗人了。」

  嘴角流着血,像喘气一样低声说话的宜欧明显是在逞强。

  「娜拉大姐,麻烦你出去呜!拜托快点。」

  勉强说出这番话的宜欧,视线虽然朝着娜拉,却失去了焦点,原本彷佛会把人吸进去的瞳孔也渐渐失去了光芒。

  娜拉汗毛直竖。不安感被不祥的感觉取代,背脊流下了冰冷的汗水。

  「快点逃到外面去趁我还有意识之前。」

  感情渐渐从宜欧的话语里消失。

  娜拉迅疾跳到门口,向楼上的人寻求协助。

  「老婆婆快点过来!宜欧的样子不对!」

  从椅子摔倒在地板上的宜欧一面痛苦挣扎一面打滚。

  「振作一点!」

  奔向宜欧将他抱起的娜拉听见身后响起露易莎倒抽一口气的惨叫。

  「为什么要使用左手」

  看样子似乎发生了连老妇人也没料想到的状况。

  「为什么、为什么宜欧会这么痛苦呢?」

  「这孩子的手臂」

  露易莎一面拉开感到痛苦也不肯放开狂珠的宜欧左手手指,一面回答道。

  「这孩子的左手可以触摸到思念与灵魂这一类没有形体的东西他是拥有这种能力的圣工啊。」

  如果只是修复狂珠,那么使用能进行物质结合的右手即可,露易莎不懂为何连左手也一起用上。

  「这么说来宜欧碰触了封印在狂珠里的狂气了吗?太胡闹了!」

  足以让心锁灰飞烟灭的狂气,即使身心经过彻底锻链的狂战士骑士团团员也会被吞噬殆尽,像宜欧这样的人怎么忍受得了。

  「露易莎,不要阻止我」

  宜欧虚弱地挥着右手甩开了露易莎。

  「你真是笨蛋呐为什么可以为了别人做到这种地步呢够了哎,宜欧放开狂珠吧!」

  对宜欧来说娜拉只是个客人,不是朋友,也非恋人。可是,宜欧仍不计一切拼命想要修复狂珠。娜拉再也没办法忍受有人为了自己,或是像宜欧这种处处为别人设想的人沦为牺牲的事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娜拉一番话传达到了,力量突然从宜欧身体宣泄了开来。

  「来,宜欧,放开狂珠吧!」

  在露易莎和娜拉松了一口气的瞬间,宜欧忽然睁大眼睛失控了。他那瘦弱的身体发出令人难以想像的力道将两人给推飞了出去。

  「宜欧慢着!」

  不理会露易莎的制止,宜欧像发了狂一样冲向通往楼上的大门。尽管他以差点撞断大门轴叶的劲道冲了出去,却无法完全爬到楼上去。

  原来有个让双眼布满血丝、已经失去自我的宜欧停下脚步的人出现了。

  「唷。」

  楼梯的最上阶,原本坐在一楼地板上的帕夏全身散发出战士的气魄站了起来。

  帕夏每走下一阶楼梯宜欧便往后退,逐步被逼回工坊内。

  「你们两个没事吧?」

  宜欧趁帕夏把视线移开的瞬间,以平时难以想像的速度扑了上去。但是,帕夏可是拥有疾风别号的剑士,轻而易举地便抓住来袭的拳头。

  「不多锻链一下拳头怎么打得到人咧算了,反正打架也不适合你。」

  「咿咿咿咿!」

  宜欧一面发出没有意义的声音一面企图挣脱手臂,一口咬住帕夏的手。

  「痛死啦!」

  一瞬间,帕夏的脸孔扭曲了,露出悲伤的神情。

  (这一点也不像你啊,宜欧。你忘记了仅凭区区四个人挑战魔人的事了吗?你应该是感到最害怕的那个人啊。可是,当时你没有逃走,现在岂能输给狂珠这种小东西!)

