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面具之下

  Omenage 897 12th revolution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地下区D8

  「怪虫坩埚冈兹盖尔」

  「话说,我们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呢。」

  男子在通往第五场决斗会场的通道上突然开口。

  他的对象似乎也完全没预料到他会这么说。

  「喔咦?你、你说老子……?」

  半鱼人不遗余力地大睁鱼眼,指着自己。

  「哎呀,这个嘛……我不记得了耶,我们……有见过吗?嗯嗯嗯嗯,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呢。嗯嗯嗯嗯嗯……」

  「不记得也难怪,毕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男子哈哈笑了几声,以右手食指托正眼镜。

  「是在铁链休憩区喔。」

  「嗯喔?」

  「当时你是这么问我的:『请问您知不知道刚才坐在那张长椅上的女孩到哪儿去了?大概这么高、皮肤是巧克力色、绑了条辫子的……』」

  「喔喔!」

  「然后我回答:『如果你能听一次就记住我的名字,要我回答你也可以喔。』」

  「嗯嗯!」

  「而你真的一次就记住了。」

  「真、真的吗……!」

  「你都不记得啦?」

  「嗯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半鱼人抱头苦思,想到头上袅袅出烟——只是夸饰。就算是半鱼人,也不会配备那么有趣的功能。

  「我真————的完全想不起来。」

  「是这样吗。」

  男子一点也不失望,又爽朗地哈哈轻笑。

  所、所以笑点呢……?

  难道他根本不是想说笑?就这样没了……?

  看来是真的没了,之后男子不再多问。该怎么说呢,第四场决斗结束后,众人献给赢家蓓蒂的称赞和祝福标标准准,蓓蒂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有毛病,笑了一阵子以后又一副好像完全没笑过似的,造成一种微妙、尴尬,让众人不知该如何反应,说穿了就是很糟糕的气氛。男子可能想改变气氛,但多半不是,若要问否则是为了什么,也想不到合理解释。

  真是充满谜团的男人。

  而且,他的衣着也随便得诡异。只穿毛线衣搭长裤,他当这是出门散步啊?再加上他背的那把和衣服不搭得可怕的巨大斧头,未免也前卫过头了。

  约格·夫罗由·梅道夫·赛肯葛连麦瑟希——

  一到第五场决斗会场,男子便说着「到了到了」并推开装模作样地挡在门前的亚克赛尔,似乎没有阅读金属板上上古高位语的意思,然后在众人阻止前将门敞开。

  「有意思了。」

  男子抽抽鼻子,像在嗅些什么。

  「看来不出我所料,这次该由我出场了呢。」

  「您不看规则也无所谓吗?」

  亚克赛尔也似乎有那么点惊讶。不,不只是亚克赛尔,想必在场所有人都有过某种疑问,只是起初不明白是因为什么,现在全都懂了。

  多玛德君揪着眉提起右手,又突然放下,他想拔剑吗?莎菲妮亚担心地仰望着他,不论多玛德君是否注意到她的视线,他那双黄玉色的眼都紧咬着门的方向。

  凝视那名男子。

  现在,这一带的空气仿佛都为之改变了重量和触感,不至于动弹不得,但沉重得光是站着就会消耗体力,黏稠得很不舒服。

  约格·夫罗由·梅道夫·赛肯葛连麦瑟希——

  原因就出在那男子身上。

  「规则?」

  男子眯起眼,弯弓似的提唇。

  「我已经看过了,我对速读还挺有研究的呢。对了,参加第四场决斗的人只需要休息一场而不是两场吧,而这次不用休息,让我有点在意,不过那无关紧要。总而言之,我只要杀了你们的参赛者,收下他的首饰就行了吧?」

  「这……以最简单的方式来说,的确是这样没错。」

  「那就是这样了。啊,对了——」

  男子转身歪着头说。

  「我忘了说『这里交给我了』。还没参加过任何决斗的也只剩我一个,各位应该没异议吧?」

  比起询问,他的口气更像是作确认,甚至有种强行要人同意的味道。

  男子环视众人一周后,将他无色透明的视线投向午餐时间的首领。或许是因为隔着眼镜,实在看不出他藏了什么心,若走在街上,一定不会注意到与他擦身而过。即使正常人十个有九个不会对他留心,但现在看来,他完全是个危险分子。能和「来路不明」这个词如此匹配的人还真是稀少。

