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异教检察官

  就算凝目而视,也看不见对岸。

  眼底净是拍打著小浪花的水面,能见度极差。即使在大晴天,「距离」这堵高墙仍阻挡视线抵达对岸,如今再加上白色的薄雾,视野变得更为狭窄。

  这里经常起雾乃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如果连对岸的影子都看不见,不免会让渡河者心生不安。若是第一次坐船,那种不安自然更加浓烈。

  然而那个少女却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

  「哇海洋看起来是不是也像这样啊?」

  整齐盘起的金色秀发非常耀眼,那是在莱邦王国的王公贵族里甚为常见的发色。

  最近,向往贵族的庶民们也很流行将头发染成金色,但这个少女的头发应该是天生如此。鲜艳的色彩中带有缓缓的层次感。不同於染料塑造的仿冒品,天生的金发会被阳光烤焦,有些贵族甚至会为此重新染发但这个少女的微卷头发却因那种色调变化而显得更加鲜艳。

  年龄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

  少女充满好奇心的表情里,有著和岁数相称不,应该是超乎水准的可爱与娇憨,但她的特殊并不仅止於此。不知是否因为她的娇小身形很适合亚麻色与红色的旅行装束,抑或是因为有点丹凤眼的蓝眸那个少女让人联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野猫。

  「我是有听过海洋的香味不太一样。」

  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在少女身侧回答。

  一头及腰黑发,加上同样黑色的长外套,乍看下很阴郁的打扮,这名女子却意外给人一种慵懒的气氛。

  如果她也是猫,那就是吃饱喝足後,在阳光下打盹的家猫。光是看著她,就会让人沉浸在莫名的幸福中。

  「香味?」

  「我曾经听爸爸说过,河水跟海水的味道不一样。」

  「就是盐水跟淡水嘛?味道应该没差吧?」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脖子微偏的金发少女旁,黑发女子也摆出一模一样的侧头姿势。

  「反正,意思就是海洋跟河川里流的水不一样罗?啊,不过河川跟海洋是连在一起的吧?」

  「听说是那样。」

  「那不会混在一起吗?比如海水的咸味变淡之类的。」

  「不知道耶,真的很奇怪呢」>

  若让海边长大的人听见,不知会抱头苦思,或是会捧腹大笑的这段对话,两人一面正经八百地讨论,一面眺望眼前的景色。

  眼前是连对岸都看不见的巨大──河川。

  ********

  摩斯包古河。

  位於莱邦王国西方的大河,区分王国内边境与外边境的天然屏障。

  不少人看到达斯特宾大陆五大名川之一的摩斯包古河,会误以为它是海洋或巨湖。虽然水流平缓,但使用马匹或牛只的动力船也要花一整天才能渡过,假使是摇橹或打桨的小型人力船,甚至得耗费三天。

  话虽如此,只要是时势所趋,人类这种生物便会勇往直前。

  只要渡过这条河,交易就能大幅进展。相较於狭窄但湍急的上游,或是去穿越无数的支流,选择水流极度缓慢的主流反而比较轻松;不过,这也只是比较之下的结果。

  总而言之这里因此兴建许多渡口,周围也聚集了许多等船的旅客,不知何时出现了以该河为名的城市。

  那就是「东摩斯包古」与「西摩斯包古」──位於河流东西两岸的商业之都。

  东摩斯包古的第四码头。

  这里主要是停靠载客船。载客船也分为许多种,小至数人乘坐的小舟,大至贵族前往王都参拜时搭乘的大型船,呈现有如船舶展的样貌。

  一辆黑色马车正停靠在其中一隅──第四码头的候船室旁。

  那是一辆在边境随处可见的小型旅行马车。

  但只要仔细一看,或许就会发现那辆马车有些古怪。若是再仔细端详,便会察觉那个黑色车身有许多一般旅行马车所看不到的装备──军用马车才有的装备。

  「夏侬哥真慢耶。」

  金发少女靠在涂了防火涂料的乘客室说道。

  少女的名字是帕希菲卡──帕希菲卡?卡苏鲁。

  芳龄十五岁,她是卡苏鲁家的次女及老么,家族成员包括一个哥哥跟一个姊姊。个性开朗豁达,有一点强势。喜欢的食物是鸡蛋料理,兴趣是和哥哥斗嘴等等。

  如果省略某一点不谈,刚才所列举的一切也不过就是个不值一提、极度平凡的少女罢了。然而,对於她跟她的兄姊还有其他广大群众而言,那一点就是问题所在。

  「听说因为涨水期的船次减少,船资行情变高,所以交涉相当困难。」

  在马车前头一边喂马匹吃叶子,一边回答的是个黑发女子──拉蔻儿。

  「贵是因为整辆马车都要上船吧。」

  三个人再加上一辆马车跟四匹马,船资当然便宜不了。事实上,他们也曾考虑过卖掉马匹,到对岸重新采购最後因拉蔻儿反对而作罢。

  很多人将马视为一种交通工具,但拉蔻儿却非常疼爱这四匹跟随他们旅行一年多的马。

  当拉蔻儿泪眼汪汪地说:「难得它们为我们努力到现在」帕希菲卡和她哥哥──夏侬也拿她没辙,只好从钱包里硬挤出一点钱,将整辆马车运到对岸

  「不过如果考虑采购新马的差额,结果也差不了多少吧啊,终於回来了。」

  拉蔻儿随著帕希菲卡的视线回头望去。

  一名青年分别映照在她们蓝色与黑色的眼里。他背对摩斯包古河川船舶公会的事务所,朝她们笔直走来。

  女子般的黑长发以白布条随便扎起,身上罩著一件黑外套。虽然穿著很普通的旅行装束,但腰际晃动的长刀──称为「太刀」的单刃刀,却带著某种异国风情。

  年龄约莫二十岁。然而,可能因为他那无精打采的眼神,少了年轻人应有的霸气,相较之下多了一份像是有点看透事理或者又像睥睨世事的异样稳重感。

  夏侬卡苏鲁。

  那是他的名字。他是拉蔻儿的双胞胎弟弟,也是年长帕希菲卡五岁的哥哥。同时对某些族群而言,他们讽刺地称他为「守护者」(Guardian)。

  「太慢了啦,夏侬哥!」

  「不满的话,你自己去!每次都把这种麻烦事推给我。」

  夏侬不耐烦地反驳帕希菲卡的抱怨。

  「因为钱包是夏侬哥在管呀。」

  「又不是我自己想拿的。」

  夏侬对怀里囊空如洗的钱包感到羞赧,一面如此应道。

  他并非特别善於理财,但就金钱观来看,别说是帕希菲卡,就连双胞胎姊姊也不能信任。帕希菲卡花钱如流水,拉蔻儿虽然通晓许多没用的知识,却极端欠缺某一部分的常识。两人都是不考虑行情的冲动购物者。零用钱也就罢了,夏侬实在不敢把整个钱包委托给她们。

  不过,倘若让两位女生发表意见,或许夏侬才是个天性小气的家伙。

  「多亏了你,我现在算钱可厉害了。」

  「那不正好?可以变成精打细算的好太太吧?」

  「胡说八道。」

  「夏侬哥做菜和洗衣都一把罩,只要再学会管帐,随时都可以风光嫁人喔!」

  不知有何阴谋,帕希菲卡咻的一声握拳强调。

  「就跟你说不可能啦。」

  「可是因为你一下子就嫌麻烦偷懒,结果被婆婆虐待。」

  一脸开心的帕希菲卡似乎在内心幻想被婆婆虐待,抽抽噎噎哭个不停的夏侬。他冷冷地说道:

  「我拥有成为好太太的所有条件,你却一样也没有,这究竟是谁有毛病?」

  「有什么关系?人家又不想嫁人──」

  「注意你的遣辞用字!不是『不想』,是『不能』吧?」

  夏侬如此说完突然皱眉转向他的双胞胎姊姊。

  她似笑非笑的慵懒表情一如平日,但从出生就跟她在一起的夏侬还是看出其中的些微变化。

  「干什么?」

  「嘴上那么说,但要是帕希菲卡真的嫁人,你一定会强烈反对吧,夏侬口里嚷著『我绝不把妹妹随随便便交给别人』。」

  「那还用说。如果把这个臭脾气的野猫公主推给半调子的人,事情可就棘手了。身为一个好饲主,自然有选择下一个饲主的责任」夏侬苦笑道。

  「谁是臭脾气的野猫啦!」

  拉蔻儿分别看著挥舞双手扑向夏侬的帕希菲卡,以及用左手按住帕希菲卡额头的夏侬脸上笑意又深了一点。

  「好好好,你们就别斗了。总之,找到船了吗?」

  「没有因为涨潮期天气不稳定,大家都不想出航。」

  「预约都满了吗?」

  「不,倒也不是没位子,只不过现在班次比较少,若要连马车一起过河,必须支付相当多的超载费。所以,就看我们如何决定,放弃渡河也是一个选择啦。」

  「还是渡河比较好吧?」

  「摩斯包古河的对岸就是外边境,王国的治安组织相对比较少当然,因此也有不少麻烦的家伙在那里游荡。」

  一旦越过摩斯包古河,乡下程度也就骤然提升。不可否认那里仍是莱邦王国的一部分但大多是当地的土著领主贪图方便而归附王国,以由国王赐予爵位的方式纳入王国领土的一部分。是故,领主拥有高度自治权,王国的治安监督权也相对较低。

  正因如此,造成大量罪犯横行於统治权暧昧不明的边境四周。

  「哪个比较可怕呢?」

  「强盗和山贼应该比较容易应付。」夏侬直截了当地说。「总之,我们就在这里等个几天吧?如果还是没什么希望,就只好放弃渡河了。」

  「万岁!」帕希菲卡刚听完,立刻停下双手,大眼睛闪闪发光。「那今天可以住在这里罗?可以不用吃乾粮,享受热腾腾的饭菜,睡在有屋顶的房间、软绵绵的被窝里罗?是不是?」

  「喔喔,我的公主大人,不晓得您知不知道我国的财政状况呢?」

  看见馋涎欲滴的妹妹不停追问,夏侬语气无奈地说。顺道一提,那句「公主大人」里,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啊~~人家不想听、不想听。」

  故意用双手捂住耳朵的帕希菲卡拚命扭动娇躯。

  「给我听好!脑浆只剩一半的公主。」

  「谁脑浆只剩一半啦!」

  「我看你连一半都用不完吧?」

  「夏侬哥才是连三分之一都用不完哩。假如把头盖骨打开来,其余三分之二铁定凝固成『麻烦死了』四个字的黏土块哟。」

  「胡说八道!总之啊,我们没有钱。既然没有稳定的收入,要是不省著点花,可能哪天就要暴尸荒野了。」

  「哼」

  帕希菲卡发出不满之声。

  其实她也知道他们的手头并不宽裕,虽然不至於担心明天没钱吃饭,但毕竟不知何时会有临时花费。万一马车或武器损坏,也必须花钱修理。在危机重重的边境,那有时就等於生命的价格。

  「唔,话说回来,一直露营的确也挺累人的。」

  老实说,夏侬也有些倦了,拉蔻儿大概也是。如果可以找到便宜的旅馆,住一晚应该还说得过去正当夏侬在心里盘算著妥协方案的时候

  「对不起」

  一个恍惚的声音传来。

  夏侬他们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少女单手拿著藤篮站在那儿。

  年龄与帕希菲卡相若,又或者小一点就是那种年纪吧。不知是因为整齐的茶色短发,或者一身灰色的打扮,整体给人一种朴素的印象。衣服下摆和袖口露出的四肢显得相当脆弱,与其说是纤细,不如说是瘦骨嶙峋。

  「请问要买药吗?」

  少女以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模糊表情说道。并非没有表情,而是在明确的表情浮现以前,脸孔便在半途凝结。

  「药?」

  少女像是将反射性回问的夏侬当成了买客,以呆滞的视线凝视他,从篮子里取出几个小包。

  「是的。伤药、肠胃药、滋补强身药、消毒药、麻醉药一应俱全。每种都药效奇佳,价格低廉,出门在外的旅人买再多都很划算。」

  不知是谁教她念那种推销台词夏侬困惑地看著犹似三流演员念稿般说著广告词的少女。

  「抱歉,我们的药够多了」

  夏侬他们离开塔尔斯镇时,镇民们送给他们很多药,拉蔻儿也会调配简单的药品。若是简单几种草药的辨别,去世的父亲玉马也曾教过夏侬跟帕希菲卡。

  如果从原料开始自行制药,费用基本上不到成药的十分之一。这是因为莱邦王国政府对药剂师采取登录制度,透过课税与价格管制来控制品质。

  其实登录制度的施行时间并不长,再加上古老的非法药剂价格不到合法药品的一半,因此许多人明知违法仍四处兜售。少女卖的药品,想来亦是属於此类。

  「那么这种您需要吗?」

  如此说完,少女取出一个跟刚才迥然不同的鲜红色药包,作为药品包装实在太过艳丽

  「夜晚的最佳良伴。」

  「嗄?」

  「媚药。」

  「咦」

  帕希菲卡忍不住惊叫出声。

  「您可以混入心上人的食物里,也可以两人一同服用,享受激情的夜晚。再如何坚贞的处女,只要服下这帖药剂,都将变成**荡妇──」

  「喂,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少女依旧念稿般地讲述连帕希菲卡都不禁脸红心跳的媚药广告词夏侬也不免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您不中意吗?」

  「这不是中不中意的问题吧?总之,我们的药够用了。抱歉,你去找别人吧。」

  夏侬含糊不清地说完,少女顿时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那副模样不像是怀疑夏侬的答案,倒像是根本无法理解话语的含意,即使如此,少女终於放弃,将药包放回篮内。

  并非她深谙进退之道,而是打从一开始就缺乏推销的热忱与执著。

  「真的有人在卖那种东西啊?」

  目送著迅速转身离去的少女背影,帕希菲卡不知为何颇为感动地说。

  「你是指媚药吗?那是假的哟。」

  「是是吗?」

  帕希菲卡对一脸肯定的拉蔻儿疑惑地眨眨眼。

  「虽然有很多药品可以概略地影响人类情绪,不过因为性冲动是很复杂的东西,所以没办法完全操控哟。市面上大部分的媚药都是兴奋剂或致幻剂换言之就是毒品类的东西,效果也有好有坏。边境在取缔方面比较松散,我也听过有人公然贩卖。」

  究竟是从哪里取得的知识拉蔻儿闲话家常般地解说著危险万分的内容。

  「因为利润丰厚,还有全村一起制造毒品据说也有那种地方。爸爸说过他也曾参与攻坚毒品村的作战。」

  事实上姑且不论合法与否,毒品在边境并不是那么忌讳的东西。基於不同的使用法,它也可以成为强心剂或麻醉药,有些地方甚至将它当作祭典时的助兴工具。也因为使用时有很明确的目的,跟王都或大都市相比,药物中毒的人反而比较少。

  但是,玛乌杰鲁教所称的「邪教」也经常在仪式上使用毒品,如果使用方法失当,确实很可能导致精神障碍。也因为如此,莱邦王国才会对毒品进行严格管制。

  「不过,她那样可是很危险哪。」朝正在候船室附近向人兜售的少女瞥了一眼,夏侬说道:「卖东西的孩子是那副模样,卖的又是违禁品,很容易引起争执──」

  他的话还没说完时

  「啊!」

  少女的简短呼声传至夏侬一行人的耳中。

  只见两个年轻人挡在少女面前。约莫二十来岁──跟夏侬差不了多少,一身洁白乾净的服饰,五官也堪称工整。假使举止不是那么下流,或许还算略具气质。

  「嘿」

  年轻人邪恶狞笑。

  两人的脸都红扑扑的,想必喝了不少酒。

  少女跌坐在地,依然用呆滞的眼神抬头看著他们。篮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可能是被对方撞倒时掉落的。

