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问

  1

  那该怎么说呢,是尸体一般模样的尸体一般的肤色,尸体一般耷拉着的尸体一般的造型,尸体一般一动不动的尸体一般的尸体。

  我知道那具尸体的名字。

  木木花美。

  国语教师。

  虽说如此但没有具体的关联点——话说回来,本来,说到和作为临时教师的我有关联点的教师,现在来看只有串中老师而已。有交往的教师只有串中老师而已这件事,真要说出来也是相当不怎么样的事情,说不定有必要深入考察一下,不过这姑且不论。

  总之重要的是我没法详细的说出木木老师是位怎样的教师。

  在千载女子学园工作的教员,除去外人的我之外正好是二十人。以四百名学生这样的学校规模来说稍微有些少,不过在到处感叹教员不足的时势之下,这说不定还算是妥当的数目。七拼八凑,总之能应付的话就不算少吧。不管怎样那都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

  我通过(虽说是临时的)担任教职所知的是,教室里也好职员室里也好,没有什么大差别——不如说,教室里和职员室里完全一样。

  就是完全一样。

  人际关系也好什么也好。

  纠纷也好什么也好。

  大人并不想小孩所想的那么自由。

  老师并不想学生所想的那么自由。

  知道了这件事情。

  虽然没有非常想要知道,说不定不知道还更好。

  虽然尸体面前不是做自我介绍的场合,不过姑且说一句,我的本职是研究员——在某大学被光荣地授予了副教授的职务。用某大学这样的特意模糊的说法并不是因为那个大学很有名而是因为以我的立场说出那个大学的名字多少有些内疚,即便如此,也很少有我这种年纪就当上助理教授的。

  这虽然是某种自夸。

  但同时也是自虐。

  由于从未成年的时候开始就太过于一根筋的埋头研究,教授们还有大学方面变得担心,或是警戒,在我升任副教授后没多久,就姑且被赶出大学了。

  都爬到了副教授的位置上不会有那种事,这样的想法也不是没有,不过从象牙塔里走出来,趁着年轻经历一下一般社会,对自己一定不会有损失吧,因此我便接受了。事后想来那真是最大的失败,不过当然,那种事情当时的我不可能知道——话说回来谁知道啊,那种事情。

  我不是预知能力者。

  没想到在我作为全职教师(担任科目·英语)被派遣到的学校(似乎是和我就职的大学关系很深的私立高中,不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我也不太清楚)里,竟然有串中老师那样的异常者,这种事情不可能知道。

  不。

  哎呀。

  虽然认为那当然是个偶然。

  但我——因为,我。

  听说过串中弔士这个名字。

  知道。

  从十四年前开始就一直。

  从十四年前开始,真的是,一直。

  顺便一说我应该是为了代替因为受伤而住院的上了年纪的老师(似乎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而被派遣来的,不过,从这种观点看来,这个事态应该让这件事白费了。

  因为木木老师死了。

  少了一个人由一个人补上,然后——又少了一个人。

  嘛,如果像这样用加减法来考虑人类的数目的话,那才是和串中老师一样,和串中一样不谨慎。

  但是面对木木老师的那具尸体,不管怎样都没法严肃起来,这也是确实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用这种说法。

  但怎么说呢——滑稽。

  那个尸体的样子非常滑稽。

  简直就像是以前的搞笑漫画中的场面。

  地点是第二体育馆。

  木木老师的身体是,头插进篮球筐的样子——仅以那里为支点,手脚摇晃晃荡荡地,吊在空中。

  从空中垂下来。

  晃晃荡荡地——垂下来。【注4】

  很残酷吧。

  但是——果然还是滑稽。

  那是通常不可能出现的画面,因此,完全闹不明白那到底是有着怎样的经过才形成了这个画面的,这一点很滑稽。

  像是个玩笑,像是个谎言。

  而且像是个一时兴起。

  这到底是不是现实的场景。

  我无法判断。

  虽然不至于说这是在做梦——但是,这个场景怎么看都带着谎言感。

  「呵呵。尸体之类的无法使你动摇吗。」

  这样。

  在我前方——串中老师说。

  不,到刚才为止都说得好像这个地方只有我似的,不过在我前方,串中老师同样抬头看着空中的木木老师。

  话说回来,本来将在这第三节课的时间,既没有课也没什么事情做在职员室里无所事事的打发时间的我,用简短的手机短信叫道这个第二体育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串中老师本人。

