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师的约定

  1

  ——列车,穿过大雾的草原。

  铁之车轮,碾压着铁路。

  低声呻吟般的断断续续之音,响彻绿色的大地。

  甚至让人联想到列车呼吸的那声音,是柴油火车头的特征。

  这一带的铁道还没有完全电气化,就算是特急列车一般也是柴油类型的。看似古旧,而强力的车身与其外观相反,时速可接近一百公里。

  然后,

  「……好宽广啊」

  傻乎乎喃喃道的,是乘坐在那种火车上的,一位少年。

  是伊庭树。

  少年,靠在车窗边。

  雾气淡如面纱,绿色草原宽广无垠。

  在那另一头的大地被更为广大的森林所覆盖,一望无垠。

  置身于这种地方,就算不喜欢也不得不深感人类之渺小的吧。虽然说欧洲中世纪是开辟森林的历史,但这些森林还残留着那种古旧时代的印象。

  (……跟人,战斗的森林啊)

  树呆呆地心想到。

  自然绝不是,对人类只有温柔的东西。

  反而,就本质意义而言,是跟人类对立的东西。

  人类在获得智慧的瞬间,就不可能与自然和谐相处了。总之,这两者的道路天差地别,尽管偶尔会有靠近的时候,但无法避免两者作为天敌而仇视的情况。

  简直就像是,科学与魔法一样。

  一阵微风,从窗户吹了进来。

  「——越过国境后,连风都变了似的啊」

  穗波按住头发,穿着平时的水手服说道。

  「欢迎来到,威尔士」

  「呼诶?国境?」

  对着眨着眼的树,穗波轻轻地叹了口气。

  「果然。……多半社长,觉得威尔士和伦敦都是同一国家的是吧」

  「唔……嗯。我觉得都是英国的」

  「是都在英国。但是,在英国里面,有四个国家」

  「诶?」

  在发出愚蠢声音的树面前,穗波嗖地竖起食指。

  她描绘着一个大大的圆,并把圆分成四份。

  「英国正式的名称是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也就是说,是个把分散的国家统一起来的联合国家」

  她再次把手指,放在下半个圆上。

  貌似那里就是,刚才她们所在的伦敦。

  她缓慢地移动着手指,直至圆的中心区域。

  「那么,伦敦属于英格兰。现在我们来到的是威尔士。虽然是联合国家,但却是不同的国度。这下明白了吧?」

  「那个……差不多懂了。我记得,安缇莉西亚小姐的〈盖提亚〉本部所在地就是在这对吧?」

  「因为不仅仅是凯尔特魔法,在英国也算强大的灵地也都在威尔士。〈盖提亚〉和其他蛮多魔法结社也是把据点设置在威尔士的。正值夏至,安缇也在忙着弄各种仪式吧」

  穗波,简单地做出结论。

  前些时候,安缇莉西亚就回去了威尔士的〈盖提亚〉本部。太阳力量在最大值的夏至,貌似有着对魔法而言极为重大的意义。基于同一理由,也把猫屋敷和奥尔德宾作为租赁魔法师而派遣去了〈学院〉。

  「我也希望社长,差不多该明白那种魔法的微妙之处了的?」

  「……我会努力的」

  树看似没什么自信地,晃着脖子。

  看着他那样,穗波的冰蓝之瞳眯细了起来。

  「你这种地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她吐了这么一句话。

  「对、对不起」

  「明明没有变的……啊」

  突然地,少女望向远方。

  「怎么了?」

  「没什么」

  穗波摇摇头,马上笑眯眯的。

  「明明一开始,社长是一直在逃避的啊」

  「唔……」

  听到穗波的话,树沉默了。

  他想起来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逼迫他就任社长一职的猫屋敷先生和美贯,一个劲强迫他学习魔法和社长知识的穗波,还有无限制四处逃避的树,一直都是这种基本定式。

  那情况为什么——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呢。

  「有个缝隙就逃跑,稍有害怕就打退堂鼓,再说明明是魔法师派遣公司的社长,却对魔法和经营一窍不通。不论走到哪都是丢人的废物社长啊」

  「你……你不用说得这么过分的」

  半眼泪汪汪抗议的树,屏住了呼吸。

  「——不过,变了」

  因为少女的笑容,变化了性质。

  淡淡的微笑。

  绽开的樱桃小嘴,再加上让人联想到雪花石膏的洁白肌肤,仿佛是盛开的娇花一般。

  「你对尤……尤戴克斯先生说过,自己要做自己是吧」

  「唔……嗯」

  他说过。

  尤戴克斯·特罗迪

  对在刚才的伦敦,再次相遇的自动人偶炼金术师,一年前,树是那样说的。

  ——『我,不是家父……我不会变成,像父亲一样的社长』

  ——『不过,我,会做我自己』

  对着回想起来后红着脸的树,穗波慢慢地告诉他。

  「要做自己这件事,难如登天。只要是魔法师谁都明白。不如说,这才是最强的魔法」

  那声音,柔软地敲击着少年的耳垂。

  不知为什么,就像是在少女自己重要的体内暴虐一样。

  「不过,社长跟随支莲先生学习武术,和辰巳先生互相竞争,通过龙的事件和鬼的事件和吸血鬼的事件,遇到了各式各样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连那种魔法决斗也参与了」