  「亚济安。」

  他呼唤自己公会首领的声音也似乎有些虚假。除空洞外,还有如在封死的井底**的冰水般死气沉沉,其余的,除了冰冷还是冰冷。不知为何,那孤寂的冰冷令人感到一股稀薄的哀愁。

  「我自己也很喜欢午餐时间,因为再怎么说,我能待的只有午餐时间,谁也不会想挖角我。而且不必勉强自己和其他成员熟识这点,对我而言更是不可多得的德政呢。」

  「毕竟那是我们午餐时间的原则。」

  「嗯。所以现在,我要说出一件保密至今的事。」

  男子直截了当地说。

  「我不是人类。」

  「是吗。」

  首领也毫不逊色地爽快回答。

  「确实如此。」

  男子笑得满面喜色。若不是怀疑他的来历,那绝对是个真情流露的笑容。

  「那么,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吧。」

  「我并不喜好战斗,所以不太习惯,打起来可能会非常『难看』。别看我这样,我对外表也颇为注重,因此我不希望让人看见我战斗的样子。」

  「你是要我们在这里待到结束吗?」

  「可以吗?」

  男子交互看着亚克赛尔和首领。首领不反对,而亚克赛尔又老样子做作地假咳几声,稍稍扳弯他纵列的唇,明显有所不满,

  「规则上的确是没有明确规定其他人必须入场观战——」

  「你可别误会了。」

  男子稍梢抬头,竖起食指左右摇摆。

  「我们不是因为你个人的喜好才参加这些决斗的喔?」

  亚克赛尔耸了耸肩。他的体型不像有所谓「肩」的部位,但他仍灵巧地办到了。即使那看起来很诡异,男子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总之,既然那没有违规,就请你那么办吧。」

  「既然您如此要求,那我也只好照办。但对我亚克赛尔个人而言,这决定实在令我柔肠寸断,挣扎万分啊。」

  「谢谢你的配合。」

  男子哈哈哈地拍拍亚克赛尔的肩膀(似的部位)。能自然地做出这种事的人,神经一定异于常人。亚克赛尔也好像作梦也没想到会和敌人有身体接触,一副想躲开又强忍住的样子。

  「那么,待会儿见。」

  男子轻盈地转身,踏进门的另一侧。

  并亲手关上了门。

  「——若只有他们两个,或许还无所谓。是吧?」

  关上门后,男子自呓之余解下以粗绳绑在背上的大斧。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这表示我认为他们是我的伙伴了吗?」

  人类实在是很有趣的生物呢。

  和我们这些同样是人——以「人」自称的生物大相径庭。

  由于在「人」的世界里,所有生物都是「人」,故「人」的种类远高于人类世界所有物种,但仍能大致分为两类。

  那就是受帝王册封爵位和领地的贵族,以及其他。

  贵族握有其领地内任何「人」的生杀大权,自己的生命却没有任何保障,必须死守自己的权力。由帝王制定的**规中,允许非贵族的「人」借由杀死贵族来篡夺其爵位和领地;贵族若攻克贵族,也能将其爵位和领地占为己有。「人」的寿命不像人类那样短暂,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活到死于另一「人」之手。「人」的世界远比人类世界广大,但极为单纯,只有支配、遭受支配和斗争。年轻无知的「人」大多野心勃勃,梦想着手提帝王首级扬威的一天。是的,**规中并没有反叛罪的相关条文,或者该说,「人」的世界根本没有所谓的「罪」,谁杀了帝王,谁就能坐上他的位子吧。就算可能性无限地趋近于零,但终究不是零。

