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架桥者

  1

  郁郁葱葱的。

  虽然白天的太阳像火一样热,但现在天色已经暗了,染上了夜晚的颜色。黑暗正涌向曼哈顿岛。花朵在夜风的吹拂下慢慢地摇晃着。从外面的马路上传来了男人们的笑声。

  贝壳形状的的门打开了。

  维多利加·德·布洛瓦缓缓现身。穿着贵妇人风格的粉红色长裙。柔软的五段荷叶边使裙子部分鼓起。领口和腰上有着漆黑的丝绒蜩蝶结。小小的头上顶着一顶黑色蔷薇的迷你帽子,从裙摆处可以看到一双闪闪发光的高跟鞋。

  一阵风吹来。银发丰盈地飘到远处。一手拿着的金色蜥蜴状烟斗在风中颤抖。

  维多利加眯起了像太古湖泊一样深绿色的眼睛。然后踏上了一条满是绿色植物的螺旋状小路。

  一弥牵着手在她旁边走。接着,琉璃、厨娘和绿青也走了出来。在她身后,威廉和米奇小声地交谈。

  只见美丽小巧的维多利加的脚从地面上浮出,仿佛舞台上出现了妖精。走在一旁的东洋青年脚稳稳踩在地上,看起来诚实而坚强。站在后面的身穿和服的美丽东洋母子亲密地牵着手。身穿原色民族服装的黑人年轻女子一个人高兴地走着,仿佛在欢快地跳着舞。在她的身后,一个身穿高级制服的白人英俊青年和一个衣着朴素的白人男子正在吵嘴。

  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就像新出现在种族和文化漩涡中的女王,站在零散奇怪的行列的最前头,沿着绿色的小路前进。

  东村的外围,前的一条萧瑟的马路上。

  管风琴的声音从对面的教会传来,配送的自行车叮铃叮铃地穿过马路。

  身着西服体态优雅的一众男子在看到威廉后就靠近了过来,似乎是一直在外面等候的工作人员,跟威廉小声交谈后点了点头。

  琉璃说着「那么我们就先回旅馆了」,然后在维多利加愣神地问道「旅馆?」时回答「是艾瑞恩东旅馆」。威廉回过头接口「哎呀、是我们经常住宿的地方……」

  琉璃微笑着,

  「不过是旅行时暂时的家,跟真正的家完全不同,根本无法安下心来,只是偶尔奢侈的享受而已。对了,必须要告诉你旅馆的联络方式,因为一弥被很阴惨地抚养长大、不太靠谱,所以还是告诉新娘子比较好」

  一弥「噢?唷!咦?」地摔了一跤。

  琉璃一边将便签交给维多利加一边俯视一弥,

  「真是的,还摔跤了!」

  威廉则是小声嘟囔「暂时的家、吗,原来如此」,然后对着一弥说着「那么之后在布鲁克林桥见」,将会场的通行证交给一弥后,迈步走远。米奇也急忙离去。

  维多利加戳了戳还在哧哧窃笑的琉璃的胳膊,问道,

  「——What is Home?」

  听到琉璃「诶」地反问的维多利加有点急躁地说,

  「也就是说,因为是暂时的家而无法安心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你」

  琉璃继续歪着头,一弥用两手撑着膝盖慌张地站起。

  「那个啊,琉璃,维多利加因为没有在能够称之为家的地方住过所以不太明白……」

  琉璃的表情切换成了女校老师般的严肃端正模样,用与弟弟极为相似的动作正了正姿势。

  维多利加则用她那与人偶无异的冰冷空虚的双眸仰视琉璃,长发在吹起的风中翩翩伸展。

  东村的大道一如既往地喧闹。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货车马车和自行车从旁经过,浆洗过的衣物如万国旗般扑簌扑簌地随风飘扬,建筑物内传来训斥小孩或是夫妻吵架的声音,黑发黑瞳、浅黑肌肤的具有异国情调的女子和她的孩子们,以及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众男子相继走过街道。

  在东欧系移民居住的这条大街上,果然只有小巧美丽银白色的维多利加的身姿如同架空世界的生物般散发着妖艳的光芒。

  琉璃偏了偏头说道「对啊,What is Home?」

  「原先的老家是先祖所建造的,然后,现在的家则是由于我丈夫的工作原因而搬到这里的,也就是说那并不是自己所选择的建筑物。但是都是我喜欢,很喜欢的地方。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随后像是在对学生发问一般「来,维多利加请回答!」。虽然被指名了,维多利加仍是一脸茫然,琉璃便自问自答地举起了手,

  「是!肯定是因为,以前有父亲母亲、兄长们然后还有一弥,现在有丈夫和绿青……然后有维多利加和一弥……有着这些最喜欢的家人在啊」

  维多利加用微不可及地颤抖着的声音小声地「家人、吗……」

  夏日的微风中,已经消逝的母狼的身姿隐约浮现,金发飘扬,翠绿的双瞳闪着凶恶的光辉……

  维多利加蕴含着祖母绿光芒的眼瞳眺望着遥远的过去,浮现出像是冰,又像是泪的闪闪发光的物体。

  (我的女儿啊……快逃……)

  母狼的声音复苏。

  (你逃不掉的,灰狼,我的女儿……)

  回忆起令人畏惧的父亲的声音,随即打了个寒战。

  一弥伸手握紧了维多利加。

  厨娘突然探出头插入两人中间大声地说「我啊!」,那实在是过于突然的吼叫,使过去的可怕回忆四散消去。

  「是在小时候,跟着整个家族离开南部,横跨大陆,渡过布鲁克林桥来到曼哈顿岛的。然后,由于在哈林区的黑人贫民区住过,那里治安又差,房子又破,最开始真的非常讨厌那个地方。有一天,父亲从有钱人家里偷了一套画具给我,在我尝试在自己专用空间处的狭小墙壁和家具上画上画后,我便开始喜欢上了那个家,而且父亲也夸奖我说我画得很好」

  维多利加静静地听着,厨娘在一弥问道「所以你很喜欢画画吧」后挺着胸膛骄傲地说「没错很喜欢」,然后看着维多利加小小的脸庞笑着说「小姐也在家里放置或者画上自己喜欢的东西吧」。琉璃也不住地点头「我懂。说起来我啊,甚至把在学生时代就开始用的矮脚桌带到美国来了,而且丈夫还从唐人街买了一套坐垫回来」

  「放置上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说着维多利加拿出一直抱着的蓝色收音机,凝神盯着。

  继续在街道上前进,到达了十字路口。匆忙的动车马车和自行车交错而过,街上也到处是行人和小摊子。琉璃他们说着「再见」随即向右走去,维多利加和一弥则是往左边前行。

  「……那个有着可怕花纹的坐垫原来是武者小路先生的兴趣啊」

  一弥边走着边嘟囔道。

  维多利加则是一脸疑惑地抬头,

  「什么啊,这么微妙地拐弯抹角」

  「毕竟居然是有那样品味的人和我家漂亮的姐姐……不、虽说也可以……但是!这是审美的问题吧?」

  「你还不是给我金骷髅了吗」

  「……啊!」

  「这就是小舅子吗?唔姆」

  一弥脸红了起来,

  「诶——!不是、那个……毕竟,维、维多……」

  「刚才是因为觉得姐姐被人抢走了而生气吧,你」

  「不、才不是!」

  一弥猛烈地左右摇着头,而后缓缓地偏到一边,

  「但是维多利加,你的话是身无一物地远渡重洋,所以没有像琉璃说的矮脚桌那种东西吧……」

  维多利加仍是面无表情冷漠地注视着蓝色收音机,将收音机收入怀中往前走去。

  维多利加突然「噢呀」地停下脚步。

  在路对面的是今早还想着为什么全部窗户皆呈白色的那个商店。维多利加探出头仔细观察,说了声「原来如此」便点点头。

  一弥一脸不解。

  「哼姆,跟这个是同样的原理啊,久城」

  维多利加说着,即踮起脚指着堆满蔬菜和水果的载货车。载货车上,好像也出售着装着密密麻麻红色物体的竖向玻璃瓶,仔细一看应该是腌渍番茄或是草莓糖浆。

  「什么意思啊,维多利加?」

  「因为装满红色的物体,所以看上去就像是个红色的瓶子。那个窗户也一样,不是因为本身是白色的,而是有许多白色的物体……」

  说着便小碎步地穿过马路。完全没有看道路两旁,却意外地没有摔倒或是被撞到而安全穿过,一弥则是紧跟在后头。

  「啊啊、原来如此啊!」

  看了看窗户里面,有许多不同款式衣领的白衬衫挂在里头。这应该是个生意很好的店,很多客人在店里踱步,还有店员站在男客前为他测量肩宽和腰围。一弥完全懂了,

  「白色的店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衬衫专卖店,所以从远方看去才像是全白一样」

  不知为何维多利加眯细了眼,精致小巧的鼻子像是发怒的野兽般皱起然后颔首,是发现了一件装饰在展示橱窗角落的设计奇怪的衬衫。旁边张贴着一张写着和文字和带有一个贵公子风金发美男子照片的海报。那是个衣领设计精巧,两条领带对齐横绑住的白衬衫。

  一弥垂头丧气地说着「我必须要努力买得起你的洋服啊……」时,不知为何维多利加逃跑似的在店前狂奔而去。

  「咦、维多利加?」

  然后匆匆地追上前。「……啊、久城、又来了!」指向大楼与大楼的空隙处,一弥也跟着往上看去。

  能够看见一个轻飘飘地从右边大楼楼顶跳到左边大楼楼顶的人影,明明是很危险的行为,却看上去非常熟练。

  「维多利加,我们早上时也见过这么干的人对吧,抬头看时,还看到一份早报掉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不一会儿从左边的大楼处冒出了一个晒得黝黑看上去很有活力的少女,细窄的肩膀上背着装满了报纸的布包,跑进更左边的大楼。

  维多利加眯着眼,指着大楼的楼顶。

  「原来如此!看啊久城!」

  「嗯?……啊、又来?」

  从左边的大楼往更左边的大楼,出现了在楼顶上跳跃着的身影……

  「维多利加、那个人是在用沿着楼顶移动的方式从一栋楼往另一栋楼去吧,但是那样的话,只要一直从楼顶往楼顶上跳过去就好了吧,像她那种方式要先下一次楼,然后进入隔壁大楼从一楼往上直到楼顶,再跳到隔壁的楼顶上……如此这般重复,真是奇怪的行动啊」