  一点点地,回想起至今为止的记忆,一直追寻至前些天的魔法决斗。

  「那、个……」

  树以为会被她骂的,意外地抬起头。

  接着,少女如此告诉他。

  「所以……小树好厉害」

  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仿佛时间被夺走了。

  一直柔和地注视着树,冰蓝之瞳像是连树的心脏都射穿了一样。少女这般稳重的微笑,也许是在一年多一点点的时间中的第一次。

  不。

  曾今,有过一次。

  那是……穗波喝下勿忘草的药的时候。

  忘记了常年戴着的面具,少女在一瞬间,展露出了年幼时的本来面目的时候。

  「那个,穗波,是不是吃了什么药……」

  「————!」

  不用把话说完,穗波就肩头一颤。

  「社、社长!刚才,你在胡思乱想了是吧!」

  「呼诶。不是,那个,不是那样子的——」

  「……哼」

  穗波没有理睬开始辩解的树,转向窗外。

  流过的雾气和绿色的景色,与这个香草少女相得益彰。少女藏着有点通红的脸颊,这么喃喃道。

  「就一点点……就一点点向社长学习……我也想……变得更强而已」

  「…………」

  树还记得,上周发生的事件。

  不仅仅是魔法界,整个伦敦都大泛波澜的大事件。即便是在〈学院〉里也天才之名盖世的两位魔女——穗波和安缇莉西亚一败涂地的一幕,树还记忆犹新。

  那也是,上周发生的事。

  穗波想要变得更强的心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

  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来了个别的麻烦事。

  突然,从前面的车厢传来一阵叭嗒叭嗒跑过来的脚步声。

  随着那脚步声,深红的头发和古风的套服出现了。

  外观看去大约十二岁。通透的碧眼圆鼓鼓地吊起,紧紧地握着树的衣袖。

  「树,拉碧丝回来了」

  回来的是,随自动人偶炼金术师一同和树再会的,人造人少女。

  此外,

  「真是的,拉碧丝!」

  连美贯也带着怒气现身了。

  一如既往的舞女装束,酝酿出和异国铁道惊人的不协调感,但当事人少女却不以为意,逼问着人造人。

  「怎、怎么了!」

  「因为拉碧丝,把我在餐车买的点心,随意吃掉了!」

  「拉碧丝没有错。是美贯吃得太慢的错」

  少女一直握着树的衣袖,贴紧树。

  这个少女,除了创造她的炼金术师以外,唯一亲近的就是树了。会变成这样有着各方面的原因,但总之少女对树的是倾慕之情是不会有错的。

  「啊啊!不准随便向社长哥哥撒娇」

  可能是她愤怒到了极点吧,她呒啾地捏着拉碧丝的脸颊。

  拉碧丝也呒啾地,回捏着美贯的脸颊。

  一边是嘴歪着へ字和眼泪汪汪,另一边是面无表情,两人互捏着脸蛋,激烈地胡瞪着。

  「啊啊啊,两人!做那种事脸蛋会拉长的啦!」

  在那样的两位少女中间,树大喊着。

  一边看着交互回转着身子的少年,

  「……你这种地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穗波一边一脸为难地,微微苦笑着。

  2

  在这里,有一本书。

  外观上,是本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大学笔记。

  带着几分古旧感,好像很厚实,但除此之外就没什么特征了。就算翻阅书中内容,也都是些天书,一下子就会把它扔进垃圾箱的吧。

  但是。

  知道它的出处,一定会有很多魔法师大吃一惊的吧。

  不会用魔法的魔法师——伊庭司。他所留下来的源书,就是这本笔记。

  「……所以,尤戴克斯兄长的修理,需要威尔士的栎木」

  拉碧丝嗙地一声闭上笔记,做出结论。

  「那么,就是这啊」

  树,环顾四周。

  在明明是初夏,却冰冷的雾气之中,少年一行被蓝色与绿色的色彩所包围。

  从鞋子里面传到地面的触感。刺激着鼻孔的,是混入了泥土与芳草的气味。坚硬树叶互相摩擦的声音响了几下,仿佛在述说你们是这个森林的异物一样。

  没错。

  是森林。

  在从那车窗可以窥见到的森林里,现在,树他们进来了。

  「竟然特意来威尔士来索取部件,制造尤戴克斯先生的人,貌似也真是个有够怪异的炼金术师啊」

  这么吐露道的是穗波。

  在轻轻抱着胳膊之后,

  「……当然,文艺复兴的炼金术师是比较倾向于凯尔特文明的,也没什么不自然的」

  她如此自言自语道。

  记录于源书中的秘术之一,就是对自动人偶炼金术师尤戴克斯·特罗迪——的构造和术式的分析。

  在上一周的事件中再次相遇的尤戴克斯,命悬一线。

  之后,因猫屋敷的应急措施而恢复了意识,但破损部件的修复据说需要特殊的材料。

  据说那些材料,就在这威尔士里。

  「穗波姐知道吗?」

  美贯,轻轻地歪着小脑袋。

  「不过,这个森林就像是我的故乡一样。只要是这个森林的东西,我觉得我都能找得到」

  「……嗯。兄长也说过,穗波的话能行」

  拉碧丝,轻轻点点头。

  「不过,美贯就不需要了」

  「胡说!只带拉碧丝来的话,社长哥哥会很焦头烂额的!」

  美贯猛地吐出舌头,背过视线去。

  顺带一提,两人的脸蛋上都还留有红红的捏过的手指印,这倒是有很有意思。

  「那个,都说了两人好好相处吧」

  对着做出仲裁的树微笑了下,穗波向着森林的那一头前进。

  「总之,往这边走」

  接着,三人跟着她。

  (……果然,不一样啊)

  树一边走着,一边呆呆地想着。

  当上〈阿斯托拉尔〉的社长后,也有在日本的山里或森林行走过,但这个威尔士的森林,却飘散着和那不同的气息。

  不是日本独特的——尤其是葛城家强大地——沉重地笼罩着的咒力。

  取而代之地,是有着推开般的压力。

  拒绝人类,以至清冽的意志。

  那也是当然的。

  日本的山和森林,是即便相当的深山也基本上能被人类干涉的。人居住,人尊重,和人共存就是日本的自然。

  相对的,欧洲的情况就截然相反了。

  排斥人类,对人类利齿相向的土地。

  因此,是圣域。

  「…………」

  右眼,一阵疼痛。

  树木间的黑暗,感觉就像是在注视着他们一样。从肌肤渗透而来的空气,孕育出异界的冰冷。要是一个人停下了脚步,仿佛就会永远迷茫下去似的。

  在旁边,拉碧丝吃惊地歪着脖子。

  「树?」

  「啊啊,没、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接受那个回答的,拉碧丝加快了步伐,叫到前面的穗波。

  「穗波,要去到哪?」

  「就在,那里了」

  少女轻轻地扬扬下巴说道。

  *

  就这样在郁郁苍苍的林间小道上,走了十分钟左右的时候吧。

  突然地,空间敞开而来。

  「哇啊……」

  「好厉害……」

  树倒吸一口凉气,美贯也睁圆着眼睛。

  在大约有体育馆那么大的空间里,一棵惊人大树顶天而立。

  树顶越过了森林的天盖,都看不见了。树干之粗大就算是十个成年人敞开双手,也围不起来。地面上歪歪扭扭的树根,如大蛇般数十只爬伸着,在长青苔的地面上呈现出漩涡状。

  大概,原本是栎树。

  但是,树龄到底会有多少呢。

  不止一百年或两百年。光是那厚实地重叠了好几重的树皮,所显示出的岁月就跨越到了遥远的昔日。

  到底,是五百年,还是六百年呢。

  又或者,跨越了一千年或者两千年呢。

  「也许比我家的神篱还要古老……」

  美贯茫然地喃喃道。

  「这里是……我学会凯尔特魔法的地方」

  然后,穗波果然是一直仰望着老树说道。

  「穗波姐姐吗?」

  「嗯。因为凯尔特魔法的仪式基本都没怎么留下了。这里,是为了给曾今的特洛伊一族进行仪式的地方。凯尔特魔法的线索一点都没有掌握,所以最初的一年一直都在调查这棵树的周围」

  少女看似怀旧地,眯细着眼。

  然后,轻轻地苦笑了下。

  「——就像是说让我在现场看看两千年前杀人事件的犯人一样」

  「…………」

  树,哑口无言。

  实际上,这就是比得上那番话的难事。

  从各地的历史和传说中,寻找几乎风化了的凯尔特魔法的线索,再次将之构筑出来。更何况需要的东西,在书本和博物馆是绝对获得不了的,只能不断积累琐碎的信息。

  因此,穗波来过这种地方无数次了吧。

  (……到底,穗波付出了多少才能达到这一步呢)

  无边的坚毅和时光,让树感到头昏目眩。

  至少,少年也学习过魔法,还是知道那是何等规模的工作量的。

  没有理会那样的树,

  「我回来了,爷爷」

  穗波摸向树,说道。

  「诶,你说爷爷?」

  「只是我这样称呼罢了。上次的〈活手杖(Living·Wand)〉,也是从这位爷爷分离出来的」

  「〈活手杖〉……」

  穗波·高濑·安布勒的,可以称之为杀手锏的咒物。

  曾今在葛城的土地上阻挡了鬼,支配一座山的大魔法,就是靠了这颗老树。

  「那么……尤戴克斯先生的材料也……」

  「嗯。要从具有这种咒力的树来分离给我们。为了不引发它和尤戴克斯先生的咒波干涉,必须要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地采集」

  穗波话说到那,回过身来。

  「美贯和拉碧丝也来帮帮我吧?」

  「嗯」

  「……嗯」

  两人几乎同时点头。

  立刻互相对视着,露出牙齿,但那以微笑一带而过,穗波再次转向少年的方向。

  「而且,社长也来这吧」

  「诶?」

  「我要先给你,治疗眼睛」

  她认真地,盯着树的眼罩。

  「据我所知,这里的咒力是最适合治疗的。自从被叫来伦敦的时候起,我就一直想来这了。……所以,快站到那去」

  「……好,好的」

  树按指示走了过去,笔直地挺直腰板。

  「不要乱动……社长」

  穗波嗖地伸直手。

  少年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穗波维持住右手抵住眼罩,左手抵住老树的姿势,闭上眼睛。仿佛,是把老树本身看成是一只巨大的手杖似的。

