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的暑假

  给学校及宿舍里的各位和父母亲:

  因为有个非常想去的地方,所以我走了。

  那里也有许多朋友,因此请不用担心。

  在笔记本上写到这里,少女放下了笔。

  窗外可以看见形状歪斜的月亮。时间是凌晨四点,马上就要天亮了。夏季的黎明不管是时间或速度都很快,一瞬间就照亮地面各个角落,并且对人们的日常生活产生煽动作用。

  即使心里一点也不想动。

  从宿舍的隔壁房间可以听见学生的欢笑声。天亮之后,就是第一学期的结业典礼了。明明还在立定暑假计划,但大家却忙得不可开交。每个人全都把握住睡眠时间,寻找想去的地方。

  我也有想去的地方。

  阖上笔记本后,少女低喃着。她闭起双眼,想着那个地方。

  然后,她打开了窗户。

  穿透诊疗室的窗户玻璃,一旦接触就好像会烧伤般的强烈阳光直射进来。不知是不是在紧邻窗外的地方栖息,可以听见蝉鸣声从令人讶异的近处传来。

  记得蝉只要在地底度过几年,就会爬出地面吧。漠然地想着这种事,一条京介因为阳光的强度眯起双眼。

  那只蝉不知是因为好不容易爬出的地面心想像中还要炎热,所以才会生气地叫着,还是因为想回到地底而正在哭泣?就算区区一只蝉也有许多苦处啊,京介忍住了呵欠。

  昨晚说要庆祝出院,同病房的住院患者为他开了一场宴会。不过却只成为他们喝酒胡闹的聚会,而京介这个庆祝对象只是单纯的睡眠不足。他用不灵光的脑袋茫然地计算着,四个星期是两个星期的两倍。

  六月下旬时,被卷入某事件而受伤的京介,当初预计是要住院两个星期。但也因为复原迟缓的关系,所以住院时间最后延长了两倍之多。今天是七月二十六日,京介就读的县立虹原高中结业典礼据说是在一星期前。第一学期早就已经结束了,世间一般高中生都进入暑假假期。然而只要离开这个诊疗室,暑假终究也会造访京介。

  对于将自己归纳在「世间一般高中生」的框架中,京介本身连想都没想过,他也不是说到暑假就会手舞足蹈的活泼个性。即使如此,他总觉得内心神清气爽并不是基于可以长期不上学的期待,而是从这家医院离开的解脱感吧。

  当京介回想起四星期的住院生活近乎拷问时,诊疗室的门打开了。

  「你好,让你久等了。」

  胖胖的医生从看似狭窄的入口挤了进来。在诊疗过程中因为病房区的病患发生骚动,所以医生前进探视情况。在医生的周遭,不知是不是从外面带进来的,似乎飘散着一股热风的氛围。

  「是一名病患偷藏酒啦。」

  医生在京介面前的椅子上窘迫地坐定后,喘了一大口气。

  「看来似乎是通宵狂欢的样子。连夜间巡房的护士都没察觉,大概是为了不让里头的声音泄漏到病房外而施展结界术吧。真是一群伤脑筋的病患啊!」

  京介用小小的清嗓动作来蒙混回应。说到结界术的咒语,自己昨晚也被强逼着念了三次左右—当然,这种事情是不能说的。

  「于是我就开始说教了……」

  将椅子旋转面向窗户,医生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他们说『日本自古以来,在出门之际就一定会喝酒庆祝』,我反而被臭骂了一顿。他们到底在胡说什么啊。一条小弟,你认为呢?」top

  「不知道。」

  「最近的病患真是的……啊,就算跟你发牢骚也无济于事吧。这个……我之前确认到哪里了?」

  医生拿着京介昨天收到的出院前检查报告说道。虽然诊疗室里开着冷气,但汗水还是从医生的额头静静地流下。

  「这个……心跳数、脑波都没问题。体温、血压、血糖值、胆固醇值……虽然不能说是异常,但有点偏低喔。不过你应该天生就是这种体质吧,而且还长得一副好像没什么紧张感的样子。」

  医生看了一眼京介的脸庞后,肥厚的脸庞之中闪耀着带有某种嫌恶的目光。

  「一条小弟,你是高中一年级吧?」

  「是的。」

  「是吗。学校的成绩也很差吧?」

  「…………」

  「啊,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别当真啊。」

  京介对着地面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就快说吧,他在心中静静嘀咕着。

  因为住院,他没参加第一学期的期末考,又因为延长住院的关系,连补考也无法参加。虽然打算今天到学校请教导师,但平常生活态度就不好的自己,说不定会被留级或退学。京介心想如果演变成那样,就等到那个时候再考虑吧。

  「成绩并不代表学生的一切啦。就算学校成绩不好,也能过得很好。」

  将目光移回结果表上,医生不知为何一个人了然于胸地点了点头。

  「不过,人类一旦身体机能变差,就会变得无法健康地活着。这是完全无法推翻的事实—呃,外伤几乎都已经治好了。内脏机能也没有异常,嗯。」

  抬起头来的医生震动双颊地笑着:

  「真是太好了,肺部也变得相当干净呢。这就是我的戒烟指导奏效的证据。」

  「是。」

  「出院之后也请持续戒烟,就这样说定罗。」

  京介会觉得住院生活是种拷问,戒烟指导就是原因所在。以往无论周遭说什么违法或违反校规的责难,都没有放弃的香烟,在住院时都戒掉了。正确的说是不得不戒。理由只因为这名医生异常地死缠烂打,但这样的日子今天也要结束了。