  「争执已经发生啦。」夏侬环顾四周说道。

  附近零零星星地有些人群,但是无人注意少女。不知是没有注意,抑或根本不屑一顾

  「真是伤脑筋耶,小姑娘。是谁准你卖这个的?」

  「你到处推销这种怪里怪气的东西,咱们这些正经人怎么做生意哪?」

  他们一边说,一边用鞋跟踩著一个散落地面的药包。

  看来对方也是药品私造业者。即使民众容许,违禁品仍是违禁品。私造业者的利益相互抵触时,基本上就不可能以温和的手段解决。

  「一点也不怪,这是药效奇佳的优良处方药。」

  少女依旧神色茫茫地应道。那种泰然自若的态度,带著一种无法理解恐惧为何物的迟钝。

  「这样的话,不如你先试给咱们看呀?」

  年轻人拾起一个红色药包走近少女。胸口隐约可见的白皙肌肤似乎勾起两人的淫邪心,另一个人也狎笑著将手搭在少女的衣服上。

  「咱们到那儿去吧,小姑娘。如果你想卖药给咱们,就得再详细说明一下,并且勘验品质哪,嘿嘿嘿。」

  充满恫吓的台词,但附近人群仍然没有注意或者该说他们早已决定置身事外。

  「夏侬哥」

  「唉──真麻烦哪,啧」

  听见帕希菲卡像是乞求又像催促的微妙声音,夏侬眉头一蹙不过,其实他也无法再袖手旁观,他单手搔头走了过去。

  「没事去管别人的闲事,铁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尽管嘴里碎碎念,脚上速度却无半点迟疑。他大步走向揪住少女衣服,正欲上下其手的年轻人

  「你们干什么!」

  可是,说那句话的人却不是夏侬。

  就在同时,年轻人的身体咻的一声浮向半空。

  「咦?」

  当事人想必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骤然失去地面触感的双脚在空中一阵乱踢。最後终於发现──自己被人从後方抓住头颅,正悬吊在半空。

  「不可以使用暴力,暴力不好喔。」

  跟他所说的内容截然相反,说话者的声音和语气粗暴不堪,另一个年轻人出言顶撞他:「你你想干嘛?」

  ──巨汉。

  夏侬脑中蓦地闪过这个词汇。夏侬本身也很高,但那男人应该比他还高一个头,体重说不定有他的两倍以上。

  浓眉、厚唇、四方脸、黑短发。粗犷冷酷的外表下,只有灰色的眼睛细得宛如笑弯成一条线。

  他穿著玛乌杰鲁教以白色为基调的法衣,或许是神官但总觉得不像。若他是普通人,就外貌来看,马上会令人联想到山贼或强盗。

  「暴力是不能解决事情的。男人出手打女人也很难看哪。」

  「你摆什么臭架子!放开我,喂!你这」

  年轻人怒声谩骂。神官不知为何咧嘴一笑,犹如粗麻绳捆成的壮硕手臂猛一使力,吊著年轻人的粗糙手指又没入了头盖骨一些。

  噗嗤连夏侬都觉得好像听见那个异样的声响。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什么?你想说什么吗?」

  神官询问嘴巴一开一阖的年轻人。其实,那只不过是缺氧昏厥前的喘息罢了。

  「你、你这王八蛋,放开李古斯!」

  另一个年轻人从怀中抽出刀子咆哮。

  那明显是作业用的粗糙小刀,但用来杀人也绰绰有余。依攻击部位的不同,一根针也足以致命。只要持刀者怀有杀意,粗糙的作业工具也能顿时变成凶器。

  「真是拿你们没辙。」

  神官扔开叫做李古斯的年轻人,重新转向另一个人,向前踏出一步。

  持刀的年轻人表情一僵。

  他可能没想到真的必须动刀,但如果对方不肯让步,他亦不能就此罢手。这些人误以为单纯的暴力和肤浅的胆量是勇气与男子气概的象徵。对他们而言,逃跑、道歉那种想法乃是奇耻大辱。

  「混帐!」

  年轻人孤注一掷地向前猛刺。

  没有任何技巧,但一般人面对这种距离和速度也会莫可奈何。事实上,神官也没有闪避,他只是弯起好几根麻绳粗的手臂,然後向前伸出。

  刀子刺入手臂,然而──

  「然後呢,你还想怎样?」

  神官浮起野兽般的狞笑问道,被质问的当事人则一脸呆滞地瞅著自己的手。

  一种异样的触感透过刀子传到手中。

  其实这是他第一次砍人,不过动物的肉他也切过好几次了。他曾经不小心刺到骨头而将刀片刮伤,也记得软骨和筋有多么难切;然而,现在刀刃上传来的触感却是记忆里找不到的。

  简直就像刺在地板上。虽然刺穿表面薄薄的一层,但既无法再往下深入,亦无法撬开刀刃,甚至──

  「什、什么?」

  刀子叮的一声顶了回来。

  异样的触感让年轻人不禁松开握刀的手。接著,宛如手臂伤口在抗拒刀子不,或许是刀子惧怕潜入神官的**,刀刃开始自行弹出。可是,神官本身并未做出任何动作。

  「哇啊啊啊啊?」

  「你们这群兔崽子,知道怕了吧?老子可是有练过的,有练过的喔。」

  年轻人彷佛看见怪物般地惊声尖叫,骇然後退。神官用另一只手接住从伤口无声无息弹出的刀子。

  喀啦伴随一声异响,刀子轻松断折。神官用两根手指夹住小刀,将它折断。

  「还要再比吗?」

  神官如此威吓後,脸上表情骤然消失。

  巨大身体回旋,他以跟身躯毫不相称的速度回转,不知何时绕到後方的另一个名唤李古斯的年轻人,蹙眉按著自己的手。

  他的脚下掉落一把跟神官适才折断的小刀一模一样的凶器。

  此外地上还有一颗击落小刀的石头。

  「多此一举了吗?」夏侬抛开手里另一颗预备的小石头说道。

  「很难说哪。」神官咧嘴笑道。

  原始、狰狞的野兽笑容。话虽如此,倒也没有邪气。

  「不过直接打垮他的乐趣也减少了。」

  「你,不是神官吗?」

  夏侬口气虽然诧异,眼底却藏著注视敌人时的锐利。

  无论再如何锻练,光凭肌肉厚度也不可能阻止,甚至於弹开刀刃。夏侬曾听父亲说过,某种特殊技术可以利用呼吸法和自我催眠将肌肉铠甲化。在极端的情况下,连刀剑都可以徒手抵御,或以表皮阻挡近距离的弓箭射击。

  「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抱歉,我名不见经传,不足为人道。」

  夏侬耸肩表示。不知附近有谁在听,如果随便报上姓名,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尤其对手还是玛乌杰鲁教的神官。

  「嗯是吗,真可惜。」

  神官喃喃自语,像是对夏侬失去兴趣,他朝跌坐在地的卖药少女伸出大手。并非拉对方一把,而是抓猫咪似的将她一把捞起。

  「你还好吧?」

  如此询问的笑容一如外表粗犷却很温柔。

  然而──

  「玛乌杰鲁教的神官」

  少女的低语声中带著轻微的怯懦。

  「嗯?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啦。」

  神官如此说道,但少女的眸中并非看见珍奇异事的神彩。

  模糊而没有明确感情的少女脸庞,缓缓凝结成一种神色。那个复杂的表情是象徵恐惧与愤怒不,是憎恨吗?

