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归去之所

  躲藏这种事非常耗神。

  若是针对不特定多数的敌人,更是如此。不论伪装如何高明,都没有所谓的完美,人类的行为亦没有绝对,是故,完美顶多只能算是与自己的不安感妥协的程度。

  包围王都的城墙。

  这不仅仅是为了区隔王都与外界,更是为了在战时阻止敌军进犯,保护王都居民安全的屏障。

  可是,对帕希菲卡这类想要逃离王都的人们而言这就成为首当其冲的障碍。

  城墙其中一方北侧,换言之便是面对圣葛林德的一扇城门,就是帕希菲卡一行人预定的出口。

  帕希菲卡他们计划逃离的那扇门比较小,算是某种便门。以宽度来说,大型马车没办法通过,仅能容一辆小型马车通行。即使是骑马,要擦身而过也非常勉强。

  现在,他们正躲在那扇门附近的杂木林里,弗雷预定带蕾雷欧波尔特的马匹和薇妮雅的驴子在此会合。

  好像有点慢耶。帕希菲卡在灌木丛里嘀咕。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

  照往返时间估算:最保守、最保守的计算,的确有一点慢,而且回程应该会骑马才对。

  雷欧波尔特应道。

  那个,我去看看

  帕希菲卡心神不宁地说。

  不行啦!雷欧波尔特难得语气强硬地否决。两人半途错过也就算了,万一帕希菲卡被敌人逮住,不就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这这倒也是。

  帕希菲卡也打了退堂鼓。

  呃那我去看吧?

  薇娓雅提议,但雷欧波尔特也立刻摇头。

  不行,王都目前严禁庶民夜间外出,女子平常独自在外闲逛已经够显眼了,现在这种状况出去,铁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呜

  帕希菲卡皱眉哼道。

  雷欧波尔特盯着她看了一会最后叹一口气,好,我去看。

  咦?啊可是

  薇妮雅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不停眨眼。

  你们俩待在这里别动,只要在这里,暂时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雷欧波尔特说完,从树丛里站起。

  长骑剑毕竟过于明显,只好暂时摆在这里他带着腰上的备用短剑,独自离开树丛。

  雷欧薇妮雅望着雷欧波尔特小跑步离开的背影,轻声道:真的很有骑士风格。

  咦?

  不明白薇妮雅的话中含意,帕希菲卡眨了眨眼。

  因为站在男人的立场,他应该很痛苦才对,毕竟自己的心上人在眼前担心别的男人。

  嘎?啊啊。

  帕希菲卡一瞬间浮现不明所以的表情这也很像她的风格但立刻便明白了,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雷欧波尔特为了帕希菲卡,没有露出丝毫不悦之色,就去确认情敌的安危。

  我做了坏事吗?

  我也不晓得,不过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斤斤计较的人

  薇妮雅说到这里,再度转向雷欧波尔特的离去方向。

  ※※※※※

  马匹尖锐的嘶鸣响彻夜晚的街头。

  啧!

  弗雷哼了一声,探查四周的气息。

  幸好并未发现旅馆的人接近的气息但也不晓得有谁躲在一旁偷听。

  位于雷欧波尔特他们投宿的旅馆后方。

  这里是安置投宿客人的马匹、驴子的马厩,不说是马厩或许有语病,因为这里只有柱子、屋顶、饲料桶和水箱,连墙壁都没有;但是王都的庶民旅馆中,光有安置马匹的地方,就称得上是高级。

  话虽如此

  这匹蠢马,就跟主人一样死脑筋啊。

  弗雷低咒,瞪视站在眼前的一匹马。

  漂亮的外表仿佛附有血统证明,乍看下非常高级、乖巧的马匹可是一骑上去,就大声嘶鸣、剧烈挣扎,硬是不肯让弗雷驾驭。

  我要带你到主人那里,你就听话一下!

  他轻声说完,牵起雷欧波尔特的爱马帕拉贝拉姆的缰绳,无奈马匹仍怏怏不悦地用前脚抓地。

  那个态度有一种绝不让主人雷欧波尔特之外的人骑乘的气魄,就骑士之马而言,这种顽强不屈的性格确实值得敬佩;然而以现状来说,无异是冥顽不灵。

  至于薇妮雅那匹预定一起带走的驴子,就跟外表一样乖巧听话

  该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弗雷哼道,双手抱胸。

  由于帕拉贝拉姆不肯听话,他已浪费了不少时间。

  既然是这种马,就该早点跟我讲啊。

  话虽如此,因为主人是那位雷欧波尔特,他也很可能只是无法掌握爱马的性格。不过,既然是雷欧波尔特的坐骑,或许也是一匹老实的好马。

  还是回去把雷欧带来吗?