  「理解了的话就会发现并非不可思议,你」

  「诶,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还没搞懂吗,你」

  维多利加很震惊的样子,耸起肩膀一脸得意,

  「如果在大楼的下面楼层有事的话,进去,上楼,完事后再下来就好。如果只在上面楼层有事的话,就不用一层层地往下走,直接沿着楼顶移动就好。但是那个人并不属于以上两种情况,从某栋大楼的一楼往上直到楼顶,沿着楼顶进入隔壁大楼,再降到一楼出来……不就是说明她在楼下到楼上的许多楼层都有事情?然后掉下的早报是提示……」

  「嗯?」

  「她的真实身份是——报纸配送员」

  一弥迟钝了一会儿地点头发出「啊啊!」的声音。

  「原来如此,从一楼进去,然后往上走配送报纸,从楼顶降落在隔壁的大楼,再从上往下配送……原来是这么回事。然后早上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份早报下来」

  「你看,又出来了」

  配送报纸的少女又再次从大楼处跑了出来,嘴上叼着可能是中途别人给的看上去很好吃的圆面包,很熟练的样子跑进隔壁大楼,脸上是认真但乐在其中的表情。

  「效率优先,真有新世界的风格啊,你」

  维多利加含着笑与一弥对视。

  然后又一同向前走去。东村的喧闹也逐渐和缓,四周也开阔起来。

  站在十字路口正中间小台子上的警官正在疏导交通,左右方向上载客马车和涂成黑色的自行车匆匆往来。维多利加和一弥紧牵着手小步往前。

  走到小意大利那朝气蓬勃的街道,行人比起白天时要多,空气中到处漂浮着从店里传来的诱人食物香味。

  随着一声「噢呀」,维多利加停下脚步。那是个用大大的红字写着的小摊,劳动者风格穿着的年轻人们排队站着。一弥也紧跟着止步站好,盯着在小摊买完东西准备离开的高个青年。

  突然,对方转过身,挑了挑眉「咦,你不是?」

  是刚才在编辑部打过照面的奇妙的意大利青年尼可拉斯·萨可。一弥还没来得及向维多利加介绍,只见维多利加直接略过尼可,光注视着他手上的东西「那是吧」然后使劲闻了闻。尼克则是说着「哇啊,这个女孩是怎么回事?也太漂亮了吧!哇啊!但是总感觉好可怕!」开始在原地打转。

  那是个夹了肉、胡萝卜和生菜的看上去有点硬的方形面包。闻起来的味道很单纯,好像只用了胡椒盐来调料。「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啦!只是觉得很便宜能填饱肚子才买来吃的」尼可大叫道,维多利加则是踮起脚尖执着地观察着。

  「从名称和形态上推理,应该是个劳动者专用的小摊食品,你。能够在工作时单手食用,也可以吃饱」

  摊子里的大叔一边忙碌地工作一边插嘴,

  「没错,年轻的移民劳动者争先恐后地来买所以才叫做这个名字」

  「唔姆,然后在调味上也没有特殊的习惯,各个民族的人都可以食用」

  「原来如此,也是啊,小姑娘。哎,是不那么好吃的但也会成瘾的味道噢,哪怕是上了年纪已经隐居的老爷爷,也不可思议地时不时想来吃一下」

  维多利加和一弥看向小摊前排队的人群。

  的确也有一些相当大年纪的绅士在队列之中。有个三人组的绅士们正在将一份分成三份,相互说笑道「这个大小,一人一个的话根本吃不完啊」

  尼可一边说着「我以前什么都不知道啊!」一边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然后转向一弥用下巴指了指路前方。

  「我家在这前面转角处的,明天第一天上班对吧,那你明天来接我或者叫我起床吧,我不擅长早起。那拜啦,东洋人」

  说完便准备离去。一弥则是「让我叫他起床?没办法啊……」边点了点头。

  这时维多利加叫住了尼可,尼可转过了身嘴里塞满了面包。

  「——What is Home?」

  「诶,家?谁知道呢,反正我不懂啊!」

  尼可一边咽下面包,一边摇了摇头。

  「我是个孤儿,被亲戚萨科带回家与堂姐一起抚养长大。餐厅大概会被堂姐继承,而我就是个无依无靠的人」

  「原来如此,你也不懂啊!」

  维多利加有点奇怪地很高兴地重复道。一弥感到疑惑「你,怎么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维多利加有点喜不自禁「就算是新世界的居民,也有人不懂什么是家啊!」

  这般又重复了一遍。尼可回应「噢?哎,我什么东西都不懂啦。如果需要这种人的话就来找我吧」。一弥则是「会需要什么、什么都不懂的人吗?」然后冥思苦想。尼可一脸无所谓地「那种事我也不知道啦,拜拜」说完,就悠闲地离开了。

  小摊子的前面,与尼可相似的青年或是上年纪的绅士手握着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地离去,消失在街道的各处。新世界的居民不管是谁都是疾步走过毫无停歇。

  维多利加和一弥走过并排着简朴建筑的商业街,向着布鲁克林桥前进。维多利加身穿粉色长裙,比起刚从出来时更加沉着冷静,像是女王般威风凛凛地前进着,一弥则是像侍从般跟在一旁。

  「噢呀」

  维多利加停了下来。

  三岔路的正中间有个快要倒塌的小烟草摊子,放置着世界各国烟草的盒子紧密地排列着,在那之下是各种晚报,看守摊子的老奶奶正在打瞌睡。

  一弥也停下看着小摊子,然后向维多利加搭话问要不要买给她。维多利加有点呆滞地点头,然后便紧紧盯着摊子观察起来。

  与在东村见到的烟草摊相似,这里也有用绳子吊着银色方形的某种东西,忙忙碌碌行色匆匆的男人们会在店前停下,然后拿起那个方形物体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又匆忙地离去。

  「这也是混沌的碎片啊……」

  说着仍目不转睛地盯着。

  「在某种程度上因为有那个银色物体,人们才会在货摊前停下,看上去好像有什么用,而且货摊那边恐怕也是因为能够收获利益才会使用的吧,毕竟好像也有人顺便在摊子里买了东西……」

  突然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宛如恶魔般的笑声,

  「原来如此!」

  一弥把买回来的烟草塞入烟斗中。

  绿瞳里闪烁着阴森的光芒。

  有一个人一步步地向前走去,动作就像是刚破壳而出的雏鸟一般轻快,慢慢地接近货摊。

  伸手凑近银色方形物体,像是被烫到了般一哆嗦,然后又一次尝试。这次则谨慎地,接触,握住,握住那个方形物体……烟草摊内配置的点火器,然后谨慎地用点火器点火。

  一弥也注意到了。

  「这是点火器吧,是可以的烟草摊的服务对吧。的确,会不自觉的想要在这里买下一次用的烟草」

  「就是那样吧,哼!真是简单的新大陆谜团!马上就完成碎片的重构了」

  「嗯、嗯,维多利加」

  「因此,智慧之泉的主人又感到无聊了」

  这般发着牢骚,美味地把烟斗送入口中。

  不一会送离双唇,缓缓地吐出烟,有点惊愣地放着豪语「不管怎么说真是符合新大陆风格的合理服务啊」

  「忙碌的、贫穷的、重视效率的新新人类啊……」

  金色蜥蜴形状的烟斗上升起妖异的缕缕紫烟逐渐远去。曼哈顿岛夏日黄昏时刻,与过去苏瓦尔王国秘密植物园内飘起的相同烟雾如魔法般向空中延伸而去,摇曳着,消失。四周响起汽车的喇叭声和马车的马蹄声。

  风呼地吹过。

  与紫烟一同,维多利加漂亮的银白色长发也随之飘扬,吸收黄昏的日光,宛如古代战士放出的具有魔力的狼烟一般闪烁清辉。

  维多利加慢慢地转过头注视着一弥,绿色的眼眸中盈满如恶魔般的谜样残酷光芒,轻轻嗫嚅道,

  「那么我们出发吧,你!」

  2

  月牙悬挂在夜晚高空,静静地照耀着曼哈顿岛,使曼哈顿岛染上了一层青白色。大楼外墙和街道还聚集着白昼的热气,炎霭持续蒸腾着。喇叭声、吆喝声、匆匆而过的脚步声也在四周回响。

  巨大铁桥与白昼时完全不同,已经有许多人聚集在布鲁克林桥的入口处大声地说着话,一弥只好牵着维多利加的手一边「请、请让一下……」地分开人群前进。

  擦着汗往上看去,拱形桥的正中间是一个白色的特制拳击台,曼哈顿岛一侧是冠军阵营,布鲁克林一侧是挑战者阵营。一个像是工作人员的西装男子前来搭话「你是侦探吗?米奇先生正在找你们」。维多利加和一弥便随着男子走向埃迪的休息室。

  那是个拳击场旁边角落处用隔离墙分隔开的没有屋顶的小房间。进去后,就看到埃迪·索亚已换好拳击专用的四角紧身裤坐在椅子上,米奇也站在一旁。埃迪是与在NY市警时见到的完全不同的凶恶表情,米奇则是呆滞地看着天空。

  注意到维多利加后,埃迪的表情柔和起来。

  「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我从米奇那里听说了,好像成为了很厉害的侦探呀」

  一弥有些慌张地说「不、不是」。维多利加则是大言不惭地「唔姆,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啊」,然后拿着烟斗深吸一口。

  米奇探出身子细听。

  「不管怎么样,虽然你是因为威廉·特雷顿那个混蛋的委托才来解开的谜团,不过小姑娘,我和米奇也非常希望能够明白真相」

  米奇也一脸悲伤地,

  「没错!我甚至没有和埃迪完全说过那天的事情,毕竟太心酸了……但威廉却乱七八糟地胡说了一通!」

  「这样吗,那个家伙居然……啊,小姑娘没事吧?」

  突然摇晃了一下的维多利加单手撑着头小声地「不、没事……」一弥则很担心地观察维多利加的情况。

  维多利加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埃迪的双眼,脚步还有些不稳,却是一脸冷漠「说下你在那天所见到的事情……」

