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旅途中遇见的面孔
「这是分身现象吧。」
在听完我说的话之后。
米鲁盖兹亚仍旧面无表情地低声说道。
分身现象——
这个名词指的是和自己维妙维肖的另一个人，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现象，那个长相酷似自己的人就叫作分身。
当然，这可不包括与失散多年的双胞胎重逢之类的感人场面。
关于这种现象众说纷纭，有人说看到的人将不久于世；有人说那是一种叫「分身」的魔物变出来的形体；也有人说这只是心理作用。不过没有人知道真相。
现在我们一行四个人，正一边谈着这个话题，一边走在大街上。
在那之后，店里免不了赶来了一群警卫，不过事情了结得非常简单明快。大家都认定整件事是高里击退袭击城市的魔族，就此落幕。
这些人并不认为事件和我们有关。
虽然有人受伤，但幸好无人死亡，只是整间店里乱成一团。
所以那间店别说是继续吃饭，连要好好说个话都没办法，我们只好离开。
「对了，龙和精灵是怎么看待分身现象？」
「不是资讯错误，就是误认。」
米鲁盖兹亚立刻回答道：
「我从来没听说龙和精灵观察到『分身现象』。
「不过，人类社会确实存在这种说法。
「既然如此，这可能只是因为各地文化不同而产生的流书，也就是所谓的资讯错误。
「不然，就是看到外表非常相似的人所造成的误认。」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你该不会是看错了吧？
「比方说，看到跟你相貌很像的人。」
「不可能。」
我听到梅菲这么说，摇了摇头。
「的确，世界上的人这么多，就算有一、两个长得和我很像，那也不足为奇。
「可是，总不会连头带和肩甲全都一模一样。」
「那……」
梅菲说着，视线转向高里：
「你也看到那个和她很像的人了吗？」
「没有，我没看到。」
「看吧！」
梅菲得意地用力挺起胸膛，把视线转回我身上。
「这果然是你的错觉。」
唔，这种说法听了真令人火大。
「不，那倒未必。」
此时意外出现支持我的书论。
「米鲁盖兹亚叔叔，这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还记得迪尔斯的那件事。
「当时霸王的外表变得和国王一模一样。
「就连在国王身边服侍他的人都没有察觉。」
「这么说，我看到的另外一个我也是——」
「我只是说，或许是如此。
「也有可能就像梅菲说的，是你看错了也说不定。
「况且，就算魔族变成你的模样，我们还是不清楚对方的用意。」
「这么说也没错……」
「这些事待会再说，我们先找间店进去吧。
「一直走下去也不是办法！」
「嗯，这倒是。」
我听了高里的话点点头。
仔细想想，那些魔族害我们午餐只吃了一半。
我望了望四周，在附近找到了一家店。
「那，大家先到那家店——」
「叔叔和我用不着……」
「别说这种话。
「就当是陪我们。
「再说，总不能一直站着讨论。」
我胡乱打发梅菲的发言，半强迫地把他们拉进店里，随便找张桌子坐下。
「你说站着讨论不是办法……
「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就算继续讨论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明确的结果。」
「唔！」
米鲁盖兹亚的话让我瞬间气势一馁。
「就是说嘛。
「你只不过是想吃饭才这么说。
「所以人类真是……」
「吵、吵死啦！
「这也没办法！肚子饿的时候就是要吃啊！」
正当我们争论这些事的时候，一个女侍走过来说道：
「咦？小姐，您不是已经出发了吗？」
……
「小姐？」
「呃？」
我不禁呆呆地叫出声来。
女侍说话的对象不是别人，正好就是对着我。
而我是第一次踏进这间店里。
「……你在叫我？」
我指着自己这么问。她点头说道：
「是啊。
「啊，我知道了。
「你该不会是忘记怎么走了吧？
「那，我就省略途中村庄的名字，再跟你解说一遍。
「听好了喔。
「从城市的北方出去，走一小段路，道路会和另一条大路会合。
「然后您往西边……也就是左手边的方向，可以到达一个叫作亚特拉斯的城市。
「再从那里往西北的——」
「等、等一下！」
我连忙打断愈说愈起劲的女侍。
她不知道是怎么理解我的意思，继续说道：
「啊，对了。
「说得也是。
「一口气说完又会让你搞混。
「那你只要记住下面这些就行了。
「从城市的北方出去。
「和另一条路会合之后，就往左转。
「接下来只要一直走下去，很快就会到达亚特拉斯市。
「然后你在亚特拉斯找个人问接下来该怎么走——」
「就叫你等一下了嘛！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说什么……
「就是到赛拉格去的路啊。
「小姐，您刚才光临本店的时候，不是向我问路吗？」
「呃？」
又一次。
我呆呆地叫出声来。
我刚才来过？
向她问去赛拉格的路？
我知道赛拉格怎么走，根本用不着向女侍小姐打听，更不用说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间——
啊，该不会？！
「快告诉我！」
我猛然站起，握住女侍小姐的手。
「那可能是我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妹妹！」
「咦？！」