  面对着对「就这么说定罗」这句话敷衍着点头回应的京介,医生的鼻孔抽动了一下。

  「一条小弟,你知道吗?」

  「什么?」

  「我呢,是风的好朋友。」

  「咦?」

  「只要照顾的病患在哪里抽了烟,风就会带着烟味飘过来告诉我。告诉我他在地球上的什么地方,很厉害吧?」

  「嗯……」

  「所以,如果今后你还是偷抽烟,我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哦。」

  医生的眼睛绽放出比阳光更加耀眼的光芒。

  在日本的法律上,抽烟是二十岁以后才能准许的。只要再忍耐四年就可以了吧。还是说这个医生的能力,连法律都可以超越?他觉觉清爽的感觉正急速地锐减。

  医生恢复了满足似的笑容,继续说道:

  「还有,不管是精神力或潜在精神力都已经没问题了。很不错吧!出院之后回到矫正术者的工作也不成问题。还请你多加保重。」

  「非常感谢你。」

  京介低头行礼说道。在他垂下的脑袋里,却想着虽然高中是放暑假了,但术者却没有什么暑假。

  除了学生身分之外,京介还身负另一种职业。那就是操控网罗大地的特殊能力,引发不可思议现象的人—光流脉使者。所谓的矫正术者,就是光流脉使者职业分类的一种。不旦造成住院的事件是在矫正术者任务中发生的,连这家医院也是由管理所有光流脉使者的组织「本家」的附属机构经营。

  「话说回来,那些蝉从刚刚开始就很吵耶。」

  医生比京介早一步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用揉成一团的手帕制止额头上的汗水,朝窗边走近。当医生用手掌用力拍击玻璃内侧时,持续叫个不停的蝉发出杀气腾腾的振翅声,往不知名的方向飞走。

  室内恢复一片寂静。医生对着搅乱空气的冷气所发出的温吞声音哼出鼻息,喃喃道:

  「请你别再回来罗。」

  「你是在说蝉吗?」

  「不是,我是在说你。」

  「好。」

  「我最伤脑筋的并不是抽烟喝酒的病患,而是连我的治愈术都治不好的重伤患。」

  京介自觉到吊在脖子上,藏在衬衫内侧证明书的存在而点了点头。

  无效治愈体质证明书。对现在的京介来说,还得带着这种麻烦的头衔到处跑。只要接受攸关生命的强力治愈术,光流脉使者的体内就会开始产生抗体。最后当那名术者会变得任何治愈都产生不了效用,冄做出第七阶段诊断时,同时也就是朝向死亡的出发点。而他身上的部份,正是第三阶段的证明书。

  京介打算答覆「是」的回应混杂着呵欠,留下好像事不关己感觉的回音。

  就这样,一条京介的暑假平稳地展开了。

  发明刨冰的人真是个天才。一条丰花脑中想着这种事情,吃着淋上草莓糖浆的刨冰。

  竟然在碎冰上添加味道吃下肚里,还真让人想都想不到。不知道发明者是个满有独特想法的人,还是对食物有所困扰,在逼不得已之下对冰块出手时,发现那样还满好吃的。不管怎么样,人类的思考真是无穷无尽。

  「第四杯。新纪录……是二十六秒耶。」

  丰花将空杯子放在游泳池畔上,短暂地呼出冰冷的气息。二十六秒钟就吃个精光的刨冰令人感到美中不足。好像打从一开始一半以上的刨冰,在送入嘴巴之前就因为热气而蒸发掉了。

  隔着海滩遮阳伞抬头望艳阳,丰花嘀咕着:「这也是无可奈何啊」。根据在家中电视新闻上所看到的天气预报,虹原市今天的最高气温是三十六度。虽然希望日落快点到来,但太阳却展露出还想继续发威的样子。

  正面有个正方形的游泳池,水面摇曳着让人目眩的白色光芒。不知是不是因为连日来暑气,无论水里还是游泳池畔,都挤着多到令人厌烦的使用者。商店前也排起长长的人龙。

  「还没吃过的……只有宇治金时了?可是那个有点贵耶。」

  丰花从倒落在遮阳伞下的行李中,把自己的背包拖出来,取出钱包确认。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算出总金额了,剩下的钱并不多。

  做出应该放弃再吃第五份刨冰的结论后,丰花将钱包丢回背包里。从上个月开始,她就得将术者酬劳的四分之三,交给父母亲当生活费。因此最近这阵子,身上所带的钱见底的速度比以往还要快。偏偏丰花在有金钱困难时,身为抢夺钱包对象的双胞胎哥哥却不在家。明明是个难得的暑假,却没有到远地尽情玩乐的资金。

  即使是门票两百圆的市民游泳池,对丰花而言都是归入奢侈的类别。但是因为费用低廉的玩乐邀约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所以她还是参加了。虽然还有其他诸如卡拉OK大会、六小时吃到饱、冲绳旅行或北海道、夏威夷等来自许多朋友的各种迷人邀约,但丰花的钱包却不允许她参加。

  「夏威夷应该比虹原还要热吧……」

  当丰花和太阳互瞪一眼时,四名友人从游泳池里走回来。同是高中同学的她们身上,包裹着今夏流行设计的泳装。

  丰花看着自己所穿的泳装,是前年夏天买的东西。即使经过两年还能穿在身上不成问题,体型依旧没有改变,对十六岁的高中女生来说是有点复杂的心情。丰花一时气愤地拉扯肩带,但却只是被肩带反弹,让自己的肩膀感到疼痛。