  埃迪点了点头。

  「额……就算要说,小姑娘,我也并不是很了解那场战争**的全部情况。枪战、河边坦克发出的炮击、桥上士兵的肉搏战……当时桥上变得非常混乱,我在刚走上桥的时候就被枪击中仰头倒了下去」

  说着,右手抚上脸上的伤,左手伸向腹部的伤痕。

  「当我就这样倒着把身体往后仰看向周围时,就看到威廉那家伙倒在了桥的前面,撑起半个身子看着这边」

  一弥确认着笔记说道「与威廉先生的话一样」。埃迪抱着粗壮的胳膊,

  「然后我们中间站着卢克·杰克逊。我啊,你看,因为眼睛里进了血而视线不好,但是,像卢克那么显眼的人是不可能和其他人弄混的!卢克的头发里还沾上了几朵白色的花就像是天使那样。当时卢克还闭上了眼睛,不过我是不懂为什么」

  维多利加带着怀疑的眼神倾听,细细的白烟从金色烟斗中升起,飘向傍晚的天空。

  「再看向威廉方向时,我震惊了,威廉一脸恐惧地歪斜着双手托住枪……随后立刻就射向了卢克!」

  一弥停下手「但是根据威廉先生所说,他射中的不是卢克先生而是穿着德**服的人」,刚说着,埃迪就发怒了。

  「那个混蛋!什么军服?他射杀了我们的同伴!」

  维多利加拿开烟斗嘟囔着「哼姆」,随后小声地「……果然啊」。一弥则看向维多利加。

  这时准备室入口处的幕帘被拉开,一个五十岁上下、穿着南部风格的简朴衣装的女士走了进来。埃迪站了起来开心地跑上前「母亲,你顺利地过来了啊」

  女士点头。

  「纽约真是呀,真的好远啊。被少夫人赶出来也莫得办法在宅子里呆,也想看看儿子的大场面,所以就乘着火车横穿大陆过来咯!」

  「真是太好啦!母亲,肚子饿了吗,会不会热呀」

  「没事啦,我吃过自家做的香肠了吃得饱饱的!哎埃迪,这真是条活泼有趣的街道啊,我来的时候也到处张望着过来的」

  「这样啊!母亲喜欢就好……」

  埃迪含着泪说道「若是我能成为冠军,母亲就能够成为这条街的居民了……」

  然后思索了一会,改变了话题,

  「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在纽约来说非常奇怪的小姑娘,然后居然啊……哎呀小姑娘,来说点什么吧!」

  突然被搭话的维多利加一脸惊慌失措「哈?我吗?」地将烟斗拿离口中,来回看着埃迪·索亚和他母亲。但是,最终还是受不了满脸期待的母子,

  「……别这样盯着我!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母亲很高兴似的对维多利加微笑,一边擦拭着眼泪,

  「哎呀!跟去世的大夫人一模一样啊。啊啊大夫人,好怀念啊……」

  埃迪也非常感动地点头说「对吧?我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的说话方式!」

  母亲拿出照片给大家看——白发盘起的大个子老妇人、母亲、埃迪·索亚并排看着相机,老妇人胸前月牙形的胸针闪闪发光。

  维多利加看向相片轻声道「噢呀……」,悄悄地拿出被落在的胸针来回对比。是同样的胸针。

  母亲笑眯眯的,

  「啊啊、也想让大夫人看看你的活跃表现啊,大夫人长年照顾着一点都不可靠的我,还对你非常温柔。那是个开朗有趣的人,就这么去世了真寂寞啊」

  「母亲,放心吧,大夫人是什么人,她可是个有着不可思议力量的人啊,现在也肯定在哪里看着我们,看……」

  说着指向夜空中的新月,

  「她一定坐在月弯上,威风凛凛的样子」

  「啊哈哈,想象得出来呀」

  两人边说着边走出准备室。很快,埃迪一人走了回来,低着头小声说道「对了,与侦探的相遇说不定是因为去世的大夫人的引导啊」

  维多利加则是一脸淡漠地小声「唔姆」

  随后埃迪稍微有些焦急地继续之前的话题,

  「总之啊,侦探……那天的战斗的事情也好那之后的事情也好,我都不太清楚。队长也被击中双腿而倒下了,然后、米奇好像是掉在了桥下对吧?」

  「是、是、是、是……」

  不知为何米奇有些动摇地点点头。埃迪没有注意继续说道,

  「而且啊,之前说的那个德国学生冠军也是,在离我们超近的地方倒下气绝了。之后才发现,我啊……」

  「哎!喂,那是真的吗?德拉格莱恩也在那天死掉了吗,骗人的吧……埃迪,快说是假的!」

  米奇突然往前逼问,身体不住地发抖。埃迪吓了一跳问道「怎、怎么了」。米奇双手抱头,开始激烈地左右摇晃。

  「喂、喂米奇」

  这时,准备室外传来男人的怒吼声。米奇抬起头细听,听到「我们是高利贷!」后,说着「不好!」随即慌张地飞奔出去。一弥将笔记塞入胸前的口袋跟了上去。

  出了准备室,看到外面的情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桥上观众蜂拥而至,围成骇人的人墙,满眼期待与兴奋地看着拳击场。

  眼前是三名一看就知道是意大利黑手党的年轻男子,得意扬扬地抡起香蕉机关枪怒吼「什么时候还钱!」「穷鬼挑战者!」

  米奇跑上前阻止,

  「跟黑手党借了钱的王八蛋不是挑战者埃迪·索亚,而是他的经纪人我!」

  「哈啊?那种事随便啦快点还钱!」

  「约好的时间是在今晚吧!埃迪赢了之后就可以把奖金还给你们了」

  一弥「哎、哎」地挤入你一言我一语的男人中间,

  「也、也就是说,啊啊啊……只、只要埃迪先生赢了的话,黑手党先生就能从米奇先生那里拿到欠债了,是这么回事对吧。综上所述……痛痛痛……大家来为埃迪先生加油吧」

  「哈?不是,你谁啊?老头子!」

  「老头!我?哪里像啊?」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稍微再等一下!」

  「不管怎么看我都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吧!」

  「管你咧快还钱!」

  ——如此这般,准备室外一弥等一众人和意大利黑手党争执不下。

  里面埃迪两手戴着手套,凝望着夜空。

  维多利加单手握住烟斗,观察着埃迪。

  埃迪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低语,

  「我在战争结束后,回到了南部的宅邸。当时温柔的大夫人已经在战争中去世,换做少夫人当家,母亲也流离失所。看到母亲那个样子,我就发誓不能再游手好闲下去一定要照顾好母亲。但是我这种人可以做什么事?什么正经的长处都没有的我可以做什么事?回想起来的是在当晚学到的拳击。毕竟从没有过被卢克和德拉格莱恩那种好教养的少爷平等对待和夸奖,当被说『肌肉不错啊!』『很适合啊!』时,我感到很振奋。那么耀眼的少爷们……居然迎来黎明就那样死掉了……于是,我就以拳击手为目标而努力练习……」

  低头看向拳击手套继续说道,

  「然后乘着火车横跨大陆,来到了纽约!终于踏入了这个大都市!……哎,不过马上就被警官抓了就是了」

  「你也历经艰难啊」

  维多利加的低语响起。埃迪好像终于想起有人在听一般抬起头,

  有些害羞地笑了,

  「……嘻嘻!没错啊!」

  「然后就在牢房中与厉害的侦探相遇了」

  维多利加说着,看了一眼手中的月牙形胸针。随后继续说着「不,应该是被某人引导着导致这种局面的……」这般谜样的话。

  埃迪微微笑着,

  「诶,真的很安心啊,可靠的大夫人能够回来……不、是厉害的侦探能够在身边……我啊,要赢得今晚的比赛,成为全美冠军,然后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会努力的!所以大夫人,不对小姑娘,请你……」

  用手套前端拭去溢出的眼泪,

  「解开的谜团!」

  维多利加拿开烟斗,睁开了泛着幽幽绿光满是冷漠的细长清秀双眼,直直地看向埃迪,

  「原来如此!新世界的谜团也在等待被解开的一刻、吗——!」

  这时准备室入口处幕帘摇动,是摇摇晃晃的一弥和米奇,额头和脸蛋全部红肿,脚步踉跄,相互支撑着肩膀和手臂才总算走了进来。

  一弥看到维多利加后眼睛一亮,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什么细微的变化,就这样在一旁注视着维多利加的小小侧颜。维多利加则冲一弥点点头。

  随后脸上浮上笑容,用忧愁的仿佛已历经百年时光的怪物般的声音说道,

  「埃迪·索亚,你与同伴的过去中,流淌着疑念和悲伤的虚无之河。我在此作为河川之上的架桥者,在今日,现身于尔等之前。」

  然后是低语,

  「何人……对了、真委托人所引导的……」

  这般轻声说道,轻轻地将月牙形胸针收入怀中。

  埃迪和米奇紧紧地盯着维多利加。维多利加静静地继续「……今夜,冠军和挑战者,然后是有意志的死者和架桥者的夜晚开始了」

  维多利加和一弥,埃迪和米奇,并排着仰望夜空。大大的月弧宛若就在眼前,夜晚都市的灰暗天空里能看到粉色和橘色的烟火,外部响起欢呼声,声势渐渐浩大……

  3

  维多利加和一弥走出准备室,就看到又多了不少从学校或者工作回来的年轻人。仰头看向拳击台,一个拿着麦克风的黑人主持人威严地挺直站立在中央,「今晚,全美冠军的拳头会在这座布鲁克林桥炸裂……!」「我们将成为挑战者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的目击者……!」这般伴随着夸张的动作手势煽动着观众。烟火升上夜空,欢声雷动,维多利加紧盯着夜幕。

  在主持人的介绍下,一位漂亮的身着绿色礼裙的大个子女性——威弗里夫人登场,随后放声高歌,

  「蔓越莓花盛放之时

  就回家吧

  回家吧

  因为你在等我……」

  观众们突然安静下来,沉浸在纯洁的歌声里。一弥也很热心地倾听,身边维多利加闭着眼,为了摆脱头痛和幻觉而身体僵硬。

  一曲终了,歌手也下了台。巨大的铁桥被盛大的掌声所包围。

  一些前戏的比赛后,终于到了冠军赛。主持人喊了一声「挑战者!」,立马就有观众大声嚷嚷「埃迪!」「南部的乡下佬!」「比我们还穷的穷鬼!」「你肯定会输得屁滚尿流地滚回家的!」