  「真厉害呢,病院坂老师——话虽如此,不过我也没有期待可爱的悲鸣就是了。」

  「…………」

  总觉得让人生气的说话方式。

  只是过分恭敬就觉得内倨外恭。

  不,到了这种地步恐怕可以说没有恭只有倨了。

  虽然不知道是从上面看还是从下面看,总之,是不把对方看成和自己相同级别的说话方式。

  说到谎言感的话,比起眼前的尸体串中老师才更有谎言感。

  欠缺现实感。

  想象不出是人类。

  存在本身就像是欺诈的男人。

  「并不是没有吃惊哟。」

  我这样说。

  语气很粗鲁吧。

  因为是故意的,所以不可能不是。

  即使不这样我平时也(似乎)不是热情的那种人,这恐怕已经相当不好听了吧。

  但是没关系。

  面对串中老师的礼仪,很遗憾相当有限。不,虽然不是非常遗憾——不如说虽说遗憾感只有一点点,但我竟怀有如此注重礼仪的心情,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用无礼对待无礼。

  用失礼对待失礼。

  用非礼对待非礼。

  本来就该这样吧。

  「虽然这么说,别看我这个样子,本职也是医学系的研究者啊。尸体要说看惯了也是看惯了。至少是比一般人来说。嘛,就这种样子的尸体来说,当然是第一次见。」

  「真能说呢,病院坂老师。简直就像是辩解一样。」

  窃笑着,串中老师回头看我。

  以柔和的表情。

  以平和的表情。

  看到这个表情,大概没有人会觉得他是恶人吧——话虽如此,要问他是不是那种容易理解的意义上的恶人,确实不能一概而论。

  但是,至少不是善人。

  而且——不是好人。

  甚至我觉得他都不是人。

  说到好人、坏人的时候,都是以对方是人类为前提的吧——不过这个前提对串中老师不通用。

  不是人。

  因为不是人——所以既不好也不坏,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既不是善人也不是恶人。

  「我所知的病院坂迷路这个人,是相当无口的人呢——不过你看起来并不是那样。」

  「……因为我虽说是病院坂但确实旁系。没有那么脱离常轨哟。以分类来说,该算作常识人那一类。」

  这又是『像是辩解』的话,不过这个说明我已经对串中老师重复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看来串中老师并不是无法理解,也不是忘记了,只是单纯的喜欢听我做这个说明——举例来说,就像是让人每晚都给他读中意的小人书的小孩子似的——这样而已。

  虽然对我来说只有不愉快而已。

  不过别人的快与不快对串中老师而言怎样都好吧。

  或者是——怎样都坏吧。

  我继续说。

  「而且串中老师。你所知的病院坂迷路和我完全是不同的人——既不同,也不相干。我只是替补,而不是备用。既不是双胞胎,也不是克隆人。」

  「克隆人吗。虽然是现在还没有一般化的技术,不过我也有不少希望他们活转过来的人。」

  说着有些跑题,意义不明的话——

  串中老师抬头仰视。

  头上的尸体。

  木木老师。

  「——说起来,虽然没有受木木老师照顾的记忆,不过即便如此,如果有克隆技术的话,果然还是会让木木老师活转过来吧。」

  「……克隆技术和复苏技术是不同的哟。」

  虽然肯定是明明知道还这么说的,虽然是在明白的基础上排列出适当的言语而已,不过姑且,这也是由我的话引出的对话,有义务和责任注释一下。

  虽然不是现在该做的注释。

  而且——不必注释,想要串中老师活转过来的人,包括木木老师在内一个也不会有。

  只是,我可受不了被当成说些不疼不痒的话的人。

  「然后?」

  我问。

  有疑问。

  「串中老师,你到底为什么要叫我来呢?既然不是想听可爱的悲鸣,那有什么目的吗?」

  「值得叫人来的事情里,并不是每一个都有目的什么的啊——不不。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哟。木木老师是不是真的死了。」