  帕夏光用臂力就把咬住自己的宜欧提起来往墙壁上摔去。

  「靠没想到你制作的这副铠甲第一次碰上的对手竟会是你。」

  他向突然起身的宜欧呛了一声。

  「吉儿,拜托你了。让宜欧恢复清醒吧!」

  黄水晶回应了帕夏的呼唤,在铠甲的胸口上发出光芒。

  叮

  无限清澈的声音飘扬而出,那是扫除邪气与妖气的吉儿的歌声。

  「吉儿」

  当永眠在黄水晶里的银发妖精之名从宜欧口中说出之后。

  叮

  清澈的声音像是扫除入侵了宜欧心中的狂气般再度响了起来。

  狂珠从宜欧那无力下垂的左手掉下,一面滚动一面又裂开了。

  「恢复清醒了吗?」

  「呜帕夏大哥,谢谢你。对不起喔露易莎,你没受伤吧?娜拉大姊,你也还好吗?」

  只要看她们两人凌乱的头发与衣服,就很清楚发生过什么事了。

  「哼,你跟吉儿道谢吧!」

  帕夏松了一口气,对瞳孔再度找回光芒的宜欧开朗地笑了出来,宜欧也回以一个笑容。

  「露易莎和娜拉大姊能请你们离开吗?」

  宜欧深深地吸入空气再缓缓地吐出,捡起了碎裂的狂珠。

  「宜欧,该住手了!」

  「你做得够多了!」

  露易莎与娜拉同时大叫,可是,宜欧摇了摇头。

  「帕夏大哥,我有事拜托你」

  「好啦,我知道,不管多少次我都帮你。」

  两个人同时扬起了嘴角。像是忍不住发出微笑守护他们两人这不需言语就能互相沟通的情谊一般,黄水晶闪耀光辉。

  宜欧再度拼凑狂珠用双手包覆。

  「呜」

  宜欧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娜拉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宜欧,我求求你,放开狂珠。」

  娜拉如同包覆着宜欧的双手般握上了他的手,此时某个东西在她的手心中粉碎了。

  帕叽

  手心里响起某个东西碎裂的声音,一阵令人不忍倾听的声响。

  啪叽、啪叽

  松手的娜拉掌心满是鲜血,被宜欧的血染成鲜红一片。在宜欧纯白的左手指尖上犹如金刚石般发出耀眼光芒的指甲已断成不忍卒睹的模样。

  「住手,快住手啊,宜欧。老婆婆你也来帮帮忙,得快点阻止宜欧你看他抖成这样」

  娜拉向露易莎求救,但是,行动的只有帕夏一人。

  「有关宜欧左手能力的事你听说了吗?」

  帕夏从上方握住了娜拉意图迫使宜欧放开狂珠的手。

  「你、你在干什么!」

  「我问你,你听说了宜欧的手的事吗?」

  「听说了啦,所以他才要拿在手上不是吗?不要妨碍我!」

  「你不能没有狂珠,对吧?就是为了修好狂珠才来到九十九屋的,不是吗?」

  「是啊,没错。可是,我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为什么他肯为了我这个不相干的外人,付出到这种地步啊」

  怎么也想不通的娜拉拼命摇头,帕夏更为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

  「宜欧的左手能触碰到没有形体的东西;所以,你的思念也能传递给他,不是吗?你能鼓励他不要输给狂气,在一旁支持他吗」

  「啊」

  娜拉总算理解了帕夏行动的意义。原来不需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你觉得很痛吧?一定很痛苦吧?对不起喔,宜欧)

  她恳切地祈祷、恳切地相信心念能让宜欧感受到。娜拉忽然想起了那个在雪中迷路的小女孩。那个时候,宜欧晓得小女孩尚未放弃身负的任务,所以没有伸出援手。他相信那个小女孩。娜拉这才深刻了解抱以信任的态度在一旁守候的痛苦,以及蕴藏在宜欧温柔里的某种坚强。

  (听我说喔,宜欧我去找卡乌力他们以前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不、不是这样的,是因为感受到你的坚强,我才有勇气去见卡乌力他们。我不会输给狂气的我一定、一定会战胜狂气让你瞧瞧。所以,你也不能输喔!)

