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副长的办公室

  Omenage 899 5th revolution 24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第四区

  “——也就是说,在贝拉多利亚目击到那个男人的情报准确无误吗。”优安•桑瑞斯用右手中指扶了扶眼镜,将资料在桌沿上轻轻敲击着。

  “是的。根据我的调查结果,的确如此。”

  在桌子另一侧维持直立不动姿势的海因茨•库尔艾尔冯留着凌乱富有个性的披肩银发。翡翠绿的眼睛浑浊黯淡如古旧的蓄水池,即便长着一副讨女孩子喜欢的面容,却如同戴着欺瞒他人的面具一样,令人生疑。

  “证据还有不少,不过单凭这些也足够了。”

  “珐琉副长的手下也提交过类似的报告。”

  “我们二十五号无名队手中还有三件与这些不同、正在进行确认的案子。”

  “不用确认了。你的队伍就此停手,把案子交给珐琉副长手下的二十六、二十七号无名队处理。明早之前把资料整理好提交上来。”

  “明早之前么。”库尔艾尔冯别扭地歪起嘴。

  “你有不满?”

  “不。哪里会有。”

  “你的队伍继续通常的监视任务。龙州联合。午餐时间。即便只是一时、这些曾与SmC联手作恶的跳梁跋扈者也不可饶恕。如今表面上安分,但总有一天定会露出马脚。到那时决不可放过他们。”

  “依我所见,副长。”

  “讲。”

  “恕我僭越,我对于龙州联合及午餐时间这两族的危害性已开始抱有若干疑问。”

  “哦?”优安靠着椅背双手交握,“继续。”

  “遵命。”库尔艾尔冯微笑着点头,“在短时间内掌控黑市借此发家的龙州联合,除了龙州人以外,还陆续接收了不少在艾尔甸长大的贫穷年轻人。他们的报复行为虽然过激,偶尔显得过于野蛮粗暴,但似乎是受龙州人特有的直爽性格影响,对于敌对组织并不会轻易使用暴力手段赶尽杀绝。近来更是大多采取怀柔政策,因为在公平分配利益这一点上评价很高,与他们结束敌对关系转而进行协调的人也增多了。”

  “你以为我连这种程度的事都不知道吗?”

  “不敢。”库尔艾尔冯的脸色并无变化,“至于午餐时间,原本就不是走武斗派路线的族。他们与SmC之间的关系,是为了使对他们十分重要的饮食店不受到威胁,才缔结了互不侵犯条约。”

  “是叫米开朗琪罗吧。我记得你也偶尔会去。”

  “去过几次。毕竟库拉那得我已经熟悉得如同自家后花园。”

  “你的弟弟好像也在那里开店吧。”

  “是被雇佣去做店长而已。”

  米海尔(译注:这里应该是作者笔误。米海尔是他弟弟的名字,但我觉得这里应该讲的是他自己)•库尔艾尔冯戴着的面具,并非是简简单单就能戳穿的,然而越是如此毫不动摇,在旁人看来便越是一目了然——那说到底也不过是装出来的面具而已。

  “有这么个不争气的弟弟,也是家门不幸。”

  “哪怕你的亲弟弟是个一无是处的败类,我也不会对你的能力与功绩有丝毫疑问。抱歉。跑题了。请继续。”

  “是。”库尔艾尔冯呼出一口比平常略重的气,“如今的午餐时间,只要不去主动挑衅就不会造成任何伤害,换言之只是一把需要轻拿轻放的刀而已。除了报复以外他们什么都不会做。我认为他们原本也就是这样的族。之所以听从了SmC,应该是无可奈何。他们族里有不少无法战斗的一般人,我推测,很可能是有人被抓走当做了人质。”

  “也就是,不论是龙州联合还是午餐时间,只要我们不去挑事就可以相安无事。不去刺激他们,对我等之义是最为有益的做法。库尔艾尔冯队长,你的见解总结起来,就是这样。我这么理解可以吗。”

  “正是如此。优安•桑瑞斯副长。”

  “我也有同感。”

  “哈?”