  「啊啊。」

  尸体的位置特殊。

  即碰不到,也无法确认瞳孔。

  呼吸和心跳都无法确认。

  体温就更不用说了。

  硬要说的话——只是这么看着,谁也无法断言木木老师到底是不是死了。

  只是像是尸体一样。

  不是尸体也——说不定。

  「……不,死了吧。不管怎么看。」

  这种情况,既没有『硬要说的话』也没有『只是这么看着』。

  什么也没有。

  只有事实而已。

  脑袋插进篮球筐的圆环里,摇摇晃晃的挂在空中。要是那样还活着的话,木木老师的脖子的肌肉就太过发达了。

  至少是上吊也死不了的程度。

  「要是不论如何,不管怎样都想确信的话,只能把她放下来实际摸摸看了吧——不过从那种地方把木木老师放下来的方法一下子也想不出来呢。得找个垫脚的东西才行。」

  「不,死了就行了。」

  串中老师这样说。

  死了就行了。

  虽说不是本意,但那句话里有相当轰动的效应。

  能把这种话恬不知耻的说出来,是没有神经呢,还是神经太大条了呢,这也是串中老师的无法看穿之处。

  「如果来得及做复苏的话应该赶紧行动——不过既然没有那个必要,还是努力保护现场比较好。」

  「……现场,吗。」

  现场。

  那一定是。

  杀人现场——的意思。

  「嘛,确实——不可能有这种事故吧。想要灌篮但跳过头了——结果头挂在了篮筐上——应该不是这样吧。」

  「虽然这个想法很有趣呢。不过,即使是杀人也搞不清意义。」

  串中老师说。

  淡淡地——恬恬地。

  「篮球筐的圆环勒住了脖子——似乎不是这个样子的。也就是说,是在某处杀死,然后人为地配置到那个位置上的——应该是这样。」

  嘛。

  一般来说,就是这样吧。

  比起一般,该说是按常识来说,吗。

  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才形成这个画面——虽说如此,冷静想想看,也只能是那个样子。

  是用垫脚的东西爬上去的吗,还是用了别的手段呢,没法知道到这种地步就是了。

  但是。

  经历了怎样的思考才形成了这个画面——

  完全想象不出。

  不禁深切感到想象力不足。

  这个现场的滑稽。

  本身就表现出犯人对尸体——木木老师的冒渎。

  虽然我在并非杀人现场的研究现场平时以摆弄尸体谋生,不过看到这个感觉不到任何对于人的敬畏,没有一丝一毫的真诚或诚实的这个构图,也觉得想吐。

  「…………」

  这时目不转睛的窥视串中老师。

  淡淡地期待了一下说不定串中老师也抱有和我同样的感想,不过当然那种期待是干净利落的空挥三振。

  他笑眯眯地仰望尸体。

  简直像是观看喜欢的美术品似的。

  不,在他的情况下,即使眯眯笑着,也绝对不能断言他心情好。

  不如说正相反。

  内心中说不定抱有和我同样的感想。

  但是,一般,笑眯眯的时候,人是不会心情不好的。

  「还是没变,学校和尸体并不般配呢——但这个不平衡才正是微妙之处。呵呵,想起来过去呢。」

  「过去,吗。」

  串中老师的,过去。

  我知道的并不详细。

  不过若是曾是我的本尊的她,也就是本家的病院坂迷路的话就能清楚地,甚至极其清楚的知道吧——嗯。

  十四年前,吗。

  不过没有怀念的道理。

  从一开始我就对这个男人的过去什么兴趣也没有。

  反正也只是直到合约到期为止的交往。

  在期限到达之前平稳交往就好了。

  应该不需要深入。

  应该是浅尝辄止的。

  希望是这样。

  「那,要怎么做?串中老师。不可能就这样放着吧——虽然明显已经晚了不过要叫救护车来吗,还是说,跳过这一步叫警察来吗。我觉得这两件事里总得做一件。」

  「正确,不过病院坂老师,总之在那之前要先开职员会议吧。联络官方机构要在那之后。」

  「哈?」

  「因为是很注重名声的私立高中啊——而且勉强也是名门私立女校啊。不推荐贸然独断哦。不过在临时教师的你看来也许是没法完全接受的事情。」

  「……哈啊。」

  我点头了。

  并没有勉强,反而觉得确实是可以接受的事情。即使在称为象牙塔的大学里,也有各种各样的阻碍——体面啦面子啦,事前工作啦什么的,这种臃肿习气。本来,就是因为这种臃肿习气,我现在才被赶出本职工作,化身为高中老师。

  做了教师以后知道的是,教师和职员室没有差别,同样的,要说脱离学生称为社会人之后知道了什么的话,那就是学生生活也好社会生活也好,果然都没什么差别。

  既有讨厌的事情,也有好事。

  既有讨厌的人,也有好人。

  也有人际关系和政治。

  朋友,恋爱,敌对,无视,欺负,关照。

  最大的区别就是,社会生活有钱赚——而且,没有毕业。

  小学可以毕业。

  初中可以毕业。

  高中可以毕业。

  大学可以毕业。

  但是,在社会里没有毕业——硬要说的话倒是有失业,不过那不是可以和以上那些并列的。

  没有毕业。

  社会里没有毕业。

  那——和没有将来是一样的。

  无法离开这里。

  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就像是游戏中的extra一样的东西——不管难度有多高,游戏本身都已经结束了,说起来也只是随便玩玩。

  本应是人生正题的社会生活却是随便玩玩,这算什么。

  没有下一幕。

  接下来只是冲向Gameover。

  到底剩下多少兵?