  「——埃迪·索亚!」

  布鲁克林一侧的准备室的幕帘翻卷开,埃迪走了出来。埃迪身穿赤红的四角短裤,肌肉健壮身材魁梧,脸上有巨大的伤痕,看上去十分良善的双眼似乎因梦想成真而闪闪发光。

  然后主持人喊道「冠军!」观众们立马欢声四起「威廉!」「好帅啊!」「让我们看看你的重拳!」兴奋地打起了拍子。

  「——威廉·特雷顿!」

  所有人都屏气凝息望向曼哈顿岛一侧的准备室。

  桥上落入沉静。

  幕帘缓缓打开。

  身穿白色四角短裤、结实健壮的男子,威廉·特雷顿威风凛凛地出现了。观众们吹起了口哨,呼喊道「威廉!」。工作人员排队跟在后面,冠军用蹦跳的步伐奔跑着上了台阶,跳进了拳击台中。

  在拳击场中央,双方互相瞪视,用专业拳击手一般的可怖表情皱起前额,嘎吱嘎吱地转着手腕。

  威廉夺过黑人主持人的麦克风,环顾了一周,观众们都屏住呼吸。

  突然,威廉举起手臂,

  「看吧!我!是冠军!」

  哇地呼声响起,威廉挺起胸膛,

  「吾名为、威廉·特雷顿!是骄傲高贵的、初代移民的子孙!」

  这一瞬间,咚地烟火升起,夜空被人为地照亮。

  观众中传来「以前受令尊照顾了啊!」「令母人很好啊!」这般上了年纪的男女的声音,其中也夹杂了年轻人的声音「虽然不太懂但是好帅啊!」「是名门的王子大人?」「真的好帅气啊!」

  「不论怎样的挑战者我都会打败他。要说为何?因为我是冠军!今夜我也会获得胜利!埃迪·索亚……尔等小人,在初代移民子孙的我手下,一秒都不用……KILL!BOMB!BLOOD!」

  在欢声中,威廉一声「给」就把麦克风递给了埃迪。

  被突然塞过麦克风的埃迪吃了一惊,来回张望了下四周,威廉做了个轮到你了的手势。

  观众都兴奋地注视着埃迪准备听他说话。

  「额、额……那个……」

  埃迪不知所措,回头看向角柱旁的米奇。米奇也,不知道怎么办一脸疑惑的样子。

  因为埃迪的声音很像女性,观众都很震惊随之骚动了起来。

  米奇的旁边是一弥和维多利加。一弥也很焦急,但灵光一闪,向维多利加耳语。维多利加皱了皱眉头说着「哈?要我帮他?」「唔、嗯,维多利加……」。看到一弥招手的威廉即刻小步快走了回来,用小狗般的眼神看着维多利加。维多利加一脸惊慌失措,轮流看了眼老好人的一弥、呆呆地回头看的米奇、困扰着的埃迪,然后死心,无可奈何地踮起脚对威廉耳语。

  看着娇艳的粉色的长发身姿的维多利加悄咪咪的对挑战者说着什么密语,周围的观众都纷纷「那是谁?」「好奇怪的朋友啊」「哎快看、有个很漂亮的人啊!」「是女演员吗……」这般注视着他们。

  挑战者终于小碎步地回到了拳击台中央,重新握紧麦克风,害羞地红着脸说道,

  「你……你个小子就是南瓜……」

  观众都愣住了,随后噗地笑了出来。「我在报纸上有看到过!」「很有趣的坏话啊!」「不过这是多么羞耻的声音啊!」如此笑声交错。其中也有「你很有趣嘛!我支持你!」这般的声音。

  埃迪的脸更红了,

  「是腌渍的蔫黄瓜,是将成为鱼饵的蚯蚓……」

  维多利加沉默地听着,会场也随着观众的笑声而温情起来。「而且还是茄子……」说完埃迪很害羞般将麦克风还给主持人,抓了抓头。威廉也苦笑着,朝愉快的观众耸了耸肩。两人回到拳击台角柱处。

  比赛快要开始了。

  夜晚降临在天空,月亮盈着微蓝的光,桥被人工照明点亮,学习或工作了一日、疲惫不堪的新世界的观众们脸上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辉。

  一弥环顾了下四周,注意到维多利加在一旁呻吟后便去探看维多利加的情况。维多利加按住头小声地,

  「——为忙碌的今日蒙上阴影的战争之谜!久城,就让你看下威廉·特雷顿和埃迪·索亚的真面目」

  一弥往拳击台上看去,两人摆出拳击的姿势相对着,头上是不祥的月亮在闪烁。

  「那个夜晚两人也是在桥上,在遥远的旧大陆的战场。在两人之间有人站立着……」

  用烟斗指向裁判员,另一只手握成枪的形状,

  「然后,威廉,开枪了!」

  啪——地做出射击的动作,

  「从埃迪的话来看,站着的是卢克,他的头发上还有白色的花……」

  看向夜空,

  在维多利加眼里,夏日星空开始变成冬日,星星开始变成雪花。一弥也眯起眼睛,就好像看见了那个幻象。

  「……据说就像是天使」

  一弥拿出笔记本,

  「嗯……埃迪先生说他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的确是卢克没错,好像他不知为何闭上了眼睛。威廉先生则说,虽然被帽子挡住看不到脸,但是个穿着德**服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拳击台的正侧面是相关人士席位。埃迪的母亲端坐其上。隔了两个座位处是特雷顿原市长,蓄着白胡子,握着手杖,很担心般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比赛要开始了」

  听到维多利加的声音,一弥重新看向拳击台。

  比赛开始的钟声敲响,观众的呼声响彻夜空。

  冠军和挑战者分别从两个角柱处跳起,戴着手套的右手和右手相碰。

  威廉的拳头连着两发捶中了埃迪的脸,现场男人们开始欢呼,女人们发出悲鸣。埃迪的头就像被拧断了一般向后折去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同时慌张地使出一记刺拳但没有命中。

  男人们高声道「上啊、冠军!」「初代移民的子孙!」「市长骄傲的儿子!」同时也不断传来「真惨啊、挑战者」「喂喂该不会这么快就结束了吧」这般的嘲笑声。

  维多利加睁开眼睛看向拳击台,又很痛苦般按着脑袋。幻觉和幻听再次袭来,维多利加用力地眯着眼,一弥则将握着的手紧了紧。

  维多利加的眼里,星星从夜空中消失,雪下了起来,夏日的热风也变成冬日刺骨的寒风。

  「一九二五年的冬天、吗——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世界被黑暗笼罩的季节。吾等黑暗的历史……」

  维多利加与一弥握着手,闭上眼睛,

  再次沉浸在过去的黑暗中。

  充满湿气寒冷的漆黑房间里,维多利加四肢被绑在铁质椅子上,不断地被投喂药物,往脑袋里灌入世界战局的资料。

  (这只污秽不洁的野兽……我的女儿……被诅咒的灰狼……!)

  从空洞地张开着的小小嘴巴里,溢出被诅咒的对未来战局进行预言的话语。监狱的深处的地狱——

  (快逃、我的女儿……那个孩子身上……有新的……可能性……)

  与现在维多利加的声音远远地重叠在了一起。

  「德国郊外的某座桥……美军和德英联合军的攻防战……圣诞夜的黎明,黎明时的战斗……我当然知道!在地狱的季节,我作为兵器而存在!那场暴风雨中的绝大部分战局我都记得。我的记忆中枢是过去树木枯朽重叠起来的广阔的末日荒野……」

  猛地绿色眼瞳睁开。

  「——在这里!」

  桥上夜空变成半透明浮现出、旧世界的地图。

  东德郊外的某一点发出白光。维多利加的意识中,两手抬起,朝着那一点往夜空轻飘飘地升起。

  桥……雪夜……响彻的歌声,青年们的欢笑声,从远方到达的战车的轰鸣声和匆忙地分散到桥两端的细微的脚步声。(保重啊)(有缘再见)(My friend……!)(My……)轰隆隆隆……最新式的德式战车临近,在朝雾中闪烁着不详的光辉。河边响起大炮的声音,白烟涌出,被人握住的枪身泛着黑光。

  灰色的末日世界——

  地面翻转。

  维多利加就像不可思议的妖精一样,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掉落在桥上,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呜地呻吟起来。

  缓缓地看了看周围。

  维多利加正与一弥在新大陆的布鲁克林桥的正中央,同时也在过去旧大陆的德国桥的正中央。新大陆的桥上传来欢声,旧大陆的桥上响彻炮声、枪声、呻吟声和悲鸣声。

  眼前,士兵倒下的尸体胡乱地堆叠在一起,硝烟升起,到处充斥着血的味道。白花轻轻地从好像是威廉·特雷顿的士兵胸前落下,又被某人踩扁。其中能听见夹杂着呜咽的埃迪·索亚的歌声,「蔓越莓花……盛放之时……」「就回家吧……回家吧……」「因为母亲……」「在等我……」

  与现在桥中央拳击手的身姿、威廉和埃迪相互殴打的场景淡淡重叠。维多利加的意识在过去的德国桥上,**在现在的纽约桥上……埃迪·索亚挨了一拳身体往后仰倒,一弥「啊」地叫了出来,裁判员「一、二……三……」地开始倒数。威廉返回角柱处,举起双手向观众炫耀。

  过去的桥上埃迪果然是正面躺倒往后仰着身子,脸上受了伤血流不止。威廉则是支起上半身两手举枪。维多利加的意识逐渐向埃迪·索亚靠近,在埃迪身边躺倒以同样的姿势仰起身子,从他的角度看向威廉。

  埃迪和威廉中间站着个看上去平易近人的童颜青年,不知为何头发上装饰着几朵白花,紧闭着双眼,穿着美**服。

  「那就是卢克啊,哼姆,我看见你了」

  这时,远处的威廉正在双手持枪,一旁的埃迪大叫着「不、不、不要开枪!威廉你在干什么!」。但是威廉扣动了扳机。

  咚地卢克倒下了。

  「哼姆……」

  维多利加眨了眨眼,过去一下子远离。

  ——新大陆的桥上倒数仍在继续。

  「四、五、六……」

  维多利加缓缓睁开眼,**在埃迪一方的角柱旁站立,右边是一弥,左边是米奇。米奇拳头紧握,向着埃迪大声喊叫。后面的观众都兴奋地往前推搡着,一弥则拼命阻止努力保护着维多利加。