  反正他也确认过旅馆附近没有埋伏者,回去把雷欧波尔特和帕希菲卡他们带来,直接从这里离开说不定比较快。

  正当弗雷如此盘算时

  咦?

  弗雷察觉有气息接近,躲进饲料桶的阴影处。

  气息来自旅馆方向,可能是旅馆的人听见帕拉贝拉姆的嘶鸣,前来查看究竟。

  单手提着油灯的两个纤瘦身影从旅馆走出来。

  两人都是年轻女子。

  女子们走近帕拉贝拉姆,将油灯挂在一旁柱子的铁钩上,接着四下环顾。

  突然间

  !!

  女子们探索般滑动的视线,猛然停在弗雷躲藏的饲料桶,就在那一瞬间,弗雷察觉出对方的身份。

  正是此时

  喝!!

  女子们从嘴唇发出尖锐既像呐喊又像单纯吐气的声音,双手从怀里取出投掷用短剑(ThrowingDagger),直接射向弗雷。

  四把短剑以微妙的间距及时间差飞来,弗雷闪身躲过其中三把,并迅速从袖口抽出刀子弹飞第四把。

  金属声高高响起。

  你们

  你果然回来带走交通工具,就跟谍报部的分析一样。

  女子们说完,悠然摆好架式。

  对方也是高手,如此对峙就能切身体会。至少这两名女子绝非普通士兵应该有杀人经验。

  灼热枪骑兵吗

  我们没有回答的义务。

  其中一名女子冷冷应道。

  漆黑之鹰大概是担心弗雷可能认出自己人,才特地派遣其他部队。

  旅馆的人怎么了?

  弗雷当然也有留意伏兵,正因如此,他事先确认过旅馆里的人数,以及周围没有埋伏的气息后,才悄悄溜到这里。

  那时的确没有埋伏的气息。

  而且根据雷欧波尔特他们的说法,那间旅馆只有一对负责经营的老夫妻。

  换句话说

  你们杀死那对夫妻了?

  我们没有回答的义务。

  女子扬起微笑又说了一次。

  为了瞒骗甚至不确定是否会出现的弗雷,这两名女子杀死了毫无关系的旅馆老板,调换身份。

  哎呀?你生气了?另一名女子笑了。我听说死灵虽然是个孩子.不过是非常厉害的暗杀者呢。

  确实如此。

  弗雷也有杀人经验,而且不是一、两人,尽管从未杀过幼童,却也杀过女人和一无所知的普通人。

  他没有立场责备女子们的行动,可是

  每次看见你们这种过度熟悉手段、甚至放弃目的的家伙,就教人满肚子火。

  仿佛看见以前的自己真的非常生气。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女子们从容笑道。

  两人不可能输给一人她们大概如此认为。

  事实上,她们的确是高手,弗雷并非打不过她们,可是带着不肯听话的帕拉贝拉姆和驴子,终究没办法脱身。

  而且除了她们俩之外,很可能还有其他敌人冒充附近居民,倘若对方大举攻来,就连弗雷也难以应付。

  那么,不想死的话就告诉我们,废弃公主在哪里?

  我没有回答的义务。

  弗雷模仿对方的语气道。

  我真不明白,你没有责任包庇她吧?

  我想你们是不可能明白的,弗雷浮起淡笑说:像你们这种暗杀娼妇。

  既然如此,就只好让你自己哀求招供了。

  如此说完,两名灼热枪骑兵同时扑向弗雷。

  ※※※※※

  咦?

  雷欧波尔特抵达旅馆前面,侧头环顾周围。

  因为他感到一股诡异的气息。

  不应该相反才对,周围的气息太淡了。

  包括他投宿的旅馆,周围并排着好几幢建筑。室内当然有人居住,不论在休息也好,醒着也罢,照理说都会发出呼吸。

  然而

  怎么回事?

  附近宛如无人的沙漠地带,没有一丝气息。

  虽然可以感到马、狗、猫,以及老鼠等动物的生息,但至少没有人类的。这里明明是市区,飘散的气氛却非常接近废墟。

  莫非是军方发了什么避难命令?可是

  有戒严令的话就可能如此可是若真的空无一人,那忽隐忽现的气息又是什么?