我这话一出，不只女侍小姐，连高里和梅菲都惊讶地大叫。
「我已经找她找了好久！
「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遇见她！
「她一定和我很像吧？」
「是、是啊……
「你们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吗？
「连衣服都非常相像。」
「她是多久之前进来的？
「看起来如何？
「她向你打听去赛拉格的路吗？」
「虽然不能说她后脚一出，你前脚就进踏进店里，不过你们来到这里的时间真的没有相隔太久。
「她正好是中午的时候进来。
「看起来如何啊……她的言谈举止很稳重，稍微吃了点东西，然后……问了我『到赛拉格应该怎么走』。
「听她的语气，就像是立刻要出发。」
「这样啊……」
我轻轻点头，再度坐回位子上。
「那就先别管这件事了。
「我要点菜！」
「咦，你不去追你的妹妹吗？！
「趁现在赶快去，也许还可以在城市里追上她。」
「这不重要——
「呃，我是说，既然知道她往哪里去，那就可以慢慢来了。
「要是急急忙忙追过去，结果跑在她前面，这样反而没有意义。
「拜托，让我点菜。」
「嗯……」
女侍小姐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能认同，不过还是帮我们点完菜，进厨房去了。
这时候——
「莉、莉娜，你有失散多年的妹妹？！」
「高里，你怎么会相信这种事？」
「那是骗人的罗？！」
米鲁盖兹亚先生，连你也信了？
我看他不动声色，还以为他了解我的意图。
「要是不那么说，事情又怎么会有进展呢？
「总之，这下很清楚了。
「这里果然有个长得和我很像的家伙。」
「你该不会是为了捉弄我们，开了一个精心布置的玩笑吧？
「说起来这间餐厅也是你挑的……」
梅菲仍然纠缠不休地质疑，不过回答她的不是我，而是高里。
「怎么可能。
「刚才那小姐提到『言谈举止很稳重』，还有『稍微吃了点东西』。
「这两个都不符合莉娜的个性吧？」
「这么说也是……」
「同意。」
「你们给我等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唉，我要是这么问，你们一定会回答『就是我们说的意思』……
「总而言之！
「这下，你们应该可以相信有另外一个和我很像的人了吧！」
「可是……
「你们居然偏偏走进同一家店，这也实在太巧了。」
「这大概不是碰巧。
「我等一下才会去确认，不过这个假扮成我的冒牌货，想必是逐一拜访过这附近的店，到处问人去赛拉格的路。
「这么一来，这消息不就有相当高的机率传进我耳朵里了吗？
「说不定，在我遇见米鲁盖兹亚先生和你的城市里，这家伙就玩过这个小把戏。
「只不过，当时某个毫无节制的破坏狂精灵——
「我可没说是谁，让我们不得不匆匆离开——」
「喂，你说这是什么话？！」
「这么说来，问题就在于这么做的人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你们就这样无视于我的存在吗？」
「答案很简单。
「魔族在引诱我们。
「要把我们引诱到赛拉格去。」
这下子——
连梅菲都不再插话了。
「的确。
「这么一想，这个说法是最合理的……」
等到途上综合沙拉的女侍离开我们的餐桌之后，米鲁盖兹亚点了点头，继续喃喃说道：
「可是，赛拉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赛拉格市。
根据我的看法。
要是举办全国不幸都市大赛，这地方一定可以和该利亚市并列称霸！
讲白了，这城市就是这样的地方。
大约一百年前，由于魔兽沙那法——人类制造出的不完整生物魔律装甲——失去控制，毁灭了这座城市，好不容易复兴之后，又在差不多两年前，被误入歧途的冒牌贤者害得再度毁灭，后来这地方更成为冥王的巢穴，金色魔王也到此一游……
我更正一下。
赛拉格遥遥领先该利亚，成为全国最不幸的都市。
仔细想想，撇开王宫里的风波不谈，该利亚市的市区也只陷入火海一次。
这种程度的不幸就想跟赛拉格相提并论，根本是滑天下之大稽！
呃，但应该没有人想要自己的城市赢得这种比赛的冠军吧……
而现在魔族似乎又在赛拉格打着什么主意。
到了这个地步，说是不幸的博览会也不为过。
这种城市还是掩埋起来算了，千万别去住。
啊，追究赛拉格发生多少不幸也没意义。
「这座城市多灾多难。
「当然也因此飘散着负面的意识，容易被魔族拿来利用。」
我一边伸手拿蔬菜一边说。
「或许是如此。」
米鲁盖兹亚听到我的话，重重地点头说道：
「我们也知道这座城市最近几年连续发生重大的事件。
「不过到底为什么会如此不幸呢？」
唔。
呃，除了一百年前的事，其他事件都跟我和高里大有关联，不过这个嘛……
对了，这都得怪那些冒牌贤者和恶劣的魔族，我和高里只不过是被盯上的被害者而已！
「先、先别管这些，重点应该在于魔族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喀吱喀吱地把生菜叶送进口中，急急忙忙转移话题。米鲁盖兹亚表情不变地说：
「这种事去了就知道了。」
「嗯，说得也是……
「等一下！
「你这种说法听起来，怎么好像已经决定要去赛拉格。」
「什么？！」
米鲁盖兹亚挑起一侧的眉毛说道：
「难道你打算不去吗，人类的女孩？」
「当然罗！
「这怎么看都是陷阱。
「而且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又何必老老实实、冒冒失失地跑这一趟呢？」