  一瞬间,库尔艾尔冯的面具破碎了。

  优安没有发笑。我已经忘记了什么是笑。不会再笑了。自那个时候以来,那感情就在某处蹉跎沉眠,已经被我丢弃了。

  “当然了,库尔艾尔冯队长,我也是人。”

  “这是……”

  还是那样。皱着眉、眼神中充满着动摇。

  不知从何处涌出了失望,优安没有品尝它而是直接咽下。

  你要好好戴着那副面具,海因茨•库尔艾尔冯。那就是你的价值所在。若是你做不到,作为我手足的二十五号无名队队长之位,你便是无法再坐下去了。

  库尔艾尔冯重新戴好了面具,“这是当然,副长。”

  这样就好。

  “就算正如你先前所说,发生过各种各样的事,过去的合作也只是一时,然而,自己选择向夺取先代总长性命的SmC伸出援手的这些人,如今仍大摇大摆存活于世。对此我无法认同,无法原谅。你说过,龙州联合和午餐时间行使武力一般都只是为了报复,对吧。”

  “是的。”

  “我也是一样。”优安稍稍歪了歪脖子,“我是为了复仇,才让你去监视龙州联合和午餐时间的。若是他们做出稍许对我等贯彻我等之义有所妨碍之事,立时以我团之全力斩杀。总长对此想必也不会反对。珐琉副长和修奈特副长大概也会赞成。队员们也无法拒绝。我便是在等着那一刻。可能绕了些弯子,但这就是我的复仇。”

  “我能够体谅。”

  “那就好。”

  “副长。”

  “何事。”

  “不知您是否了解,”

  即便覆在脸上的面具已经变形,他也决不会自己将其脱下露出真面目。

  “我从心底里敬爱着您。”

  库尔艾尔冯只会换上另一副面具。

  如同酒馆妓女戴着的那种、质量低劣的面具。

  “完成您交付的工作,对我来说是无上的幸事。听到您之前的那番话,我对您的敬爱又上了一层。”

  “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还有一件事。”库尔艾尔冯眯起浑浊的眼睛,舌头舔了舔嘴角,“从很久之前我就认为,您和眼镜非常相称。”

  不由试图去摸眼镜,在做出行动之前忍住了。

  不能马上命令他出去,至少现在不能。

  优安凝视着库尔艾尔冯那如盛满腐水的古泉一般的眼睛。这个男人爱好施虐,频繁折磨与自己交往的女性并留下伤痕。傲岸不逊而又放荡不羁,在团内评价很差。虽然很有才能却难以操控,饲养着不知何时就会被反咬一口。我们团的腹黑阴险副长就连手下的心腹也是软硬不吃。这样在暗地里流传的坏话,也传到了优安耳朵里。原来如此,看来说的不错。

  也许是有些累了,想要说句讽刺的话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门被敲响了。

  “优安副长,我是珐琉。”

  “哦。”优安副长抬起眼镜揉了揉眼角。

  真是只能自嘲一番了。我在动摇。无聊。有什么好动摇的。

  “进来吧。”

  “是。”

  门打开的同时,库尔艾尔冯便告辞了。“那么副长,我就先退下了。”

  “辛苦了。”

  “明早,我会提交资料。”

  转过身之前,库尔艾尔冯的确是露出了一丝冷笑。然而不知为何,自己却并没有感到多少不快。

  与库尔艾尔冯擦身而过,珐琉进入了办公室。

  门被关上,房间里陷入了寂静,对于这不知不觉间便将眼镜脱下放在桌上、踌躇不决的我,想嘲笑就笑吧。

  “什么事。”

  “又出现了五件目击情报。”珐琉在桌上放下一叠资料。

  “是吗。”优安只是瞥了一眼资料,没有伸手去拿,“库尔艾尔冯队长那里也有四件,其中一间基本确认无误。我让他的队伍专心去干别的事情了,打算将他们之前的工作移交给你处理,没问题吧。”

  “这倒是无所谓。你还是要去找龙州联合和午餐时间的麻烦吗?”

  “我是个执念很深的人,你也清楚这一点。”

  “作为黑市执牛耳者的龙州联合暂且不管,我认为至少午餐时间应该排除在监视对象之外。”

  “能让我听听理由吗。”

  “他们又不是自己喜欢才惹起风波的。而且,他们和ZOO也联系紧密。之前有关‘伟大的七个灵魂’的一连串骚动,虽然不清楚细节,但应该是午餐时间的成员失踪,ZOO则协助他们寻找。”

  “龙州联合的荆王和飞燕也牵扯其中。”

  “ZOO的多玛德君,是先代总长的旧友吧?”