  观众的嘘声四起,「太弱了吧、挑战者!」「再坚持多一下嘛!」。埃迪想要站起,「七、八……」「唔……」「……九」。埃迪勉强站了起来,双手举在胸前摆出战斗的姿势,晃悠着又与威廉的右手碰了碰。埃迪猛地使出一拳却被躲过。威廉嗤笑着,突然,趁着这段空隙埃迪一勾拳顶向了威廉的腹部,威廉随即踉跄了一下,观众们都吃惊地叫了起来,就看到威廉摔了个屁股着地,裁判员开始倒数「一、二……」。埃迪则先回到己方的角柱处。

  维多利加被一弥用手保护着,眯细着眼紧紧盯着威廉。

  意识又慢慢地回到了过去旧大陆的桥。

  桥上炮击仍在继续。

  黎明,雪花纷飞,气息都具象成了白色。被暗灰色所笼罩的战场上,银白色长发和宛若野兽的绿瞳正在闪闪发光,被雪濡湿的粉色礼服裙颜色变得更加浓重,衣服下摆的五层褶边随着寒风翻飞。

  维多利加一步、一步地走近威廉·特雷顿,低语道「你又看见了什么?」,随即与威廉的视角同化。

  威廉的前面站着一位德国士兵,虽然被帽子挡住而看不见脸,但是穿着德**服。不知为何他没有举起枪,而是两手握住举在胸前做出战斗姿势。

  威廉因为恐惧而全身僵硬,对面是埃迪,他正面倒下仰着身子望向这边。听不清埃迪到底在喊些什么。

  向着德国士兵,威廉扣动了扳机。

  黑色的子弹冻结在枪手的恐惧中飞出。

  德国士兵的胸口开了一个洞,膝盖一弯,咚地一声倒下了。

  威廉大叫了一声,闭上眼,昏厥过去。

  「……五、六」

  裁判员还在倒数。

  维多利加睁开双眼。

  现实的布鲁克林桥上,维多利加被一弥保护着站在埃迪方的角柱旁。拳击台上威廉哆哆嗦嗦地站起,和埃迪再次碰了碰右拳。这时,钟声敲响,两人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己方的角柱处。

  米奇一边说着「冷静下来了啊」「好好看清他的拳头」,一边照顾着埃迪。埃迪则是点头说着「嗯嗯,没事的」

  钟声再次响起。

  拳击手们站起,回到拳击台中央。

  埃迪首先使出一刺拳,被威廉巧妙地避开又对准埃迪的脸来了一拳。埃迪被打了一拳后脚步变得不稳,观众呼声四起。埃迪又开始对着威廉的脸出拳。

  米奇突然朝着维多利加窃窃私语。

  「我,有件事一直没说……」

  听到后维多利加抬起头。

  「那晚,我为什么会掉在桥下。因为一直都觉得不能对别人说,我就从没泄漏出去」

  维多利加默默地点头,一弥也安静地倾听。

  不知何时一旁米奇头上飘起了雪花,变成了穿着美**服的身姿,脸上粘着风干了的血,周围子弹交错飞过,硝烟徐徐升起。

  米奇极其沮丧,

  「侦探小姐,你一定头脑很好,因为太过聪明而难受得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什么的,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啊。听我说下我可耻的秘密吧」

  「我先说好,这里是联系过去和现在的桥梁,这里有我在,我是被死者派遣来探寻你们过去的来自过去世界的旅人」

  米奇缓缓抬起头。

  泪水沿着满是沙尘和泥土的年轻士兵的脸颊流下,随之用沾有过去的血的手指使劲擦拭脏污的脸,

  「后的那场战斗,其实我当时……」

  用颤抖的声线说道。

  咻、咻……子弹划过空气从一旁飞过。

  士兵的尸体胡乱叠起。米奇右臂和左肩都在流血,呻吟着踉踉跄跄地往前。

  在白烟的笼罩中,米奇猛地撞见从对面走来的德国士兵,「啊、啊呀」地惨叫了一声。德国士兵也慌张地举起枪扣下扳机,米奇大喊着「完蛋了!」闭紧了眼。

  咔嚓、咔嚓……子弹用完了。德国士兵咂咂嘴正准备补充子弹,抬了一下头,突然「是你?」地小声低语。

  米奇也「诶?」战战兢兢地睁开眼。

  德军的黑帽子下是德拉格莱恩的脸。眼睛细长和下颚健壮的德国大学生——

  米奇也回应道「什么啊,原来是你……」

  看着对方填充好子弹的枪,又颤抖了起来,慌慌张张地爬上栏杆想要逃走时,又因为肩膀和手受了伤而没办法顺利爬上去。

  米奇马上放弃爬栏杆,转过身子。

  「哎没办法了!是被德国的冠军干掉的话,我也算死而无憾了!好了开枪吧,德拉格莱恩!」

  「唔、嗯……我知道了,我开枪了!」

  「要死了!」

  对方的枪却始终没有喷出火星来。米奇喊道「德拉格莱恩!没事的,毕竟是战争……」自暴自弃地展开手唱起了歌「今——夜——清——朗——……」「漫——天——……喂德拉格莱恩?很恐怖啦快开枪……喂德拉格莱恩?」说着睁开了眼,只见对方愁眉苦脸地低着头。

  「你是叫米奇吧,是刚才聊起鸡汤的人」

  「噢?是啦,好了快开枪!」

  「你两只手都受了伤,绝对会死的吧」

  「哈哈哈!不用特地告诉我我也知道啦!我虽然穷但不是蠢蛋!好了杀了我!」

  「你去下面吧」

  「哈?」

  「在下面装作死了的样子,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得救」

  德拉格莱恩把枪收了起来,抓住还愣着的米奇的双腿,哎地一声抬起把米奇扔下桥。米奇「哇、哇——」地从桥上掉下,伴随着划破空气的哐咚声,摔在了河里叠起的尸体上。

  「喂、喂,发生了什么……?」

  米奇抬头看向桥上,按住发痛的手臂和肩膀,呻吟道「为、为什么要帮我,喂冠军……?」从这个角度看不太清被硝烟笼罩的桥上方。米奇因为疼痛意识逐渐远去,但仍「喂、喂……」地注视着桥上呼喊道……

  现在的布鲁克林桥上。

  比赛还在继续。埃迪的拳头爆发,威廉被逼到角柱处,相互扭打着又回到拳击台中央。观众的声援持续高涨,哪怕被左边和右边的人群挤来挤去,一弥也仍是张开双臂保护着维多利加。

  月亮在夜空中炫目地闪烁。

  「我啊,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侦探小姐……」

  听到米奇的声音,一弥边庇护着维多利加边点了点头。

  「我、我了解了。所以才那么在意德拉格莱恩先生的事情……」

  「没错……不管怎么说那个人也是德国有名的学生冠军,年轻的时候可是被当成英雄啊!那个德拉格莱恩居然在战斗中帮助了美国士兵什么的、那可不妙啊。为了报恩,我回国之后也一直保持沉默,哪怕是对很熟的埃迪也……」

  说着米奇低下头。

  「我没什么学问也没法读报纸,直到刚才才知道德拉格莱恩居然已经在那场战斗中死了……」

  维多利加的上空星光闪耀。

  星星又开始变成落在过去旧大陆桥上的雪花,在维多利加和一旁的一弥上方纷纷落下。

  在拳击台中央继续着战斗的威廉和埃迪之上也有、雪花……过去和现在开始混淆……「从现在的你的记忆中,我已经明白了德拉格莱恩的样貌。再过去一次,去威廉的记忆中……」

  维多利加闭上了双眼。

  一弥像是覆在维多利加身上一样从群众中护住维多利加。

  拳击台上,威廉的下巴狠狠地挨了一拳被打飞出去。裁判员开始倒数,威廉为了站起拼命地挣扎。

  维多利加战栗了一下,再次回到过去……

  过去的德国桥上。

  维多利加在支起上半身的威廉身边坐下,将视角重叠。

  灰色的战场上,粉色的褶边下摆是唯一鲜明地散发着光芒的色彩,银白色长发就像魔法之火一样冷冷地燃烧着。

  威廉举着枪,右手不住地颤抖。

  「是德军、德军……!」

  这般重复着呓语。侧脸因恐惧而僵硬。

  维多利加顺着威廉的视线看去。

  蒙蒙的白烟中,确实突兀地站着一个穿德**服戴着帽子的男人。男人没有持武器,不知为何摆出战斗的姿势般两手握拳举在胸前。风吹动白烟,微微能看清帽子下的脸孔。

  细长的眼睛、有男子气概的健壮的下颚——是德拉格莱恩的脸!