  「怎么了?哪里撞伤了吗?」

  神官凝视少女的脸。

  他发觉少女的瞳孔发病似的猝然收缩。

  「别别碰我!」

  带著惊叫的反抗嘶吼。

  神官眨眼,正欲重新伸向她的手停在半空。

  「喂?」

  少女刹时回过神来,匆匆起身捡拾散落一地的药包。

  神官皱眉看著她那慌张的动作少女对他的反应置若罔闻,彷佛连一秒钟都不愿久待,迅速离开那里。

  结果,她连一句道谢之词都没有说。

  「怎么一回事?」

  神官歪著头问,但夏侬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原因。

  「唔,也罢接下来」

  没想到他是个胸襟广阔的人,神官似乎并未因此不悦。他将视线从小跑步离去的少女背影,转向失神落魄地坐在地上的两个年轻人。

  「哇啊啊啊啊啊啊?」

  神官将大声嚷嚷的两个年轻人咻的一声夹在腋下,不怀好意地嗤笑。

  「让我好好管教管教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吧,嘻嘻嘻嘻。」

  邪恶的笑容不像神职人员,根本就是个恶魔。

  「别别别别杀我们!」

  年轻人苦苦哀求,他们终於醒悟对方并非虚张声势就能唬住的人物。然而,神官却气鼓鼓地对一脸胆怯的两人说道:

  「小孩子胡说八道!老子再怎么落魄也是侍奉天主玛乌杰鲁的神官,才不做无谓的杀生勾当。」

  「那、那么」

  「只不过要把你们全身上下剥光,绑起来丢到河里。」

  「那还不是要杀我们啊啊啊!」

  「吵死了!死不了的啦。」

  「不管怎么想,都会死吧」夏侬忍不住插嘴。

  「啐,真是没有骨气的家伙。嗯,那好吧,就不把你们丢到河里了。把你们剥光以後,一丝不挂地扔在这附近吧。」

  「那样也不好啦啦啦啦啦啦啦!」

  「为什么一定要把他们剥个精光?」

  听见夏侬的询问,神官抬头挺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答道:

  「那当然是缴学费,学费罗。人生的学费,顺便也充当治疗费嘛。」

  顺道一提,他手臂上的伤口早已停止流血。也许是厚实的肌肉盖住了伤口。不过,这个神官给人一种??口水就能痊愈的感觉。

  「换句话说,就是奉神明之名进行徵收,不对,是布施!喂、喂,快把钱拿出来。喔──你们还满有钱的嘛。」

  「啊啊,那是这个月的收入」

  「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享用你们的银子。哟,你也带了不少嘛,嘻嘻嘻嘻嘻。」

  「小、小偷」

  砰!神官老实不客气地用拳骨赏了年轻人一记闷棍。

  「是你们先刺我的,还敢给我恶人先告状!还是要我把你们扭送治安警备队?」

  被咬到痛处的年轻人陷入沉默。轮流看著开始啜泣的两人以及神官不知何时走到夏侬身旁的帕希菲卡肯定地说:

  「那不是小偷,是强盗才对。」

  「或者叫拦路打劫。」

  夏侬没好气地接口。

  **********

  少女奔进一条无人小巷,倚著墙壁调整气息。

  「那个神官莫非」

  那双眼跟先前不同,出现明确的感情──恐惧与憎恶,而且并非寻常之物。少女手按胸口大大地深呼吸,试图缓和急遽的心跳。

  「怎么了,姊姊?」

  少女被那声叫唤吓了一大跳。

  一个少年站在巷口,年纪比少女小了两、三岁。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跟少女一样是褐色与黑色,五官亦很神似,不用说就知道他们是姊弟。

  两人似乎都在卖药,他也提著跟少女一样的篮子。

  「我遇到玛乌杰鲁的神官。」

  少年听见少女的话,眸中也掠过相同的恐惧与憎恶。不过,少年的口吻显然比少女镇定。

  「那个郊外的教会祭司嘛?那个老头?虽然很讨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呀。」

  诚如少年所言,摩斯包古尽管不大,仍然有玛乌杰鲁教的教堂,年老的祭司常驻其中。

  然而,这个商业之都虽然有几位船主是虔诚信徒,但就整体来看,玛乌杰鲁的忠实信徒并不多。对於重视现世利益的他们而言,主张质朴简约的玛乌杰鲁教教义并不实用。

  是故,摩斯包古的教会靠著船主们的捐献,维持整洁光鲜的外表但总是冷冷清清,闲得发慌。据说老祭司近来也有点痴呆了。

  「不是呢,不是那个痴呆老头。是一个非常壮硕,三十岁左右的神官。好像是外地来的,衣服很脏可能是异教检察官喔。」

  少年听到异教检察官时,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那怎么办,姊姊?」

  「科特,你先回去,把这件事告诉甘法斯大人。我」

  少女右手伸进篮里搜寻某件东西。不久,她拿出一个红通通的药包。正是刚才的媚药不,倘若拉蔻儿说得没错,那应该是兴奋剂或致幻剂。分量看起来相当多。

  可是,她究竟想用它干什么呢?

  「嗯,我知道了,姊姊。」

  不过少年似乎已经察觉姊姊的意图,点点头迳自离去。

  「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玛乌杰鲁的走狗」

  少女以堪称凄惨的表情轻声说完,便将药包收进怀内,缓缓步出小巷。

  ***********

  室内飘散著香辛料、酒精和油脂等令人食指大动的浓郁香味。

  女服务生忙碌奔走的身影,有如海市蜃楼般在微暗的灯火下摇曳。满室喧嚣充盈著活力,但并非震耳欲聋的噪音,而是宛如生命脉动似的包围著人群。

  这一切都是为了获得支撑明日的活力,或者为了犒赏美妙的昨日,以及成就那些的自己。无论如何,酒足饭饱就能让人安心。将如此获得的活力与安宁置於胸口,人们重新返回名为生活的战场。

  其实也不是那么严肃的话题啦,不过帕希菲卡现在非常开心。

  「好吃、好吃,呵呵呵呵。」

  地点是在餐厅。

  摩斯包古位於交通要冲,各种货品、各种人类在此齐聚。结果,虽然当地没有祖传的独特珍味,但另一方面,这里的每家餐厅、旅馆都可以吃到丰富多元的料理。

  「这个也好好吃,唔,妙不可言哩。」

  帕希菲卡的小嘴塞满了刚上桌的特制蛋包饭。

  水煮蛋、炒蛋、荷包蛋、烘蛋只要是鸡蛋料理,没有一样不喜欢的她,其中最喜欢的就属蛋包饭。有道是:猫咪爱吃猫薄荷,帕希菲卡爱吃蛋包饭。添加特制酱汁与大量起司的双人份鸡蛋料理,已经快被她吃得盘底朝天了。

  「你还真会吃哪。」

  坐在她对面的夏侬愕然地说,一边在自己盘里挑挑捡捡。

  事实上,夏侬和帕希菲卡在食物方面的喜好很相似,只不过他有偏食的坏习惯。他前面摆了一盘鸡蛋、蔬菜和猪肉的热炒,他正将讨厌的香菇从里头一个一个地挑出来。

  「夏侬哥才是,什么嘛,跟小孩子一样。」

  「对呀,真是伤脑筋,这么大了还挑食。」

  拉蔻儿慢条斯理地吃著自己点的菜,一边说道。至於她,完全不会挑食,但吃饭速度却是异常缓慢。

  「小弟弟,不可以挑食,小心长不大哟。」>

  「罗嗦!这是我的兴趣。」看见帕希菲卡饶富兴味地盯著自己的盘子,夏侬哼道:「我的舌头比较纤细啦。」

  「嘿~~可惜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夏侬他们正在摩斯包古众多旅馆中的最大一间──「白帆亭」的餐厅。

  从一晚要价三千塞多美的高级套房,到每人五十塞多美的大通铺,这里的房间种类繁多,一楼则有可以容纳一百人以上的餐厅。厨师手艺深获好评,因此也有许多客人专门到这里用餐。