  剩余时间是?

  这种感觉。

  ……话虽如此,串中老师是连走向社会以前的学校都没能毕业,所以才立志做老师的——是这么说的吧。

  未经历精神毕业的男人。

  串中弔士。

  「嘛,确实如果跳过校长和理事长把警车叫来,以后说不定会有麻烦——那么,串中老师。首先按照顺序,向校长报告?」

  说到社会人,虽然在大学的职场里不是特别普遍,但新社会人首先会被前辈灌输『报连商』这么个略称。

  那是将『报告·联络·商量』的第一个字连起来的东西。

  我听说这个词的时候想。

  报告和联络和商量。

  不都一样嘛。

  「嗯。关于这方面。」

  这样。

  串中老师严肃地——不对,装作严肃地对我说。

  「这个报告我想让病院坂老师去做。」

  「……哈?」

  惊讶完全表现到了脸上。

  也没有掩饰的意思。

  不如说大幅强调。

  「这是怎么回事?」

  这句『这是怎么回事?』里,应该气壮山河地加入了『那种事情你去干。』的意思才对,但串中老师一丁点儿也没放在心上,直接按字面意思解释:

  「要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开始解说。

  不,我不是在要求解说。

  是要求撤回前言。

  「我要是成了第一发现者的话,之后会有很多麻烦,可能的话希望拜托病院坂老师代理,就是这么回事。」

  真是意想不到的浅显解说。

  浅显过头了。

  不,串中老师基本上是不会说难懂的事情的——浅显的同时不明所以的事情,容易理解的同时不想理解的事情,净说些这种事情。

  这样就是生活指导笑死人了。

  不——果然笑不出来。

  至少。

  在别人身上出事的时候才能笑出来。

  「那个。」

  「不是挺好的嘛。病院坂老师,你反正是个外人。」

  串中老师把我想说的意见啦不满啦,或是社会常识之类全都打断了。

  满不在乎地使用外人这种词。

  他就没有说不出口的词吗?

  拜托你偶尔也吞吞吐吐一下吧。

  「我可是处在这以后也必须继续在这个千载女子学园工作的立场上呢——可不想被卷进奇怪的纠纷里啊。万一出个差错,由于是第一发现者结果被怀疑了我可受不了。」

  「平时注意言行举止的话,即使是第一发现者也不会被怀疑的吧?」

  我带着讽刺说。

  ——顺带一说『在杀人事件中怀疑第一发现者』这种东西最多也只是读推理小说时的铁则,不是能移植到现实的杀人事件中的那种东西。和『有双胞胎的话就怀疑交换』啦,『有不在场证明的家伙反而奇怪』啦,『最可疑的人物不是犯人』啦是一样的。

  现实中双胞胎没有相像到可以交换的地步,有不在场证明的家伙就不是犯人,最可疑的人物就是犯人。

  读推理小说时的铁则中,说到可以移植到现实的杀人事件中的铁则的话,充其量也就是『和被害者关系近的人可疑』这种程度的东西而已——不过这种东西的意义和不管走到宇宙的哪个角落都有『一加一等于二』这种东西差不多就是了。

  「不想被侧目啊。」

  串中老师困扰地说。

  根据看法,那样子可以让人觉得相当迷人,不限于女高中生,说不定大多数女性都会被那种表情骗得团团转吧。

  说不定。

  我的本尊也——被骗了。

  虽然不想这么认为。

  但是她毕竟也是女性。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

  「如你所见如你所闻,我是懦弱羸弱孱弱之人——讨厌被人用有色眼镜观看。对别人怎么是看我的在意得不得了。为什么这种时候你会在体育馆转悠呢,这种纠缠不休的疑问还是免了吧。」

  「哎呀。」

  苦笑了。

  已经不管怎样都可疑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这种时候会在体育馆里这个疑问,说不定是可以再深入询问一下的地方。