  维多利加哟咻地站起,朝着德国士兵的方向走去,站在面前窥视着他的脸。

  「没错的,是德国的学生冠军德拉格格莱恩。原来威廉看到的德军就是德拉格莱恩啊」

  这时威廉喊叫起来扣动扳机。

  子弹冻结在恐惧中再次飞出,在德拉格莱恩的胸口开了一个洞,咚地德拉格莱恩倒下了。

  维多利加侧过头确认死者的脸。

  「——德拉格莱恩也死了!」

  然后回头看向对面。

  埃迪·索亚头部朝这边躺倒在地,向后面仰起身子,「卢克!卢克!」地叫着。

  子弹交错飞过的桥上,维多利加宛如银白色和粉色的幻影向埃迪的方向走近。在其身边躺下向后仰起身子,与埃迪的视线重合看向威廉。

  时间缓慢倒退。

  埃迪所见到的景象是……

  卢克·杰克逊确实站在那里,头发上装饰着几朵白花,两手像十字架般伸展开闭着双眼。

  对面是威廉在举着枪。

  埃迪注意到大喊「威廉,不要!」

  维多利加向一旁仰起身子睁大双眼的埃迪搭话,

  「我也了解你没有说谎。那么就有疑问了,在这边的你为何会看到卢克的脸?同时,头上沾花伸长双臂闭上眼睛,他的这种外表是怎么回事?你是个正直的人,应该是看错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再次仰躺下,把身子向后仰。

  「若推测是由于这个姿势的缘故,这样的话,天空在下面,桥在上面,头在下面,脚在上面,所有一切都是颠倒的、你……」

  这时,远远的,从布鲁克林桥传来「一、二、三……」的裁判员的倒数声。凝神注视,可以看到现在的埃迪仰倒在拳击台的地板上,拼命挣扎着准备站起再次战斗。

  维多利加在过去的桥上缓缓地起身,深吸了一口烟斗,金色烟斗闪着阴森的光芒。「好了,必须再一次回溯时间」这般放着豪言壮语,呼地吐出了烟。

  吼喔喔喔喔喔,地面剧烈摇晃,桥像野兽般嘶吼,黎明时分的天空像是被割裂一般。维多利加也在桥上摇摇晃晃地摔倒,连德英联合军一侧的桥梁也……

  吼喔喔喔……终于晃动平息。

  德军战车泛着银光,轰炸声在四周回荡。每当轰炸声响起,地面就开始摇动,士兵们也无法站稳。能够看到桥的这一侧盛开着白色小花。

  德军德拉格莱恩正在把像是米奇的美国士兵扔下桥,一边摇晃着走回德军一侧一边小声嘀咕「好了,那个鸡汤小子应该能得救了」

  过桥时看了一眼脚下,又有个美军倒下了。

  猛地蹲下来擦拭了一下那张脏污的脸,是卢克·杰克逊。德拉格莱恩不假思索地将他抱起摇了摇「喂、美国的冠军……!卢克、喂!你该不会死了吧?明明直到刚才还笑得那么开心……」。但是没有回应。德拉格莱恩把卢克放下又站起来,打算再次往前走去,但又不由自主地走了回来。

  叹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死了还是昏迷了……但不管怎么样就倒在这里可不行吧」

  摇了摇头「我、我啊,卢克……」,本打算打横抱起卢克,但因为太重只好放弃。抓住卢克的双脚使其倒挂在背上,就像扛着很重的背包一样搬运卢克。

  德拉格莱恩的背上,卢克头朝下,脚朝上地摇摇晃晃。

  维多利加吸了一口烟,将烟斗指向前方。

  「哼姆、果然如此。因为是头朝下地被搬运,所以沾上了德军一侧盛开着的白花……」

  卢克的头上附着的白花就像是花冠一般。

  德拉格莱恩在桥上向着美军一侧走去,背上是颠倒的卢克在晃晃荡荡。

  「你说卢克,我啊,刚才,因为一时冲动而不小心帮助了一个美国士兵。毕竟他露出了那么胆怯的表情嘛。哎卢克,我当时根本没法开枪……于是,救了一个人之后,就已经,再也无法对任何的美军开枪了!真令人震惊啊,我本来可是拳击手啊?我肯定无法再揍任何一个人的脸了。活着回去也只会从拳击隐退什么的吧。那样的话就在柏林的商业街,开个热乎乎的鸡汤店吧,毕竟我从刚才那个美国人那里学到了食谱。……哎,你觉得怎么样卢克?战争结束后你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呢?打算用何种方式震撼这个世界呢?」

  德拉格莱恩笑了。

  「但是啊,要是,你已经死了呢?」

  就这样摇摇晃晃地渡桥。

  「卢克、卢克,你真的,已经死了吗?那么强大快活像是太阳一样的你?」

  停下脚步,遥望整座桥。

  重叠起的青年们的尸体、尸体、尸山……

  「这也太无趣了!青春、我们原本的、幸福的……时而欢笑时而放声歌唱的……时间啊……」

  再次踉踉跄跄地前行。

  「这么看,我在战场也曾算是优秀的士兵吧?那时,完全不认为能够和你们,和敌国的人成为朋友。但是像现在这样……不小心成为了朋友,变成无法开枪的士兵什么的,我还真是弱啊。卢克,我肯定……」

  背上卢克的尸体重重地晃动。

  「我肯定会在这座桥上……」

  缓缓摇了摇头。

  「我肯定会在这场战争中死去吧」

  失去颜色的灰色唇瓣在颤抖。

  「但是已经够了,我不想再杀人了,我不想再杀任何一个朋友了,想要好好对待哪怕是从没见过的,被卷入这场战争中的士兵们……我哪怕不能活着回到柏林也无所谓了……」

  黑色的子弹交错飞过,硝烟升起,灰色的尸体渐渐堆积。

  德拉格莱恩一人,就像是从此世到彼世一般渡过灰色的死亡之桥。

  另一方面……现在的桥上埃迪和威廉正在展开死斗。用尽全力出击,瞪视对方,怒吼着抡起拳头。

  从遥远的过去的桥上传来……德拉格莱恩的声音……

  「卢克,在天国再会吧,那时就不用再战斗了,拳击什么的,拳头什么的,会痛的东西就免了吧。真是的。到那时就搭着肩一起唱歌,一起聊天吧。……哎卢克,直到刚才我们都很开心对吧!」

  「今——夜——、清——朗——……漫——天——星……光……」

  「救——世——圣——子 」

  「很快、就过完桥了,桥的对面会有些什么呢」

  「会有未来的世界吗」

  「卢克」

  「朝着未来……」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总觉得很兴奋……」

  「——朝着未来!」

  枪声响起,一颗冻结在恐惧中的子弹飞出。这一瞬间,过去的桥的时间也被冻结住,除了维多利加以外的一切皆静止了。

  维多利加注目凝视。

  桥上,就快要渡完桥的地方,德拉格莱恩正在前行,两手放在胸前呈握拳状,看上去就像是摆出拳击姿势。维多利加踮起脚尖观察,其实是抓住背上的卢克的脚踝造成的姿势。

  他的胸前一颗子弹飞近。

  正好在快要嵌入胸膛的地方……

  维多利加转过头,看向威廉。银白色长发飘扬,在大雪纷飞的天空下闪着阴森的光芒。

  威廉的表情因恐惧而僵硬,举着枪,手指发白用力扣在扳机处。

  「威廉射中的的确是德国士兵,他没有说谎」

  维多利加小声嘟囔,走到德拉格莱恩的后面。

  背上背着卢克,卢克头朝下,两臂下垂的姿势宛若十字架,头上沾上了像是花冠一样的白花,闭上眼睛已经死去。

  对面是已经倒下、挺起胸膛、头部向这边仰起的埃迪。满是血的颠倒的脸孔冻结在恐怖和悲哀中。

  「然后埃迪见到的也的确是卢克·杰克逊,他也没有说谎……」

  握紧烟斗,点了点头。

  「埃迪看到的是上下颠倒的景象。恐怕在混乱的战斗中,没有注意到卢克的姿势是头朝下脚朝上完全颠倒的吧?」

  然后倚靠在栏杆上往下看去,有个像是米奇的手臂和肩膀都在流血的美国士兵倒在下面。一直站在中央的德拉格莱恩,被背着上下颠倒的卢克,分别从两侧观看的威廉和埃迪,「在混乱的战斗中,五人都分别依靠自己的意志行动,谁都没有说谎!怀着恶意杀了同伴的犯人也不存在!硬要说犯人是谁的话……」维多利加小声呻吟道。

  「——是残酷的世界大战本身」

  维多利加吸了一口烟,垂下了双眼,金色的睫毛微微颤动。

  回想起了过去自己那可怕的身姿。被椅子束缚住的、被注入药物的纤薄痛苦的身体,然后是俯视着饱受苦楚的维多利加的男人的身影,透过单片眼镜看到的潮湿和残酷的眼睛……

  维多利加战栗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注视着这被冻结的灰色世界,

  「但是谁也无法改变过去……无法停止时间的流动,无法拯救牺牲者的性命……」

  这般小声低语,放下烟斗,轻声地,

  「就像哪怕是我……也无法夺回母狼……」

  过去的风带来了更多过去的风,令人怀念的季节、暴风雨前确实存在过的安稳时期的、温柔的、风中……浮现出母狼的面孔……

  与维多利加简直一模一样的美丽的小小的脸庞,但比维多利加要更成熟更复杂。一个平静的声音环绕在四周……

  (活下去,快逃,我可爱的女儿……!)

  (因不可思议的命运而降生到这个世界的我的女儿……你既是古老文化的末裔同时又有……连接未来的……崭新的可能性……!)

  「妈妈!妈妈……」

  维多利加努力地倾听着风中蕴含的事物。

  「不要走……妈妈!」

  但是温柔的幻听已经远去……

  维多利加猛地睁开翠绿双瞳,润泽的樱桃小嘴轻启,用颤抖的声音,

  「时间之河——流动吧——!」

  以嘶哑的声音为界景象再次流动起来。

  德拉格莱恩胸前飞行中的子弹咻地嵌入身体,血液四散。德拉格莱恩和卢克同时倒了下去,埃迪发出悲鸣声,威廉昏倒过去。

  灰色的毁灭之风掠过整个世界。

  桥在摇晃,维多利加脚步不稳,脚边是叠起的德拉格莱恩和卢克的尸体。

  现在的布鲁克林桥上比赛仍在继续。

  新月闪耀,夏季的风再次吹起。

  维多利加缓缓睁开双眼看向旁边的一弥。

  一弥还是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认真地保护着小小的维多利加。

  但在维多利加眼中,一弥开始变成穿着东洋岛**服的身姿,脏污的脸上满是泥土和眼泪,更恐怖的是从右腿中汩汩流出的程度惊人的大量血液。

  勉强用左腿站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从未见过的绝望的表情,凝视着天空中遥远的什么东西。

  ——再次回到过去旧大陆的桥上。

  时间再次倒退,回到圣诞夜初。胡乱重叠起的死去的士兵们好像提线人偶般,一人接着一人复苏,这里那里的开始快活地谈笑。

  从放置在栏杆处的老旧收音机里,传出威弗里夫人澄澈的歌声。

  「今夜清朗

  漫天星光

  救世圣子

  于马槽之中……」

  桥上聚集着身穿美、德、英三色军服的年轻人,英军所属的见习牧师站在中央执行圣诞弥撒,大家都在跟随着收音机唱歌。

  米奇撑在栏杆上,手舞足蹈地喋喋不休说着「放入整只鸡……」「香料和洋葱,用锅炖煮……」「南部风味的汤主要是……」。周围也很欢快地听着。

  这时,德拉格莱恩突然朝天猛地一拳。

  「真好啊,我从没在家里吃过热腾腾的饭菜,你家真好啊」

  「噢呀,为什么没吃过啊?」

  「谁知道啊,到底为什么呢。大概是父母都忙着工作和社交吧,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自己切火腿块,然后配上煮芋头、硬面包来吃的……」