  放眼望去,宽敞的餐厅座无虚席。虽然看起来有些纷纭杂沓,但对庶民出身的夏侬而言,他并不讨厌这种地方。

  「该怎么说呢?光想到香菇是霉菌的亲戚就很恶心。」

  「可是夏侬哥,一个一个挑出来不烦吗?」

  「老实说真的超级烦的。」夏侬仍旧一个一个挑著香菇说道:「早知道有香菇的话,我就会拜托师傅别加了。」

  就在此时──

  「哟,还真巧哪。」

  一只大手冷不防拍向夏侬的肩膀。

  「也还好吧。」

  夏侬回头应道,手里继续挑著香菇。他早已察觉有人气接近,因此并未特别惊讶。

  站在他身旁的是白天那位神官。

  现在重新看来,果然相当魁梧。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异常的闷热感,或者该说是压迫感总之,那种感觉都跟他庞大的身躯脱不了关系。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一般彪形大汉常见的迟钝和不匀称。或许是因为他的言行举止相当乾脆。

  「因为这是此地最大的旅馆,旅行者相遇的机率自然很高。」

  「嗯,也对。」

  神官爽快推翻自己的意见,没等夏侬他们邀请,就拉了把椅子坐下。

  「其他桌都满了。」

  神官朝夏侬询问的视线答道。店里客人这么多,的确不可能再腾出一张桌子给只身前来的客人。

  「四处找空位时,就看到你们坐在这里。反正咱们白天也见过了,这顿就由我请客吧。」

  或许是从那两个年轻人身上捞了不少油水,神官大方地表示。

  「喂,小姐,给咱们这桌来个本地名酒、奶油炖肉、香烤嫩鸡、面包跟马铃薯沙拉,每种都来两份哪。啊,酒要瓶装的!」

  他向正巧经过的女服务生点了一堆料理。

  「呃,您叫了洛嘉科酒跟哎呀,这位客人,不行哟。」

  女服务生复诵菜单时,突然轻轻捏起神官的手。原来神官刚才在偷摸她的屁股。

  「那种事啊,要按步就班来嘛。」

  「喔喔,失礼、失礼,嘻嘻嘻嘻嘻。」

  彷佛早已习惯这种客人,身穿迷你裙的女服务生妩媚地扭腰调笑。神官很愉快似的嘻笑,一面转向夏侬他们说道:

  「你们也点些想吃的东西吧。」

  「啊,那么,这道可以吗?」

  帕希菲卡立刻指著菜单上的一道料理。那是她点蛋包饭以前,一直犹豫不决的「海滩露营风味炒蛋」。顺道一提,「鸡蛋料理」的栏位里还有十几种料理。

  「喔喔,好啊。小妹妹,你喜欢鸡蛋料理啊?」

  「嗯,只要是鸡蛋料理,我可是来者不拒呢。」

  神官愉悦地看著点头如捣蒜的少女,接著对女服务生说:

  「小姐,我还要追加。这个菜单上的鸡蛋料理,每种都给咱们来一份。」

  「喂、喂」

  夏侬正欲出言制止,神官却充耳不闻,只是说:「没关系啦!没关系!」

  「耶~~大叔真有男子气概!」

  「嘻嘻嘻,爱上我了吗?」

  「嗯!」

  帕希菲卡与神官一拍即合。女服务生看著两人嘻嘻娇笑,一边扭腰返回厨房回报。

  「你是动物吗?一下子就被别人用饵拐跑了。」

  「要你管!丰富的心灵要用丰富的饮食生活灌溉呀。」

  「重新自我介绍吧。我叫贝尔肯斯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正如你们所见,我是玛乌杰鲁教的神官。别说我故意吓唬你们,老子可是异教检察官喔。」

  「是吗?」

  夏侬静静点头,继续挑掉香菇的作业。他从贝尔肯斯的外貌便已猜出端倪。

  玛乌杰鲁教的异教检察官。

  隶属於玛乌杰鲁教本部──葛林德本院第二涉外局的他们,表面上是单纯的调查官。他们的工作是调查玛乌杰鲁以外的宗教组织,一旦发现:进行活祭、恶魔崇拜、药物乱用等具有反体制思想、危险思想的邪教,便加以举发。

  当然,非政府组织的玛乌杰鲁教并没有逮捕权与强制执行权不过像玛乌杰鲁教这种大型宗教组织,莱邦王国和其他国家亦赋予它一定特权。例如异教检察官可以免除繁琐的盘查手续,直接通过国境的海关、检查哨。非常时期甚至可以代替官吏,拘捕危险思想者和重要证人,而执行职务时的伤害与杀人行为,基本上也可以免责。

  将玛乌杰鲁教奉为国教的国家不仅止莱邦王国。

  玛乌杰鲁教是达斯特宾大陆上最古老、最庞大的宗教组织,其影响力超越国境,遍及整个大陆。在某种意义上,玛乌杰鲁教才是大陆上的最大势力,以超国家组织的身分君临大陆的霸主。

  因此举发危险思想不过是表面上的方针。

  异教检察官原本的使命乃是发掘并驱逐对玛乌杰鲁教不友善的宗教组织,或者将来可能威胁玛乌杰鲁支配权的潜在敌人──不论对方是个人或组织。

  那种极端的异教压制与异教徒审问曾经兴盛一时,恐惧不已的人们甚至称之为「猎杀异教行动」。而异教检察官就是执行「猎杀异教行动」的眼睛、耳朵与拳头。

  然而──

  「不过呢,唉,我是越混越差啦。接二连三地遭到降职,现在只能在这种乡下地方巡逻。」

  贝尔肯斯说完,耸了耸肩。

  姑且不论过去,异教检察官如今相当於一项闲职。

  因为近年来大规模的异教都已经铲除殆尽,几乎再无可以威胁玛乌杰鲁的组织,加上八年前新教皇就任时,曾经进行大幅的人事变动。但最重要的是,那种太过强硬的行动,只会引起世人对教会的不满。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出现了另一个力量更强,非官方且不受法律拘束的第六涉外局直属特勤部队「肃清使」(Purgers)。

  因为上述理由,异教检察官这些失业神官多半被委婉地打发到地方任职。不用说,几乎也没什么人知道最後一项理由的存在。

  无论如何,现今的异教检察官再也不能像十年前那样胡作非为了。

  「大叔也很辛苦耶。」

  因为购不到贝尔肯斯的肩膀,帕希菲卡便在他背部中央砰砰地拍了两下。

  「喔喔,你能了解我的辛苦吗,小妹妹?」

  「嗯啊,我了解、我了解。我也有一个不通事理的哥哥,所以也很辛苦哟。」

  「那是我的台词。」

  夏侬神色不悦地说,不过那两人当然没有在听。

  「喔~~喔~~小妹妹真体贴哪。来来来,咱们乾一杯。」

  他一面说,一面把女服务生送来的酒倒进帕希菲卡的果汁杯里,接著又豪迈地斟满自己的啤酒杯。玛乌杰鲁教不但禁止喝酒、吃肉,也不容许乱摸女生屁股,但贝尔肯斯似乎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喂,她还是小孩子喔。」

  「别那么死脑筋,就喝一点,一点点,是吧?」

  「嗯,就喝一点点呀。」

  贝尔肯斯跟帕希菲卡其乐融融地相互点头。

  夏侬虽然感到头疼,拉蔻儿却在旁边一派悠闲地微笑道:「真是好人呢。」不过,对拉蔻儿而言,世界本来就是由大多数的好人跟一小撮的坏人所组成。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至少还有工作可做啊。」

  贝尔肯斯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喏喏,现在是做什么工作呢?」

  「嗯?是啊,其实这是机密喔,不过就偷偷告诉小妹妹吧。」

  「耶~~」

  「老实说」

  「嗯、嗯。」

  「有情报说废弃公主潜伏在这一带。」

  呸!