  即使地狱帝国开疆辟土以来,从未有任何「人」成功篡位,不过未来之事又有谁能断言呢。

  今天,也有些帝国边境的新锐开拓者受封了底层爵位吧。

  贵族在比边境更接近中央的地带彼此征伐,成不了贵族的人也虎视眈眈地觊觎贵族的性命。

  为了更接近帝位,他们会尽全力争夺公爵的称号,以作为最后的垫脚石吧。

  含大公爵在内,帝国共有六十六名公爵,其领地将以帝都为中心的帝王直辖地围绕在内,个个极为宽广富庶,不是其余贵族能够比拟。然而,纵使这六十六名公爵团结一气,也敌不过帝王一手打造的地狱军六百六十六师团、大地狱龙骑兵团和大邪龙军团。再者,帝王终年坐镇在帝都中心的帝城「世界的尽头」。必须在构造错综复杂有如迷宫,或者能直接称为迷宫的「无限步廊」中走上「直至黑阳七度沉睡」的时间,才能在最深处「尽头的终末」见到帝王。事实上,也从来没有任何「人」愚蠢到只为称帝就举兵挑战如此容易想像的千险万阻,一个也没有。

  撇开绝对不变、不坏、不朽、不死的帝王陛下不说,就连公爵名单,在一千年前的大动乱后也未曾更动。

  帝国核心之稳固可见一斑。

  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竟然比地上的艾尔甸还要安稳。

  那里是满绽败花,帝中之帝专为帝王打造的乐园。

  一旦了解它的真面目,他顿时索然无味。唯有能够玩赏帝王怀中败花的「人」,才能在此安居。

  「不适合我就是了。」

  男子将大斧当手杖似的拄地前进。第五场决斗的会场像个正立方体,长宽高都约为二十五美迪尔,地、墙、顶盖皆由色深近黑的岩石构成,篝火在顶盖垂吊的金属笼中燃烧,晃荡的火光在粗糙不平的岩面上投射出万虫钻动般的阴影。

  对方参赛者攀在垂吊篝火的锁链上,俯视着男子。

  像是人类。

  但只有一半。

  另一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不对,是否只有一半还很难说呢。

  那三十来岁、脖子同样系上那条首饰的裸男,背负着全身毛发黑褐综杂的异形生物。不过,若只是如此描述他,恐怕会招来说明不实之嫌吧。

  因为,裸男和异形明显地密不可分。

  简言之,他们有着物理性的融合。

  披覆兽毛的异形有着狼一般的长吻,却有着昆虫般反射险毒浓绿光泽的复眼。

  其颚下有张端正得说是远超乎平均值也绝不夸张的英挺俊脸。

  不只是脸,裸男的体格也相当魁梧,壮硕得可以直接做成塑像。但由于和异形融为一体,以人类审美观而言多半只会觉得恶心吧。

  而且,异形不只一个。

  裸男下半身原该是性器官所在的部位,有个没有毛发但满布鳞片的鹿头。

  那生物几乎和裸男腰以下的部位同化了。

  复眼狼是名为Sxrendwal的种族。

  鳞鹿是Guxnzaylle吧。

  两者都是「人」。

  「原来如此呀。」

  男子以左手扶着大斧,右手食指托正眼镜。

  「看来我已经解开一个谜了呢。不过,这果然不能让那个人看到。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让他看见。唉,若只有那个人和蓓蒂,或许还无所谓——可是那孩子也在,是我多虑就好了。虽然刚问过了,我还是想再问一次——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因为我们是伙伴吗?我也终于了解伙伴的意义了吗?能有这样的发展,都得感谢让我当时在那里遇见耶里欧德的那份幸运呢。」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裸男张开了嘴,但出声的不是他。某种湿滑的紫色细管伸出裸男唇间,前端喇叭状的洞口随话声一开一合。声音就是来自那根——那个「人」。