  「你怎么了?感觉好像比平常还浮躁耶。」

  坐在身旁的朋友看着丰花的表情说道。她的全身带着水滴,闪耀着光芒。这四名友人全都擅长游泳。

  丰花自己最高纪录是自由式两公尺。虽然并不讨厌运动,但不知为什么即使再怎么练习,游泳技术就是进步不了。

  就算不会游泳,只要能泡点水也没什么关系。这样也可以消除暑气。本来打算如此而和朋友一起来玩的丰花,在进入泳池几分钟后就回到遮阳伞下,只顾着吃刨冰。朋友说她浮躁大概是指这一点吧。

  「没事,跟平常一样啊。」

  丰花用指尖抠着铺着橡胶软垫的地面回答道:

  「就跟平常一样,只是普通的星期二。我也像平常一样镇定啊。」

  「你骗人。」

  另一个友人对她露出意义深长的笑容。

  「丰花的哥哥一直在住院吧。是不是差不多要出院了?所以说罗。」

  其他的朋友发出「啊啊」的声音。丰花同样就读虹原高中的双胞胎哥哥,不知是因为不良少年还是哪方面的理由,似乎还挺有名气。连他从七月初就一直没来上学的原因,就算丰花不刻意说,也不知为何早就传遍整个校园。

  丰花用脚趾碰触刨冰的杯子,哼出鼻息:

  「才不是呢,我才不会因为那种事情而失去平常心啦!京介不管在或不在,都不会改变什么。」

  「可是呢,丰花你每隔两天就会在放学后跑去探病啊。」

  「那是刚好顺路啦!」

  「那么,他什么时候出院?」

  「今天傍晚。」

  「啊,你刚刚开心地笑了。」

  「我才没开心呢,这是我本来的样子!」

  朋友们说要再去游泳,然后朝着游泳池的方向走去。丰花觉得被人逗着玩,气得将刨冰的杯子丢了出去。但却被正在附近的监视人员臭骂一顿。

  丰花鼓起双颊,闲躺在望胶垫上,嘴里喃喃说着「才不是这样」。从早上开始心情就浮躁不已,是因为今天是个黄道吉日。而会祈祷太阳快点西下,只是因为天气太热了。

  但是,如果京介出院,无论是轮值做饭、轮流打扫浴室、扫地、洗衣服,或是暑假作业,全都可以推给他做是肯定的。丰花觉得心情顿时开始雀跃起来,在地板垫上翻来覆去了好几次。

  「咦?丰花?」

  听到在海滩遮阳伞旁停下脚步的人影出声呼唤,丰花抬起头来。那是一名身穿市民游泳池工作人员制服的年轻女孩。大概是在打扫的途中,她的一只手上还拿着拖把。

  虽然因为场所和服装的关系而没有马上察觉,但对方是丰花今年春天刚毕业的虹原东中学同学。和朴素的工作人员制服不太相称地,在头发上大肆绑上彩色发束的同学叫做桥口。她和丰花是在三年级时同班而变得亲近起来。

  「不会吧……哎呀,是桥口?真巧啊。你怎么会来?」

  丰花发出怪声站起来,并牵起桥口的手。桥口也发出怪声,接着两人一起发出再次碰面的欢呼声。虽然聚集了来自游泳池畔的目光,但丰花却不太在意。

  和桥口之间直到毕业后的春假,都还会打电话联络,也会一起出去玩,但在进入其他高中之后,彼此都忙于新生活,渐渐就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联络了。

  「你好吗?」

  「很好很好,丰花你也好吗?阴沉的哥哥也好吗?你们兄妹是上同一所高中吧。」

  「我很好,京介则老是没精神。对了,你这身打扮是在做什么?该不会是在这里打工吧?」

  听到丰花的询问,桥口点了点头。无论脸蛋还是手脚都呈现古铜色,这点和国中时期没什么差别。但她的皮肤并不是自然日晒形成了,而是日晒沙龙的成果。

  「一开始是打算赚够沙龙费用后就马上辞职,但是工作期间既可以晒太阳,时薪又很不错,工作也很愉快,所以就变得辞不掉了。我还挺乐在其中的哦。」

  「嗯,真是太厉害了。没想到在毕业文集的未来梦想中,写着要成为『有钱人情妇』的桥口,竟然有这般的成长啊!」

  「只不过是结束义务教育后经过三个月的时间,才警觉到现实啦。我记得丰花你的未来梦想是『石油王』吧,你有没有在打工?」

  经桥口这么一问,丰花报以暧昧的笑容。和双胞胎哥哥两人一组,丰花在本家登记得职业类别是光流脉矫正术者。净化大地的闭塞是她的任务,但并不是支给持薪,而是在基本薪资上追加净化次数的比率制。然而因为最近自己负责的区域非常平和,所以不但工作很少,连酬劳也减少了—不过,这种事当然是不能说出来的。

  为了转变话题,丰花试着高唱国中的校歌。丢下拖把的桥口也加入,形成大合唱,但这样还是引起监视人员的注意。

  「啊,对了。丰花,你知道吗?」

  声音突然变小的桥口,表情黯淡地对着丰花耳语:

  「我听到传言,想说如果是真的就不妙了,事实上我很想找你商量。今天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说三年级时同班的榎本沙织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

  「没错。不过,沙织从四月起就住进学生宿舍,所以正确来说并不能说是离家出走。但听说她在宿舍里留下字条后就失踪了,连家都没回去的样子。」

  丰花皱起眉头,脑海里浮现出榎本沙织看似柔顺的脸庞。她是个在国中时连换教室上课或是去上厕所,都老是跟在桥口或丰花身后的女学生。

  毕业之后没多久,榎本沙织的双亲就因为调职的关系而搬离了虹原市。但因为榎本就读的学校,是设有学生宿舍的虹原女子大学附属高中,所以听说她是一个人留在市内。

  之所以会是「听说」,是因为丰花在毕业之后就完全没见过榎本。虽然在毕业典礼当天,榎本曾经说过之后会写信告诉她宿舍地址和电话号码,但却一直没接到联系。丰花心想大概是因为她进入有名的升学学校就读,所以忙着用功读书吧。