  千载女子学园内的体育馆有第一、第二、第三这三个,上课会用到的体育馆只有旁边的第一体育馆而已。第二体育馆和第三体育馆只有社团,或是举办什么活动时才会用到。

  要是第一体育馆的话姑且不论,为什么在这个平日第三节课的时间带,串中老师会在这个第二体育馆里呢——这恐怕是比较实际的疑问也说不定。

  说不定。

  虽然说不定。

  「…………」

  但是。

  但是我放弃了提出这个疑问——怎么说呢,倒不是怕麻烦,只是觉得不该扯上更深的关系。

  不该深入。

  应该尽可能不问串中老师问题。

  甚至连对话都不应该。

  这么觉得。

  和串中老师应该止于最低限度的交流——不,从满不在乎地被这个样子叫到这个地方这个现场的时候起,我就应该被指责为愚蠢了。

  要不是校长说「有不清楚的事情就问串中老师吧」,实际上就是把我挂在了串中老师下面的话……虽然也这样想过(不知是不是交了霉运,不过点了头的我果然还是愚蠢),不过既然串中老师和我本尊的她在初中时代有过不简单的关系,我反正都会在不远的将来不少的牵扯上串中老师吧。

  怎么说呢。

  是说不管怎么小心都一样吗。

  不过校长,有不清楚的事情就问串中老师,但要是不清楚串中老师的事情要问谁好呢?

  神仙之类的吗?

  虽说只是暂时,但在宗教系学校就职期间说这种话也会遭天谴,不过我就是不信神。

  「最近仔细想了想,病院坂老师。到头来犯罪这种事,和有没有实行无关呢——说是怀疑便是罚,从被怀疑那时起那就已经是惩罚了哟。事实上做了还是没做其实没有什么大关系。重要的只是印象而已。」

  「印象吗?」

  我随口搭话。

  虽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这是和串中老师对话时的基本技能。

  「也就是说串中老师。整理一下,你是想说虽然讨厌自己被怀疑,不过我被怀疑就没关系?」

  「怎么可能,我可没那么认为哟——我一次都没想过要让别人为自己牺牲。」

  串中老师厚颜无耻地假装无辜。

  哎呀,除了厚颜无耻已经没有别的可以形容了。

  假装无辜的程度也接近真的无辜。

  照我认为,『说出自己没想过的事情』这种,实际上是背叛自己的心,因此是需要很高技能的事情——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可是如自我牺牲之块一样的男人哟,病院坂老师。就连现在也是,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能和木木老师交换,甚至觉得本来应该吊在那里的不是木木老师而是我。」

  「……但是,因为不可能所以不会交换对吧?」

  我半闭着眼说。

  也就是乜斜着眼。

  「不过确实,我在曾根崎老师出院回来之后就会离开这个学园。即使多少受些怀疑也不疼不痒,什么感觉也没有。」

  连蚊子叮一下的程度的感觉都没有。

  ……不,被蚊子叮了会觉得痒吧。

  比喻手法真难。

  「请放心,病院坂老师。如果你被怀疑了,那个嫌疑就由我来全力帮你洗清吧。」

  不负任何责任的口头约定。

  另外,但串中老师并没有说谎骗我这一点才是这件事中真正可怕的地方——他一定是,限于这个瞬间,真心地说着那种事情。

  没有保障那是一秒后的事情。

  串中老师多半——不,绝对,对改变兴趣毫无犹豫。

  满不在乎地背叛过去的自己,还有现在的自己。

  毫无拘束到这种程度的人,我以前从没见过——串中老师一定是那种有人对他说『从明天开始作为另一个人活下去吧』的话,只要条件谈得来的话马上就会接受的人。

  我觉得那很恐怖。

  可怕。

  即使是在净是奇怪之人的病院坂本家,就我所知,也没有串中老师这种程度的人才。

  ……不。

  斗胆直言只有一个——

  只见过一次的,那个猫眼的她的话,说不定和串中老师也能对等的争论。

  不对,实际上她——争论过吧?

  和串中老师,对决过吧?

  然后?

  「不必了。」

  我说。

  一边回忆着猫眼的她的忠告。

  「自己的嫌疑一类的要自己洗清。」

  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说得好像已经决定了由我去向校长报告似的。

  即使百思不得其解,到了现在再翻回去讨论也很愚蠢。

  已经决定了。

  而且,确实像串中老师说的那样,即使因为是『第一发现者』而被报以怀疑的目光,以我来说也毫无实际损失,这是事实。

  虽说是旁系但我也是病院坂。

  对别人的视线异常迟钝。

  借用刚才串中老师的话来说,就是那种不管被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的那类人——关于这一点,我一定和我的本尊,被称为安静的逐客令,人类退避的本家的病院坂迷路一样。

  说到一样。

  这么说来本家的迷路小姐似乎喜欢扮侦探的推理游戏——那么,我又如何呢?