  「是Yexxbrorng吗。」

  听他一说,更多紫色细管便从裸男耳道、鼻孔,或推开眼球从眼头眼角钻出,不停摇摆。

  「小子,你为什么知道我们的事?」

  「你的人类语言说得还真好。」

  「这种低等语言当然简单。」

  「话说,公爵之中也有一个是Yexxbrorng族的呢,叫做操线公爵卡拉米·莫里塔尔尼。你们的头脑是不是真的比外表好很多呀?」

  「凭你这人类也想愚弄我吗?」

  「愚弄?」

  男子哈哈大笑。

  「正是如此。无论是戏要还是嘲笑都是我的最爱,尤其像你们这样的低等生物,玩起来更是特别有趣呢。」

  「小子……」

  裸男扭动脖子,但说话的依然是Yexxbrorng。

  「你不是人类吧?」

  「你终于明白啦?看来你和素有谋略家之称的卡拉米·莫里塔尔尼公爵不同,相当鲁钝呢。」

  「听你说得好像认识他一样。」

  「你说呢?话说回来——」

  男子向裸男招了招手。

  「可以了吧,还不快下来。虽然被下流的低等生物俯瞰,就像头上有蚊蝇打转一样不痛不痒,可是脖子会酸呢。」

  「竟敢命令我……!」

  裸男脸色大变。看来说话虽是Yexxbrorng负责,裸男本身仍保有相当意识。不是意识和Yexxbrorng共有,就是被完全支配了吧。

  实在耐人寻味。不过裸男没放开手里抓的锁链,而是用力扯断,裸男当然随之坠落。锁链虽长,离地面尚有十余美迪尔。金属制的篝火笼砸上石地,火尘迸散,裸男接着若无其事地着地。

  与裸男下半身同化的Guxnzaylle以壮硕和顽强着称,性格残虐但忠诚,在地狱军六百六十六军团中为数众多。

  与裸男上半身融合的Sxrendwal狡猾敏捷,而且异常凶暴。

  即使目睹亚克赛尔等畸形生物后已多少有过猜想,可是像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眼前,连男子也稍微为之战栗。

  人和「人」融合了。

  「这都是那个叫做路维·布鲁的男人搞的鬼吧?」

  「不准你直呼我主子的名讳!」

  「主子?」

  肋骨和肺之间似乎流过某种黏液,一点一滴地渗入肋骨和心肺。像是毒物,但或许并不致命。比起痛苦,这更像——不悦。不悦?我,不悦。我会感到不悦?

  真有意思。

  嗯。

  可以给个十分吧。

  当然,满分是一百。

  现在的我,已经不悦到会说这种无聊笑话了。

  因为我们是「伙伴」吗?

  「完全是他养的狗了呢。」

  「住口!」

  裸男开始甩动锁链。

  锁链另一端仍系着篝火熊熊的金属笼。

  「主子赐与了我等力量!这是我等无法个别拥有的力量!唯有力量才是真理……!唯有力量才有意义……!」

  「你的话真的很不容易引起共鸣呢。」

  「我不需要打动你的心!」

  「的确是。」

  「我只会把你的**打成烂泥!」

  「喔?说得还不错。」

  「××××……!」

  「人」之中有些种族拥有独特语言,Yexxbrorng就是其中之一。男子虽听不懂,也能猜想到他在咒骂。

  「竟敢开我玩笑!你再能够装模作样,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我是那基阿裘……!未来的公爵……!在我面前跪下……!」

  金属笼随那基阿裘的怒嚎飞来。

  「就凭你——」

  男子俐落地挥斧斩毁金属笼,两断的篝火也漫天溅散。

  「也想当公爵?别傻了。」

  「——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声咆啸似乎是来自复眼狼Sxrendwal之口。下半身的鳞鹿Guxnzaylle貌似具有能长时间疾奔的耐力,爆发力想必不差,说不定运动能力极为优异。那基阿裘放开锁链猛然冲来,男子随手挥扫大斧迎击,但扑了个空。被他闪过了。

  「喔……?」

  那基阿裘似乎看穿了大斧的距离,在最后一刻压低姿势。非常地低,比蹲下更低。他能保持这一般而言等于就地卧倒的姿势,靠的全是Sxrendwal从男子肩部垂下的两条前肢。那基阿裘改以四脚前进,且双手能自由活动,乍看之下相当方便,但并不美观,简直丑陋。真是何等丑陋的生物。