  “只是、先代总长、的旧友。”优安想要用手指敲桌面,还是忍住了,“正是因为和先代的友谊,才会在泉里决战中向我团伸出援手,对于那位来说,这已经尽足了义理。”

  “优安。你也和他——”

  “——没有任何关系。”优安微微摇头,“想必那位也是这么想的。不然怎么会去和龙州联合午餐时间这帮人一起行动。那位只不过是为了报先代的仇才帮过我们而已。”

  “他可是第二代总长袭名式的见证人。”

  “那位应该已经忘记了吧。他就是那种人。”

  “如果,”珐琉眯起眼睛,“真的演变成我们要和午餐时间正面开战的事态,ZOO会如何行动呢。”

  “义理在我方这边,那位若是通晓情理,便不会行动。”

  “仅据我所知,午餐时间的头领和ZOO的玛利亚罗斯,有着绝不浅的交情。”

  “那个任性的红毛吗。”优安用鼻子哼笑了一声,“不知是男是女的家伙,不知何时就加入到了ZOO里去,说起来不仅是和那个虐杀人偶,和收容所的莫莉•利普斯也来往密切。这个麻烦真是让人不可理解。”

  “不过,那孩子超级可爱。”

  珐琉的眼睛一瞬间闪动着光辉。

  这是她的坏癖好,就当作没看见吧。

  珐琉小声干咳了一下。“——据我来看,ZOO未必会保持中立立场。至少,不会偏向我们这边,而是有可能站在午餐时间一方。而且,龙州联合也可能与午餐时间联手以击溃我们。其他的恶党族会不会擅自追随他们也需要考虑进去。如果真的这样,我们毫无疑问会陷入泥沼。”

  “不管是龙州联合还是午餐时间,都有自己的弱点,绝不是磐石一般的组织。也就是说,不是纯粹的战斗集团。我们并不需要彻底歼灭他们,只需要给予他们沉重的、或许只要一点点实际打击,他们就会自己崩溃。毕竟义理不在他们那边。”

  “优安。你如此针对他们,难道要说是为了贯彻我们的义吗?”

  “好好想想吧,珐琉副长。”优安叹了口气,如同要给愚民揭示真相一般充满自信,“假如我们团中的某人被抓走囚禁,作为释放他的交换条件,让我们去屠杀无辜市民。我们会遵从吗?”

  “不会。”

  “而午餐时间不同。他们实际上就这么干了。袭击了泉里,杀了多少我们团的队员?他们就是恶。就算往好听的说,也已经无限接近恶。恶即斩。这是总长的口头禅。本来,他们就应该立马被铲除才对。”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没有马上这么做呢?”

  “为了使我团如日光一般闪耀,在义理之上,更需要大义。”

  为了完成复仇,不管让我这个人染上多少污秽、哪怕陷入敌人鲜血的泥泞、最终溺毙在其中也都无所谓。然而,义父一手打造的秩序守护者,绝不能产生一点瑕疵。

  “若是没有能让大多数人都能接受、都能有同感的理由,若是没有大义,我们的义就会堕入地面、沾上污泥。你也不愿让先代之名蒙尘吧。”

  “优安。”珐琉不知为何一脸痛苦地皱着眉。

  “干什么。”这份碾压过胸口的痛楚一定只是错觉。

  “不要一个人背负下去了。”

  “你说什——”

  刚要说出口。

  优安深吸一口气,将话咽了回去。

  随后一点一点、静静地、缓缓将气吐出,伸手摸向了眼镜。

  “午餐时间和龙州联合并不是我们当前最紧迫的问题。在有重大案件发生的如今,除了继续监视以外,我不打算对他们采取其他的行动,不必担心。而且,这也与那个案件有所关联,毕竟他们之间也有因缘,他们很可能会与其进行接触,不管接触的目的为何。”

  “他们最终可是背叛了那个男人呀。我不认为他们还会继续合作。”

  “不要妄加猜测,珐琉副长。”优安重新戴上眼镜,“如果真的是那个男人,一切便都不能按常理推断。”

  “也是。”

  “是叫Revice吧。究竟有什么企图呢。”