  不管怎么说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我还没有决定自己所处的位置还有心情,不过,如果我的本质和本尊的她一样的话——这个条件说不定很香甜。

  会不会被怀疑姑且不论,第一发现者的话就可以一直(若无其事地)呆在某种程度的中枢附近,那样的话即使我以个人寻找杀人事件的犯人,也应该不是什么特别不自然的事情。

  我肚子里这么盘算着,突然被串中老师瞥了一眼。嗯。被发现了吗。

  不,恐怕串中老师是敏感的嗅到我内在的这种嗜好,才故意把我卷入这个事件里的也说不定——是卷来这个事件里也说不定。我这样觉得。

  话虽如此,但这是误会。

  误会着。

  盲信着。

  然后——自大了。【注5】

  并不只限于串中老师,任何人臆测别人干了什么事,都是超出了幻想只是妄想而已。

  我对这件事。

  清楚得——可以说讨厌。

  清楚得——觉得讨厌。

  因为,即便我想解开这个杀人事件的谜题,这种心情也是从和木木老师遭遇的悲剧毫无关系的地方诞生的。

  2

  那之后的事务性手续即使详细记录下来也不能当做娱乐,所以就简单地、扼要地说说吧。

  首先,照串中老师所说(或是『照串中老师所想』),我向校长报告了事态——也就是报告了在第二体育馆木木老师被摆成凄惨的样子(至少没有报告成『摆成滑稽的样子』。这点顾虑我还是有的)挂在那里的事态。

  当然这里需要许多借口。

  不能照直说。

  虽说是全职,但作为临时教师到访毫无关系的第二体育馆,还发现了尸体,这中事情不管怎样都不得不解释——这是比串中老师在第二体育馆做什么还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应该不可思议。

  因为只是个谎言。

  连像回事的渣滓也没有。

  不过关于这一点,串中老师帮我想了像回事的借口。即——

  「木木老师平时在这个时间都是呆在职员室里的,可是今天没有看见,于是有些担心就出去寻找,结果迷了路转到不熟悉的第二体育馆前,不知怎的向小窗里看了一眼,结果就发现木木老师了。」

  ——这样。

  以和实在的人物有点关系的我来说,即不知道木木老师『平时在这个时间都呆在职员室里的』,不管搭错了哪根筋也不会『有些担心』更不会『出去寻找』。不过因为是临时教师,所以『迷了路』也好『不熟悉』也好,最后『转到了』也好,倒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会不会『不知怎的向小窗里看了一眼』比较微妙,不过这种程度的事情作为找人过程中的行动倾向,还是比较自然的吧。

  第二体育馆的门基本上都是不锁的,那之后进入馆内也没有不自然。

  要把被串中老师叫出来这个纯粹的必然用言语巧妙地替换为纯粹的偶然实在饶舌——顺带一说串中老师忘记让我把手机短信删除了。本来那个文本看起来就像是暗号,即便留下记录似乎也没问题,不过小心总不会太过。

  总觉得想法有点儿犯罪者的感觉。

  总之先这样吧。

  话虽如此,这种口若悬河的辩解,串中老师没费多少功夫就想了出来,那串中老师也是通过,虽然不能说完全一样,总之相似的过程发现木木老师的尸体的吧——我还没有傻到会这么想。

  甚至觉得能提出这个点子反而是串中老师的理由不是这个的证据。

  虽然是专断的话,说来除了偏见以外什么都不是,不过我就是那样确信——我的灵魂这样告诉我,虽然不过这样说太过唯心,反而可信度会下降。

  不过就是这种感觉。

  总之这么觉得就是了。

  然后那之后。

  该说这方面团结一致坚如磐石吗,一会儿的功夫——没等到午休,在第四节课的正中召开了紧急职员会议。课程除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取消的之外全部自习。因此学生们也察觉到了发生了某些事情了吧,不过反正也马上就会知道,在这方面保持体面也没有意义,可以这样理解吧。