我轻轻晃着手上的餐刀回答，而米鲁盖兹亚却毫不避讳地说：
「话是没错。
「不过，你认为刚才那间店的事件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吗？」
「咦？」
「那只像枯树的魔族——
「他找上那间店发动袭击，或许还可以说是碰巧。
「可是，后来又出现另一只魔族。
「他的行动诡异。
「很明显是在妨碍枯树魔族。
「看起来这两只魔族不是同伴。
「相反的，如果他们因为某种理由彼此敌对，那后来出现的魔族应该不是妨碍，而是打算直接攻击那个像枯树的家伙。
「不过观察那魔族的行动，与其说是想要保护附近的人类，倒不如说——」
他的视线朝向高里一瞥：
「倒不如说是想要保护他。」
「的确……
「那家伙可是完全没有杀气。」
高里把环状的青椒切片挑到一旁，一边用生菜叶包着粗大的香肠，一边事不关己似地说着。
「出手袭击的是魔族，出手保护的是魔族。
「要是想邀请你到赛拉格去的也是魔族——
「你觉得这些事真的没有关联吗？」
「唔……
「这么说的话，这倒是真的……该怎么说呢……」
「如果这两件事有关。
「一旦你决定不去赛拉格，那些魔族大概会不择手段地『邀请』你。
「无论如何——
「既然知道魔族在赛拉格打着什么主意，我和梅菲就就会去那里看看。
「或许这件事和最近魔族再度死灰复燃，大量在各地出现的事件有关。
「虽然这么做未必能找到线索，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方法。
「你要不要抱着这是陷阱的心理准备，和我们一起去？
「还是你们两个人要在这里和我们分开，自己前往其他地方？
「不过要是你选择后者，恐怕就会面对魔族的『强制邀请』。
「你说你没有去的理由，魔族就会硬生生地帮你制造出理由。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抓个人质。
「也就是说，情势只会更加不利，绝对不可能好转。
「那么，你要选前者还是后者？
「我想答案应该只有一个才对。」
「唔……嗯嗯……」
我被黄金龙长老说得无话可答，只能吃一口沙拉作为掩饰。
记得之前冥王想利用我的时候也是如此。
最后我因为高里被抓去当人质而自投罗网。
如果这次我下定决心硬是不肯去，怒火中烧的魔族很可能采取类似的手段。
我不想再看到那种事发生。
而且。
现在去赛拉格的话，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对我们有利。
那就是米鲁盖兹亚先生和梅菲的存在。
我第一次看到「自己」，是在遇见米鲁盖兹亚他们之前的事。
而今天闯进店里的魔族，并不是以人类的模样现身——这代表他的力量在纯魔族之中并不是
特别强。
由此可知，目前魔族并没有把米鲁盖兹亚和梅菲计算在战力之内。
否则，他们应该会派出实力更强的家伙。
当然过不了多久，敌方应该就会为此采取因应的对策，不过有他们两人作伴，对我们还是相
当有利。
所以——米鲁盖兹亚说得没错，答案已经确定了。
我叹了口气说：
「好吧……
「我去总行了吧。」
我半放弃地这么说，手上的餐刀狠狠戳进香肠里。
天气异常的现象好像正一点一点地平息下来。
不过恶魔们的活动不但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日益剧烈。
我们一路上不知道遇见了几次恶魔。
依照路过的城市中听到的传言，各国为了应付这种情况，已经正式展开行动。
据说，艾尔梅基亚帝国派出精锐的圣枪骑士团，开始征讨恶魔；赛伦组成由王族少女率领的讨伐队；甚至有人说瑟菲理亚出动了隶属于永恒女王的机密部队，就连赤龙神的骑士也展开了行动。
唔唔，这毕竟只是传言而已。
唉，如果赤龙神的骑士确实展开行动，这件事就算我们放任不管，迟早也会解决吧。
虽然不知道其中的真实性，但传言毕竟只是传言，我们并没有多加理会，并且抵达了亚特拉斯市。
「我怎么觉得……
「这里的人比之前来的时候少？」
「是啊。」
高里东张西望地向我发问，我则是很干脆地如此回答。
这也难怪。这一带一定也发生了恶魔袭击的事件。
「这座城市也——
「喏，进城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吧？
「部分城墙毁坏了。
「今天早上离开的那个村子里，不也有人提到，亚特拉斯市不久前遭到恶魔袭击吗？」
高里听我这么说，想了一下。
「喔喔！
「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难得你还记得。」
「我记得当时我不小心吃到一块青椒，正好谈到这件事。」
是用这种方法记住的吗？
所幸袭击的规模与造成的损害并不大，但却足以煽动居民的不安。
这也如实反应在城市的气氛之中。
我和高里以前来过这座城市，当时小贩和地摊挤得整条大街水泄不通。
而现在，摊贩数量却异常稀少。
这些摊贩大部分是从附近村落过来做生意，在恶魔四处出没的情势之下，应该很少有人秉持大无畏的精神出远门吧。
于是落入货色不齐全，顾客也随之减少的恶性循环，整个城市冷冷清清。
我望着空荡的街道。
然后，视线突然停住。
街道对面有个熟识的面孔。
看来对方也注意到我们，停下了脚步——
然后向我们走过来。
「莉娜小姐，高里先生。」
与夕阳相同颜色的发丝微微飘动。
她仍旧给人敏感纤细的印象，但是过去眼神中的悲伤神色已不复见。