  (……感觉,超“相配”啊)

  树呆呆地想着。

  这个少女,尤其是使用魔法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格外地美丽。

  被魔法所喜爱的少女。

  树体会到,跟安缇莉西亚不同的意义上,果然这个少女也是如此。

  在这片土地上,她获得了多少东西呢。在这颗老树下面,经历了多少修行,品尝了多少挫折的滋味,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呢。

  (我……)

  自己,能办到些什么呢。

  作为〈阿斯托拉尔〉的社长,要怎么办才能回报她呢。

  和其他的社员不一样,只是迫于局势才走到现在这一步的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才能向前迈进呢。

  (…………)

  一个小小的声音,打破了树内心的沉默。

  「我乞求……」

  那回响,宛如歌声。

  「……」

  眼罩里面好痒。

  穗波的咒力,影响至比以往的治疗更为深远的地方。

  借用可以说是凯尔特原点的老树的力量,少女的力量比以往纤细数倍,强烈数倍,贯穿树的右眼而去。

  (……呜、哇)

  仿佛是以指肚,向上抚摸眼罩里面一样的感触。

  背皮上的汗毛,通通倒立。连每一个细胞都起泡沫了,染上了穗波的魔法。

  「我乞求……」

  又是,穗波的声音。

  听到这一句,树的身体一颤。

  右眼好热。每次少女的声音回响,冲击就会痛击着眼球。

  与其说是治疗,都让人错觉是以压倒性的咒力强行再生眼球了。仿佛是少女接触的手,把树的身体重组了似的。

  就这样,随着咒力的增高,穗波的声音也高昂起来。

  「我乞求。基于力量圆锥,借用古老凯尔特人民和最为亲切的灵树的力量,于此地,于此时,治疗吾友之**与病痛——」

  从少女的嘴里,传出歌声。

  在一个术式,将要化成纤细而丰润的形状之前一刻,

  【不·准·看】

  右眼呻吟道。

  「————!」

  热度反转了。

  治愈转化为剧痛。

  从最深处,喷涌出和树不同的叫喊声。

  【不准看,不准视,不准观——!】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触到树体内的『力量』一口气发生逆流,咆哮狂乱般大响。

  「社、长——?!」

  被弹开了似的,穗波一脚踏空。

  少女,按住手掌。刚才咒力的反转,作为物质性热量,灼烧着少女柔软的肌肤。

  但是,穗波甚至连那一残忍的事都没察觉到,鼓起双眼。

  「小树!」

  「穗、波……」

  树的身体,一颤一颤的。

  身体后仰成不自然的程度,那只眼散发着红光。

  (红……光……?)

  穗波倒吸一口凉气。

  对,少年的眼睛,接触到了外面的空气。

  覆盖树右眼的眼罩自然地脱落,落至地面。

  「社长哥哥的,眼罩竟然……」

  美贯的声音中,蕴含着绝望回响着。

  因为那眼罩,对伊庭树而言有何等着重大的意义,美贯也是深有体会的。

  而且,怪现象不仅如此。

  「……穗波」

  拉碧丝小声说道。

  瞬间,咂地一声,卷起大风。

  老树的叶子剧烈地摇晃着,雾气突然变浓,包围了穗波她们。

  在那雾气中,混杂着某个声音。

  这是个从远方响彻传来,猛烈而素朴的声音。仿佛都震撼到了他们的内心深处,是个很久很久以前的声音。

  那个是,牛角号的声音。

  「…………!」

  穗波的表情上,锐利的紧张一闪而过。

  「大家,都过来!」

  她展开斗篷,把手伸入里面。

  「我乞求!以非天非地的灵树之护佑——」

  她想要向上扔出槲寄生——再次,咒文中断了。

  就快她一点点,惊人的雾气怒涛般地,盖过穗波她们的视野。

  3

  ——突然,穗波她们,置身于吵杂之中。

  「这个、是……」

  穗波,环顾四周。

  不知何时,在老树的不远处,燃起了鲜艳的火焰。

  围着那火焰,有很多人在笑着。

  估计,有十多人吧。

  有小孩。

  有老人。

  不论男女,都穿着看似相同的宽敞衣服,大说大笑着。

  有的在跳舞,有的在歌唱,有的在拍手,还有的在吹着破旧的牛角号。

  「好美……」

  美贯,眨着眼睛。

  有时,是阳光的节奏。

  有时,是雄壮的牛角号之音。

  每一声响起,火粉都欢快地跳跃着,撞上周围的石柱。

  有男人大小的石柱,以火焰为中心,排列着数个。

  从地面上拖拉的痕迹来看,那些石柱是这一天才运来的吧。为了庆祝这个祭典而不惜辛苦,仅靠人力来搬运巨石的吧。

  神圣的,树木和岩石之民的祭典。

  「凯尔特的,夏至祭……」

  穗波说道。

  那声音就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似的。

  没有察觉到自己一行的存在,而一直持续着的梦幻祭典,让穗波无法移开目光。

  对穗波·高濑·安布勒这位魔法师而言,这个祭典具有那般重要的意义。

  「的确……今天是夏至的夜晚没错……」

  夏至的祭典。

  又或者,如此称呼。

  也就是说,魔女的安息日(Sabbath),这么称呼。

  但是,这个情形比那更为古老,是穗波只在文献中见过的一幕。

  堪比沃尔帕吉斯夜(注:瑞典传统的节日。第一个是在四月三十日到五月二日之间举行的狂欢节。人们称四月三十日的晚上为沃尔帕吉斯夜,据说在这个晚上,生命和春天的力量将战胜死亡和冬天。),魔法庆祝和祭祀——凯尔特的夏至祭。

  「为什么,会这样……」

  「……穗波」

  一个僵硬的声音,叫到后退的少女。

  「……树的眼,停不下来」

  在跪着的拉碧丝旁边,树还是一直倒着的。

  尽管痉挛已经停止了,但少年的意识还没有恢复。他只睁开着右眼,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社长!」

  穗波,把手伸入斗篷怀中。

  「我立刻,给你治疗……」

  但是,为时已晚。

  少女跑近他的时候,再一次,别的声音响起了。

  从遥远的远方,向着这里,向上一蹬地面的声音。是个连穗波,也只在电视或电影中才听见过的,很久远很久远的声音。

  那是,尖锐的马蹄声。

  *

  ——咂啊啊

  咂啊啊

  咂啊啊啊啊啊

  在刮风。

  是阵极其强烈的风。

  到刚才为止,还只是顶多摇动下树叶的微风,如今化为暴风一般,响彻森林之中。

  不。

  那里,已经不是森林了。

  「这次,又是什么……!」

  穗波环顾周围,哑口无言。

  那里,是荒野。

  别说祭典了,只留下了巨大的老树,森林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视野中四处举起了火手。原来就不算茂密的森林,被这火焰焚烧殆尽,更化为一片惨淡的荒野。