  不知娜拉那没有半分虚伪的心念是否已成功传达了?宜欧身体的震动开始恢复了平稳。

  「娜拉大姊谢谢你,我没事了也谢谢帕夏大哥」

  耗尽全身的气力,宜欧把意识集中于掌心,黏合了狂珠。

  「我们说好了喔,娜拉大姊,不要忘记狂珠设置在铠甲上的理由」

  被修复好的狂珠在满是鲜血的宜欧手上发出红色的光芒。

  娜拉不断点头,从宜欧的手中收下狂珠。

  帕夏则握紧拳头伸向宜欧。

  「你办到了呢!」

  「嗯,我喉咙好渴。」

  也伸出拳头互碰的宜欧用沙哑的声音喃喃说道。

  「哦,你等着喔,我现在就去拿水来给你。」

  可是,宜欧微微移动视线,制止了帕夏。露易莎看懂了,宜欧那像是在倾诉着什么的眼神。

  「娜拉,不好意思,麻烦你去中庭的水井取些水来。」

  等乖乖服从指示的娜拉消失在楼上之后,宜欧又露出痛苦的神情。

  「把水晶球拿来」

  露易莎依他所言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水晶球,交给了宜欧。

  「嘿嘿嘿」

  即使一脸痛苦,宜欧依旧得意洋洋地露出了微笑。

  露易莎和帕夏惊讶地看着水晶球渐渐地被不祥的颜色污染。

  「你这是不会吧?」

  「就如你所想的没错啦,帕夏大哥。露易莎,把这水晶球严密封印起来。」

  宜欧从狂珠抽出了狂气,因为早已怀有战斗觉悟的人并不需要狂气。这是祖母让他察觉到的事。

  「还有喔娜拉大姊她我听见了娜拉大姊真正的心愿」

  当娜拉回来的时候,宜欧早已失去了意识,脸上却仍挂着满足的微笑。

  在九十九屋二楼的某个房间内,露易莎开始帮宜欧的手作治疗。至于把宜欧送到床上的帕夏则因为另有事情出去了。

  「对不起」

  娜拉垂下了头。

  「你用不着道歉。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宜欧,请不要再感到自责。与其一味谴责自己,还请你切莫忘记宜欧所说的话为何狂珠会被装置在铠甲上。」

  露易莎平静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小心不吵醒躺在床上的宜欧。

  「我明白了。」

  娜拉也在宜欧的身旁坐了下来,听见宜欧规律的呼息声总算令她放下心中的大石。

  「用不着那么担心啦,这小子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

  「宜欧老是这么逞强吗?」

  如果每次使用能力都会衰弱成这副德行的话,哪天把自己搞得一脚踏进鬼门关也不奇怪。

  「今天他可是特别费劲呢」

  「为什么他要这么拼命呢?」

  露易莎的眼神似乎飘向遥远的记忆里。

  「宜欧呀,出生没多久就和父母一起离开了自由都市在大陆的北方长大」

  一家三口在远离人烟的森林里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一直到三岁时父亲因病去世、六岁时痛失母亲为止。

  知道死期将近的宜欧母亲,为了把即将变得孤苦无依的儿子托付给祖母,事先写了信。可是,那封信因故迟了半年才送到九十九屋。

  半年之后,得知恶耗的宜欧祖母赶去迎接自己的孙子。可是,到了那儿根本找不到六岁孙子的身影。

  「他一个人一定很孤单吧」

  可能是不管等了多久都不见来迎接自己的祖母,宜欧等到心神憔悴就离开了森林,自己前往自由都市。

  「虽然动用了所有人力寻找,但是,一直到把他找到为止,足足花了三年的时间呢。那时,宜欧人在四处流浪的杂技团里唷。只是,这孩子是被关在笼子里」

  露易莎用满是皱纹的双手掩住了脸。

  因为那不寻常的外貌,宜欧像珍禽异兽及下级魔族一样,被当成生物展览。更过分的是,那些抓了宜欧的人,还把他左手的指甲剥掉,换取金钱。

  「你知道他在前来拯救自己的祖母面前做了什么吗?」

  费尽苦心才找到的九岁孙子,当祖母在笼子前呼唤他的名字时,他却脱下衣服、秀出自己的身体,然后像乞讨饲料一样伸出了双手。

  在这三年的岁月里,宜欧不仅丧失了感情与言语的能力,就连自己身为人类的事实也忘了。

  即使和祖母一起生活,每当吃饭时他还是会脱光衣服,排泄时也是说拉就拉。从学会哭泣到回想起身为人类的事实,总共花了五年的时间。

  对宜欧而言,那是一段空白,即使身为人类却不允许像个人生活的岁月。虽然已经十八岁了,却因为有一段空白时期的缘故,心灵还是充满稚气。当时的记忆一直停留在混沌不清的状态,但宜欧仍然重新振作了起来。这就是宜欧坚强的地方。