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不过还是微笑着说：
「好久不见了。
「你过得还好吗，露碧雅？」
她的家位于远离城市中心的一角。
因为附近随处可见的空地显得有些荒凉。
这里虽然是她的家，不过也可以说是一间店铺。
她在这里开了间小小的花店。
是她过去服务的魔导士留给她的财产。
趁来到这里的路上，双方自我介绍过后，她向我们这么解释。
我们和露碧雅认识的经过，其实……老实说，让我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不过她似乎不太有同样的顾虑，把我们当作朋友，邀请到自己家中。
「请用。」
在绿叶和五颜六色的花朵围绕的店里。
露碧雅端出来的香茶香气四溢。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说着喝了一口。
独特的风味在口中扩散。
在香茶之中，这算是气味相当强烈的一种。
我总觉得这味道像是药味，不喜欢直接饮用——
「啊，好喝。」
但是品尝过后却不禁这么说。
香茶加入大量的牛奶和糖，香味、口感以及甜度都达到完美的平衡。
拿来当成饮料似乎相当不错。
「确实不错。」
梅菲看来很喜欢，难得出口称赞，只是不知道她说的是香茶，或者花草围绕的环境，还是两者皆是。
「你们喜欢真是太好了。」
露碧雅说着微微露出笑容。
「花的种类很丰富，照顾得也相当妥当，而且都使用花盆栽培。
「没想到你这个人类居然这么体贴细心。」
这家伙果然是精灵，一眼就看出店内花的情况，然后发表评论。
唉，要是梅菲自己也能体贴细心一点，我一定会很高兴……
「多谢夸奖。
「这些花都是自己种的。」
「你一个人种的？」
「是的。」
我惊讶地发问，她却若无其事地回答。
「可是，一个人要照顾这么多……
「很辛苦吧。」
「嗯，我已经习惯了。
「以前我就负责栽种各式各样的药草。」
她说。
啊，原来如此。
一般人都认为所谓的魔导士，只会像笨蛋一样击出魔法，是不用大脑把坏人和怪物轰出去的呆瓜。
不过，这误解根本毫无根据。
……
哎唷，我是认真的。
就算这话由我来说没什么说服力，但误解绝对是误解。
所谓的「魔」，是原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而所谓「魔法」，就是以某种方式将这股力量引入这个世界，使其发挥效益的研究。
至于「魔导士」，则是精通这门学问的人。
比方说光明术等简单的法术，任何人只要记住咒语都可以使用，但是这样称不上是魔导士。
魔导士需要通晓五花八门的知识，以及把乍看无关的种种现象联想在一起的智慧。
而在魔法这个领域中，药草之类的东西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许多的仪式、研究需要各式各样的药草。
只不过——
如果每次都得漫山遍野地奔波，寻找不知道长在哪里的药草，那实在太不方便了。
正因为如此，将能够栽培的药草种在自己家里。
这么做的魔导士可是大有人在。
采收之后，再将剩余能够保存的药草卖到魔法物品店赚取外快，可说是一举两得。
曾经担任魔导士助手的露碧雅，具有栽种药草的经验也不稀奇。
「就算是这样……
「你一个人种出这么多不同种类的花，还是很了不起。」
她看到我仍旧表示敬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嗯，比起娇弱的尸鸣人参，这些种起来并不是很麻烦。」
尸鸣人参……
这技能实在不怎么浪漫。
「不过……」
梅菲看了看四周，轻轻皱起眉头说道：
「怎么有些季节不对的花也开了呢？」
「啊，这个啊。
「那是因为我自己家里有温室。」
「温、温室？！」
我听到露碧雅脱口而出的话，不禁叫出声来。
「那是什么啊？」
高里从旁问道。
当然——
这些事高里不知道也很正常，就连我也只是会在书上看到、听别人提过而已。
「也就是说——
「以透明的玻璃建造房子，把花和草培养在里面。
「并且调节室内的温度，培育出不同季节的花。」
「玻……
「玻璃做的房子？！」
高里惊讶地大叫。
这也不能怪他。
我们平常看到的玻璃，最多只有教堂使用的彩色玻璃。
要制作成大片形状平坦、透明度又高的玻璃，除了需要本领高明的师傅以及设备，价格绝对也很可观。
问题还不只这样。
玻璃这种东西，受到撞击之后很容易破碎。
要用这种东西搭盖房屋，在里面栽培植物——
老实说，没什么人真的这么做。
首先，只要附近的坏孩子扔掷石头恶作剧，就会损失惨重。
而且，要将内部维持在一定的温度，也是很困难的事。
温室既容易损坏又费功夫。
一般人不会建造这种东西培养植物，普通的魔导士也不会。
虽然露碧雅服务的魔导士，有能力取得不被附近的坏孩子扔石头的地点，以及替他看顾的助手，不过……
「露碧雅，你是认真的？！」
「嗯，用不着这么惊讶。
「这种事没有必要说谎。」
「呃，我是说，会不会是诈骗集团说『你也可以拥有温室』，用子虚乌有的东西骗你掏出钱来……」
「我才不会做这种傻事。
「你不相信的话，要不要亲眼看一看？」
「喔喔！非看不可啊！」
「我也要看！」
「……米鲁盖兹亚叔叔，你要一起去吗？」
「我搞不太懂。」
我和高里兴奋莫名，而一旁的米鲁盖兹亚和梅菲，却只是捧着茶杯喝香茶，还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
「这……
「这就是那个？！」
在亚特拉斯市的阳光照射下。