  感觉就像注视暗处忽明忽灭的烟火,某种锐气不时在荒野似的虚无地带猛烈爆发。

  那股锐气非常类似战斗的气氛。

  难道

  雷欧波尔特一边低语,同时伸手按住后腰。

  长骑剑放在帕希菲卡她们那里,小剑也放在旅馆此刻雷欧波尔特身上只有备用中的备用武器,纯粹用来护身的短剑。

  但是,假如正在战斗的是弗雷

  !

  尖锐的嘶鸣响起。

  雷欧波尔特霎时就听出那是爱马帕拉贝拉姆的声音,以及它正处于某种异常状态。若非遇到特殊情况,它也不会发出那种叫声。

  后面吗!

  雷欧波尔特抽出短剑奔出。

  他沿着旅馆外墙奔驰,绕到后方安置帕拉贝拉姆的马厩。

  可是

  什么?

  雷欧波尔特只看见兴奋嘶鸣的帕拉贝拉姆、畏怯的驴子,以及损毁的饲料桶。

  怎么会这样

  他喃喃自语,四下梭巡。

  就在视线一隅火花微闪。

  ?!他一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肯定没看错,那是刀刃相击时进射的火花,但是

  到底怎么了

  发什么呆!!右边!

  一声呼叫扑向雷欧波尔特的侧脸。

  他半反射性举起的短剑击中不知从哪掷来的刀子,将它弹开。

  雷欧波尔特背脊骤然发寒。

  刚才能够弹开那一刀,几乎是偶然。要是没有那声警告,掷来的刀子大概就会刺中他的鬓角。

  弗雷?!

  他环顾周围搜寻声音来源,还是看不见人影,然而

  (这就是暗杀者的战牛吗!)

  雷欧波尔特无声战栗,重新握好短剑。

  夜色勾勒出无数的影子。

  门柱的影子,废弃木桶的影子,庭园树木的影子。

  藏身于黑影间,与之同化、在其间飞跃,在攻击瞬间释放气息,兵刃相交。发挥运动能力的极限,迅速改变位置,犹如幻影般出现、消失

  相较于那种站在固定地点,与敌人迎面交锋的正统派武术,这是风格截然不同的战斗方式。

  我没办法驾驭你的马!快点带走!

  声音从黑影缝隙间传来。

  可可是

  我一个人绝对逃得掉!你先把马带走!隐含怒气的击音降临。你该担心的是那个人的安危!没时间理会其他人才对吧?!

  雷欧波尔特奔向帕拉贝拉姆。

  缰绳已经解开,他迅速替旁边的驴子卸下缰绳,跃上帕拉贝拉姆的背。

  缓和不安的心情,他开始分析周围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气息。

  (我必须全神贯注)

  雷欧波尔特念咒似的告诫自己。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但能够勉强捕捉到气息。

  既然如此自己应该能够反击。

  (我必须全神贯注要识破气息出现的瞬间、对方的呼吸,以及攻击模式。)

  接下来

  我就是不喜欢这样!

  雷欧波尔特大喊着扔出短剑。

  当!

  金属声与火花同时绽放。

  就在火花后方,浮现一名面露诧色、脚步踉跄的女子身影。

  同时只见她的腹部插着一把小刀。

  你这家伙!

  下一刹那,黑暗中飞出一道影子跃上驴背大吼。

  那是弗雷。

  也稍微听一下专家的意见呀!

  他边说边朝驴腹一踢。

  雷欧波尔特在驴子旁催赶帕拉贝拉姆,一边说道:你不是已经引退了?

  老头子也比只会跟人硬碰硬的单纯骑士大人强!弗雷反唇相讥,继续催赶驴子。嗯不过刚才那招倒是救了我。

  因为雷欧波尔特投掷短剑所造成的空隙,弗雷的刀子才能刺中对方。

  你杀了她?