  「太残酷了」

  娜拉紧咬嘴唇强忍着盈眶泪水。

  「宜欧比谁都清楚被当作展示品的感觉。所以,即使是强人所难,他也要回应你想把变成石像的狂战士夺回的心情吧。」

  「宜欧为了卡乌力他们」

  娜拉泪水决堤而出。

  「请让我帮他绑绷带。」

  她想帮宜欧缠上一圈圈绷带,祈祷他的手臂不再会被人投以好奇的眼光。她想抱着感谢的心为他缠上绷带。

  将宜欧交给娜拉照料,露易莎自行往地下书库走去。她的内心里情绪翻腾。

  「你来得正是时候,麻烦帮我再添一杯红茶。」

  这就是宜欧祖母向露易莎抛出的第一句话。

  「你、你这个人!」

  祖母不可能不知道楼上所发生的骚动。露易莎情绪崩溃喊道:

  「为什么要给宜欧修复狂珠的建议?可别说你已经忘了自己的孙子拥有何种能力!」

  「我没有忘记,我只是给个建议而已,作出决定的是宜欧本人啊。」

  她像是在冷漠地划清界线般,把阅读中的书用力阖上。

  「觉得孙子不够可爱吗?竟然让他冒着可能变成狂人的危险如果那孩子有什么不幸的意外发生,你就要变成孤单一人了啊!」

  「对不起,露易莎,让你担心成这样,我向你道歉。可是,我相信那孩子不会输给狂气我也不希望看到他输呀!」

  宜欧拥有能触摸到无形物质的手臂。正因为他有这个能力,正因为他太过温柔,因此从今以后他注定得继续触碰各式各样的意念活下去,不锻链心智的话将无法支撑。既然女儿将孙子的将来托付给自己,她非得尽那个责任不可。

  「当宜欧被狂气吞噬,差点失去自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面?」

  「如果连帕夏也应付不来,我早就冲出去了。虽然感觉还很嫩,不过宜欧似乎多亏了同伴的帮忙呢。」

  从祖母一派轻松的回答里,不难感觉出能从狂气中救出孙子的绝对自信。

  「是吗?原来你早就来到大门边了还是老样子,对自己很严厉呢。」

  她是远比帕夏和娜拉两人更早以前就信任着宜欧,并在一旁守护着他的人。当露易莎了解对曾经丧失戚情与言语能力、甚至忘记自己身为人的宜欧,永不停歇地灌注爱,将他拉拔长大的这名女性心中的感受时,内心的激动也随之消退。

  「你等等我现在就去帮你泡红茶。」

  「不用急,慢慢来就可以了。」

  让孙子尝试了过度残酷体验的祖母瘫痪在椅子上,嘴唇不停打颤。

  「你尽力了呢宜欧。」

  4

  自由都市欢乐街,是一条太阳下山之后,才开始展现繁华风情的大街。

  帕夏在酒池肉林的气氛中漫步着。他在这条大马路上难得一见的当铺前停下了脚步,然后钻进了对面感觉小巧雅致的酒场里。

  等帕夏在吧台前伸出舌头舔着水果酒的兽人少女身旁坐定后。

  「好久没看你来坐坐了呢,帕夏。」

  女主人以妖娆的动作为帕夏在玻璃酒杯斟入他最爱的葡萄酒。

  「我是来找古兰多的。」

  「就算是哄我的也好,一开口也该说今天是来见我的嘛。」

  女主人向接下玻璃酒杯的帕夏耸了耸肩膀叹气道:「这笨蛋没救了。」

  「不行、不行,帕夏是来见咱的。」

  看夏洛特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之后,女主人面露微笑,酝酿出一股夏洛特比不上的性感魅力。

  「古兰多人在哪儿?」

  虽然早就知道帕夏是个大木头,但两个女人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就算对男女情事再怎么迟钝也该有个极限。

  「真受不了你耶,他在会客中啦。」

  女主人瞥了店内的个别室一眼。

  等帕夏喝完第三杯酒的时候,个别室的门打了开来,从中走出了四个男人。

  「那些家伙就是狂战士骑士团啦。」

  夏洛特依然边舔着水果酒边低声说道。

  (靠,里头有惹不得的家伙。)

  通过帕夏背后的男子们全是一流的战士,特别是走在前头的壮年男子。等他们离开之后,帕夏便朝里头的个别室古兰多过夜的房间走去。夏洛特微微犹豫了一下,便拿着玻璃酒杯闯进去。

  在飘散着比店内更加浓烈酒味的个别室中,古兰多正拿着巨大的玻璃杯狂饮。

  「想要和我联手了吗?」

  「不,我希望你和我联手。」

  乍听之下两人说的话没什么不一样,意思却完全不同。

  「唷你把理由说出来听听。」

  「在那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啊!」

  「古兰多,你不是对狂战士专用的佣兵吗?」

  全大陆最为多样化的佣兵团自由都市佣兵团里身负特殊任务的佣兵也很多。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刚才那些人是狂战士骑士团没错吧,他们干嘛来见你?」