  「听着就觉得喉咙很干啊,冠军……」

  「会一边喝水的!」

  「咳咳!唔唔,要是你住在我家那边的话就可以分点鸡汤给你了啊,唷吼吼……」

  无意中听到了的埃迪插嘴道「我家老妈的话,会放点红豌豆和辣椒进去煮然后也很好吃」

  旁边的威廉则是对着天空练习刚学到的勾拳,卢克则很热心地指导「要用左勾拳向着右侧腹爆发出去。没错,就是这个气势威廉」。「为什么要用左勾拳呢?」威廉问道。

  随即德拉格莱恩加入了对话,「因为右侧腹有肝脏对吧,理科学过的」「嗯」「肝脏被打了之后呼吸会有一瞬间停止更容易倒下」。威廉则感叹道「这样啊,真是有趣的拳击啊」

  米奇也笑着凑了过来,

  「就算是这样,卢克是个自来熟真是太好了,多亏你我们才过了这么开心的 一晚,唷吼吼」

  「就是啊」

  「对啊,卢克,我也是隔了这么久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嘻嘻,那,全都多亏了我咯」

  英军的见习牧师一边推了推眼镜一边提醒大家注意「好了,你们也认真点唱」五人相互看了看彼此有点害羞地笑了。不知谁说了句「就像学校一样啊」,又一齐放声笑了起来。

  大家抬头看向夜空,雪花仍在翩翩落下。

  「今——夜——、清——朗——……」

  「漫——天——、星——光——……」

  五人一齐唱起赞美歌。

  「救——世——……」

  维多利加也小声地唱了起来。

  随后在现在的桥上牵着她手的一弥也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唱起「圣——子——……」

  过去和现在的年轻人的、年轻的生者和死者的歌声,在两座桥上重合。

  「于——马——槽、——之——中——」

  「沉——睡——安——眠——」

  「心——境——安——详……」

  过去的桥上,梦幻般盈盈闪光的雪在圣诞夜纷纷落下。

  ——现在的桥上。

  比赛终于渐入佳境,三个意大利黑手党一边抡着香蕉机关枪一边接近埃迪侧的角柱旁。

  米奇因为拼尽全力给埃迪加油而没注意到,一旁的一弥发现了,上前打算拦住他们。

  「那、那个,很快比赛就结束了……拜托了,请不要打扰他们……」

  「说好是在今晚还钱的吧!Money!Money!」

  「但是才刚入夜……」

  「真是!你信不信我又拿你的钱来擦鼻涕啊!」

  米奇猛地回过头来,表情渐渐愤怒,吼道「难道说,就是因为这样刚才才会少了一张钱?操,你个混蛋,不要用人命关天的绿色来擦鼻涕啊!」,马上就要一把揪住黑手党揍上去。一弥立刻挤进去阻止然后被两边扇了巴掌,发怒道「好痛!两边都请停下来!等比赛结束……喂!」

  米奇抓住其中一个黑手党的衣领把他拖出来,一弥上前制止眼看就要对米奇开揍的剩下的两人,「嘿、嘿咿!」地一边回想很久之前哥哥们教过的柔术一边使出一个背摔,「好像是这样来着?哇哇!」把从侧面过来打算揪住一弥的另一个人绊倒,让他拱入右肩,两手抱起对方的腿撂倒在地。另一边米奇被动真格地勒住脖子,一弥飞扑过去从背后倒剪住对方双臂嘎吱嘎吱地往后拽。「就是现在,米奇先生!」米奇边点头边不住咳嗽,跑近被一弥剪住双臂的黑手党「这个王八蛋!」……说着踩住了黑手党的脚。「痛、好痛」黑手党呻吟道。

  「哎,不对吧!米奇先生、肚子、肚子!」

  「我还没习惯打架……小少爷意外地很能干嘛」

  米奇感慨道。

  一弥的右腿突然一软就快要倒下去,还好设法撑在黑手党身上,脸色苍白地忍耐着苦楚。

  维多利加注意到了但仍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缓慢地水平移动了一下手里握着的烟斗,向着一弥倒剪住双臂的黑手党腹部……停在了上面。嘶、不妙的声音响起。黑手党惨叫出声「好烫!」。维多利加默默地别过视线。

  一弥一边摁住黑手党,一边拖着右腿踉踉跄跄地向维多利加再次劝告「果然……侦探行业……太危险了,不行的!还和黑手党发生争执……维多利加……!」

  剩下的两个黑手党也站了起来,准备发动袭击。米奇慌慌张张地踩上台阶,一弥为了护着米奇拖着右腿走近,用手肘顶上一个人的下巴,对另一个人的后颈来了一记手刀,但一没忍住就蹒跚着摔了个屁股着地,随后总算只用左脚站了起来。

  白色衬衫的腹部处开了个洞的黑手党痛哭流涕「新出的双层领带衬衫居然……」然后一句「你个混蛋!」就向着维多利加过去。「维多利加!危险!」一弥一边拖着脚一边跑去,压在黑手党背上阻止他,随后被回过头来的黑手党一拳打在下巴,右腿无力支撑左膝跪倒在地。

  观众们骚动起来「你们好碍事啊!」「比赛正在**啊!」「但是这边的意大利人和东洋人的拳斗也很有趣耶!」

  一弥沐浴在欢声下,哆哆嗦嗦地站起,嘴角破掉渗出了血。黑手党伸出手准备抓住维多利加的肩膀。一弥大喊「住手!」,右拳爆发在刚回头的黑手党的下巴上,黑手党砰地一声直直倒下。

  观众们拍起了手「哟!」「不错嘛,你!」

  一弥一边拖着腿一边跑向维多利加,问道「没事吗?」。维多利加则「唔姆……」地回答。一弥也转过身子向米奇点了点头。

  米奇笑嘻嘻地「小少爷、要让NY市警给我们一枚绿色才行啊,毕竟现在,他们可得感谢你啊,喂」。一弥小声地说,

  「其实……我也参加过波兰的边境战。然后……在警察局听你说话时……」

  米奇惊讶地看着一弥,陷入沉默,随后感慨道,

  「居然是这样!这么说你当时是敌国其中一名少年兵!……啊、喂、喂,没事吧,刚才伤到脚了?」

  「不是,是那时的旧伤,大概是治不了了……」

  米奇紧盯着垂下头的一弥,在一弥说出「我也曾经差点死掉」后,小声地说着「大家都是这样的,你也是啊……得救了真的太好了……」

  这般说着话时,维多利加睁开双眼回过头去,用金色的烟斗指向拳击台,

  「到**了」

  一弥立马转过身。

  米奇也再次开始为埃迪·索亚声援。

  「看,久城,比赛快结束了……」

  一弥屏住呼吸,紧紧注视拳击台。

  威廉·特雷顿和埃迪·索亚来回出拳,肿起的脸和满是汗水的肌肤泛着光。突然,埃迪一左勾拳向威廉的右侧腹袭去……威廉震惊地张开嘴……缓缓地坠落……倒下了。

  会场内鸦雀无声。只剩下还站着的埃迪、哈啊、哈啊……猛烈的喘息声回响在观众们的耳中。「一、二、三……」「五、六……」「八……」裁判员的倒数声持续不断。

  维多利加眯起了眼。

  埃迪满身是伤精疲力尽地站着,俯视倒下的威廉,肩膀和背部因汗水而闪闪发光,脸上浮现出直到刚才还没有的王者般的表情。

  裁判员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说着快要结束的数字「九……」

  「……十!」

  就连夜空中的星辰也在一动不动地见证这一刻。

  钟声敲响。

  裁判员站起走向埃迪,举起他的右手……

  「胜者!埃迪·索亚!」

  观众发出阵阵呼声,烟火腾空,欢声和掌声响彻会场。

  埃迪吃惊地环顾了桥上四周,然后开心地笑了。裁判员的声音继续,

  「今夜——新的冠军诞生了!各位……」

  4

  环绕着会场的巨大欢声逐渐远去。

  观众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有人结伴到酒馆继续讨论今晚的比赛,有人直接回家享用晚饭宵夜……

  曼哈顿岛一侧的准备室内。

  威廉·特雷顿累极了坐在椅子上,缓缓地除下手套,周围少了很多捧场的人。

  记者和摄影师正在记录或拍下败者的面貌,不时地发问。威廉则是点点头,一边悠闲地说着一边仰起脸「是啊,也该引退了吧」「可是还这么年轻」「其实在我战争前就规划好了自己的未来道路,所以想着要不重新回到纽约大学学习……」

  威廉注意到拖着右腿进来的一弥后立马站起,

  一脸震惊地听着一弥小声的耳语,「嗯嗯」「对吧、果然是德国士兵!」「……什么、德拉格莱恩!」「原来如此,那么就是说我把德拉格莱恩给……怎么会!」随即心力交瘁。

  「我亲手杀死了我的朋友……」

  垂头沉思,过了一会终于抬起头看向一弥。

  「但我很庆幸我能知道真相,卸下重担,然后背负起新的罪孽」

  一弥则是「诶诶……」地点点头。威廉继续小声道「就算活着回来也无法再揍任何人所以要引退吗,德拉格莱恩你啊……」

  把手套轻轻地放在空着的椅子上,咬着嘴唇「我也、已经……」

  抬起头「……对了,我和侦探约好了对吧,公寓的事,已经安排好了」递出地图和钥匙。一弥致谢道「啊、非常感谢你」随后接过。

  打开地图,与琉璃给的地图相比对,「是这里……」

  是渡过画着白发老人的布鲁克林桥后的布鲁克林住宅区,在维多利加中意的画着粉色蛋糕的地方附近。

  ——蔓越莓大街14号。

  「为了让新任记者能付得起房租,准备了有一定年代的小房子,没有怨言吧」

  此时,准备室里,走进了一位白发蓄须的老人。威廉睁开眼嗫嚅道「父、父亲」

  同一时刻,布鲁克林一侧埃迪的准备室内。

  记者和摄影师蜂拥而至,一边发问一边拍摄戴上冠军腰带的埃迪·索亚。埃迪和米奇和母亲都微笑着回答提问,闪光灯和快门声交错。

  「这之后有什么打算,新冠军?」

  「打算啊,首先是和母亲一起搬到纽约吧」

  「一夜成为新时代之星的心情如何?」

  「哎呀很害羞呀!」

  准备室被笑声包围。

  埃迪转向在角落听着对话的维多利加,维多利加则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米奇说着「要是埃迪输了,那作为经纪人的我可就没命了啊……」,埃迪走出包围圈与维多利加并排站住。