  雷欧波尔特回头问。

  这种情况下还能担心敌人的生命安危:这位名叫雷欧波尔特的少年,就某种意义来说,或许算得上是大人物。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留下活口比较好。弗雷说完苦笑。死人会被直接弃置,但伤者可以牵制对方,唉不过这招对灼热枪骑兵未必适用。总之,只要减少能够行动的敌人就好,没必要灭口。

  原来如此。

  雷欧波尔特点头。

  但下一瞬间一枝箭羽射中他的左肩。

  ※※※※※

  某种庞大的物体在黑暗中运转。

  宛如生物的脉动不,在像是胎动的断续声中,某种东西开始运转。

  相较于它的原型,这个东西极为粗劣、扭曲但仍隐藏不住内部蕴含的力量。

  因为这个东西的力量甚至大到足以扭曲周围空闲。

  然而

  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低语声掺杂些许的不屑与失望。

  你还真敢说,我倒认为很成功。

  回答的声音没有动摇。

  语气就像宣读计算结果的学者,排除任性与感情,漠然接受事实结果。

  EDS系统原本就是一种代替武器不可能达到完美的境界。

  一名娇小的蓝发女子如此表示。

  那名女子确实存在,但没有任何支撑物,犹如幻影般飘在半空。

  女子的名字是娜塔莉。

  她是昔日被称为龙机神的超级武器控制中枢,尽管拥有女子外形,却并非人类。甚至不是生物,这个外形只是为了方便与使用者沟通。

  虽然有防御力,可是没有复原能力,这只是模拟龙机神部分能力的赝品。不过,凑足三具应该就能跟秩序守护者战斗了,再加上龙机神,依照估算甚至可以凌驾重武装炮兵型(ArtilleryType)。

  听起来真厉害可是实际运作时间需要十分钟,战斗状态只能维持三分钟的武器,究竞能发挥多少效用?

  语带嘲讽的是留着一头简单利落亚麻色短发的女子。

  赛内丝露露基亚特。

  外号兽姬,率领危机管理组织绯红(Scarlet)的基亚特帝国公主。一如绰号,外貌虽美,但体内同时带着一般野兽的勇猛。

  这就全靠操纵人的手腕了。娜塔莉冷冷道:要花上十分钟、二十分钟的战斗终究不可能胜利。

  你也真敢说对了,末日寒冬②呢?

  实验作品已经完成了。

  一个缺乏紧张感的声音突然冒出。

  两人回头,只见黑暗深处步出一名美丽的黑发女子废弃公主的守护者双胞胎之一拉蔻儿卡苏鲁。

  接下来就要开始调整了赛内丝,可以请你帮忙吗?

  我?

  赛内丝皱眉询问。

  关于魔法尤其是魔导式研发一类,赛内丝的能力根本无法与拉蔻儿相比。两人都拥有魔法技能,可是赛内丝的强项仅限于使用。

  我预计制作十台给所有魔法战技能人士,为了避免使用时发生问题,最好由多一点的人进行调整。

  宛如在讨论制作糕点的步骤,拉蔻儿浮起一抹温婉微笑.口齿流利地述说。

  它跟EDS一样,因为力量太大,有可能被律法系统察觉,没办法进行运转测试,所以必须仔细调整。

  娜塔莉补充说明。

  原来如此,可是赛内丝的声音带着些许焦躁。我就快忍不住了,一直躲在这里制作武器,可要白白错失良机啦。

  这个我也知道。

  拉蔻儿的微笑依旧但悠懒的声音略显忧郁。

  赛内丝叹了一口气说:不,抱歉,我说得太过分了。

  白白错失良机的是赛内丝自己,因为急于复仇,在战力尚未调整至最佳状态便挥军进攻。

  然而仔细一想,最无法忍受现状的到底是谁?她并未愚蠢到不明白拉蔻儿的痛苦。

  默默忍耐也是一种战斗,这个道理我也懂。

  赛内丝轻语,抬头看着耸立眼前的庞然大物。

  那是相当诡谲的人形物体。

  ※※※※※

  周围的景象如风飞逝。

  帕拉贝拉姆的驰骋速度比想像更快,一旦坠马肯定受伤,即使不至于致命,大概也有好一阵子没办法行走。

  哼

  雷欧波尔特强忍伤口剧痛,努力攀住马背。

  为了重新坐直,他拉紧缰绳命令帕拉贝拉姆减速,可是

  别停!弗雷大叫。停下来会被射中!

  他边叫边从旁边朝帕拉贝拉姆的腹部一踢,帕拉贝拉姆嘶叫抗议,但停止减速,再度开始狂奔。

  果然还有派遣其他人手吗?