露碧雅家的后院里。
庄严地矗立着——
「传说中的温室！」
「说是传说也太……」
这里虽然是后院，但是相当宽敞。
后院四周被树木围绕，再过去则是农田，至于院子里则种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
说不定这四周的树木，结的果实也可以当作药物。
而后院正中央——
有一间大小如同小屋的建筑物，纵横的金属支柱间，镶嵌着透明的玻璃，其中温柔地种植着青翠的草木，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座水晶盖的城堡！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
这就是……温室！
「啊，我可以走近一点吗？可以吗？」
「走到旁边的时候，可以不用停止呼吸吗？」
「嗯，没关系的。」
露碧雅被我和高里轮番追问，露出苦笑回答。
我们立刻小心翼翼地上前。
「喂、喂……
「可以摸一下吗？」
「还问什么呢，高里，我问都没问就摸了。
「嘿！」
啪。
「喔喔！
「那我也要！」
啪。
「嘿嘿嘿……
「高里，你摸到了吧？」
「那又怎样，莉娜，你刚才不是也摸到了吗？」
「你太嫩了！
「我可是带着手套喔！」
「我也是……
「啊啊？！
「我的手套是露出指头的！
「唔，这是陷阱吗？！」
「哈哈哈哈哈！
「你上当了，高里！
「诅咒自己的愚蠢吧！
「没有得到允许，就直接摸了温室！
「你就用自己的身体来了解，这么做的代价有多惨痛！」
「嗯，你们两位……」
我和高里兴奋莫名，背后却传来露碧雅有些伤脑筋的声音：
「这并不是什么受诅咒的房屋。
「高里先生也没有必要这么害怕。
「看你们这样兴高采烈，我……应该要高兴吗？
「那么，要不要进去看看呢？」
露碧雅这么一说，我和旁边颤抖不已的高里，眼睛都亮了起来，探出身子。
「咦，真的可以吗？！
「你等一下会不会向我收门票钱？！」
「不会，不会。」
「进去之后，会不会遭到什么诅咒？！」
「不会，不会。」
「喔喔喔喔喔！」
我和高里发出兴奋的吼叫。
「咦，米鲁盖兹亚叔叔，他们在高兴什么呢？」
「真搞不懂人类。」
我和高里无视于这两个不知为何相当冷静的家伙，在露碧雅的带领下走进温室。
「唔喔喔！
「这里长着草！」
「嗯，因为是温室。」
「喔喔喔！
「正中央好像有根石柱！」
「是的。
「天冷的时候，这块石头就会发热，让温室保持温暖。」
「嗯嗯，这些花草只是生长在这里，好像就变得……该说是特别吗？有种高贵的感觉。
「你看这个！
「这叶片的曲线多么曼妙啊！」
「莉娜小姐，那是杂草。」
「真不简单，竟然种着树！虽然已经枯了。」
「……树？」
露碧雅听到高里这么说，皱起眉头。
「这里没有什么树。」
她似乎不认为这里有什么枯树——
……
枯树？！
「露碧雅，快逃！」
「咦？」
就在露碧雅喃喃自语发愣的瞬间。
发现事情不妙的高里，冲过去抱住露碧雅，往温室入口疾奔。
嗡！
锵！
先是传来空气的震动声，然后是坚硬物体破碎的声音。
我在高里和露碧雅之后冲了出来，眼角瞥见温室中央的石柱碎裂开来。
而在石柱后面露出的身影则是——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
「魔族！」
我向赶来的米鲁盖兹亚和梅菲大叫，回头望着温室的方向。
「是之前袭击我们那个像枯树的家伙！要小心啊！」
从敞开的大门看见石柱已经破碎。
可是——
刚才还在石柱后面的枯树魔族却不见踪影。
「你说的那家伙在哪里？」
「真的在这里！」
我回答皱着眉头发问的梅菲，视线始终紧盯温室。
「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是魔族！
「露碧雅，你快退到安全的地方！」
我对手足无措的露碧雅说。
「安全的地方……是哪里？」
「……」
被她这么一反问，我却无话可答。
没错，面对魔族时，并没有所谓安全的地方。
要是随便离开这里，搞不好会第一个被袭击。
「总之你小心一点！」
在我说话的时候。
旁边出现一道气息。
我转头一望，只见地面瞬间隆起，变成枯树魔族的模样。
在对手现身的同时。
嚓！
高里不让敌人有任何行动的机会。
一口气奔上前，把魔族的身体砍倒。
不过，可不能就此大意。
果然——
「后面！」
我听到梅菲的声音，和露碧雅一起跃向旁边之后，枯树颜色的箭矢就破空而至，射到地面上，再度重生为枯树魔族。
而箭矢飞来的方向——
有另一只长相完全相同的家伙。
「这是怎么回事？！」
「冷静点，高里！」
我向表现出惊慌的高里说道：
「这魔族背后的原理，大概和群龙之峰上那个红色和灰色的球差不多。
「两只同为一体，就算其中一方被打倒，另一方也可以让他重生。」
「既然如此——
「只要同时攻击两边就没问题了。」
这个边说边挺身上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米鲁盖兹亚先生。
「没错！
「请速战速决吧！」
「好！」
他把双手往左右张开，手掌分别朝向两只魔族。
吼喔喔喔喔喔！
米鲁盖兹亚的吼声撼动了大地。
这两只魔族大概感觉到危险，啵地一声沉入地面——
然后又啵地一声浮上来。
「我才不会让你逃走！」
梅菲豪气地说着，背上有如双翼般的白色铠甲，在呼啸声中竖起。
她把打算逃入地面——不，精神世界的魔族，用铠甲的力量拉回现实世界。
然后——
啾！
米鲁盖兹亚手掌释放的光球，粉碎了枯树魔族。
不过，只有其中一只。