  一晃眼,那基阿裘已近在眼前。

  Guxnzaylle的下肢猛力蹬地,弹起那基阿裘的身体。

  同时右拳在嘶吼中顺势袭来。

  「啊……」

  拳不偏不倚击中男子下颚。

  冲击惊人。

  贯透下颚直冲脑门。

  头顶到后脑之间传来某种碎裂感,手放开了大斧,全身浮空。漂浮很快化为坠落,脚首先着地,但无法支撑他的体重。完全使不上力,膝踝瘫软,一屁股跌坐在地,紧接着有如没了背脊似地倒下,连后脑也狠狠撞上坚硬地面。有种骇人的声响。眼前瞬时翻黑,视力虽很快地回复,但极为不全,所有景物歪歪斜斜、模模糊糊、摇摇晃晃,分不清东南西北。然而不知怎地,他似乎仍想说些什么,但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吐出「呵呼呵呼」的不明声音。呵呼、呵呼、呵呼。看来颚关节无法正常动作,呼吸也极为不顺。

  「只会说大话。」

  Yexxbrorng说完,Sxrendwal跟着嘲笑似的Ooooonng地嚎叫,Guxnzaylle Gyhyyyyy地逞凶嘶啡,而裸男也微笑着抖动肩膀。一个人类和三个「人」,这四人**的结合方式不必多说,可是精神呢?若是单一分离,那要如何决定行动;若会互相干涉,难保不会在重要时刻出差错。还是,他们真的是一心同体?那么那基阿裘这个人格又是如何形成的?是那四人中有一个就是那基阿裘,还是他们的人格经过了人为的自然统合,而创造出完全独立的那基阿裘呢?

  真是有趣的研究命题。

  你是谁?

  我又到底是什么?

  得不到答案的人们,如今仍一面挣扎,一面像只无头苍蝇胡乱前进。

  其实我也不懂。

  我自己到底是什么。

  即使交织所有已知事实,导出一个有模有样的回答并不困难,但我不觉得那会是正确答案。

  我知道我是「什么」,可是我强烈感到,那并不是完全的我。每当我见到未知的事物、听到未知的声音、来到未知的土地,自己也许能因其变得更为不同的预感总会深深震撼我;然而一旦回首观望,自己其实丝毫不曾改变的现实也总会使我错愕不已。

  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听见我的问题,耶里欧德不可思议地反问。

  想探索陌生的土地是人之常情,有哪里不对吗?

  啊啊,我的朋友。

  相信此时的你依然是游走他乡。

  我也再度踏上了自己的旅程。

  不只是观看,不只是听闻。

  这趟旅程也十分有趣呢。

  若你我有缘再会,请和我聊聊你的见闻,也让我分享我的故事。

  多亏了这趟旅程,我才能称你为朋友。

  惊讶吧。

  你一定会的。

  我有伙伴了呢。

  「呵呼、呵呼、呵呼。」

  男子,在地上自称约格·夫罗由·梅道夫·赛肯葛连麦瑟希的一介生命体发出的这些声音,不是想说话,只是在笑。笑声中含有两种情绪,一是对旧友的感怀,一是对名为那基阿裘的无知愚昧痴蠢悲哀得可怜的生物的讥嘲。

  「这差事真是简单得比想像中还无聊。」

  那基阿裘提起Guxnzaylle构成的右脚。

  看似想踩烂男子的头。

  「主子告诉我,如果我能顺利完成任务就能回去地狱。到时候我要拿边境的杂碎贵族来血祭,占据他们的领土和爵位!然后在百年之内登上公爵的宝座……!」

  百年。

  在人类世界中,时间之流是那么地平缓。

  百年啊。

  一段既短暂又漫长的岁月

  悠悠荡荡。

  那基阿裘踏破了男子的眼镜。

  「唉呀呀。」

  镜片当场爆碎,镜框也成了废铁。

  「你真过分,我很喜欢那副眼镜呢。」

  那基阿裘抬起头,愕然环顾四周。

  恐怕他清楚看见了。且不只是眼睛看见。原想踏烂男子头部的那基阿裘,右脚下只有眼镜和岩地,手感——脚感完全落空。这是怎么回事,那瞬间发生了什么,那基阿裘应该不是不知道。他之所以表现得惊慌失措,一部分是因为比起「人」应有的标准,他肤浅、愚蠢,阅历又低得可怜。