  「她的父母或学校有向警方报案吗?」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离家出走我也搞不清楚,因为我只是听到传言而已。而且,或许已经找到她了……」

  桥口无意识地甩动着拖把前端说道:

  「我们的同班同学之中,应该没人去念沙织读的高中吧,所以才会完全不知道沙织最近的情况。她是不是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

  「虹女附中啊。我光是看到那所学校的高中入学考题,就快要晕倒了。」

  「沙统她……」

  当桥口话刚说出口时,可以看见一名身穿工作人员制服的五十岁左右男子,带着可怕的表情渐渐走近。桥口眉头一皱惊呼「糟了,是主任」,随即拿起拖把站起来。

  「抱歉,我得回去工作了。待会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丰花用力点点头,对着跑着离开的桥口挥挥手。

  同学日晒过的肌肤和游泳池畔,都在阳光下单纯地闪耀光芒。

  在虹原车站东口附近,有一幢古老的七层楼大厦。

  虽然独占整幢大厦的组织正式名称,叫做光流脉统辖管理总局,但非相关人员且知道事业内容的人士几乎是不存在的。相关人员都习惯用「本家」这个通称来称呼那个组织。

  在一楼的最里面有个治愈综合部的医务室。在工作效率不佳的职员间则被称为「保健室」,也因为可当作在勤务当中消磨时间的场所而视为珍宝。

  在大门的正前方,有个身穿白色制服的术者伫立着。制服所显示的职别是家长的护卫队。队员所护卫的家长,就是本家的最高负责人。

  队员为了寻找从家长室消失踪影的家长,而在本家内转来转去。还没有搜寻的地方,只剩下这间医务室而已。而且,家长待在这里的可能性是最高的。

  「打扰了。」

  一打开门,飘荡在出声打招呼队员鼻尖的,是足以冻结毛细孔的冷空气,连发出的悲鸣都在喉咙深处凝结。一股让人想象不到是七月下旬的寒风,正在医务室里风势大作。

  虽然队员不自觉地反射性关起门来,但在发出一声喉咙吞咽声后,又再度窥视房间里。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地垂着冰柱。如果队员的眼睛没有看错,还可以看见空气中白色的雪花正在狂乱飞舞。尽管如此,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却是盛夏的色彩。

  就空调失控造成过度冷却来说,情况实在是太凄惨了。队员战战兢兢地朝房间踏出一步,但脸颊上却超越起鸡皮疙瘩的程度,随即出现冻伤。而队员手中所拿的长形木杖,称为玲洗树树枝的必要道具上也开始积雪。

  在堆积脚边的雪中脚步蹒跚,队员跌了个四脚朝天。因为产生了震动,让雪块从旁边架子上掉落下来。

  「是谁跌倒了?」

  可以听见从室内传来蛮不在乎的声音,队员抬起被埋在雪堆里的脸。在房间的中央,有个蹲坐在闪着耀眼光芒的电暖炉前的人影。医务室专属医师一条尚正在摩擦双手。

  一年当中,一条尚会因为出去打小钢珠或赌自行车赛而几乎不在工作岗位上,这点即使在本家内也很有名,但这样的他竟然待在医务室里,所以才会下雪吧?队员在吐出冰雪顺便嘀咕几句后,重新站起来。

  「打……打扰了。」

  「喔,这不是护卫队吗?」

  尚将视线投向队员,眯起眼睛。无论是眉毛还是不修边幅的胡子,都像开玩笑似地染成白色。

  「身为护卫队竟然还这么迟钝呀。在积雪的路上行走时,即使快跌倒了,也要将两手空出来才能随时反应,这点小学都会教吧?」

  话说到这里,尚打了一个大喷嚏,并抽吸着鼻水。

  「好像有学过。」

  站起身来的队员,牙齿、肩膀和膝盖颤抖着询问道:

  「一条医生,这惨状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家的冷气坏啦。」

  尚大肆散布白色的鼻息答道。魁梧的体型上披着白袍,驼着背不断呼出气息的身影,让队员联想到蒸气火车。

  「平时常去的小钢珠店正在整修,麻将馆也公休。因为没地方可去,不知不觉就来到这里了。」

  「因为没有一条医生可以去的地方,所以才会下雪?」

  「你是笨蛋吗?这是让季节倒转的法术。这个房间的空调太没效果了。」

  「既然如此,在您家里施展法术不就得了?」

  「我不清楚四坪以下的范围设定。要去研读术书也挺麻烦的。」

  「因为这种法术还满复杂的嘛。」

  再次打了一个喷嚏,尚皱起眉头。

  「糟糕,开始想睡了。要是在雪山里睡着可是会死的。冰箱里面有罐装咖啡,能不能帮我拿来?」

  「冰箱……」

  费尽心力好不容易走到位在房间角落的白色冰箱,队员取出罐装咖啡。本来应该是冰冰凉凉的,但在冻僵的指尖却有温热的感觉。

  打开队员交给他的罐装咖啡,尚吐出长长的叹息:

  「喂,队员。你有什么事啊?」

  「啊,说得也是……」

  队员依旧摩擦着冻红的指尖,环顾医务室内部说道:

  「我在想不知道家长会不会来这里。因为听说家长在夏天时经常会溜到医务室来……」

  当队员将目光停留在房间最里面的床位瞬间,发出了惨叫。在床上的家长远峰秋一正悠闲地躺着。不,虽然当初应该是盖着被子睡觉,但现在却全身被白雪覆盖,带着惨绿的神情失去意识。

  「家长,家长,请振作一点!你还活着吗?」

  队员跑近身边摇晃远峰的肩膀,远峰微微地睁开双眼露出浅笑:

  「哎呀,真的好冷啊,所以我好想睡喔。」

  「不可以睡着!请您快醒来。副家长为了那件未解决事件的资料,而正在到处找您呢!」

  队员用力拍打远峰的脸颊好几次。而远峰之前似乎是躺在床上阅读报纸,手中的报纸还结着冻。

  望着写有日本列岛酷暑的全版标题,恢复意识的远峰叹了口气:

  「大自然的力量真可怕啊。」

  「人类倒是比大自然还恐怖。」

  「你说得很对。的确**这方面是比较恶劣。话说回来,一条医生……」

  说出这番话后,远峰慢慢地从床上起身,并抖落西装上的积雪。而掉落在地上的白雪,筑起了一座小山。

  「京介是今天出院吧?」

  「大概吧。喔,东口又新开一家店了?」

  捡起从报纸掉落下来的小钢珠店传单,尚如此说道。回头看着在暴风雪之中还果敢地想要点燃香烟的尚,远峰询问着:

  「庆祝出院的礼物,你认为有什么会让他高兴?」

  「不知道。」

  尚露出不甘心的表情简短地说着,然后继续拨弄打火机。

  「不知道?他可是你的小孩耶。」

  「我是真的不知道啦!在那家伙还是小鬼头那时的圣诞节,我曾经为了想让他高兴而扮成圣诞老公公。但没想到他一看到我的装扮,不但笑出来还叹了口气。」

  「身为人父真是辛苦呀。北极熊的父亲似乎不太参与养育孩子的工作。」

  在距离医务室大门还有几步路的地方,远峰向队员下达命令:

  「利用炎之术,借个火给一条医生。」

  「您真是聪明,不愧是家长。」

  「我可是个体恤部下的领导者哦。」

  队员将玲洗树树枝指向尚叼着的香烟前端,并念起了咒语:

  「流动吧,驰骋大地的光辉女神。对三尺前方对象,以大气为食粮点火。沉于戌位!」

  吞噬掉白雪,天花板上的冰柱产生出像在一瞬间蒸发般的巨灰球。虽然尚大声呼喊些什么,但却被热风掩蔽,无法传达到队员耳中。

  在转角处偶然遇见住在附近的老婆婆,她一看到京介的脸就说出:「最近完全没见到你,我还在想是不是打架死掉了」的话。老婆婆对于京介的存活显得十分高兴,还给了七根自己田里刚收成的玉蜀黍,但大多都已经被害虫啃蚀了。

  抱着沉重的行李,当京介打开自家玄关大门时,正巧就是似乎一直响到刚刚为止的雷话铃声刚切断的时候。家中没有任何人的气息,家人好像全都外出了。从窗户照射进来的落日,在走廊上洒落长长的影子。

  京介将玉蜀黍放到厨房,然后将带回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并按下开关。当他走向二楼的途中,瞄了起居室一眼,看见应该装设在墙上的冷气机从正中央断成两半弃置在地上。上头还贴着写有「谁来修理一下」的字条,而那些字正是父亲的笔迹。

  站在许久未归的房间正中间,京介将气息一口气呼出,为了通风他赶紧打开窗户。邻近小孩的欢呼声、直升机的旋翼声和乌鸦的嘶哑声,这些声音变成一团,从窗户攻进房间里。虽然是不值得一提的生活杂音,但却让人觉得心神安定。

  桌子上放着几封寄给京介的信。四封之中,有四封是补习班的邮寄广告。根据信封上令人振奋的宣传语句,升学考试战争早就已经开始,今年夏天就要决胜负了。他心里想着我不需要战争,将那些信件丢进垃圾桶。

  打开装有行李的背包,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床上。有用完就丢却忘了丢的牙刷、被医生没收,在拿回来时里面已经空无一物的烟盒,还有同病房的病患在分别之际强行基给他,食用期限已经过期的鱿鱼乾等,一堆无用长物一个个地掉出来。

  最后,出现了一叠薄薄的文件。

  那是古代术书的影印资料,是汇集了只有具备基准值以上潜在精神力的术者,才会使用的特殊法术。随着使用方法,也有可能会毁灭世界。如果胡乱利用容易消耗的潜在精神力,也会轻易毁掉使用者的身体。

  「如果是你,应该会有不一样的用法」—拿出影印资料的人所留下的话中意思,京介在住院期间一直思索着。然而直到最后,都没有找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他不经意想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这种不使用如此强大的力量就不能应付的事,可能的话希望不要再发生了。

  在稍加思考之后,他只留下影印的资料,其他全都丢进垃圾桶里。从窗户流进的风不知是不是被太阳烘烤太久的关系,吹送着烧焦的味道。

  楼下传来「我回来了」的高亢声音。当他带着装得满满的垃圾桶一起走下楼梯时,妹妹丰花正好在玄关换穿拖鞋。

  「什么嘛,京介。你已经回来啦?我还想说要去医院接你,敲你一笔迎接费呢!」

  抬起头来的丰花贪婪地撑大鼻孔,肩膀上挂着一个大型的塑胶背包,应该是跑去什么地方玩了吧。

  丰花放松脸颊上的肌肉笑道:

  「恭喜你出院!」

  「嗯。」

  「冷气机坏了。」

  「我看到了。」

  「是爸踢坏的。」

  「因为每天都很热啊。」

  「这个家最凉快的地方就是玄关了。」

  「嗯。」

  「如果你想睡午觉,可以睡在这里喔。不过最先发现的是我,所以你要付场地费。」

  「我在医院已经睡够了。」

  丰花的肚子发出相当惊人的声音。她压着肚子,大幅度地垂下双肩。

  「因为只吃了刨冰,所以肚子空空的。京介啊,去做点东西来吃嘛。」

  看看装在玄关的挂钟,是下午四点过后。虽然距离晚餐时间还早,但丰花的胃袋是二十四小时在工作,所以时间并不是问题。

  丰花将塑胶背包塞进京介手中,朝厨房方向走去。京介觉得好像有股急遽的疲倦感袭朲,他平静地睡下肩膀。

  但是,光是能像这样回到家里,不得不让人想到他的运气真的很好。因为就像附近的老婆婆所误解的那样,他或许真的已经死了。

  而还有一点晕眩感。一定是天气热的关系。

  厨房里头几乎没有食材,虽然连叫外卖的钱也没有,但丰花却在厨房的角落找到了面线。在煮面线时顺便将得到的玉蜀黍川烫一下,结果那些东西,就在滚水之中漂亮地分解开来。

  「对了。那个,今天我去市民游泳池时,碰见国中时候的朋友。」

  在飘散热气的锅子前,丰花说道:

  「结果,听到三年级时和我同班的人,好像离家出走的传言。」

  将视线投向京介手里拿的做菜用长筷,丰花皱起了眉头,丰花无论如何都只会旁观,绝不会想要帮忙。

  「可是,沙织她……啊,那个人叫榎本沙织,京介你跟她同班过吗?」

  「不知道。」

  对于这个没有印象的名字,京介歪着头思索。即使国中三年期间同班,受限于彼此相当没交集的关系,京介根本不记得别人的名字。而且,要说有交集的同学,京介也几乎完全没有。

  「那个沙织,算是个满乖巧的女孩哦。」

  丰花仰望着肮脏的通风扇,在鼻头聚集皱纹。

  「看起来不像是会做出离家出走这种大胆行径的女孩。」

  「会不会是上高中之后转性了?」

  京介将锅里的东西来回搅拌,回答道:

  「因此,才会觉得与人相处很麻烦。」

  「我也在想是不是这样呢。嗯,这种个性不就跟你一个样吗?所以我才想问问你嘛。如果你要离家出走,会去哪里?」

  「哪儿都不去。」

  对着热气叹了口气,京介答道:

  「不但哪儿都不去,也哪儿都不能去。即使逃到某处,我想一定会有人追来的。」

  丰花带着深切的表情点点头,做出「你还真了解啊」的回答。

  匆忙完成的餐点在丰花指示下,变成在家中最凉快的玄关用餐。京介心想,还好最凉快的地方是玄关。如果选到的地点是浴花,丰花一定会用淋浴设备开始吃起流水面线。

  「喂,京介。那件事你想清楚了吗?」

  丰花轻快地吸吮面线提出询问。京介在喝完的玻璃杯中注入麦茶反问她:

  「那件事是什么?」

  「就是家长护卫队的事啊。到底要不要加入,你做好决定没有?接受入队考试报名表的时间是下个月中喔。」

  「我提不起什么劲。」

  无意义地望着附在麦茶瓶子上的水滴,京介老实地这么回答。

  六月的事件过后,京介兄妹就被家长本人亲自劝说加入家长护卫队。说到护卫队,就是在组织干部以外术者就任的一般职中,基本薪资最高的身分。虽然入队考试具有相当难度,但家长说过只要京介他们有意愿,就可以免除考试。

  丰花似乎是只因为酬劳会是矫正术者的倍数以上,而对护卫队没有任何不安和迷惘。京介则是单纯因为产没来由的犹豫,而难以做出结论。究竟理由是因为身为矫正术者,这并非足以让自己有意愿接受的工作?还是单纯对团体行动的护卫队,感到难以招架的意识在作崇?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挑起单边眉毛的丰花,大大地叹了口气:

  「能让京介心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大概是在谁家房间窗户吊挂着吧,可以听见风铃的声音悠闲地响起。丰花安静下来,一个人继续吃着三人份的面线。

  玄关的门铃响了。隔着紧闭的门板,当丰花出声说出「哪位」时,马上传来回应:

  「这里是光流脉统辖管理总局。以下就称为本家没有关系吧?」

  低沉男声的语尾虽然是敬语,不过语气却完全像是找人吵架的样子。丰花正要做出回应,但在开口之前对方就先说了:

  「我是本家的副家长石田。请问一条京介回来了吗?」

  从副家长石田这个名字,就想起近乎岩石的面孔及类似墙壁的体型,京介不自觉地发出低吟。虽然以前见过面,但完全只有暴力的印象。事实上他也曾受到暴力的施加,而且还痛得很。那个大块头男人到底有什么事?