  帕希菲卡将嘴里的鸡尾酒尽数喷了出来。

  「哎哟,你看你。」

  摸不清拉蔻儿是否明白此刻情况,她苦笑著取出手帕,替妹妹擦脸。贝尔肯斯若无其事地夹了一口菜问道:

  「咦?那么惊讶啊?」

  「呃,嗯、嗯啊,吓一跳呢,连魂都给吓飞了,哇哈哈哈哈哈。」帕希菲卡强颜欢笑道。

  「是吗?吓一跳啦?真的被我吓到啦?不枉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哪,嘻嘻嘻嘻。」

  「嗯,差点要心脏病发了呢。不过,我可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喔,啊哈哈哈哈哈。」

  夏侬看著傻瓜般哈哈大笑的两人,极力维持冷静的语气说道:

  「废弃公主也只是真假不明的传闻,教会的异教检察官会为了那种谣言出动吗?」

  对方看来尚未识破他们的身分,因此夏侬决定佯装不知,先探听一点情报。

  「不,虽然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废弃公主但据说这附近有邪教集团利用废弃公主的名号,将她奉为女巫崇拜。」贝尔肯斯正色说道。

  「邪教集团」

  「是呀,但不知实际情况如何。总而言之,不可掉以轻心,所以才派我到这里来。话虽如此,传闻也只是说他们在摩斯包古河附近,完全没有任何具体的情报。」

  贝尔肯斯叹了口气,但总觉得像在故作姿态,实在很难引起他人同情。不过,那副模样倒也挺符合这个男人的形象。

  「真要找的话,周围的森林、深山,还有河里的岛屿那么广大的地方,我一个人要从何找起?基本上,邪教集团的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毕竟这种传闻十次有九次是假的,反正就只听说有某个宗教团体,将废弃公主奉为女巫进行活动。另外,据说那个废弃公主是金发碧眼的十四、五岁少女」

  贝尔肯斯此时突然望向帕希菲卡。

  「金发碧眼,十四、五」

  「呃呃,那个」

  异教检察官的视线刹时变得锐利无比,帕希菲卡全身僵硬。眯眯眼依旧笑成一道直线,但狩猎食肉兽的瞳孔在深处熠熠生光。

  暗藏尖锐穿透力的目光。

  承受那道彷佛要刺穿内心深处的目光,帕希菲卡感觉额上冷汗直冒。她正欲出声,喉咙却疼得无法动弹。

  「呃、呃」

  然而,锐利的目光在下一瞬间突然收起。

  「怎么可能嘛?哇哈哈哈哈哈,有时也有这种巧合哪。」

  「对对呀,真巧哩,啊哈哈哈哈哈。」

  两人放声大笑,只是帕希菲卡的笑容有点勉强。

  「对了,我还没问你们的名字。倒也不是强迫你们非讲不可,只是不知道聊天对象的名字,总觉得有点寂寞嘛。」

  夏侬顿时露出思索的表情。

  从刚才的对话听来,这个名叫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的男人不太可能接触高级机密情报。换言之,夏侬他们报上本名倒也没什么关系。他们也想过是否该取个假名,但要是被人呼唤时却无法立刻反应,反而会引人疑窦。

  万一真的被发现那时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夏侬轻抚桌下的长刀,朝旁边偷觑一眼。拉蔻儿不知是否想法相同,她微微点头。

  「我叫夏侬她叫拉蔻儿,那位小麻烦叫帕希菲卡。」

  「喔,幸会了。」他并未追问他们的姓氏,看来真的只是随口问问。「对了,你们要到对岸去吗?」

  「是有这么打算,但就是找不到船。」

  「嗯既然如此,要不要跟我一起坐?我包了一艘船。」

  听见对方唐突的邀约,夏侬三人面面相觑。

  「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们连马车都要一起过河喔。」

  「应该没问题吧,虽然不是什么大船,但整艘船都被我包了。嗄?不用给钱啦。」

  「你可真是慷慨啊。」

  既然那么有钱,又何必趁火打劫更正!又何必搞什么布施呢?

  「没有啦,因为交涉的船主碰巧是虔诚的玛乌杰鲁教信徒。虽然正常的航班已经没位子了,但听说会用预备的船只加开临时班次给我。」

  「那真是太好了」

  偶然的缘分让他们同桌用餐,不过其实夏侬并不想接近玛乌杰鲁教的相关人员。

  夏侬他们原本就没有信仰,况且玛乌杰鲁教还是追杀他们的敌人。虽然不至於对组织末端的神官个人感到生气或憎恨,但不可否认他们仍是敌阵的成员。

  「别客气。我也厌倦了独自旅行,又对小妹妹很中意。咱们就一起好好享受奢侈的短暂船旅吧?」

  「我也很中意大叔哟。」

  帕希菲卡砰砰拍著贝尔肯斯的背脊说,她似乎开始醉了。

  夏侬又跟拉蔻儿交换一个眼神然後双双叹息。

  他们是否该接受对方的好意?

  老实说,夏侬也有些在意他所追查的事件──关於崇拜废弃公主的邪教集团。暂时跟神官一起行动,从他身上探听一些情报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么,万事拜托了。」

  「喔喔,别客气,一切包在我身上!」

  贝尔肯斯挺胸回答低头致谢的拉蔻儿。

  事情变得有些诡谲不过只要他们没有暴露身分,这也算相当不错的一件事。夏侬决定停止操心,好好享用对方请的餐点,继续开始区分香菇跟猪肉。

  敲门声响起,但他的视线没有移动。

  他早已察觉到有气息接近,而气息主人也知道他发现了。但即使如此,依旧没有省略敲门,因为那是游戏规则。

  游戏规则。就算只是琐碎小事,他都很重视游戏规则。既是因为他的个性如此,也因为若要部下凡事听令,规则是必要的。

  其他部门的人一听说这件事,都不免露出意外的神情。或许是因为他的工作内容来看,那实在是很出乎意料之外的想法。

  然而正因为他和部下们在必要时都能变得卑鄙、冷酷,甚至于践忍,所以更需要游戏规则。若非如此,他们就会沦为世人所说的单纯的杀人集团。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或许不值一提,可是他认为必须将战士和杀人狂严加区分。

  进来。

  他王**谍报部特务处理班漆黑之鹰班长路克史达姆少校,这时初次抬起头来。进来的人是他的一名部下史书海莱姆伍长。乡土气未脱的外貌,乍看下给人老实农夫的印象。跟同年纪的平均男性相比,他是个身材矮小的青年但是跟漆黑之鹰的所有队员一样,他拥有徒手击倒数名一般武装士兵的战斗技术,正是人不可貌相的最佳典型。

  在路克的部下里,史雷的年资跟阶级都比较低,但路克对他的**资质却有相当高的评价。他的适应力很强,今后需要的大概只是经验以及累积经验的运气。

  这是

  史雷讶然环顾路克的办公室。

  陌生人看到的话,可能会误以为这是学者或医生的房间。至少不会有人立刻联想到军人。

  总之就是满坑满谷的书、书、书。除了战术与战略相关的书籍以外,仔细一看,书架上甚至还有童话和食谱。

  路克房间的墙壁原本就嵌满书架,对外人而言,有一种特殊的压迫感现在那股压迫感比平时更重,因为书桌和一旁的小型手推车上也堆满了纪录文件。

  这些您全部都要看吗,少校?

  就利用任务空档抽空看看。路克将视线移回手畔,在某份文件上签名,一边说道:你记得有关废弃公主的大规模肃清活动吧?