  火焰的理由,立刻就明白了。

  「穗波姐姐,那个……!」

  美贯握着少女的斗篷,竖起食指。

  在那里,出现了地狱。

  嘶叫的是军马。

  扬起灰尘的是战车的车轮。

  大量的剑与枪溅射出火花,贯穿**的异响消失于响其数倍的惨叫声中,溢出的血如雨水般击打着地面。

  震耳欲聋的怒号。

  呐喊声。

  「这个是……」

  发出几乎是半哭声的美贯身边,拉碧丝静悄悄地喃喃道。

  「战场……」

  她说道。

  过百上千的兵士,在正面互拼厮杀。

  一方的军队,只拿着原始的剑和盾,各自散乱地冲入敌军。

  另一方的军队,是打磨加工过的盾牌和铠甲,从指挥成的密集阵型中,伸出数百支枪猛冲着。

  光看数量的话,前者都是后者的好几百。

  但是,战况明显倾倒于后者。

  密集阵型,如墙壁般推出紧密排列的盾牌,弹飞靠近的敌军。趁敌胆怯之际,枪之暴风雨一顿刺杀。

  机械而井然有序的动作,把战场化为单纯的杀戮场。

  以蹂躏的势头,驱赶着敌人的军队。

  「……这个,是凯尔特的历史……」

  穗波,茫然地喃喃道。

  听到那声音,美贯回过头来。

  「凯尔特,的……?」

  「凯尔特的军队,就是在这片土地上败给罗马军队的。祭祀的森林被一烧而尽,村落饱经蹂躏。要躲避进去的森林被烧毁了的话,凯尔特的战士就毫无胜算了」

  这就是,名为战争的文化的差异吧。

  罗马军队被灌输的是征服行为的思想,而凯尔特军的那不过是一对一决斗的延伸罢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勇者,也无法颠覆这种局面。

  不仅仅是威尔士,在大不列颠岛的所有地方,凯尔特人民都战败了。以那个凯撒大帝为首,花费了近百年的时间,罗马的旗帜侵略了凯尔特的土地。

  这片圣地也无例外,仅此而已。

  「回归的,咒波污染……!」

  美贯,这么说道。

  把在这个空间过去发生过的事,再现出来的咒波污染。

  就连美贯自己,也接触过这种类型的咒波污染好几次。但是,就算这么想,但还是留有疑问。

  「不过,虽然这里咒力很强,但竟然会发生咒波污染……」

  再怎么说这也是圣域,是没有理由发生咒波污染的。

  原本所谓的咒波污染,就是在那片土地上没有完全净化干净的咒力进行凝缩,所产生的现象。在这么多年都一直风平浪静的地方,要想发生咒波污染的可能性就更低了。更何况,要把现在的夏至祭和这个战场,和其他的过去相连接,虽说是咒波污染,也太机缘巧合了吧……!

  「比、比起那些,快给社长……」

  回过神来的穗波想继续治疗树,看了一眼脚下。

  那个瞬间,一声低鸣,破空斩风。

  「好热」

  流矢,撕裂了穗波的两只胳膊。

  回归的咒波污染,不是单纯的幻影,还伤害到了现实世界。破裂的水手服的撕开处随风舞动,瞬间点缀着荒野。

  「啊……」

  这次的幻影,貌似注意到了穗波她们的存在。

  罗马军队大致地击退了那些凯尔特人,把目标转变为这边。

  穿过密集阵型,一名战士跑了过来。丢弃了长枪,以充血的眼睛拔出剑。

  那把剑对着少女们挥落直下——

  「拔除吧,清净吧!」

  那个声音,弹飞了战士的身体。

  美贯的〈禊〉,拒绝了过去再现出来的战士。

  「穗波姐姐!会被打中的?!」

  「…………」

  但是,穗波没有回答。

  少女一直摸着倒地的树,一动不动。

  「不是普通的咒波污染……也就是说」

  穗波在思考。

  就连两只胳膊受伤的事,也从少女的脑子远离而去。

  为了查明这莫名其妙现象发生的理由,她拼命地转动着脑筋。把痛楚、惊愕和恐惧都抛开脑后,一个劲地专心致志于思考。

  刚才的夏至祭。

  这个战场。

  还有,少年发生的异常。

  将所有情况综合起来,与自己的所知信息进行对照。

  「难道说……社长他……」

  穗波的表情,闪过一丝茅塞顿开之情。

  同时,

  「穗波姐姐?不快点逃的话……!」

  美贯一边挥动着玉串,一边呐喊道。

  结界,几近崩溃。

  虽然在之前的伦敦也明白了这事,但在异国,神道的能力会大幅度地减弱。

  就算有被称为绝对结界的魔法特性——〈禊〉,也不可能一直击退这般庞大的军队。

  罗马军队,改变了行动。

  可能是看到胡乱猛冲会被弹飞吧,有许多战士们都拉开弓箭,向着这边搭上了箭。

  「啊啊!」

  雪崩般落下的箭矢,简直就是暴雨。

  盖尽战场的天空,如同百道落雷,接二连三地直击着美贯的结界。即便每一支威力都不大,但累计这么多的量,美贯减弱的〈禊〉也有够吃不消的。

  没有完全顶住,有几支箭穿破了结界。

  不偏不正,正好射向背着身的穗波。

  「——穗波姐姐!」

  叫喊声,碎于风中。

  *

  ——右眼看到了。

  ——右眼视到了。

  ——右眼观到了。

  一直都有在感知着,那情形,那发展。

  没有放过任何一瞬间,没能放过任何一瞬间,从所有的角度来认识所有的情形。

  明明是在认识,却无能为力。

  尽管知晓一切,他却比一只蝼蚁更无力。

  (总是这样子……)

  谁那么说道。

  (反正,谁都不会获救的吧……跟平时一样……因为你会……)

  声音遥远地,痛苦到温柔地,回响着。

  到底,是谁的声音呢。

  没有时间思考。

  就这样,他的视野变暗了。

  *

  毫厘之差。

  罗马君的箭矢贯穿穗波的身体,和她背后升起红莲的火焰,时间上的错位仅一瞬间。

  「穗波……没事吧」

  拉碧丝小声嘀咕着。

  少女洁白的手上,直到刚才还握着两个烧瓶。

  那是炼金术的制造的触媒。

  那两个烧瓶互相拼撞,混合内部溶液之时,火焰就铺天盖地地升起,把飞来的箭矢悉数燃尽。可能是害怕那火焰的厉害吧,军队的动作瞬间停止了,浇落下来的箭雨也停了。

  「……我懂了」

  穗波站起来说道。

  「穗波?」

  少女柔软的手指,嗖地摸着树的脸庞。

  摸着还在继续散发着红光的眼睛。

  「社长的眼睛……从一端视见了这片土地的记忆……」

  妖精眼。

  这魔法之眼,既是伊庭树的杀手锏,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魔法,说到底,认识就是一切。只要认识所有魔法,就会构筑·再现咒力为原样。如果是这般历史悠久咒力,不论是夏至祭还是古代的战场,什么东西都会再现出来。——原本妖精眼,就是这样的东西」

  以悲痛的声音,穗波说道。

  认识,才会规则现实。

  只有基本粒子级别的歪曲理论,在魔法上是成立的。

  穗波断言,树的眼睛看见了一切,才会把现实由夏至祭替换为古代的战场。

  「那、那么,把眼罩……戴回去的话?」

  美贯一边维持着〈禊〉,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眼罩。

  少年的眼罩,被拉碧丝捡到了。

  平时,都是被那眼罩覆盖着的,树的妖精眼才会被封印至今。

  但是,

  「不行」

  穗波摇摇头说道。

  「强行戴回去的话,眼罩这次一定会坏掉的。就算是尤戴克斯先生,没有材料是制造不出新眼罩的吧?」

  「……我觉得制造不出」

  拉碧丝点点头。

  「…………」

  穗波沉思了下,再一次叫到两人的名字。

  「拉碧丝,美贯」

  「啊,嗯」

  「什么?」

  对着反问的美贯和拉碧丝,穗波抬起头。

  「我,会进入社长的“里面”。期间,社长的身体,能帮忙守护下吗?」

  「进入里面?」

  穗波不等回答。

  「麻烦了」

  说后,就抱住了树的身体。

  急促的呼吸,吹向胳膊。

  (…………)