  维多利加开始小声说明,埃迪也「诶!」「这么说威廉射中的其实是德拉格莱恩吗」「威廉也不知道啊……」「德拉格莱恩也搬了卢克吗」「都是些什么事!要是威廉知道了他会很痛苦的吧……」「但是,从一开始把他当成做了很过分的事的家伙,其实是我的误解吗」地小声嘟囔。

  「就是这么回事」

  维多利加愣愣地回答,把烟斗放入口中。埃迪仰脸看向夜空,嘴中轻轻嗫嚅「这样吗……!德拉格莱恩……但是啊……」

  「要是当时我能有力量,能够阻止威廉的话就好了。要是我、更强一点……」

  说着握紧手中的拳套。

  埃迪被记者们呼喊甚至是手臂被抓住,蹒跚着走去。

  维多利加背过身子准备走出准备室,此时埃迪一声「小姑娘!」叫住了维多利加。维多利加愣愣地回头,随后便看到被记者和摄影师紧紧围住的埃迪挥动着手。

  闪光灯闪烁,准备室内越来越吵闹,提问声不绝地响起。

  「Thank you(谢谢你),厉害的侦探小姐」

  维多利加一脸震惊,然后意外地一瞬间浮现出亲切的微笑,用法语回应,

  「……De rien(不客气),新冠军」

  随后深吸一口烟斗,静静地走出了准备室。

  5

  观众渐渐离开的被寂静所包围的布鲁克林桥。

  夜幕降临,头上是细碎闪耀的新月和星星,下方传来含着凉意的水流声。是极静的夜。中央巨大的白色拳击台也已被收整完毕,变回了原先的铁桥。

  河中潺潺水声带来丝丝清凉,往曼哈顿一侧看去是摩天大楼的人工照明像群星一般闪烁,人们的欢笑声和脚步声逐渐远去。

  维多利加和一弥并排站在桥的一角,俯看着夜晚的东河。维多利加的粉色裙摆在空中伸展开,银白色长发也随风飘扬,虚无地照亮这新生城市的黑暗。

  一弥神情极度认真,

  「……才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但不管怎么说能够找到公寓真的太好了,我从明天开始一定会发奋努力工作赚钱。你的床、点心、然后是书、还有还有……」

  维多利加心不在焉地说,

  「然后是,谜团对吧?你」

  「额,在那之前要生活……」

  「生活?哼」

  「维多利加的话,谜团吗……」

  一弥陷入沉思。

  「啊,但是侦探社不行!毕竟今晚意大利黑手党追着米奇先生过来还引发了暴动……怎么看在这座城镇上发生的事件都与黑手党脱不了干系。我啊,要对你的安全……」

  「……但是,很无聊啊」

  「诶,又开始了?真的?毕竟才刚刚解决了事件啊,刚刚啊!真是的~维多利加~」

  「无聊就是无聊!」

  说着维多利加鼓起脸来。

  一弥一边观察着别过脸去的维多利加一边说着「这就开始无聊了?真的?你啊……」时,从背后传来响声和说话声。

  一弥转过身去,维多利加也倦怠地吸着烟斗斜眼观察。

  从基本要被拆卸完毕的准备室里,原冠军威廉·特雷顿慢慢地走了出来,父亲特雷顿原市长也拄着手杖跟在后面,已不见大量工作人员的人影。

  威廉在桥上仰望夜空。

  随后跟着父亲的步调与之同行,静静地往布鲁克林方向一步步走去。

  此时,对面一侧的准备室内有人跑出来,是埃迪·索亚。埃迪穿着简朴的衬衫和裤子,戴了一条锃亮的冠军腰带,母亲也有说有笑地跟在后头。

  「噢呀」母亲注意到了特雷顿父子,便朝着特雷顿原市长,弯下膝盖收紧下巴行了个旧时南部风的礼。原市长也发现了,便挺起胸膛将右手放置在肩膀的高度,行了个在历史书的插图上常见的极其旧式的礼。

  二人走近开始和气地交谈起来。

  旁边的威廉和埃迪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低下头去,又扭扭捏捏地抬头,同时开口道「怎么样!从今晚开始我就是冠军了!」「我打算回到纽约大学,埃迪」随后两人都有些难为情地闭上了嘴。

  「这样吗……威廉,你之前说过想要学习运输业对吧」

  「啊啊,是这样」

  目光又错开了。埃迪小声地说「我从侦探小姐那里听说了,你没有射杀卢克」。威廉大大方方地点头「但是我杀了德拉格莱恩。而且埃迪,我还怀疑你在说谎……」「我也是啊,我们都误解对方了」「我们太缺少沟通了」。这般你一言我一句中,两人的表情变得明朗起来。

  终于两人能够注视着对方的脸。

  埃迪看向远方,小声地唱了起来,

  「蔓越莓花、盛放之时……」

  威廉听到后则是点点头「你啊,以前很喜欢那首歌来着」,也随着哼唱。

  「就回家吧」

  「回家吧」

  二人声音重合起来,

  「因为爸爸也为我离去而寂寞……」

  「因为妈妈在思念我……」

  「就回家吧」

  「回家吧」

  一曲终了,看了看对方的脸。

  长久的隔阂好像就此消失。不知是谁先开始,伸出直到刚才还在相互殴打的右手,交相握住。

  「那么,永别了埃迪,新冠军」

  「啊啊,要成功啊,威廉……」

  与儿子们汇合后,特雷顿原市长和埃迪的母亲又相互周到地行礼。

  新冠军埃迪·索亚牵着母亲的手往曼哈顿岛一侧,威廉·特雷顿和父亲并排往布鲁克林一侧走去。

  正好在维多利加和一弥面前擦肩而过,分别往左边和右边走远。

  一弥睁开漆黑的眼瞳看向四人,黑发在风中轻轻晃动。

  在那一旁,是维多利加……

  与远古深湖无异的祖母绿眼睛眯细着,视线投向别的方向。

  埃迪·索亚和母亲走向的前方……

  是风呼呼吹拂全身上下却纹丝不动的、不可思议模样的……

  身着古旧茶色长裙的南部风格的老妇人……

  眯细着浑浊的双眼,张开满是褶皱的手。

  张开双手的动作硬得好像是死后僵直,嘴角像是微微笑着。埃迪·索亚也好母亲也好都没有注意到老妇人继续前行,一边开心地说笑一边干脆地穿过老妇人的身体,走向繁华的曼哈顿岛一侧。

  此时,老妇人的头喀嗒喀嗒地动了,浑浊的双眼捕捉到了维多利加的存在。

  维多利加吸着烟斗默默地回视。

  随后老妇人,很痛苦般僵硬地移动,向着维多利加……

  弯下膝盖收紧下巴行了个南部风的旧式礼。

  维多利加歪嘴微微地笑了。

  随后从怀里拿出月牙形胸针,老妇人仅是摇摇头表示不需要了。维多利加便点点头,

  「那么我就当做调查费用收下了,真委托人」

  不知何处送来了微冷的风,在维多利加的耳边,低沉喑哑但是藏不住生前朝气的声音响起……

  (就当做是接受我的委托的一点心意吧!要成为厉害的侦探啊……)

  「哼,像你这种存在居然是我的第一个委托人!多么奇妙啊……」

  维多利加笑了。

  老妇人死后冰冷僵硬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好像十分满足般,露出了不像是死者的快活的表情点了点头。在夏季的风快要吹散身躯时,老妇人用南部人生来就有的朝气蓬勃的口吻说道,

  (Thank you(谢谢你),小姑娘!)

  「De rien(不客气),大夫人!」

  ——强风吹过。

  彼处已无一人。

  维多利加默默地吸着烟斗。

  桥上方群星眨眼,新月微摇。

  听到一旁一弥「维多利加,你在干什么?怎么看着奇怪的地方,差不多该走了」的问话后,维多利加带着倦意点点头,然后与一弥并排缓缓地走过布鲁克林桥。

  6

  此时,东欧系移民居住区东村外,绿叶繁茂的奇迹花园深处的贝壳形建筑物内——

  夜晚照明都熄灭了,只剩下寂静,南国植物的巨大叶子在从窗户吹入的夏季风中摇曳,小鸟栖息沉睡在枝头上,只有夜行性动物眼中亮着青光慢吞吞地走来走去。

  「啊啊啊!」

  泰山风格样貌端正的青年横穿过顶棚,柔软的茶色长发像鬃毛一样伸展飘动。

  在最上层楼梯侧边的前「啊、啊……好痛」地悲惨落下。

  没有人的身影,除这个管理员之外只有不可思议的异国动物和植物。

  管理员点燃蜡烛,观察起刚迎来新租客的小房间。一弥带来的古旧大件行李箱堆在角落处,管理员疑惑起里面都放了些什么呢而仔细地看着。

  突然,注意到了放置在箱子上的木质看板,拿着蜡烛凑近,哼哼地读了起来……

  「……?噢呀!那么,他们果然是要开侦探社啊。?吗」

  严肃地点点头,然后突然皱起了眉。

  「……不要又被黑手党枪击或者被吊死就好了」

  这般喃喃细语,将看板仔细地放回原来的地方。

  「好了,作为搬迁纪念服务给你们在报纸上做广告宣传当礼物吧」

  开始做着笔记,又看向天花板思考着什么。「此人乃名侦探、吗……对了!加上独创性……和哲学性的……然后,那位东方男子是助手吧」如此继续写道。

  然后,突然抓住爬山虎喊道「……啊啊啊!」往远处飞了过去。

  巨大的猫头鹰啪塔啪塔地飞了过来停在了箱子上,开始「吼——吼——」地叫着。

  新月的光芒从天花板上洒下,照亮盛放着的神秘异国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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