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lamitage 003 “Prayer”

  二月十六日 要塞都市沙科

  我在想,这大概是个梦吧。虽然已经明白了这是个梦,但这又如何呢?

  总感觉,真的好累。

  想要再像这样休息一阵。

  你立着左膝,右腿弯曲着摆在地上。

  我枕在你的右腿上,侧躺着,抬头看着你。

  你低头看着我,一直在微笑。

  那笑容温暖而耀眼。没有风,天空高远得似无止境,看不清天空的颜色。似乎比你的眼瞳的色彩还要更淡一些。

  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实在是太安静了。

  于是我说:

  说点什么吧。

  因为,我想听你的声音。

  你梳着我的头发,动了动嘴唇。

  嗯?

  什么……?

  我听不见哦。

  你好似很困扰一般皱起眉,又一次动了动嘴唇,可我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我都说了,听不见啊,完全听不见啊。

  你无数次、无数次地尝试。嘴唇动得时而剧烈时而缓和。你的表情歪斜,我听不见的你的声音。可还是能明白你很痛苦。我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话无法传达出去,为什么无法发出声音。我的胸口剧痛,想要流泪。不想看见,我不想看见你的这种表情。够了,真的已经够了。对不起。对不起。够了。听不到声音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抱住你的腿,蜷缩起身体。

  只要能够这样,我就满足了。

  你仿佛松了口气般表情舒缓下来。

  光是这样,刚才还仿佛在被碾压的胸口便好似被填满。

  啊啊。

  真希望一直这样下去。

  我只是想要一只这样下去。

  其实啊。

  其实啊,我很讨厌。

  我讨厌战斗。光是想一想就讨厌得不得了。

  你的手指向我的下巴伸来,我将它抓住,抓得紧紧的,以防它去向别处。我不会再放手了。你空出来的那只手抚着我的头顶,仿佛在说:我不会走的。我稍微缩紧了脖子,眯起眼睛。真想保持这样,一直保持这样。这是个梦,虽然我已经微微察觉到这是个梦,但我还是几乎要相信,也许真的能够一直这样下去。但是,我还是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又忍不住想哭。

  因为,敌人,对吧?你看,敌人那么可憎,害死了我那么多同伴。

  又死了一个。

  哎?

  你问是谁……?

  ……不用管这个了。

  总之,敌人很可憎。说实话,我也想杀光它们,将他们彻底根绝。如果、如果我有那样的力量的话,一定会去做。我想我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

  不过啊,在战斗的时候,恶魔们呢,也有着和人类相同的部分。比如说要掩护同伴之类的,比如要团结之类的。这种东西,恶魔也是有的。

  偶尔啊。我也会想,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像这样战斗。

  互相厮杀。

  满脑子想着该如何有效率地杀死敌人。

  所谓将友方的损失抑制到最小限度,所谓的尽可能让友方不要死,这些话基本上是以有人会死为前提的。一定,有人会死。

  在死十个人的作战、和死一百个人的作战中,所有人都会选死十个人的吧。

  但是,在那十个人之中,也有可能有十分重要的人。

  并不是“有可能”。实际上,那些死去的人们,也许不是我重要的人,但一定是其他某个人的重要的人。

  然而,我只能尽量不去考虑这些。一旦考虑了,就会难受。一难受,就会无法做出选择。一定要做出选择对吧?如果什么都不选原地踏步,就只能要么饿死、要么被敌人杀死,不管怎样都要死。为了活下去,必须做出选择。所谓选择,到头来,就是要牺牲掉什么东西。至少,现在的我们——现在的我,如果不去牺牲什么别的东西,就无法活下去。

  大家都真的愿意做这种事吗。

  至少,我不愿意。没有人会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敌人呢?