  「我怎么知道?有问题自己去问团长。」

  因为古兰多是对狂战士专用的佣兵,所以团长安排他与狂战士骑士团会面以求合作,但古兰多却佯装不知。

  「那么,你为什么接下了这份工作?」

  一直以来以懒鬼形象着称的古兰多,被找来参与和狂战士有关的工作,而且还接受了。这就是帕夏猜测古兰多是对狂战士专用佣兵的理由,而狂战士骑士团也出现在这儿,就证实了这个假设。

  「如果我是对狂战士专用的佣兵又怎样?」

  「我想知道击败狂战士的方法。」

  「喂喂,你这小子,忘记自己说过如果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娜拉变成了狂战士要叫你一声吗?老子自己才想知道那个方法咧。」

  夏洛特也一边喊着「对啊、对啊」帮古兰多加油,一边紧紧地黏着帕夏身边坐下。

  「一对一我还有自信,可是要一打四就真的一个头两个大了。」

  「一打四你是说真的吗?」

  「这么做你会成为赏金猎人的对象喔。」

  古兰多和夏洛特马上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帕夏早就站在娜拉那一边了。

  「小子,你知道那个可爱的小姑娘躲在哪里,对吧?」

  如果他打算和狂战士骑士团一战,就说明了事实正是如此。

  帕夏站起身来。这世上没有那种会跟立场不同的对手坦白自己在打什么算盘的笨蛋。

  「等一下。」

  古兰多从怀里掏出当票丢给帕夏。

  收下当票的帕夏为了确认古兰多那别有用意的微笑,前往对面的当铺。

  「喂,古兰多,刚才你给他的是啥东西?」

  「啊哈哈,那是秘密武器。」

  古兰多张嘴大笑,喝干了巨大玻璃酒杯里头的饮料。

  马上回到酒场的帕夏则是愣住了。

  「你明知这是什么东西,而故意放在那里保管的对吧」

  古兰多之前把狂战士的铠甲当了。

  「反正那间当铺的老爹是个老实人啦。铠甲擦得亮晶晶的没错吧?」

  大笑着说「老子也是为了钱啊」的古兰多胆量之大,就连帕夏也只能摇头叹息。

  「要是流入外人手中你怎么办?」

  「反正空有铠甲也没有意义呀。而且,那个老爹虽然憨厚做事可不马虎。」

  古兰多从怀里把红玉狂珠给掏了出来。

  「所以啊,帕夏,我的战斗方式当不了参考的。」

  虽然笑得十分豪爽,可是当古兰多和狂战士干上时,绝对是以玉石俱焚来作结的。

  「你会喝毒吗?」

  「唷,你很清楚嘛。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暍啦,可是和自由都市佣兵团上的契约订好就是这样。当可爱小姑娘娜拉变成狂战士的时候,首先由狂战士骑士团应战,如果有人存活下来,就由我给予致命一击刚才就是这么约定的。」

  「娜拉没有开战的意思,所以请你帮我忙吧,可以在谁都不变成狂战士的情况下让事情了结。拥有狂战士铠甲的你,应该能了解娜拉的心情才对!」

  帕夏把九十九屋以外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为什么娜拉会被追缉,她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来到自由都市,毫无保留地全说了。

  「原来如此好残忍的故事啊。」

  「呜呜娜拉她原来是可怜的家伙嘛咱愿意帮你忙啦,帕夏呜呜呜。」

  不知道是因为喝醉酒,还是本来就是个爱哭鬼的关系,夏洛特放声大哭。

  「如果是这么回事要老子帮忙也行;可是,告诉我一件事,为什么你要挺她到这种地步?」

  「因为」

  并不是单纯的见义勇为而已。宜欧有一度差点被狂气吞噬,即使亲身体验到狂气的恐怖,他仍然再度挑战。宜欧不惜付出只想助娜拉一臂之力的意志与勇气,让帕夏也想尽一份心力。

  「就麻烦你慢慢说吧,顺便开个作战会议好了。」

  古兰多按下呼叫铃后,不一会儿工夫,女主人和大量的酒一起出现了。只要一个环节处理不当,就可能和整个自由都市佣兵团为敌的这三个人脸上没有一丝黯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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