  仅此而已,少女的心胸就在震动。

  痛苦地碎乱呼吸着的少年身影,仿佛是在切碎少女的心一般。

  (…………)

  她咬紧嘴唇。

  按住胸口。

  集中精神,进行统合。

  现在开始要做的事,严格说来不是魔法。

  但是,原理,和〈活手杖〉的时候一样。进入别人的意识里,且不迷失自身的存在。

  「社长」

  少年以双手捂着他的脸,强烈地喊道。

  (……小树)

  注视着丧失了意识的少年的脸——和然而,红得悲壮的那只眼,穗波·高濑·安布勒叫喊道。

  「视见……我吧!」

  4

  无力地,穗波垂下了头。

  昏迷不醒的身体,跟树的身体相重合,倒在老树的根部。

  「进到了……树里面了?」

  慢了一步,拉碧丝盯着倒下的两人。

  她小心翼翼地,不碰触到两人。从两人现在的情况来看,有可能一个轻微的接触都他们会小命不保。

  穗波的行为,严格说来不是魔法。

  说简易些,算是认知的共享吧。

  在以前的魔法结社,为了栽培门生,也经常实施这仪式。

  通过共享使用魔法的师傅的认知,来把握实际的魔法感觉。魔女安息日的印象中,经常会有奇怪的药出现就是起因这个的。就这样,通过使用模糊理性的药,而比较容易共享互相的认知。

  但是。

  这些仪式,现在几乎都不怎么使用了。

  与别人共享认识,肯定会伴随有迷失自我的危险。

  如果是潜入正在使用妖精眼途中的树的意识里,那份危险度肯定是会增加数倍的。

  「我们……一定要守护好」

  美贯紧闭嘴唇,摇着玉串。

  貌似罗马军,重振旗鼓了。

  可能是看到箭矢有一定的效果吧,许多战士都准备第二次齐射,而拉开了弓。

  (至少……我要是带了幣(注:献神用的币帛)的话)

  一丝悔意,闪过美贯的脑中。

  用于强化〈禊〉的咒物,也基本都在上周的事件里用光了,在异国的伦敦不可能有办法补充咒物。

  下一次齐射,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防下来。

  就算现在是全防住了,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不是的……)

  美贯有点不安地摇摇头。

  (撑到什么时候那还有用。当然是撑到穗波姐姐……回来为止了!)

  她对自己说道。

  因为她发过誓,要变强。

  强忍住泪水,盯着军队拉上弓的箭矢。

  她静静地等待着,百箭齐发之时。加强了决心这次绝不会让任何一支箭通过,坚毅英勇地举起玉串摆好架势。

  那时。

  第三次,新的声音,回响雾中。

  「诶……?」

  不论是美贯还是拉碧丝,都眨着眼睛,转头看向那声音的方位。

  这是个听上去是从远方传来的,极为悲哀,而微弱的声音。蕴含着忧愁和苦恼——感觉在听过似的歌声。

  ——对了。

  这次,是歌。

  *

  时间,有多少呢。

  不论说是一瞬间,还是十年间,感觉都说得通。

  又或者,就算时光逆流,就此情形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总之,就是带着这种认识。

  不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不过是精神中的一个要素罢了。既然过了多少时间都能相信的话,觉得经过了那么多的时间,移动到了哪的话,在那瞬间移动就完成了。

  (首先是……自己的样子……)

  穗波,想象描绘出自己的身体和衣服。

  棕褐色的头发。

  冰蓝之瞳。

  水手服,还有暗色的斗篷。

  魔女术不可或缺的,扫帚和尖帽。

  形成一个人形的『自己』,降临于黑暗的世界里。

  「这里就是……社长现在看见的情景?」

  妖精眼所看见的情形。

  空间模糊不清,一直隐藏着其内部。

  「不对。这还只是表层」

  穗波在轻微地叹了口气之后,对自己的习惯又表现了出来,感到了些许的安心。所谓的自我,结果就是细微之处的积累。

  「还要……深入啊」

  穗波,嗖地把扫帚立在眼前。

  以那扫帚为起点,让意识扩展开来。

  她想把树看见的东西,和自己连结起来。

  那是将,名为穗波·高濑·安布勒的线,编织进名为伊庭树的布料之中的行为。稍有差错,不论是自己还是对方都会灰飞烟灭,永远无法苏醒。

  (不过……没时间了)

  他回忆起了,刚才的战场。

  虽然不知道那之后变成什么样了,但至少情况刻不容缓。因此,就算有些硬来,也必须要更快地,更深地深入。

  「…………」

  静静地,静静地,穗波的意识潜行着。

  把意识,敏锐地集中于扫帚的尖端。

  把感觉高度集中为那一点。构筑出只是没有实体感觉的自己,进一步沉入少年的深处。

  (……把握到了!)

  带着确信,少女睁开眼。

  认识到的时候,周围的空间已经变化了。

  「大家……!连我也?!」

  包括另一个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在内,〈阿斯托拉尔〉的所有人都站立在那。

  然后——

  ——下一瞬间。

  那个穗波的,胸口裂开了。

  「诶……!」

  在失声的穗波面前,怪事继续着。

  猫屋敷的头掉了下来。

  美贯的喉咙支离破碎。

  黑羽的身体熊熊燃烧。

  奥尔德宾的脑袋炸开了。

  安缇莉西亚从肩头到另一侧的腋下被砍断了。

  「…………!」

  穗波捂住嘴。

  恐怖很容易打垮自我。在这情况下自我崩溃了,就绝不可能再回得去现实了。但是,再怎么想保持平常心,眼前的情形也太过于冲击了。

  虽说是魔法师,十七岁的少女目睹这些,也太令她绝望了。

  死去。

  死去。

  死去。

  死去。

  死去。

  不论是猫屋敷,美贯,黑羽,奥尔德宾,还是安缇莉西亚——甚至连穗波自己也在死去。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