  集合在会议室里的教师有十五名。

  还有校长和两名副校长。

  合计十八名。

  这是包含我在内的数字——原本作为临时教师,也就是外人的我是否有出席这个会议的资格是很微妙的事情(千载女子学园在这方面比较严格,是有传统和规矩的私立高中),不过仅限这回,我的立场成了『第一发现者』这么个东西,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会议迅速的进行。

  快速得可怕。

  通常——或是说一般的会议都是指无成果的争吵,不过有切实的时间限制的场合不在那之列。

  要是拖延联络官方机构的事情暴露了的话,那才真是关系到学园的名誉的事情——横看竖看都是明显的古怪尸体,不可能不通报。

  让人觉得通报之前花费了奇怪的时间——若是被这么怀疑就难办了。

  成了大众传媒的饵食

  就是这么回事。

  我考虑着「『名誉』和『名言』写起来真像啊」这种事情的时候,其他人也在思考着各种事情。

  嘛,出席这个会议的人全部都是教师,也就是所谓的大人。虽然当然是有哀悼木木老师之死的心情(不用说我没有把串中老师包含在这个集合里),不过必须要把它抑制在心中,从学校出发对今后该采取怎样的对策统一意见。

  该保护的东西有两个。

  学校的名誉,还有孩子们的生活。

  有点意外的是这种情形下被重视的是后者——千载女子学园里有不少比较好的孩子就读,而这同时,也和保护前者联系在一起。

  但是并没有具体的方案。

  学校地盘内发现了古怪尸体是不可动摇也无可隐瞒的事实,说到针对这件事应当采取的对策——其数目从一开始就被限制了。

  那些被限制的对策,在这种场合下也未必能称得上是最佳。

  不论怎样都无法无伤结束。

  只是选择重伤还是轻伤而已,在这个意义下,这个紧急职员会议也,确实是有会议样子的无成果的争吵也说不定。

  然后。

  有个人登高一呼切断了这个无成果的争吵——这一般都是该由管理层的人发出的声音,不过这个时候登高的既不是管理层也不是别的什么,只是一位教师的串中老师。

  「那么就这样做吧。」

  他说。

  站起来,挺胸抬头。

  「既然毫无疑问的由于某种事故木木老师去世了——还是尽快联系警察吧。然后应付那边就拜托校长和副校长,另一方面,应该马上进行对学生们的说明。必须在午休时间召开说明会呢。嘛,这是站在生活指导的立场上提出的意见——关心学生们的心灵比什么都重要啊。木木老师是受到孩子们仰慕的优秀教师,伤心的孩子们一定不少吧——这方面的跟进请一定交给我。虽然是沉重的责任,不过这是我的工作。具体的计划会和保健教师驿野老师商量——赶紧,今天下午的课程全部终止,让学生们在说明会之后早早回家吧。今天不应该让学生们和警察的人接触——虽然总有一天免不了要进行某些询问,不过那应该在心中的准备,或是觉悟做好之后再说。那么,说到明天开始的课程要怎么安排,我认为以现在来看照常进行时最佳方案。白白听课的话反而会扩大学生们的动摇——这是诸位老师不愿看到的吧。最重要的是木木老师不愿看到那种事情。三年级学生也要准备考试——所谓保持不变的日常才正是治疗心伤的最好方法。如果这个方案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再重新推敲对策如何?」

  如何?已经无话可说了。

  这才是口若悬河。

  即使骗过了其他的『诸位老师』的耳朵也骗不过我的耳朵——后半中,串中老师只是随便说说,对自己说的意见根本无所谓。台词这么长,单纯只是为了藏木于林而已。

  串中老师在这里强调的是——不。

  没有强调,若无其事的灌输进大家意识里的是——木木老师的死不是杀人而是事故这个前提。

  在第二体育馆里坚持着杀人啦犯人啦的那个舌头,亏得能说出这种佯装不知的话来啊。我惊呆了,真的是张口结舌。

  把这当成事故吧——不对。

  这就是事故,这样灌输。

  打心眼里那样想的话比起不是那样的时候,自然,应付外部时的态度会改变——不是为了保护学园的名誉那样做,而是真的那样想才做,自然表层的情况也会不同。

  虽然是和听从良心跟听从良知之间的差距差不多的东西,但不管怎么说,从在第二体育馆的说辞来看明明不觉得他有多么了解木木老师,但仰慕啦优秀啦什么的,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木木老师不愿看到,说这些随便的话全都是为了那个。