  弗雷低语,右手一闪。

  乘着夜色飞来的箭羽被他的刀子一把弹开,刺人附近建筑物的墙壁。

  依角度推断,是从后方射来的。

  对方大概是一边骑马追赶,一边放箭。若在平地狙击,说不定第一箭便已射弗雷欧波尔特的脖子。

  不妙,好像射得很深。

  弗雷催赶着驴子,一边察看雷欧波尔特的伤势。

  箭羽先从左肩后万刺入,再从侧胸穿出,如果位置再往下偏一点,搞不好就会刺中心脏。

  雷欧!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弗雷感到狙击者白气息节节逼近,开口大叫。

  还可以

  直冒冷汗的雷欧波尔特点点头。

  他的左臂无力下垂.伤口本身还不会致命,但左肩恐怕暂时无法移动,严重的话甚至可能伤到肌腱。

  此外,遭受狙击而负伤,亦会对精神造成严重负担。

  因为这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屠杀。自己沦为标的不,沦为无力的猎物,这种一味遭受偷袭的局势,就连英勇善战的战士都不禁会感到恐惧。雷欧波尔特还没丧失战斗的气魄,反倒值得称许。

  千万别拔箭,随便乱拔的话,出血会很严重。等你成功脱身,能够好好处理伤口时再拔,知道了吗?

  知道了

  这种场合也不得不承认弗雷的经验与知识丰富,雷欧波尔特老实点头。

  好,左手还能握吗?

  勉强可以。

  那你握住驴子的缰绳。

  弗雷说着将驴子的缰绳递到他左手里,他握缰的力量比想像中来得强。

  然而

  等一下!弗雷,你难不成

  伤患就乖乖听我的指示!

  不行!这种事跟我的

  现在是谈论个人喜好的场合吗?

  弗雷怒叱接着跃下驴背。

  弗雷!

  伤患太碍事啦!快走!我一个人就能应付!

  可是!

  弗雷的言论确实也有道理。

  如果不留一个人在这里转移敌人的注意力或牵制对方,他们俩肯定都逃不了,最后等于带着敌人来到帕希菲卡那里。

  跟上次的普通士兵不同,这次的敌人是暗杀者,即使堂堂正正战斗,也不可能歼灭对方。

  既然如此.应该留下来的是谁?

  这也是弗雷的抉择正确。雷欧波尔特不但受伤,而且没有武器,根本不可能拖延时间,况且他也不熟悉暗杀者的战斗方式就某种意义而言,那种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战斗方式跟骑士完全相反。

  该留下的人是弗雷,这是肯定的。

  可是

  帕希菲卡担心的是你!

  雷欧波尔特回头高喊。

  骑士这个角色就让给你了。

  弗雷说完,挥动双手,握住从袖口滑出来的刀子。

  保护公主殿下不是骑士的责任吗?既然如此,你就别在这里喋喋不休、碍手碍脚!

  他说着双手一闪。

  敌人射来的箭羽,发出尖锐的声响弹开。

  呜虽然心有不甘,但就算杵在这里,此刻的他确实只是弗雷的包袱。你一定一定要赶来喔!

  雷欧波尔特对着越来越小的背影高喊,但

  !!

  下一瞬间,他倒抽一口凉气。

  狙击者的气息蜂拥而出。

  不是一、两人,至少有五人,而且纵使不及弗雷,应该亦是个中高手。

  一对一或许不成问题可是同时面对这么多高手,弗雷恐怕也无法取胜。

  搞不好连脱身都没办法,时间要是拖得太久,说不定普通士兵也会大举攻来。

  这样下去,弗雷只有死路一条。

  呜

  雷欧波尔特正想勒缰最后紧紧咬住下唇。

  他要的不是抛弃他人的正义。

  他要的不是必须不顾他人死活所获得的幸福与和平。

  可是,话虽如此有时局势不免逼人进行抉择,而且是极为残酷的抉择。

  保护公王殿下不是骑士的责任吗?