  她吐露出虚渺的话语,拼命地站立着。

  〈阿斯托拉尔〉的尸体,接二连三地倒下了。

  在最里面,还有一个人,有个少年蹲着。

  「小树!」

  但是。

  树——没有注意到穗波。

  他一直坐着低着头,握着拳,轻微地颤抖着肩。

  「我……」

  少年喃喃道。

  伊庭树以半哭的声音,看似真的很痛苦地按着胸口,这么吐露道。

  「我……太弱了,所以大家才会死去」

  5

  荒野消失了。

  军队消失了。

  取而代之,从大雾中出现的是,再一次,最初的郁郁苍苍的森林。

  「恢复了?!」

  美贯东张西望地环顾着森林。

  虽然在一瞬间激动地期待了下,是不是穗波的仪式起效了——但是,关键的穗波还是一直倒着。

  不。

  不仅如此。

  另一个人,新的出场人物,哼着歌曲。

  在老树的根部,枕着胳膊横躺着的金发年轻人,一边呼啊~啊的打着哈欠,一边抬起上半身。

  「哎呀」

  看向这边,说了声。

  那看似温柔的脸庞,美贯记得清楚到讨厌。

  「冯!」

  「美贯,熟人吗」

  对着后退的美贯,拉碧丝问道。

  「他是之前说过的……〈螺旋之蛇〉的人……是穗波姐姐的学长……」

  冯·库鲁达。

  隶属于黑暗结社〈螺旋之蛇〉,另一个妖精眼。

  这位魔法师曾在过去的那次龙的事件之时,现身于布留部市,展现出无边的『力量』。

  「嘿,明明我不认识你,你却是个百事通啊」

  年轻人向着这边笑着说道。

  他,跟以前没什么变化。明明不论是枯草色的头发,还是小孩般的茶褐色眼睛都一点都没有变,美贯却莫名地觉得他看上去有些不同。

  「不认识……我吗?」

  「不……貌似我也,不是真正的我」

  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说道。

  过了一会儿,之后,

  「啊啊,对了。我也是幻影啊。是跟回归的咒波污染是同种类型的吧?明明是幻影,却知道自己是幻影,是有点讽刺啊。明明再蠢一点的人的人生比较轻松的」

  他看似真的很为难的样子,叹了口气。

  年轻人也像刚才的夏至祭和军队一样,是树的妖精眼所认知的幻影吗。

  是啊,就某种意义上这是当然的。

  因为这个地方是凯尔特的圣地——和穗波一样,冯也是在这片土地上习得了凯尔特魔法。

  这个奇异现象,是由妖精眼所引发的话,最终会选择这个年轻人存在过的时间,也是必然的吧。

  修行时代的,冯·库鲁达。

  不论是对伊庭树自己而言,还是对妖精眼而言,年轻人都是个最为渊源深厚的人。

  「嗯。看这个情形,我的寿命也就剩十多分钟了吧。怎么都安定不下来。所以,趁现在我问下好了」

  他呼吸了一口气后,问道。

  「有什么,愿望吗?」

  「…………」

  美贯没有回答。

  她深知,这个年轻人的性质。

  他是无私无欲地实现别人愿望,自动的愿望机械。

  自修行时代起,冯的那种性质就一成不变吗。

  「呒,没有吗?那样的话,我也没有什么要做的……」

  冯一边说着,一边瞟了一眼别的方向。

  他看的是和树一起向下倒着的少女的方向。

  「不过,我已经,知道了穗波的愿望」

  他看似开心地,嗖地迈出一步。

  「治愈妖精眼。她的愿望,就是我愿望。在旁边倒着的是,对了,这不是伊庭树君吗?嗯,样子跟穗波说的一样。看来,就是因为那只妖精眼我才会被叫出来的啊」

  「——不准对社长哥哥出手!」

  美贯像是要庇护似的,摊开手。

  「不允许碰树」

  拉碧丝也跟着说道。

  年幼的巫女和人造人——两位少女,一同为了守护树而挡住他。

  「那么……」

  冯注视着那两人,点点头说道。

  「要和我,打一架吗」

  年轻人的笑容,纯洁无垢,因此显得毛骨悚然。

  *

  「我……太弱了,所以大家才会死去」

  听到树的话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穗波的体内解开了。

  不论是恐怖还是绝望,都烟消云散了。

  她甚至忘记了眼前的惨剧,捂着嘴角。

  (啊……)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懂了……)

  树,一直都在烦恼。

  在之前的伦敦的事件中,〈阿斯托拉尔〉战败了。

  虽然穗波她们总算是保住了小命,但也只能说是侥幸,单纯的幸运的积累罢了。本来的话,就算在这的是尸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然后。

  树把那,当做是自己的责任。

  正因为如此,那种意识所反应出来的,就是这景象。

  「不变强……不行」

  少年一直抱着膝盖不动,说道。

  「我……不变强……大家会死的……」

  他握紧拳头,颤抖着。

  对怎么也变强不了的自己感到痛苦,感到不甘,一直一直地蹲着。

  穗波,觉得那样的少年很可悲。

  「明明小树……正在变强了的」

  ——『所以……小树好厉害』

  在穿越国境的列车上,穗波是那样告诉树的。

  但是,树却没有相信那种话。

  学习怎么当社长,知道魔法的意义,虽然是刚起步但也开始修行武术了,接着在一对一的魔法决斗中取胜,少年也没能相信自己。

  不。

  又或者,也许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件事。

  也许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烦恼,自己在悔恨自己的弱小。

  (……他就是,那种性格啊)

  穗波,心想。

  树一定,是相信〈阿斯托拉尔〉的社员的。

  不论是猫屋敷,美贯,黑羽,奥尔德宾,安缇莉西亚,还是穗波,他都相信。

  不过,他唯独不相信自己。

  那是,也许,连那个安缇莉西亚也不懂的心中所思吧。

  过于完美无缺的魔女不会懂——正因为如此,穗波明白这份感情明白到痛。

  (真的……)

  穗波感觉,心如刀绞。

  「小树……」

  她向树搭话道。

  少年没有动。

  一直被〈阿斯托拉尔〉的尸体围着,伊庭树一动不动。

  「小树……是个笨蛋啊」

  半哭半笑似的,穗波微微开启嘴唇说道。

  果然,少年还是没有动。

  「竟然想就一个人……变强啊」

  简直,跟自己一样。

  跟去年的穗波在龙的事件里犯错一样,伊庭树也在犯错。

  那一定是因为,变强了。

  就是因为变强了,可以看见的世界变宽了,树才会想要肩负一切,其结果就是独自烦恼。

  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

  下定决心。

  在脑中再次确认,某种魔法。

  只要这里是树的深层意识,自己的**还在那棵老树的根部,“那种魔法就能够施展”。

  她举起左手。

  人称与心脏相连的无名指上,出现了个小指环。

  是个以槲寄生做成的戒指。

  「我要……给小树,战斗的『力量』」

  她把手,伸了出去。

  一会儿,第一次发生了变化。

  蹲着的树,抬起头。

  「……小阿……?」

  是个极其年幼的声音。

  穗波知道。

  那是个连树自己都忘记了的,穗波的小名。这里是树的意识的深层的话,那种忘记了的名字会出现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吧。

  穗波,淡淡地微笑着。

  她一直伸出着手,如此低声细语道。

  「我给你力量。所以……走吧,小树」

  「穗、波……」

  这一次,少年所表现出的表情,是本来的伊庭树的表情。

  少年和少女手牵手。

  指环,碰触到少年的手,诞生出新的线。

  6

  「——我命令」

  咒文,仅此而已。

  不论是用于激活咒文的咒物,还用于构筑自身体内的名为魔法的系统的暗示,他都不需要。

  从年轻人的手上流出来的,是怒涛般的植物藤。

  这是凯尔特魔法。穗波也会使用的,失传的『树木与岩石与歌的魔法』,这个年轻人也很精通。

  「拔、拔除吧,清净吧!」

  瞬间,美贯挥舞起玉串。

  看不见的结界再次展开于少女的周围,驱除敌对的咒力。

  但是,冯所释放出的常春藤,轻而易举地击破了那结界,把少女的全身吊起束缚了起来。年轻人看了一眼反抗乏力,被吊起数米高的少女,耸了耸肩。

  「虽然幻影的我没有妖精眼……但这点程度还是办得到的」

  从那么说道的冯旁边,伸出一个影子。

  打的是死角,攻其一瞬破绽的炼金术烧瓶。

  「我命令」

  而且,冯也作出了反应。

  即刻,左手就制作出了槲寄生之枪。

  那支枪切裂烧瓶的瞬间,烧瓶里的溶液粘在抢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冻结了。

  「嘿」

  他颇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冻结的胳膊。

  在他被封住行动的一瞬间,拉碧丝乘胜追击。

  「……视吧!」

  以那只眼睛,盯着年轻人。

  强烈的诅咒,沿着名为视线的线传导着,但是冯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邪视啊。蛮罕见的。如果我是真身可能会有些效果……的吧」