  记得.一年前左右的事情吧。

  史雷将他带来的文件置于手推车的一端,接着慌忙用手压住看起来快要倾倒的成堆文件。

  正确来说,是一年两个月以前。我奉命就任漆黑之鹰班长也正好是那个时期。当时一切都很混乱,也有许多没处理好的交接事项,所以有必要重新审视、整理文件,看看有什么遗漏之处,以作为长期作战的参考。

  啊史雷总算重新摆好文件,大梦初醒似的应道。

  事实上,史雷分发到部队迄今不过半年,还无法完全掌握路克与队上前辈的情况。他只看过到现场指挥若定的路克,很难想像他处理公务的样子但亲眼目睹后,却发现路克非常自然地融入文件堆中。

  所谓的全能者,就是这种不会挑选工作种类的人吧。

  不过,想不到执行过这么多的机密作战啊。

  谋报部并非全部都有参与。前任的卢加尔中校私下也跟数名非谍报部的军人与平民合作过,但我也不知其中详情如何。

  啊啊,那个恶名昭彰的听说后来还被亲生女儿杀死了还是怎样。

  最好少说死人的是非。至少,他在工作上是一位优秀的人才。

  统领包括路克等的优秀部属,活跃于王国政治台面下的前任漆黑之鹰班长、乔治欧卢加尔中校,史雷也曾经听说过他的最后下场。

  被谍报部成员称为千耳恶魔的实力派卢加尔中校,却连自己女儿的品行都无法掌握,不知该称为闹剧或悲剧?女儿因为被他怒斥品行不良,恼羞成怒之下从背后刺杀他命运这种东西,果真不能粗心大意。

  总之,我想以过去的资料为基础,继续完成中校的任务。但是时间不够,还有堆积如山的工作等着我处理。

  我可以帮什么忙吗?

  没有不,你帮我传个话吧,不过是私事。

  遵命,请问是?

  告诉我太太,我今天会晚点回去,要她自己先睡。

  班员们的宿舍跟路克夫妇居住的官邸相距不远,徒步就可抵达。

  遵命。史雷强忍苦笑应道。这位铁面的特务处理班班长其实是个疼老婆的好好先生,乃是班员们之间的秘密。

  怎么了?

  路克仿佛看穿史雷的内心,投以锐利的视线。

  啊,没事,属下告退。

  史雷慌忙说完.立刻退出房间。

  ※※※※※

  第二天早上。

  难得睡了一顿饱觉的夏侬三人将马车停在贝尔肯斯所说的渡口前,先行离开旅馆的贝尔肯斯正在跟船长打招呼。

  天气好像不太好耶。帕希菲卡抬头说。

  不能算是绝佳的出航天气。天空有些阴霾,雾也尚未散去,因此称不上渡河的好天气,但他们所搭乘的伊侬克丝号船长向他们保证没有问题。

  哟,客人,快上来、快上来,就要开船哕。咱们可是假日出航呢,你们可怜我的话,就动作快点吧。

  老船长说话粗鄙,但不愧是生意人,笑咪咪地催促着夏侬他们。今天的客人包括夏侬一行人、贝尔肯斯和一辆马车,另外就只有一名船长的助手。话虽如此,小小的伊侬克丝号仍旧挤得水泄不通。

  形状不太一样呢。

  首先上船的拉蔻儿好奇地走来走去。伊侬克丝号跟海上长距离航行的大型帆船不同,也不像湖泊上使用的小型人力船。

  它的推进力来自船体左右两侧的明轮①外形有如水车轮。驱动明轮的则是船内连接的六头牛。牛只听从船长与助手的指示踏步,经由齿轮与轴子,转换成推动明轮转动的能量。

  这种动力船的结构比帆船复杂,数量并不多,可是既不会受风向影响,速度又比人力船快,因此经常用来载运急件货物。

  很特别吧。这家伙的结构很复杂,不过为了让推进力更稳定,还装了调速机喔

  担任船长助手的中年男人如是说。他似乎看上了拉蔻儿,从刚才就一直紧跟不放,还企图若无其事地用手环住她的香肩跟柳腰也不知拉蔻儿是否有所察觉,一直动个不停,让中年助手频频错失良机。

  结果.原本应该是他的工作把马车固定在船舱地板和墙壁的作业,如今只剩夏侬一个人在努力。

  为什么我要做这种麻烦事咦?

  夏侬的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影子。

  他转向船舱出入口对面活动桥倚靠的码头一隅。

  在旁边看他工作的帕希菲卡侧头问道:怎么了,夏侬哥?

  没事不是什么大事我想。夏侬支支吾吾。

  他曾经看过那张脸孔,那是昨天被年轻人找碴的少女。但也只是一瞬间,少女的身影立刻消失不见。

  喂,活动桥要拉起来了!小哥,快点固定哟。

  好!出发!

  迫于船长的叮咛和帕希菲卡的吆喝,夏侬暂时继续埋头苦做固定的作业。

  该说是果不其然吗?出航后约莫三个钟头,接近中午时开始起风,雾也随之散去,天空急遽阴霾。

  嗯.不妙哪。

  船长刚说完,一滴雨水就在仰头望天的帕希菲卡鼻头绽开。

  一切来得迅雷不及掩耳,天空的泪水迅速增加,甲板转眼一片湿濡.原本平缓的河水亦开始湍急起来。

  伊侬克丝号采取与水流垂直的航路,因此在流水的冲撞下开始倾斜。

  喂喂喂,没问题吗?

  贝尔肯斯边问边随夏侬他们躲进甲板上的休息室。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却没有担心的样子。

  没问题,稍微晃一下而已,不会沉没,也不会翻覆啦。淋成落汤鸡的船长仍然自信满满地说。

  这种动力船原本就是为了应付狂风骇浪,帆船等船只不能出航的天候所建。水面下有可以增加浮力、稳定船身的大型水中翼,结构上没那么容易翻覆。

  然而,摇晃仍未停止。横向水势的力道不断与船只的稳定力来回拉锯,伊侬克丝号开始大幅左右摇摆。结果

  呜哇哇哇哇!

  头好晕啊。

  帕希菲卡跟夏侬早早就因晕船而脸色发青,这也难为了从未搭船长途旅行的两人

  你们俩搞什么?真没出息!

  贝尔肯斯则是安然无恙,一个人犹如磐石般悠然坐在休息室的地板上,或许他身上并没有足以晕船的纤细神经吧。

  先不说船长他们,就连你们大姐都没有晕呢。

  拉蔻儿确实一脸没事的样子。她的身体仿佛跟摇晃合而为一,随着波浪左摇右摆,搞不好压根没有察觉到晃动。或许这正是她防止晕船的独门秘诀

  咦?

  贝尔肯斯目光转向地板,双眉一蹙。

  双层结构的伊侬克丝号的上层船室是货舱,停放夏侬他们的马车与马匹,下层房间则是收容驱动用的牛只和驱动设备。

  你们有没有听见?贝尔肯斯问道,但掌舵的船长正在舱外跟风雨搏斗,而夏侬与帕希菲卡则处于失神状态。

  好像有一种砰咚的~~声音~~海草般左右摆动的拉蔻儿应道。

  接着贝尔肯斯的担忧化为最恐怖的事实。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这次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夏侬他们相互而视。船长固定好船舵后,慌慌张张地爬到上层货舱。

  但是,上层并无任何异状,马车跟马匹都很平静。

  船长皱眉打开下层收容牛只的驱动室门板,放下梯子。跟随船长来到货舱的夏侬等人也蹲在上层地板上观察下层情况。昏暗的最底层船舱里,视线并不清楚

  什么?

  爬下梯子的船长第一眼看到的是血液。

  染满整片地板的大量鲜血,以及

  这

  船长哑然环顾室内,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口吐难以置信的大量鲜血,昏厥在地的助手。同时,一头动力牛正用粗壮的大脚不停踩着他的肚子。

  这些牛只并非普通家畜,而是专门培育的船舶动力牛,体型比一般乳牛或肉牛都大上一圈。尽管没有牛角,但体型跟外观都与水牛颇为相似。

  如果被那种动物用力践踏,人类只能算是装了血液与内脏的皮袋。

  这、这是什么?