「……？！」
在旁边观看的我们轻轻屏息。
而另外一边——
米鲁盖兹亚的光球在命中前，就已经被接住。
不是被枯树魔族接住。
而是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青年用手掌接住。
这人的年龄看起来和高里差不多。
他一头黯淡的金发，容貌平凡，眼神毫无霸气。身材高瘦，怎么看都不像是很强的家伙。
但是不用说，他绝不像外表看起来这么简单。
直到刚刚这名青年都还不存在。
然后他突然出现，用手掌接下米鲁盖兹亚足以粉碎纯魔族的攻击。
「这里不是花店吗？
「不可以在花店虐待树木喔。」
青年装傻似地喃喃说道，视线转向米鲁盖兹亚和梅菲：
「不过……
「怎么会有龙和精灵？我可没听说这种事。
「哈哈，原来是用这件难看的铠甲隐藏自己的气息啊……
「难怪我不知道。」
「你说什么？！」
梅菲听到他一针见血地点出事实，忍不住发出怒吼。
但是，她却没有因此露出让人乘隙攻击的破绽。
她也发现了。
眼前这个以青年姿态现身的家伙，是拥有相当实力的魔族。
纯魔族中力量强大的个体，外型可以变得和人类一模一样。
「要好好爱护草木。
「大家一起增添一些绿意吧。」
青年继续用调侃的语气说着，伸出的手中出现一颗核桃——不，是状似核桃的东西。
「你们看，就像这样。」
那东西被他一扔，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裂成两半，露出其中的果实。
刹那间。
露出的果实膨胀起来，变成人头大小，伸出几十只有如虫脚的物体。
然后瞬间变得差不多和人一样高。
很像没有头的蜘蛛——这么说有点对不起蜘蛛就是了。
一颗跳动的绿色大脑，不规则地伸出无数扭曲变形的脚。
至于倒出内容物之后的果实外壳——
也瞬间增殖，组合成人形的骨骼。
虽然说是人形的骨骼，不过请不要想成是人类的骨架。这玩意可没有这么简单。
他不是一具人骨，而是排列成人类形状的骨头。
无数大大小小的扭曲骨头（不知道属于什么生物，总之不是这世上的生物），胡乱地拼凑成人类的形体——
就是这样的东西。
除此之外，骨头和骨头连结的地方，还滴滴答答地渗出某种绿色的黏液。
不用说，这两只当然都是魔族。
他们应该不是真的从那个状似核桃的东西里出现，只是以此为暗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被那青年召唤出来的吧。
「嗯，的确两只都是绿色的。
「不过，我可不想增添绿意，也不想和他们好好相处。」
「哎呀，别这么说。
「这只绿色又可爱的是泛达斯，绿色又迷人的是辜翁。
「啊，这么一说两只都是绿色的耶。」
「我们没兴趣管他们哪只是哪只。
「反正只不过是马上就会退场的二流角色。」
「你说得真过分。
「这两僩都是我布拉杜非常珍惜的好朋友。
「只因为外表就歧视别人，这样不好，非常不好喔。
「不好的人类——去死吧。
「很好，决定了。」
在布拉杜说话的同时。
他手下的魔族也开始行动。
咻叽！
虫状的大脑魔族不知从何处发出一声奇怪的呜叫，动了动脚作势向前移动。
当然，我一点都不想记住这种家伙的名字。
我口中念着咒语，高里赶到我身旁，准备掩护我。
「别想得逞。」
砰！
米鲁盖兹亚朝着虫状大脑魔族击出光球。
不过，在击中他之前。
「我不是说过要爱护花草了吗？」
隔空移动的布拉杜，像是用指尖弹出什么东西，从旁击出能量的团块，在虚空中迎击米鲁盖兹亚的光弹。
矗！
空间受到挤压后，爆出声音和闪光。
冲击震碎了一旁温室的玻璃，让我们瞬间停下脚步。
哇啊啊啊，温室！不过现在不是管这种事的时候了。
一道黑影冲破闪光而来。
「没用的！」
嗡！
梅菲的铠甲迸出光芒，朝她而去的敌人也瞬间化成光亮的尘埃。
那是其中一只枯树魔族。
是诱饵吗？！
在我这么想的瞬间。
骨头魔族出现在我旁边。
「真是的！」
高里瞬间及时反应，把剑挥出。
喀！
一击命中的同时，骨头魔族全身猛然散开。
绿色的液体飞溅，来势汹汹——
不妙！
刹那间。
我在毫无根据和理由的情况下，本能地领悟到这个骨头魔族的武器，不是魔力攻击，也不是蛮力——
很可能就是这些液体。
化成无数碎片的形体，利用爆炸的风势扑进我们怀里，然后又再度组合起来。
他的身体随着高里的一击散开，体液化作无法闪避的雨点，朝着我们落下——
这一秒的时间彷佛和永远一样久。
我的视线范围内，布满了一整片绿色的液体。
下一个瞬间。
飒！
液体立即改变轨迹，落在旁边的地面上。
滴答答砰砰砰砰……
被液体沾到的地面上，不断发出异样的声音，而且还冒着烟。
看来我猜得果然没错。
这大概是米鲁盖兹亚或梅菲察觉危险后出手的结果。
我心里这么想。
可是——
「什么？！」
闪光的残影消失之后。
讶异大叫的布拉杜，却不是看向我们。
我反射性地随着他的视线方向一瞥——
哇啊？！
忍不住退后半步。
红色的影子一口气移动了一大段距离，抓住再度组合起来的骨头魔族。
不属于人类的哀号占据了整个空间。
还有坚硬物体碎裂的声音。
叽咕——
这就是被夹在肌肉纤维间破碎的骨头魔族，临死前发出的哀号。
「辜翁！」
布拉杜大声呼喊，却没有得到同伴的回应。
骨头魔族化为无数尘埃，轻易地毁灭了。
而对他出手（？）的，则是在我身边的——
肌肉魔族。
看样子，刚才转移液体攻击的不是米鲁盖兹亚和梅菲，而是这家伙。
不过这魔族的外型不管看过几次都让人很不舒服。
之前在餐厅遇见时，他的行动也很诡异，这到底是？
布拉杜的眼神中没有霸气，不过却充满了憎恨，望着肌肉魔族的方向。