  那句话非常沉重。

  要是立场对调,弗雷舍弃保护帕希菲卡的责任返回救他的话,雷欧波尔特绝对饶不了他。

  骑士骑士正因根据目的来行动,才能与单纯的杀人者区别。

  之所以伤害、杀死他人,都是为了保护某人、成就某事。

  倘若基于一时冲动行事,忘却原始的目的,那就与单纯的杀人凶手无异。

  因此,雷欧波尔特不能在此停留。弗雷也好,雷欧波尔特也好,既然为了保护帕希菲卡而战即使其中一人倒下,只要帕希菲卡能够全身而退,那就是雷欧波尔特的胜利,同时亦是弗雷的胜利。

  保护公主殿下是骑士的责任正是如此所以,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我一定

  雷欧波尔特喃喃自语,咬得嘴唇血迹斑斑最后头也不回地拍马疾驰。

  ※※※※※

  感到雷欧波尔特自身后远去的气息,弗雷淡淡一笑。

  接下来就让你们看清楚死灵是何等怪物吧。

  他说着向上一跃。

  他跳至正常人不可能达到的高度,接着再蹬着面对道路的建筑墙壁攀升,宛如猿猴或猫逾越人类范畴的技巧。

  他对自己的速度与轻灵度非常有自信。

  即使在漆黑之鹰中,他相信自己这方面也比其他队员强甚至不输路克史达姆少校。

  !

  一名正想沿着建筑屋顶追击雷欧波尔特的女子右手腕绑着小型弓的灼热枪骑兵,一脸诧异地停步。

  就在下一瞬间,弗雷在半空投掷的刀子刺入她的胸口。

  咿!

  那名灼热枪骑兵跌落地面,那声惨叫与其说是疼痛,更像是惊于弗雷那堪称异常的运动能力,以及让处于压倒性优势的自己受伤这件事。

  至于弗雷则将另一把刀子戳人墙壁,阻止坠势。

  他一边削落墙壁表面的坚硬油漆,一边减缓下坠速度,平安着地。

  接着连一口气都没喘便蹬地前进,冲向前方两名灼热枪骑兵。

  对方的武器跟弗雷一样是刀子。

  其中一名女子用自己的刀子接住他刺来的刀,或许是因为刚才减缓坠势时磨损刀刃,弗雷的刀子当一声折断。

  哈!

  灼热枪骑兵相信自己必胜无疑,继续挥刀。

  可是下一瞬间,她的腹部至胸部喷血,向后仰倒。

  原来是弗雷的脚。

  他用装在靴子侧面的小刀攻击对方。

  !!

  原本打算绕到后方给予弗雷致命一击的另一名女子,也因此阵脚大乱,白忙一场。弗雷趁她重心不稳,从腰间刀鞘抽刀一挥割开她白皙的脖子。

  咻

  女子的喉咙伤口发出迟缓的空气摩擦声,颓然倒地。

  弗雷再度转身,朝下一名敌人

  !

  正欲继续进攻的弗雷突然被绊了一下。

  原来是刚才腹部至胸部中刀的那名女子,伸臂搂住弗雷的腿。

  看来伤口割得不够深。

  你

  弗雷立刻踹开对方,一脚踩向她的背。只听见骨头的碎裂声响起,女子无声昏厥。

  然而

  嗤!

  小型箭羽在闷响声中刺入弗雷的大腿。

  哼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痛苦呻吟,向后方跃开。

  还有其他狙击手。

  接下来

  嗤!嗤!嗤!

  左肩、右臂,还有侧腹,箭羽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停没入弗雷的身躯。

  该死

  他的动作逐渐迟钝。

  就在此时,两名灼热枪骑兵从阴影处扑向他。

  接下来很容易解决女人们大概如此认为。

  但是,她们挥出的刀子,又被弗雷一刀震开。

  !!

  别把我跟你们这些利用学习房中术空档,接受战斗训练的人混为一谈!

  弗雷浮起凄惨的笑容说。

  他全身疼痛,失血引发的虚脱即将侵蚀全身。

  不过此刻的弗雷内心有一种奇妙的充实感。

  自己的这场战斗将帮助帕希菲卡,任何一分一秒的抵抗,都能让帕希菲卡多活一分一秒,他内心有这种真实感。

  既然如此这种万分绝望的局面,亦算是得偿所愿。

  钻研至今却不知用途为何的刀刃,这一瞬间终于获得存在的理由。

  既然如此此刻尽情挥刀的喜悦,又何须感到迟疑?

  活人也好,东西也罢,本人都是破坏的专家,即使没了双手双脚,也能够咬碎你们的喉咙!

  女子们顿时面面相觑。

  下一刹那她们向后退开,换成大量箭雨射向弗雷。

  ※※※※※

  雷欧?!