  从容地,年轻人笑着。

  基本上,诅咒只会对生物产生影响。

  现在的冯,不过是重现了过去的『现象』而已,因此才没有中拉碧丝的邪视的吧。

  他轻轻动了下胳膊,冰就破碎了。

  「……唔」

  拉碧丝,也停止了动作。

  她体会到就算没有妖精眼,这个年轻人和自己之间,也有着压倒性的力量差距。

  魔法强度,灵力加护,咒术技术,不论是哪一点自己都远远不及。

  甚至连唯一可依靠的邪视,如今也在这被破了。

  「好了,能不能让一下呢?」

  「……我不要」

  不是拉碧丝,而是美贯摇了摇头。

  就算被吊起绑住,少女的眼睛也没有失去光辉。

  受其鼓舞,拉碧丝也停住了后退。

  「……拉碧丝也,不会让的」

  「这样子啊」

  一瞬间,冯的表情沉痛地动摇了。

  「可惜」

  如治罪一般,他高高举起槲寄生之枪。

  另一个名字是米斯特汀(Mistilteinn)之枪,嗜杀了凯尔特神明的魔枪。美贯的〈禊〉什么的,在那面前连当纸盾的意义都没有。

  美贯坚毅地,闭上了眼。

  那一刹那,

  「——美贯,拉碧丝。社长命令」

  声音,击打着鼓膜。

  「……诶?」

  「美贯,从前方五十三度瞄准上方八十二度用〈禊〉」

  那个声音在回响。

  本应用尽了的咒力,从美贯的体内滚滚涌出。

  听从命令,身体自行运作。以绝不可能的速度组成术式,以无法认知的方法编织着咒力。

  那么,那魔法的『力量』,是超越常规的道理。

  「神掃ひに掃ひ賜ひて,語問ひし,磐根,樹根立,草の片葉をも語止めて」(注:出自大祓词)

  「!」

  新的结界,弹飞了槲寄生之枪。

  高强的冯一脚踏空,没有放过那一瞬间,继续命令道。

  「拉碧丝,右前方三十七度,投掷万能融化剂至前方五米」

  拉碧丝,也被那声音带动着。

  尤戴克斯叫带上的,但自己却无法控制的烧瓶,有巨大的咒力通过。

  被淋到那烧瓶的溶液之时,撕开所有魔法的枪,在冯的手上粘粘糊糊地融化落下。

  「你……」

  冯投出去扔掉溶解了的枪,转向发出命令的方位。

  是老树的根部。

  在那里,浮现着之前还没有的颜色。

  那是人类颜色绝不可能会有的,红如火焰的惊人红玉之眼。

  「……不准出手」

  静静地,声音传播着。

  「不准对我的社员……出手」

  伊庭树。

  眼睛带上勇猛的深红色,少年说道。

  然后,看着那样子,冯看似开心地浮现出个笑容。

  「啊哈哈哈。我第一次见呢……这么说有点怪吧。应该是和真身的我见过面的」

  「是啊。……现在你,是什么样的存在我也知道。在这个地方,你和穗波修行凯尔特魔法——那过去的片段因为我的原因而被重现了」

  树,缓缓说着。

  看尽一切魔法的妖精眼。

  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那么,正好。反正,你醒了过来,我也就只有几分钟的命了。能不能陪我练一下?」