「你想背叛我们？」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两只魔族说着，彼此瞪着对方。
「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
我听到米鲁盖兹亚喃喃自语，反射性地回答。
「原来如此。
「也就是要尊重谁的问题。」
「就是这么回事。」
「等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从旁对着交谈的布拉杜和肌肉魔族喊道。
看起来肌肉魔族目前并不是敌人，不过……
「没必要告诉区区的人类。」
肌肉魔族毫不留情面地说，声音里甚至掺杂着一些厌恶的情绪。
原来如此。即使目前不是敌人，他也不是我们的同伴。
「嗯，无所谓。
「总之我打算这么做。
「如果你阻止我，我会连你一起消灭。
「就是这样。」
布拉杜片面宣告的同时，剩余的魔族手下——虫状大脑魔族和两只枯树魔族也挺身上前。
刹那间——
我的身体开始颤抖。
膝盖失去力量。
这、这到底是怎么……
然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往左右看了看，只见高里、露碧雅和梅菲也都跪在地上，米鲁盖兹亚先生勉勉强强站着，双脚却轻轻地颤抖。
我们果然遭受到某种攻击，却不知道原因。
肌肉魔族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起步朝摇摇晃晃的虫状大脑奔去。
可是这时候。
噗！
地面突如其来地冒出一把褐色的枪，贯穿肌肉魔族的身体。
咕啊啊啊啊啊！
肌肉魔族发出哀号。
然后。
贯穿他的枪，从体内伸出无数的分支。
他甚至没时间在垂死前挣扎。
结果，在什么都来不及说的情况下，裂成无数碎片的肌肉魔族，就在虚空中变成白色的灰烬，摇摇晃晃地溶解、消失了。
打倒肌肉魔族的枪，伸出的分支缠绕着——
变成枯树魔族的模样。
第三只？不是只有两只吗？
从肌肉魔族的行动来看，我下意识地知道这来历不明的攻击，是虫状大脑魔族下的手。
可是这种情况下——
在我还在思考的时候。
砰！呜呜呜呜呜呜！
梅菲的铠甲有如展翅般张开，发出响遍四周的低吼。
同时，身体的异状不可思议地消失了。
唔喔喔喔！
米鲁盖兹亚在足以撼动大气的咆哮中，产生蓝白色的魔力球，朝着虫状大脑魔族击出。
光球烧灼着大气，把大脑魔族伸出的脚都蒸发掉——
然后，突然静止在虚空中。
「真是的，还想说终于找到了。」
伴随着说话声，光芒收缩、众拢在那个人的手掌，消失了。
「结果你又忙不迭地惹上麻烦事。
「嗯，不过这样才像你。」
「……唔！」
「……是你？！」
米鲁盖兹亚和我嘶哑着嗓子说道。
然后。
高里喊出他的名字。
「杰洛士。」
兽神官杰洛士——
没错。
我们认识这家伙。
他脸上挂着和面前的场景格格不入的和蔼微笑，身穿以黑色为主的神官服。
乍看之下，会以为他是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都能见到的身分不明魔族。
不过，他当然不像外表看起来这么简单。
他可是直属于魔王麾下五大心腹之一——兽王洁拉丝，梅塔利欧姆的兽神官。
也是一千年前的降魔战争中，独力将众多龙族军团逼上毁灭之路的魔族。
除了魔王和其心腹之外，他的实力在魔族中应该可说是数一数二。
而且，我和高里都和他关系匪浅。
「不要随便攻击他，梅菲。」
「咦？」
米鲁盖兹亚小声地对不认识杰洛士的梅菲这么说。
「哦……
「这位可是……原来如此。嘿嘿嘿……」
布拉杜看到杰洛士出现，偷笑着说：
「看来这下子……胜负已定，对吧？」
他说话的同时，朝着我们击出光弹。
可是。
呼咻！
杰洛士的锡杖一挥，布拉杜的攻击就在半途中烟消云散。
「什么？！」
「你可不要搞错了，布拉杜先生。」
杰洛士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把手亲热地搭在枯树魔族身上，视线转向布拉杜说道：
「其实，我很喜欢传说中的蝙蝠。」
……
布拉杜沉默以对。
唉，这的确很像杰洛士会讲的话……
「也就是说……
「我个人保持中立。
「嗯，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之前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说『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了』？」
布拉杜无话可说，我就接替他——其实也不算是啦——开口说道。
杰洛士望着我回答：
「唉，状况总是一直在改变嘛。
「而且——
「我也不是你的同伴。」
仍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原来如此。
「然后呢？
「你们现在打着什么主意？
「赛拉格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
「别跟我说是秘密！
「我得告诉你。
「这是交易！」
「交易？！」
杰洛士挑起一侧的眉毛，好像在取笑我似地说：
「哎呀哎呀……
「不知道莉娜小姐有什么能和我交易的材料。」
「不要装傻！
「在到达该利亚市的两天前，你身上带的钱不太够，所以我帮你出了两个铜板！
「你可别说你没有欠我！」
「等、等一下！
「你还记得这种事？！」