  那基阿裘踩着损毁的眼镜,脚边散着首饰和衣物。

  但男子不见了。

  不在那里。

  在这里。

  就在那基阿裘身边飞舞着。红黑、田绿、黄橙、银灰、金黑红、深浅蓝、紫黑、土褐、靛紫、蓝黄——色彩斑斓,数百、数千、无可计数,两对叶状羽翅满布鳞粉纤毛,酷似人类称为「蝶」的生物,但那无疑是「人」之中名为Axxfflamanddra的一族,

  一般而言,Axxfflamanddra鲜少在任何「人」面前展示他蝶群般的真面目,可说是Axxfflamanddra一族的习性吧。

  在地狱中,Axxfflamanddra是欺瞒的代名词。

  Axxfflamanddra生来就具有完美的伪装、拟态能力。

  「伪装得过于优秀也是个问题呢。」

  「×、×××……」

  那基阿裘看似极为惊恐,甚至陷入混乱。身为一个「人」,自然是不至于不识Axxfflamanddra之名,然而就算听过,也可能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现象,或者怀疑自己的眼睛,无法断定真伪。

  虽然他的反应极为愚蠢,但情有可原。因为所有「人」都知道Axxfflamanddra是一支特别的种族,数量绝对不多,极为稀少。基于各种原因,没有增加的趋势。

  那样的Axxfflamanddra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无论是为了什么,他的存在是铁一般的事实,而愚者总会因为不必要的惊愕和疑惑丢了小命,结束其空泛的一生。

  「坦白说,我这个人是很低调的,所以现在就是『被~你~发~现~了~』的情况吧。」

  「我、我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你看!我没看见!」

  那基阿裘双手遮住男性部分的脸孔,仔细一看,Sxrendwal和Guxnzaylle也紧闭眼睛。看来他们总算是进入状况,做出了决定。在「人」的世界中,弱者是绝对反抗不了强者的,不是打必败之仗,就是为避开最糟糕的「死」而全力逃跑,或者五体投地宣誓忠诚。无论那基阿裘是不顾形象求饶还是另有打算,都无非是求生存的行为。不过很可惜已经太迟了——虽然想那么说,但事情根本不是迟或早的问题。

  「不可以说谎喔,尤其是这么差劲的谎。」

  蝶群离开那基阿裘身边,汇集于一处。

  拟态,是Axxfflamanddra的习性。

  瞬时完成。

  「我原本就不是个好战的人,所以对战斗的技巧一窍不通,只会有样学样,自然也会模仿外表。这样的话,应该能达到『万无一失』的水准吧?」

  男子如今高逾二美迪尔,肩幅也超过一美迪尔;又厚又硬的铅色皮肤包覆着纠结硕大的肌肉,颈边简直像座小山,头上有如戴了坚盔,一对弯角在左右两侧傲然而立。

  下颚其厚无比,生有两排钢铁般的牙,后排啃噬辗磨,前排钉咬断切,每颗牙都拥有最适合其功用的形状。

  两眼溢出蓝色烈焰。

  鼻腔喷泄狂风般的气息。

  「Zeorxxgangd……」

  从裸男口中伸出的紫色细管Yexxbrorng呻吟似的低喃。裸男的手还盖在脸上,Sxrendwal和Guxnzaylle也依然闭着眼,但Yexxbrorng似乎仍在看着。见到Axxfflamanddra时还没能即时反应,一见到Zeorxxgangd就立刻叫出名字了。

  这是当然的。

  地狱里Zeorxxgangd之名无人不晓。

  Zeorxxgangd是地狱军六百六十六师团中组成「地狱之炎(Hell's Blaze)」、「地狱之风(Hell's Gust)」、「地狱之雷(Hell's Thunder)」等歼灭师团的种族,等同帝王的左右手。他们虽被视为假虎威之狐而颇遭嫌恶,但无论谁见到了Zeorxxgangd,还是得乖乖让路。即使只要有令,他们连帝王的肛门都乐意舔,然而他们绝不是狐。他们是眼中唯有血肉且永不厌战的狂战士,对于以战斗喂食他们的帝王,自然是尊崇有加。