  “M•S•R和加百列•达本就是和SmC关系匪浅的品牌,现在闹的这一出明显十分可疑。说起来,我这里有新的报告,他们与欢快明亮的库拉那得再造会的琳达•H•爱洛古洛尼亚进行了密会。”

  “和爱洛古洛尼亚么,那可是相当重要的人物啊。”

  “这一情报无法确认真伪,太难了,毕竟是那个爱洛古洛尼亚。”

  “要说有什么让我在意的地方的话——”

  “——他们在主动把事情闹大。”

  “是故意的、吗。”

  “说不定是在宣传呢。”珐琉露出一个毫不拘谨的微笑。

  “宣传什么东西呀?”受珐琉影响,自己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不由讨厌起自己的这份迂腐。

  “Revice。”

  “为了赚钱?”

  “不清楚是否是为了金钱。”珐琉稍稍耸了耸肩,“你看,那个牌子有自己明确的思想对吧。和名字一样,所谓恶德再生。当年的SmC,他们的风格一段时间里也成为了流行呢。”

  “你是要说这就是那个男人的目的吗?”

  “至少,也许是SmC的目的之一。这一事件出现后,库尔蒂巴队长的二十七号无名队针对有关SmC的资料进行了分析与重新评价,得出的就是这个结论。”

  “库尔蒂巴队长。真是不可貌相,她也是相当能干啊。”

  “是呀。相当优秀的孩子。要是能再好好打扮一下就更好了——”珐琉注意到优安的视线,好像受到惊吓一样收紧了表情,“——不仅自己头脑敏锐,还把一批不论是年龄还是经验都在自己之上的队员好好地统合在了一起。”

  “协调性也很不错吗。真是稀有的人才。你要好好培养她才是。”

  “真想让那孩子听听你这番话呀。”珐琉浮现出像是恶作剧一样的微笑。

  “这是什么意思。”诅咒这愚蠢到几乎产生错觉的我吧。

  “她好像是你的粉丝哟。”

  “粉丝……?”

  “有很多呢。她们的感觉,我也多少能理解。”珐琉将长发撩到耳后,“大家都说你很适合戴眼镜哦,优安副长。”

  “说什么蠢话。”

  又是这个吗。

  优安又想摘下眼镜了——仅仅是想想而已。他摇了摇头:“真无聊。”

  “你可不能因为我说了这番话,就从此不戴眼镜了哦。”

  “为什么我要不戴啊,本来就是因为有必要才用的。”

  “那就太好了。我可不想被她们怨恨。喂,优安。”

  这几乎是突然袭击。

  珐琉两手撑在桌上,将身体逼近过来。

  即使被谍报和谋略的污泥浸没身躯,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中也毫无迷惘。

  她很强。

  和如果不严格管束自己就无法前进的优安•桑瑞斯不同。

  桑瑞斯的姓氏对于自己来说太过沉重了。而我根本没有背负这份重量行走的度量。因此,只能扮演着铁面冷血副长的角色。我是无法正面面对这一切的弱者。然而,既然已经继承了死去义父的爱刀中的一把——名匠达古拉斯•多斯所铸的“月明”,便绝无再将其丢弃的可能。

  请你拿走月明吧。

  那一天,对我这么说的正是你,珐琉。

  因此我无法逃离你的视线。

  “你是不是有些累了?”

  “不用你操心。”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你才是,稍微多休息一下。最近没有好好睡过吧。”

  “最近,一个人睡很寂寞呀。”

  “我无法理解一个人就睡不着这种感觉。”优安用右手中指推了推眼镜,“不过既然这样,你就去找个适当的对象吧。只要你愿意,肯定很抢手的。”

  “喂。”珐琉皱起眉,“你这话是认真的?”

  “当然。”

  这是我发自心底的愿望。如果你能在某人的怀中得到安眠,不管那是谁,对我来说都是幸事。

  我已经再无余力了。担负着银色军团和义父的遗志,这份重量已经让我难以承受。让我继承月明的是你。对此我不会抱怨。也不会请求你理解。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向我要求什么。与之相对我也不会要求你什么。

  “是么。”珐琉漏出一声小小的叹息,“但是,这段时间这么忙,总归是没办法悠哉地睡觉了。”

  “是啊。”

  明明不想对你要求什么、听到这话却安心下来的自己,真是何等的可怜啊。

  优安仰头闭上双眼。“——说的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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