  过度惊吓之余,船长握梯的双手不禁一松。不幸的是,这时又出现另一波激烈的摇晃。

  立刻伸手的夏侬依然抓了空,船长从梯上跌落。就在此时,其他兴奋的牛只猛冲而来。

  它们并非怀有杀意,应该只是对任何会动的物体产生反麻,横冲直撞过去。天性温和的牛只,扯断束缚它们的皮带,用力践踏助手,撞飞船长最后夹余势撞向墙壁。

  不同于助手,船长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喀啦一声异响。

  那是船长头颅凹陷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夏侬再度环视凄惨至极的船舱。

  草食动物是安全的生物这种想法是只认识一般家畜的人才会说的蠢话。它们虽然有狩猎兽的獠牙与利爪,但本身的体重以及为了躲避狩猎兽而备有的冲撞力,都有足够的破坏效果。因愤怒、痛苦而兴奋的大型兽,没有草食与肉食的区别。至少就危险与否的意义来说,两者都具有致命性。

  所有牛只都双眼充血,在船舱里疾步奔驰。事实上,不断从它们嘴角喷出的竟是混着液的泡沫。

  是异常兴奋的状态,实在很难想像动物在自然状态下会兴奋成这样。

  该死的

  夏侬紧咬下唇,合上门板。虽然他的神经并非特别纤细,但这两天大概也吃不下任何肉类了。

  究竟怎么一回事?

  可能是被人下药了应该是在牛的饲料叶里。

  夏侬锁上门板,一面回答皱眉询问的贝尔肯斯。牛只当然不可能会爬楼梯,可是看见那个状态,总觉得它们会像鹿一样跃上甲板。

  药?是什么药

  兴奋剂或者致幻剂而且分量还不少

  说到此处,夏侬和贝尔肯斯陷入沉默。

  两人同时想起昨天的少女,尤其夏侬在出航前还看到她,这件事多半跟她脱不了关系。

  然而为什么?

  夏侬和那个少女是初次见面。贝尔肯斯理应也是,更何况他只有做过值得那女孩感谢的事,实在没有被怨恨的道理。这么一来可能是船长或助手的问题,或是夏侬他们与贝尔肯斯自认无所谓,但少女却很在意的问题。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并非推敲犯人与动机的时候。

  脚下传来的声响逐渐增大,想必是越发兴奋的牛只,顽固地用身体反复撞击墙壁所致。

  沉闷的撞击声之间,不断传来木材吱吱嘎嘎的声响,那是船舱内壁即将无法承受破坏力的证据。

  不想想办法的话,船差不多要破了吧?拉蔻儿事不关己地说。

  伊侬克丝号的内壁仅仅由木材组合,再涂上一层防水树脂。其耐撞性能可想而知,渗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如果不快点想想解决方法

  是啊。要不要一起祷告?

  格外乐观的口吻真不愧是神官,可惜对夏侬面言,神明并非祈祷的对象。

  就在此时,木材的碎裂声终于响起,接着是大量河水涌人的声音。

  没办法想活命的话,你就稍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你想干嘛?

  魔法啰,军用防御性魔法塞壁(Midgard)。

  基本上,平民使用军用魔法是违反莱邦王国的法律。

  然而,一般平民亦没有辨别军用魔法和民间魔法的知识,

  并非在官史面前的现行犯,要进行违法举证极为困难。

  因此,禁止使用军用魔法在边境上变得有名无实,边境居民对于违法使用大多视而不见。不,也许大部分的人根本不晓得那是违法行为。

  拉寇儿和夏侬之所以能够一直随心所欲地使用魔法,亦是基于这种背景但在堪称准官吏的异教检察官面前,事情就大为不同了。

  嗯,只要能够活命,闭几只眼睛都没有问题啊,那种玩意儿能怎样?

  只要提高遮蔽密度,变成气密状态,就可以像泡泡一样充满空气,产生浮力。因为是不会破裂的气泡,理论上也不会沉没。

  顺道一提,塞壁之所以有调整遮蔽密度的功能,是为了保护我军不受敌军乘风吹来的麻痹香与有毒的矿山瓦斯侵袭。不过,跟平常的遮蔽密度相比,这时魔导士的精神疲劳度将大幅增加。

  那正好,快点来吧。

  但是,这种魔法没办法移动船只。我跟拉蔻儿一旦力气用光,也可能就这么一命归西。即使我们还有力气,假使气泡里的空气用完,还是难逃一死。只能听天由命,看是等雨停水流稳定,或是漂到河里的沙洲。

  还真是万无一失的方法哪,喂!贝尔肯斯皱眉道。

  你有其他方法吗?有的话你来吧,要是有的话啊。

  夏侬并非故意埋怨。他也是第一次这样使用塞壁,实在没什么把握。

  没有喔。贝尔肯斯高举双手说。

  拉寇儿!先对我施展假想控制意识的咒语。

  夏侬说完,拉蔻儿点点头。

  基于我与汝之盟约,欠缺者啊!如今暂时赐予汝主掌之力、御者资格,以显示潜藏于液体内之神力

  另一个自己跟原本的自我相连,但性质迥异的意识。

  那是假想控制意识(Emulator),亦即身为魔导士的自己。一如往常的郁闷头疼与压迫感随之袭来,但在这种状况下他已无其他选择。

  我先将塞壁的遮蔽密度调到七。我昏倒以后,就拜托你接手了。

  昏倒以前一定要记得解除假想控制意识哟。

  我知道。

  虽然那也跟意识范围的容量大小有关,但长时间维持假想控制意识对夏侬的精神有不良影响。最坏的情况可能无法维系自我人格的外壳,最后导致人格崩溃。

  汝乃阻挡恶魔,遏止邪恶,保护我等不受外来祸害所伤之墙。遵循诸王要求,即刻耸立于此吧!

  咒语念诵。魔导式展开。军用防御性魔法塞壁启动。

  伊侬克丝号与其周围的水分刹时被网状球体不,正确来说是被淡淡发光的多角形集合体覆盖。内部或多或少也包裹到一些水分,但已有充足的浮力了。

  这样就暂时告一个段落了,至少不会突然沉没夏侬四下张望说道。

  透过网状塞壁,景象变得歪七扭八。球状展开的塞壁表面遭受雨水和河水的拍打后,表面水分的折曲现象打乱了光线,宛如透过湿玻璃所看到的风景。雨天原本就有一种昏暗、诡异的气氛此刻仿佛被人放进恶魔的胃袋,景色变成黏稠漆黑,一片混乱。

  倘若可以漂流到某个岸边或沙洲,夏侬他们就有救了。然而

  这个状态不知还能维持多久夏侬盯着扭曲的景色说道。

  看来这场雨一时还不会停止。

  ※※※※※

  伤脑筋那个少女在滂沱大雨中低语。

  附近没有人影,否则早吓呆了吧。少女正站在水流湍急的摩斯包古河正中央,而且脚下没有任何支撑身体的陆地。

  长长的蓝色秀发与绑头发的紫色缎带皆未被水淋湿,亦未在风中摇晃。她绝非表面所见的少女,甚至根本不是人类。

  若要问她究竟是什么?想必也无人可以回答。

  我目前现身的时间仍然有限情况看来相当棘手。

  不过十来岁的稚嫩外表,用字遣辞却异常成熟。

  亚菲不知是名字还是姓氏的那个代号就是她的称呼。根据当事人的说法,这似乎是一种简称。

  不过,秩序守护者(PeaceMaker)近来挺乖的,假使在这种地方陷入无关紧要的危机!还真是霉运当头啊,废弃公主。

  亚菲伸出食指,指向水面左右摇摆的塞壁气泡。

  就助你们一臂之力吧。不过,我也有好一阵子无法现身了。

  夏侬他们自然不可能听见。亚菲如此说完,轻轻弯曲指尖,然后在空中弹了一下。

  塞壁气泡的动作突然改变。虽然仍是被水流推挤、翻搅,但由整体动作来看,开始朝某个方向缓缓移动。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努力了。

  亚菲丢下最后一句话,满意地点点头,身影便如幻象般地消逝。

  气泡就这么慢慢地、慢慢地漂向最接近的陆地。

  译注①:装在船尾或中倒而有划板的车轮,靠着旋转来推进船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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