  化为Zeorxxgangd的男子悠然拾起大斧。在身为自称约格·夫罗由·梅道夫·赛肯葛连麦瑟希的人类时虽略嫌过大,现在却正好合适,称手得简直像是为那双铅色的手所订制。男子接着挺起Zeorxxgangd那包覆钢铁般肌肉的胸膛,毫不保留地放声咆哮。

  BOOOOOOOOOOOOOOOOOOOOOOWWWWWWWWWWWW……

  真想不到我能吼出如此巨响。Zeorxxgangd军团的战嚎即为地狱的业火、暴风、雷鸣,能剧烈震撼闻者精神,使其惊愕、动摇、恐惧而丧失战意。这虽是「人」的常识,愚蠢的那基阿裘却似乎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不仅后退,还两脚一瘫跌坐在地。他连忙尝试站起,但男子已高举大斧冲来。

  WooooooooooooooooooooooWWWWWWWWWWWW……!

  肌力截然不同。

  这把因常人难以使用而遭贱卖的中古大斧,在化为Zeorxxgangd的男子手中仿佛只是把菜刀,而那基阿裘只不过是砧板上的肉。然而,尽管Zeorxxgangd确实是「人」之中首届一指的种族,男子的化身仍只是临时学样的拟态,恐怕连一般水准的Zeorxxgangd也不及。

  换言之,男子并不强。

  是那基阿裘太弱了。

  的确,那基阿裘获得了「无法个别拥有」的力量,但其代表的意义也只有字面上那么多。若他们个别是1,1+1+1+1当然是4,仅是如此。

  那么,拜路维·布鲁所赐而获得四倍力量的那基阿裘,有可能在地狱登上公爵之座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就男子看来,现在构成那基阿裘的Yexxbrorng.Sxrendwal和Guxnzaylle都不是优秀个体,人类男性的部分确实强健,但也就是那样。倘若每个个体都是万中选一,情况也许会不同,不过他们不是。想必路维·布鲁也明知这点,而他却将那基阿裘作为第五场决斗的参赛者。这代表他们人手不够?有可能,无法否定,可是现在不能那么想,要当他另有盘算。在此安排人与「人」的融合体这般可怕生物,展示的作用大于战力,一定有其涵义。

  这只是推测,有错估的可能。

  然而,假如猜对了——

  心里一阵憎恶。

  只为了伤害。

  只为了折磨我们的首领。

  只为了那么点理由。

  不过很可惜。

  你的企图被我看穿,让我先察觉这里有「人」了,我的直觉就是这么敏锐喔。而且,你没发现我的真面目,没想到这里会有我这种生物。谁教我对拟态就是这么拿手呢。拐骗、伪装、欺瞒,我都好喜欢好喜欢,爱得无法自拔,因为那是我的天性嘛。

  多亏如此,在我伪装成人类的这段期间,我有了某种错觉。

  我就像个活脱脱的人类。

  或许和人类根本没什么不同。

  若我愿意,我甚至能永远以人类的身分活下去。

  当然我不想那么做。

  只是有那种感觉罢了。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扮成人类是理所当然。

  只是这样罢了。

  尽管最清楚不能那么做的人,就是我自己。

  化为Zeorxxgangd的男子大斧一劈,立刻将那基阿裘纸人似的斜斩成两段;紧接着放开大斧,一把抓住裸男头上的Sxrendwal头部和窜出男子嘴巴的Yexxbrorng并使劲捏烂,同时以粗如木桩的腿朝立于裸男股间的Guxnzaylle头部猛踹。一分为二、重要部位遭到破坏的那基阿裘在地上翻滚,而男子没就此罢休,上前完成他的工作。他抓起男子的手腕和脚踝,飞快甩了一阵子再往地上狠狠砸出破碎声、溃散声、飞溅声,接着将形同残骸的那基阿裘随手一扔,将碎片由大到小一个不漏地踩烂。这过程并不愉快,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很快地,那基阿裘成了一滩混着碎骨兽毛并佐以各色汁液的绞肉,完全不见原形。应该不会有人能想像那堆东西的原貌吧。

  「这样子——」

  男子清手似的开掌拍了两下,以极不适合Zeorxxgangd的姿势喃喃地说。

  「应该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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