  帕希菲卡一看见雷欧回来,忍不住失声惊呼。

  他几乎是整个人靠在帕拉贝拉姆的颈部或者该说是勉强挂在马上,仔细一看,一枝箭羽穿肩而出,就连在茂密的树丛里都看得见。

  帕希菲卡不理会薇妮雅的制止,慌慌张张地跃出树丛,幸好周围没有其他人影。

  喂!雷欧、雷欧!你没事吧?!

  帕希菲卡跑过去晃动他,雷欧波尔特轻轻呻吟:呃可不可以不要摇我?

  啊啊,抱、抱歉!

  帕希菲卡连忙缩手。

  这不是致命伤不过流了不少血,所以有点头晕帕拉贝拉姆的马鞍袋里有急救用的绷带和药品,你可以帮我拿出来吗?

  雷欧波尔特仿佛从马背跌落似的倒在帕希菲卡身上。她不禁叫道:哇啊?!

  啊!对、对不起。

  没关系,只是吓了一跳。

  喏。

  雷欧波尔特接过薇妮雅取出的药瓶和绷带,咬紧牙关,握住箭柄。

  肌肉已经开始收缩,紧紧嵌住箭簇,拔箭想必是相当疼痛的作业。

  然而。雷欧波尔特一口气拔出箭,随手扔掉。

  呜

  帕希菲卡看见血迹斑斑的箭,忍不住哀叫。

  那枝箭上除了鲜血,还沾着一些细肉片,拔箭的疼痛恐怕真是犹如皮开肉绽。

  雷欧波尔特默默脱下外衣,在伤口涂抹止血药,帕希菲卡见他单手不便,就帮忙包扎绷带。

  完成之后

  那个所以察觉帕希菲卡欲言又止的神情,薇妮雅便代她问道:弗雷怎么了

  他

  雷欧波尔特说了一个字就抿嘴不语。

  从他的伤势和表情,大概便能猜到情况,要他亲口说出来。就连薇妮雅也非常不忍。

  帕希菲卡表情僵硬、忐忑不安地看着薇妮雅和雷欧,她并非猜不出来,或许只是期盼有人能说出消除她那些不祥想像的话语。

  然而

  他叫我先走。

  雷欧波尔特只说了这句话,就真的沉默了。

  ※※※※※

  视野沉重、漆黑。

  侵蚀全身的已然超越痛苦,只剩下身体分解崩落的疲劳。

  他也不晓得自己伤得多重,可能不轻,因为他流了很多血。

  不过,他觉得自己打了一场精彩的战役,离开军队一年多尽管武艺大不如前,至少还能击退五名以上的暗杀技能人士。

  这样他就能回去了。

  回到帕美拉帕希菲卡那里。

  回到她和她的伙伴等待之处。

  然后,跟他们一起逃亡。

  倘若这是他们的期望,他愿意陪伴他们到天涯海角,直到追杀帕希菲卡的那些人放弃为止,或者直到世界的尽头。

  她是她让他原本漫无目标的生活获得充实与紧张。

  他就像是无人使用、惨遭弃置因此逐渐生锈的刀子,是她给予自己生存的意义。

  所以他要回去。

  为了让自己能够接受自己。

  回到愿意为他生存在此而喜悦的人身边不管要花多少代价。

  他要一步步地走回去。

  他要回去,回到她的身旁

  然而

  因为大量失血几乎丧失全身感觉的弗雷:甚至没发现自己只是倒在地面,手脚奄奄无力地痉挛罢了。

  译注⑦:Fimbulwinter,北欧神话中,世界末日前连续不停的三个冬季,大雪从各方降下,战事不断。

  终章小巷里

  这里肯定发生过一场殊死战。

  地面躺着数具尸体,全部都是女子,可是她们不但全副武装,而且看来都是被同一个对手击毙。因为刀伤的特征就算使用不同刀械,每个人的砍法皆有自己的方式非常相似。

  是谁?为何而战?是哪一方胜利?是否达成战斗的目的?

  只是偶然路过的夏侬不可能知道。

  可是,倘若这些尸体是同一个人物所造成那么女子们的对手便是个顶尖高手。

  此外

  路面残留斑斑血迹。

  那摩擦般的痕迹显示某人尽管流血不止,仍然拖着双腿前进。从流血量来看,即使当场昏厥亦不稀奇,血迹主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究竟打算到哪里?

  那家伙吗?

  夏侬的目光循着血迹,抵达倒在某栋建筑附近的少年。

  一把刀子落在少年旁边,他身上则插着近十枝箭,另外还可看见一些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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