  京介和丰花面面相觑。丰花的眼神下达「你去开门」的命令。叹了一口气,京介无可奈何地站起来。

  一打开门,出现一名将入口就这样塞住的体型,身穿西装的魁梧男子。身高应该还不到两公尺、体重大约一百四十公斤左右。当这样的石田站在面前时,有种空气的流动受到阻塞,一副快要缺氧的样子。

  「你在家啊。」

  石田在眉间刻划深深的纹路,点了点头。这个男人经常露出严峻的表情,虽然不知道是本来就是这种长相,还是一整天心情不好,对京介来说早已是不管哪种都可以的感觉。这是他不太想面对面接触的类型,仅只如此。

  石田双眼尖锐地眯起来说道:

  「我收到医院方面的联络,听说你已经出院啦。身体状况如何?」

  「应该没问题了。」

  石田清清嗓子之后,对着京介的背后投以目光。是不是四目相对了,丰花响起巨大的吞咽声。然而石田却似乎没什么兴趣似地扭动鼻孔。

  「你在吃饭?」

  「嗯,算是吧。」

  「在玄关吃饭还真是奇怪。」

  「这是我妹妹的兴趣。」

  「我是来送家长致赠的出院贺礼。」

  石田唐突地改变话题后,就以精密机械般的动作,将右手抱着的四角形物体亮在京介的下巴前。京介有一瞬间想到要被特大号的砖块或是什么玩意海肩一顿,但那却是个用包装纸包裹的肩盒子。

  「这是虹原屋的特选羊羹,而且还是最昂贵的礼盒。」

  从身后跑来的丰花收下礼盒、念出商品名称,甚至还发出欢呼声。随后丰花紧抱着盒子,就这么跑进了屋内。

  当京介将视线移回时,石田已经踏出家门,钻进停在房子前的黑色轿车里。看起来格外高级的那辆车沐浴在夕阳下,绽放出可怕的光芒。

  车子无声的驶离,京介微微地吐出气息。他心想特意把出院贺礼送来,石田这个应该相当空闲吧。不过仔细想想本家内的纷争也经过整顿,家长的敌人已经不存在了。护卫队到底要保护家长什么?

  当他回过头去,丰花正以惊人的气势吃着羊羹。

  「我不能理解。」

  在从一条京介家中出发的轿车里,石田荣治喃喃说着。而坐在后座的石田身边,还有个贴身的护卫队员。

  「那对双胞胎,家长几乎已经决定是护卫队的候补新队员了。他们到底是哪里出类拔萃,我完全不能理解。」

  当石田重新交叠双脚时,车内产生剧烈的晃动。司机发出惊呼,在石田身旁的队员则缩起身躯。

  「副家长您反对吗?」

  「那当然!你应该不会认为那种孩子可以胜任和自己相同的工作吧?」

  「这个嘛……」

  本家专用的轿车行驶到平交道时停了下来。在平交道栅栏的对面,响起电车的警笛声。在眉间刻上深刻的直条纹路,石田连同鼻息一起吐出低沉的声音:

  「他们身为在职矫正术者的经验,不过才四个月而已。年龄上也太过年轻。在术者成绩方面,即使睁只眼闭只眼,也只勉强算是平均值。再加上双胞胎中哥哥的潜在精神力虽可说是很优秀,但**方面却是第三阶段无效治愈的体质,是不知道何时会完全损毁的带伤术者。」

  「说的也是。」

  「妹妹这方面则是潜在精神力是零的空心术者。」

  「说的也是。」

  「无论如何都想把这样的术者纳入护卫队里,到底能有什么用处,我完全看不出来。」

  「……说的也是。」

  面对带着状似恶犬表情的石田,队员将身体缩得更小了。

  而在车窗的另一侧,虹原的街道被缕缕的热气包围,懒洋洋地晃动。

  时间是傍晚六点。等待太阳控制住气势,从杀人般的黄色转为和缓的暮色后,京介前往虹原高中。在上学必经的路上并没有擦身而过的学生身影,但从校园的角落,响起了自暴自弃般的蝉鸣大合唱。

  当待在职员室的导师一见到京介的脸庞时,认真地说出「原来笨蛋不会感冒是骗人的啊」。对光流脉使者的存在,一般人并不知情,所以就先对学校方面说明,这回住院是夏季感冒恶化的关系。

  老师将堆积如山的习题交给了京介。但这并不是比喻,而真的是一座小山。

  数学的问题集,三本。虽然分别是没什么厚度的简单习题,但页数总和却高达五百三十页之多。读书心得有四本书的份量。大概是为了防止找不到书之类的藉口,还亲切地事先准备文库本。用原文书写的英文学,要整整翻译两本。其他的科目似乎是以提交报告为主,但总结内容的纸张却达到三页。

  虽然像是会让脑浆运转过热的份量,但据说只要全部提交出来,就不会留级或退学。期限大致是第二学期的开学典礼前,不过导师笑说「不管哪个科目的老师都说今年之内也可以啦」。真是一所好学校,京介从入学以来第一次这么认为。但他马上就察觉到或许并不是如此,而是单纯没受到期待而已。

  京介在电梯口换穿鞋子时,听到自己以外的脚步声。那声音伴随细小的呼吸声在非常接近的地方停下来。

  当他抬起头来,走廊上有一名身穿水手制服的学生。那是和京介同班的女学生,风纪委员塩原友子。

  「一条同学,你出院啦。」

  大概是喉咙干渴的关系吧,塩原用有点嘶哑的声音说话。

  在这股闷热之中,裙子的长度还是如同校规规定,谨守本分地覆盖至膝盖以下。编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受到从背后窗户照进来的落日施加色彩,深重地垂到肩膀。虽然塩原也抱着一大捆纸张,但似乎是传单之类的东西。

  「是啊,再见。」

  京介简短回答之后,就背对着塩原。再不快点回家,手中的东西会重到手臂肌肉可能会先出状况。

  「一……一条同学。」

  塩原从背后用假音叫住他:

  「就算是放假,但到学校来时请穿制服。因为校规上是这么规定的。」

  一回过头,塩原正用灿烂的表情看着京介的服装。素色的白色T恤配上牛仔裤,就算是没什么好说的便服,风纪委员似乎还是不会放过。该说名不虚传呢,或者该说还是老样子,虽然暂且点头回应,但京介还是叹息了。

  「那……那个……」

  让室内拖鞋底部发出短促的声音,塩原走近一步。明明是接近日落时分,但塩原的鼻头上却浮现出汗珠。

  「那些,是暑假作业吗?」

  「嗯。」

  「如果没有计划性地去做,最后一天会觉得很痛苦喔。」

  「我知道……虽然只是知道而已。」

  「呃,我……」

  当塩原正要说话时,响起一阵吵杂的脚步声,一名男学生从走廊跑过来。男学生一看到塩原的身影,眼镜闪耀出锐利的光芒停下脚步。

  「塩原,原来你在这种地方呀。我正在找你喔。哦……」

  一察觉到京介,对方就让眼镜发出比刚刚强二十倍的光辉。

  「这不是一年六班的一条京介吗?哎呀哎呀,我的好友,好久不见了。」

  挤进京介和塩原之间,男学生发出轻快的笑声。学生的名字叫长谷常彦,是三年级的风纪委员会长,但京介却从没想过把他当朋友。

  一看见长谷的脸,就觉得疲惫不堪的京介垂下双肩,不知为何,连塩原也把头垂得低低的。

  「一条京介,你看看这个。」

  从制服的口袋取出三根笔状的物体,长谷浮现出感觉有些目中无人的笑容。

  「这个呢,是在虹原市内高中风纪委员会联盟,简称『虹风连』的集训中开发出来,检举违反校规者的产品『迷人的书写用具』。」

  「我想回家了。」

  「哎呀哎呀,你就好好听我说嘛。因为外型做成像原子笔的模样,所以携带起来也很方便。但是它的力量却和普通的笔不一样喔。例如这枝『黑色』变成尼古丁成份发现器。只要对着持有香烟的学生,或在五个小时内抽过烟的学生,哎呀吓死你—」

  长谷将黑笔伸向京介的鼻尖。

  塩原垂下双眉,长谷则目光闪耀地好像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但却完全没引发什么会吓到人的情形。蝉鸣合唱变得更加大声,京介甩动浏海叹了口气。

  「也许是故障了。」

  当长谷这么嘟囔时,就把黑笔收回来,这次改将蓝笔伸向京介。

  「『蓝色』是就算香烟以外的东西,它都可以判断是不是携带违反校规的物品。触犯校规的学生,应该会处于非常紧张的状态。从对方的体温和流汗状态来调查违规的这枝笔,就成为近似测谎器的构造。来吧,一条京介,把这个夹在腋下等个五分钟。」

  在蝉鸣合唱中,加入乌鸦的叫声。当京介沉默了将近五分钟,长谷就说出「需要检查对象的配合是困难之处」,又将蓝笔收进口袋。

  看着最后剩下的红笔,长谷歪着头思考:

  「『红色』是什么样的东西呢……在『虹风连』的参加者之中,有一位虹原女子大学附属高中的占卜研究社学生。听说她从集训前花了五十天才制作出来的,但却从未出现反应。或许是个失败品吧。」

  「既然如此,丢掉就好啦。」

  「不行不行,只要『红色』能正常运作,不就可以将三枝笔合起来的名称改为『三色神器』吗?这样会比『迷人的书写用具』还要帅气吧。」

  「既然这样,就快点试试看啦。」

  抢在京介的前头,塩原好像很烦躁地开口说话,并从长谷的手中抢下红笔。

  「那么,会长。『红色』可以调查什么?」

  「就占卜研究社所言,据说可以知道未来。好像会对引起不祥事件的人有所反应。」

  「那不就和违反校规完全没有关系吗……」

  塩原抱怨着,将红笔指向京介的方向。从笔的内部传出极其微弱的电子音。

  「喔喔。『红色』第一次显现反应耶。成功了!太好了,这是『三色神器』的诞生!谢谢你,我的好友啊!」

  长谷在京介的肩肯拍了好几下,也笑了好几回。京介十分认真的祈求,不管是谁都可以,能不能做出不让风纪委员接近的机器?

  「对了,说到谢谢,我顺便想起来了……」

  长谷突然停下手,说道:

  「第一学期,我因集训不在的期间,听说你协助塩原工作啊。身为风纪委员的代表,我要跟你说声谢谢。」

  长谷再次拍打京介的肩膀,眼镜闪耀出光芒。

  「可是,我可不认为这是久你人情喔。毕竟我们是好朋友嘛。」

  「我真的很想回家了。」

  「喔,都已经这种时候啦。日照时间一长就不知不觉疏忽了。」

  确认手表的长谷很干脆地背对京介,向塩原下达命令:

  「塩原,赶快开始吧。因为还剩下很多工作啊。」

  塩原不情愿似地点点头,朝墙边移动。她手中抱着的一大捆纸张看来似乎是海报,她将那些东西一张张地贴在墙上。海报上写着「暑假充满危险!抽烟、顺手牵羊、吸毒都会处刑!」的大大红字,在黑色的背景前跃动。

  当京介迈开步伐时,长谷挥手说出「第二学期再见吧」的话。对京介而言,不管是第二学期或第三学期,都不会特别想见到他。

  走出电梯仰望着天空,可以看见大大的夕阳。那是和长谷所拿的笔同样颜色的歪斜太阳。

  视网膜受到照耀,一瞬间,让京介的视力减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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