「既然你会说『你还记得』。
「这就代表你也记得吧！
「明明记得却不还我钱，那就是明知故犯！
「不错，该说真不愧是兽王的心腹吗？」
「呃，你用这种零碎的小事威胁我，甚至还提到兽王大人的大名，这样会让我很困扰。」
他好像真的相当困扰，用手指搔着自己的面颊。
这期间，一旁的布拉杜动也不动。
不对，正确的说法应该是——
想动也动不了。
他大概知道杰洛士的力量有多强大。
既然知道，在清楚了解杰洛士的动向之前，他无法决定该怎么做。
「嗯，铜板的事等一下再说。」
杰洛士说着，视线转向布拉杜：
「我说，布拉杜先生。
「我觉得魔族彼此间为了这种事自相残杀，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事。」
「这种事……」
杰洛士说得轻松，布拉杜眼神中却带着敌意。
「请不要误会。
「我指的是别为了人类的生死自相残杀。
「虽然你现在的立场和我不太一样，不过我们都是魔族。
「而魔族最近正处于诸事不顺的状态。
「所以，你要是在胡乱战斗中不幸被打倒，并不是我所乐见的事。
「总之——
「如果你可以看在我的份上撤退，我会十分感激。」
「……」
布拉杜阴沉的眼神，在我们和杰洛士身上来回游移了一会儿。
他大概觉得没有胜算，于是带着枯树魔族和虫状的大脑，轻轻地融入虚空中消失。
看来总算是撤退了。
虽然应该只是暂时的。
「那么……
「哎呀？」
布拉杜离开之后。
杰洛士四下张望，然后看向一旁的温室，彷佛现在才注意到。
「真是稀奇。
「这个叫作温室吧，不过……
「哎呀呀，打破了好几片玻璃呢。
「唉唉……
「这些玻璃是追着莉娜小姐一行人而来的布拉杜，在战斗中打破的。
「这下可没办法说你们没有责任。
「玻璃一片要多少钱呢？还有，在温室修好之前，里面的植物恐怕会受到影响。
「这损失恐怕不小喔……」
「喂。
「你想说什么，杰洛士？」
「不不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杰洛士仍旧笑容满面地对着我说：
「要是我把这温室修理好，刚才莉娜小姐提到的那两个铜板的欠款，也就此一笔勾消，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修理……」
要是用普通方式修理，两个铜板连一根铁柱也修不好。
更重要的是——
听到修理这两个字，我的脑海中瞬间浮现杰洛士扮成木工师傅挥着铁鎚的模样。
「好，请动手吧。」
我不假思索地这么说。
「好的，那么——」
杰洛士说着，把锡杖转了一圈。
刹那间。
散落在地面上闪闪发亮的无数玻璃碎片，全都从掉落的地方集中起来。
然后啪地一声，瞬间闪过橘红色的光芒——
光芒褪去之后，玻璃板已经完全恢复旧观，散发着光泽，连裂痕都看不到。
不，这玻璃板搞不好比破碎之前透明度更高，厚度更均匀。
可恶的杰洛士，我原本还期待你会扮成木工的啊！
「怎么可能……」
梅菲不禁看呆了。
「在特定的范围中单独抽出玻璃成分，然后重组成想要的形状，理论上虽然有可能达成，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是一瞬间！」
她喃喃嘀咕着。
嗯，其实我也知道杰洛士刚才做的是非常超乎常理的事。
难道对杰洛士来说，这样的劳力只值两个铜板？
「的确，这件事对你们来说应该有些难度。」
杰洛士望着梅菲，笑眯眯地说。
他的语气中，并没有显露自满或讽刺。
他说的只是牢不可破的事实而已。
「他是谁？」
「梅菲，你应该听过杰洛士这个名字。」
米鲁盖兹亚对声音嘶哑的梅菲这么说。
她听到这话，沉默了一会——
然后轻轻屏息。
「降魔战争中的——屠龙者？！」
杰洛士一听，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摇了摇手指说道：
「我实在不怎么喜欢这么凶猛的外号。
「可以的话，请称呼我『神秘的神官』，或是『来历不明的好青年』。」
「不然，也可以叫他『背影像蟑螂的家伙』，或是『打杂的魔族』。」
「莉娜小姐……」
我从旁说了这么几句之后，杰洛士用怨恨的眼神望着我。
「可是……」
米鲁盖兹亚说道。
他的眼神一本正经，丝毫没有大意地注视着杰洛士。
「刚才你说『终于找到了』，既然连你都一起出动，看来这可是规模相当庞大的计划。
「你有什么企图，打杂的魔族？」
哇，这龙居然真的这样叫。
「请不要这样称呼我！
「我叫作杰洛士！杰、洛、士！」
他果然出声抗议，然后把视线转向我：
「总之，既然我修好了温室，欠你的钱也就一笔勾消了。
「所以——
「我们在打着什么主意，就……」
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
「是秘密吗？」
在他说出口的前一瞬间。
一旁的高里若无其事地这么说。
「……」
杰洛士瞬间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高里先生，你好坏！」
然后丢下这句像是小孩子说的话，穿越虚空消失了。
只留下一阵短暂的沉默。
「怎、怎么……」
梅菲怯生生地打破沉默，开口问道：
「跟我想像的好像不太一样。」
「所以才可怕。」
我告诉她。
用十分僵硬的声音继续说道：
「他这种人啊，可是能笑着砍掉一起说笑的人的头喔。」
额头上冒出的冷汗，看来暂时是不会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