  巧妙的心理诱导,不是那种程度的事情。

  在专家看来是非常幼稚的引导。

  不过在日常生活中没什么人感使用心理诱导——因为这在人际关系中是禁忌。这是欺诈师的手法,不是正直之人的做法。虽说欺骗需要的不是技术而是胆量,但从这一点来说,串中老师绝对是个赌徒。

  这又是一个串中老师不把对手——虽然这个情形下也包括校长和副校长——看做同等地位的人的证据。

  虽然是看高还是看低,依然无法确定。

  嘛,排除掉灌输这一点,串中老师大体上都是正确的,没有反驳的余地——不,当然有时间的话应该更深入的讨论一下吧,不过实在没有那个时间。

  看来串中老师把这一点也计算在内,故意长篇大论——不,胡思乱想到这个地步应该是我太多疑了吧。

  我看来是把恶意骗意作为前提来解读串中老师的行动的——多半这种看法并没有错吧,不过总觉得这次有点做过头了反而掉进陷阱里了。

  嘛,不管怎样。

  说是登高一呼也呼得真够长的,不过串中老师的那个意见被采纳,事情就照其进行了。

  不知怎么就顺水推舟,结果我成了串中老师工作的助手——不过午休时聚集学生们进行的说明会方面,无恙结束了,就说这么一句就好。重要的是串中老师以他那那当政治家也没问题的口才,和职员会议时一样,不过是向人数多了十倍二十倍的学生们,没有引起太多混乱的,原原本本的传达了事实。

  非常有演说的架势。

  不。

  正因为如此,那种男人要是成了政治家才麻烦。

  国家体制会崩坏的。

  那之后,按照预定下午的课程中止,学生们放学——这件事之后受到了官方机构的强烈注意,不过总觉得那也在串中老师的意料之中。反正被注意的是管理层的人,又不是作为提案人的串中老师本人。

  当然,虽说孩子们回家了但教职员可没有回家,我们作为大人,有好好接受询问的义务。

  还有理所当然的,到达的警察局的人看到挂在空中的木木老师的尸体后,决定这个古怪尸体·可疑死,从事故·杀人两方面来调查,不过在一段时间里,和强调那是事故(盲信)的学校方面意见不统一,结果当然是,搜查变得很混乱。

  正确的死因要等待验尸结果才知道吧,不过总之被从篮球筐上放下来的木木老师的身体上,没有像是死因的外伤。

  嘛这种程度的事情,我虽说不在现场,但姑且是专家,远远看着也能判断出来——不过因为有这个根据,串中老师才颇有自信地横行霸道吧——虽说如此,作为第一发现者接受了警方冒昧的调查,果然还是需要相应的忍耐力的。

  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想坦白其实真正的第一发现者不是我而是串中老师了。不过既然已经撒了一次谎了,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贯彻到底了。简直像是蚁狮般的系统。饶了我吧。【注6】

  「病院坂?好像在哪里听过……」

  这样。

  不过在负责询问我的警察突然这样嘟囔的时候稍微捏了把汗就是了(事先声明,这并不是我有一个在警察局上班的哥哥之类的伏笔。我没有坐在Soarer上)。【注7】

  接受完这种烦人的询问之后,也没了进行扮侦探的推理游戏的意思,我那天晚上,连和串中老师的道别也草草了事,赶紧回家睡觉了,不过——不过很遗憾不得不说,这作为病院坂所属之人的判断实在是太天真了。

  第二天早上。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短信——发件人是串中老师。我由于有低血压,睡着的时候醒来总是很难受(顺便一说作为学术知识,起不来床和低血压之间没有密切关系这种事还是知道的。希望把这认为是单纯的定式说法),因此经常在睡前关闭收信音——不过听到震动音醒来了,所以都一样。

  短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可以的话早点来学」

  这八个字。

  文字在中途切断了——因为打得匆忙,做出这种体贴解释必要性连一丁点都感觉不到。

  看来。

  他好像又想把我推举成第一发现者了——我想道。

  译注:

  注4:文字游戏,原文为:“ぶらぶら摇れて——ぶら下がって。”

  注5:文字游戏,原文为:“思い違いで。思い込みで。そして——思い上がりだ。”

  注6:脉翅目(Neuroptera)蚁蛉科(Myrmeleontidae)昆虫(俗称蜉蝣)的幼虫,俗称土牛、沙猴、沙牛、金沙牛、沙鸡、沙王八、地牯牛、缩缩或老倒等等。关键特征之一是据说不会排泄……

  注7:丰田Saorer,九十年代左右的时候日本许多地方高速公路警察的配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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