  「…………」

  树没有回答他。

  树小声地想要动手的说道,

  「拉碧丝,美贯,别出手」

  他叮嘱了一句。

  缓缓地,两人减少距离。

  隔着几米的距离,再次,冯的手里出现了槲寄生之枪。

  在某些地方相似,而有着关键性不同的少年和年轻人,在这里面对面。早于总有一天会来的战斗,这是名为过去的重现的舞台。

  年轻人说,还有几分钟的命。

  那么,定胜负就在一瞬间。

  「哦哦哦哦哦哦!」

  树踏稳步子。

  这是一瞬间转入最快速度的步法。

  从那开始螺旋状地扭着膝盖,增幅能量从腰部传入胸口。

  就连吐息都蕴含着技巧,同时激活物理性能量和咒力,从胸部到肩膀,从肩膀到手肘,从手肘冲入拳头。

  让人联想到火箭的,击穿天空的拳头。

  五行拳之一。

  钻拳。

  「嗤——!」

  落向那里的,是魔枪的一闪。

  螺旋的拳头,和枪直线的轨迹,两者速度不分快慢。

  几秒钟,时间流逝着。

  「嘿」

  冯喃喃道。

  「你竟然会使用拳法,没听穗波说过啊。我有点吃惊了。而且竟然还是五行拳——是谁啊,竟然把这种危险的套路交给你」

  悠哉的语气,很符合这个年轻人。

  这几个月来小有成就的树的拳头,埋入了冯的胸膛。

  「迟早……再会」

  随着那声音一同,年轻人轻飘飘地烟消云散了。

  就像以沙子做出的人像,被风带走了似的。

  「……!」

  树也是,弯曲着膝盖。

  从按着右眼的指缝间,流出了滴滴血液。

  「社长哥哥!」

  「树!」

  美贯和拉碧丝跑了过去,但是,树一直蹲着发出悲痛的呐喊声。

  「不、行……」

  一阵一阵地,少年的身体痉挛着。

  「过去……又要……」

  周围的样子,咕啮地扭曲了。

  无法控制的妖精眼,想要挖掘出新的过去。

  只要树停不下妖精眼,过去的重现就会持续不断。又或者是,树本人不死的话。

  「快点、跑……」

  如此,举起手的时候。

  突然,从右眼滴流的血停了,红光自然地变得淡薄。

  「诶……?」

  「趁现在,快戴上眼罩——!」

  在老树的根部,镶嵌有以树木做成的指环。从那延伸出来的看不见的线,和树的无名指相连着。

  然后。

  从穗波的右眼,流出了鲜红的血。

  「——穗波?!」

  慌忙捡起眼罩,盖住右眼。

  一会儿,从少女的眼里流出的血,也缓缓地停止了。不仅如此,和少年的手指相连的线,也一起消失了。

  「这情形……难道说」

  「嗯……把线跟社长的眼睛相连,妖精眼的代价,我……稍微地……承受了些」

  「…………!」

  少年的脸变得苍白。

  所有的魔法,有会有代价。

  魔法越是强大,代价就越是巨大。

  就树的情况而言,每次取下眼罩使用妖精眼,树自身就会被逐步侵蚀。

  那个代价,虽说是一点点,但穗波承受了过来。

  「本来……我是想承受一半的……但不太可能。我就承受了这么一点点……社长,原来都是这么痛的啊……」

  「为什么,好乱来……!」

  对着跑过来,精神十足的树的脸颊,洁白的手指嗖地伸了出去。

  拭去了粘着的血之后,

  「……社长说过的吧」

  穗波微笑着说道。

  「这个是……两人的伤」

  「啊……」

  曾今,树告诉穗波的话。

  树的眼睛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穗波觉得是自己的责任而悔恨着。

  对着那样的少女,少年的确是这么说的。

  ——『所以……这本来……就不只是我的伤』

  ——『是我们的……两个人的伤』

  他说这只眼,是两人背负的伤。

  「那么……反过来也对吧?那个伤……也是我的伤。小树一个人来承受……是犯规」

  穗波,温柔地说道。

  「不过——!」

  对着刚反驳一半的树,少女叹了口气。

  「那,我能求你个事吗?」

  「诶?」

  心中,有什么东西砰地一声。

  「穗波?」

  「我要稍微……休息下……小树」

  在少年的心里面。

  少女,呼着极其安详的睡眠气息。

  在那个时候,老树的森林,变回了最开始的——严肃的圣域。

  7

  ——列车,奔驰在夜晚的草原上。

  雾气,已经无影无踪了。

  森林远远地,溶化于黑夜的彼方。

  就连气势磅礴的柴油火车的引擎声,在入夜后听上去也有着几分的安稳。

  「…………」

  在眼前的包厢座位上,美贯和拉碧丝互相依偎熟睡着。

  醒着的时候,两人都坐在靠窗处大吵大闹的,但不到十多分钟,就互相靠着睡着了。

  「真是的,就会添麻烦」

  穗波一边看着那样的两人,一边哼了一声。

  话虽如此,好像穗波也在好久没去了的威尔士收获了许多槲寄生和其他的咒物。她还是蛮开心的。拉碧丝寻找的用于修理尤戴克斯的材料,貌似也顺利找到了。

  「……为什么」

  在旁边的座位上,树呆呆地喃喃道。

  他小心翼翼地碰触着,右眼的眼罩。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子」

  过去的重现。

  明明只是让穗波帮忙治疗,少年的眼睛却引发了超过咒波污染的怪现象。

  虽然眼睛至今为止置少年于险境无数次了,但这次的事件却比平时更为不可思议。

  「凯尔特魔法的治愈,是先作用于心再作用于身体的」

  对着少年,穗波喃喃道。

  「所以,首先碰触到的是社长在烦恼的事。社长因自己的弱小而烦恼,所以一开始就要治愈好那一点。问题是,那会直接影响妖精眼」

  「我的烦恼……会影响这只眼?」

  「普通的眼睛也是那样。人类会看见想看的东西。更何况,如果是社长这样的魔眼,“就算是重塑现实也想要看到想看的东西”」

  静静地,穗波说道。

  实际情况是,认知侵蚀了现实。

  正因为如此,可能才会被迫注视了失败的历史。

  除了以那个地方为源头的夏至祭之外,不论是战场,还是冯,通通都跟失败有关联。

  战场是,那个地方——凯尔特人民的失败。

  冯是,伊庭树自己感受过的失败。

  那份烦恼,被妖精眼原封不动地映射出来了吧。

  「……对不起」

  穗波花了几秒钟才注意到,树是在向自己道歉。

  「不……不用道歉的。我要是不做多余的事,也不会变成那样子」

  「即便如此……对不起」

  树,注视着她,真挚地道歉。

  这就是,他的本质。

  这个少年,想要背负很多东西。就算现在背负不起,他也会为了今后能背负起,而拼命地超额努力。

  可能他是觉得,社长就是这样的吧。

  「小树」

  穗波叫到少年的很旧的小名。

  「不用一个人变强也行的……」

  缓缓地,她也像是要说给自己听似的说道。

  「不用只有小树变强……大家都……我也一起变强。这样好吗?」

  「……嗯」

  轻轻地,树点点头。

  「那,一言为定」

  少女竖起小指头。

  害羞地,两人的小指头相勾。

  一边那样,少年忽的,看了一眼少女的另一只手。

  「……那、那个,要到什么时候?」

  嵌套在无名指上的,是个小型的槲寄生戒指。

  「暂时一直都要这样的?又不知道社长会什么时候,又迷迷糊糊地取下眼罩」

  「不、不过感觉看着怪害羞的」

  「呼~嗯……害羞啊」

  嗖地,恶作剧似的,少女眯细了眼。

  「那么,暂时非要这样不可了。难得和社长相连的戒指嘛」

  「——哎呀,这可不能听过则已啊」

  冷不丁地,优雅的声音从车厢的通道传来。

  明明是条极其狭窄的通道,这位少女光是玉立着,就让人联想到宫殿的一处角落。

  「……安缇莉西亚小姐」

  少年茫然地说道,穗波瞪圆了眼睛。

  「为什么,安缇会在这?!」

  「我处理完了盖提亚本部的事情。就在刚才的车站坐了这班车,刚好听到了树的声音」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流畅地说着。

  「……唯独这种事你还真是顺风耳啊。而且,安缇也可以用自家的直升机或飞机的吧?」

  「难得的回乡旅途,我当然想慢慢享受了。也多亏这样才遇到了树」

  那样说着,金发少女,瞟了一眼穗波的戒指。

  「这个,那个……」

  「放心吧,树。那是作为魔法所必要的仪式对吧?」

  她优美地投以微笑,捏起礼服的裙边。

  「对此,我是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那跟穗波行为的对错是两回事。魔法结社的门生,竟然自以为是地跟首领连结线,越权也该有个度吧?」

  「啊,安缇还不是,自以为是地跟社长连结了线!」

  「那、那和这是不同的!再说首领之间的线有着希望双方结社繁荣的意义,有什么不好!」

  「那么,我也是,提前跟社长连上线,能保障安全!」

  两人的声音,慢慢地增加着敌意。

  这情形早已看惯,但就算是看惯了,这情形也不由让人感觉生命的危险。

  「那、那个,两位……」

  树想要做出仲裁,刚举起手的时候,

  「哎呀,安缇莉西亚姐姐?!」

  「安缇莉西亚?」

  吃惊跳起的美贯和拉碧丝,同时醒了——尽管如此,拉碧丝是紧紧地抱住树的。

  「拉、拉碧丝?!」

  「树,是拉碧丝的」

  毫无表情,她稍微嘟起的嘴主张道。

  「树!」

  「社长!你要稍微,说下拉碧丝了!」

  「你、你们看,我什么都没做啊!那个什么啊,拉碧丝酱,稍微离开点?!」

  「……不要」

  「社长哥哥,最差劲了~!」

  美贯小小的拳头,噼里啪啦地猛击向树。

  一瞬间,车厢内变为喧闹震天的空间。在同一节车厢里看不见其他乘客的身影算是一丁点的帮忙吧。

  (不过算了……)

  树一边被四个人摇来晃去,一边偷偷地微微苦笑着。

  不久,就要回伦敦了。

  之后,立刻就是回日本。

  (……出租魔法师,要正式再营业了啊)

  他呆呆地回首着,不知何时变成了日常的时光。

  然后,列车搭载着那样的五个人,开回有其余〈阿斯托拉尔〉社员在等候的伦敦——

  〈阿斯托拉尔〉业务日志19

  穗波·高濑·安布勒。

  现在,我在从伦敦回来的飞机上在写这篇业务日志。

  这次的旅行,还真的都是些瞬息万变的事啊。不论是在那个〈学院〉的大事件,在其后的代理授课,还是昨日的事件……

  首先,我来做个事后报告。

  总算是把修复尤戴克斯先生的材料,基本上都找齐了。使用这,再过些时日,貌似就要在伦敦进行整备和修缮仪式了。也有拿着源书的拉碧丝陪同,应该会有办法的吧。此外,据说马库雷瓦老师和拉碧丝,还可以继续解读伊庭司的源书。

  也很感谢奥尔德宾的业务报告。

  虽然我觉得各方面情况都有不同,但你能适应〈阿斯托拉尔〉的状况的话,我会很开心的。要能别太欺负美贯和黑羽小姐的话,我也会很感谢的。

  而且——安缇所在意的东西,也许跟我一样。

  这次,虽然是仅仅一瞬间,但我看到了社长所看见的世界。我接触到了社长品尝的痛楚。说不定,那是连社长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东西。虽然我无法顺利说明出来,但社长视见的东西,真的都是些底层的本质……所以,就像是舍弃了“重要而多余的东西”一样。

  啊啊真是的,感觉烦心事又多了。

  下次,花些时间,慢慢谈吧。

  ……我也是。

  我也是,想要变得更强。

  不是像以前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接受一切的做法,而是想真的一步步地,弄清楚自己想要的强大,向前进。

  穗波·高濑·安布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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