  就算是敌人,也死了很多很多。它们就什么想法都没有吗?我想肯定是有的。

  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我最好还是不要想这些,想了也没有用。

  那些都是我定下的作战,我选择的战术。因我的判断死去的人们,因我的缘故牺牲了的人们,都再也回不来了。

  这些都是无法挽回的。

  也不可能重头再来。

  我明白,我没有其他办法。

  要是不战斗也能活下去就好了。要是不必杀戮,也不必担心被杀就好了。如果真的能实现的话,该有多好啊?可现实不是那样。完全不同。

  可是,有时我还是想放弃。

  想要放弃,已经够了,想要抛下所有人不顾。

  帮帮我吧。

  喂。

  救救我吧。

  ——我是不会对你说这些的。

  这样就好。只要像这样就好。

  我握着你的手指,时而用力时而放松,脸颊在你的腿上磨蹭。

  你一直低头看着我。

  我想,这一定是个梦吧。

  可是,也许,其实不是梦呢?

  我试着闭上了眼睛。

  再度睁开,如果你还在的话,那这就不是梦,而是现实。

  可是,我能感觉到。你手指的触感,你的温度,所以,这肯定不是梦吧。

  睁开眼睛。

  你的肩上,出现了一只又像栗鼠又像小猫的生物。

  ……咦。

  为什么库鲁鲁会在你的肩上?

  不过,好奇怪。

  库鲁鲁的眼睛。

  它的眼睛,是这种颜色的吗……?

  虹膜是锈红色,黑色的瞳孔纵向裂开。

  那眼睛——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你说着什么,动着嘴唇,不对,不对。

  你张开了口。

  大大地、大大地张开了口。

  裂开了。裂开了啊。你的嘴,仿佛已经要裂开了。裂开。不要,不好。啊啊。裂开了。一点一点裂开。

  随后,从你的口中,出现了什么东西。

  白——白色的手。

  从你口中爬了出来。

  手之后自然连着胳膊,随后又探出了脸。

  白得让人恶心的脸。

  头发也是白色。

  嘴唇则是浓艳的黑。

  那家伙睁开眼。

  眼白漆黑,鲜红的虹膜与黑色瞳孔的分界线上有着一圈耀眼的金边。可怖的双眼。

  “路维……布鲁……!”

  自己的喊声叫醒了自己。坐在胸口上的库鲁鲁将脸探了过来,一瞬间吓了一跳,但库鲁鲁的眼睛好好的仍是黑色。——是个梦啊。

  当然了。还在梦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了。为什么、会做那种梦。糟透了,好恶心。为什么这么恶心。SUCK。SUCK。SUCK。

  “……让一下,库鲁鲁。”

  库鲁鲁听到声音跑开,于是抬起身体,掀去被子。暖炉中烧着柴火,房间中很温暖。这里是沙科的第三层、还是第四层?总之,应该是裘克军当作宿舍使用的建筑物中的房间之一。房间中有两张床,其中一张是空的,玛利亚罗斯躺在另一张上。窗帘拉开了四分之一,能看到厚实的窗玻璃。外面似乎很明亮。

  昨天一度昏迷,虽然还记得接受了由莉卡和胡子的急救,但由于出血过多意识渐渐模糊,进入沙科之后的记忆格外朦胧不清。记得见到了裘克和克罗蒂亚,不过,好像和他们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也许只是打了声招呼,记不清了。还记得,应该是被奇罗·潘卡罗抱起来——当然应该是想要拒绝,不过实在没有顽强抵抗的力气——被搬到这间宿舍来,能够洗个澡真的是谢天谢地。在那之后的事就记不清了,恐怕是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吧。

  也许是因为流了太多血,也许是在那之前就已经消耗过多——不论是体力还是精神。虽然为自己的贫弱而感到羞耻,但是说真的,一直以来完全没有空闲让身心休息,真的很难受。已经到极限了。

  肯定,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做那种梦。

  “……话说回来,那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与其说是莫名其妙……”

  玛利亚罗斯穿好衣服带上剑,让库鲁鲁坐在肩头,走出了房间。

  在宿舍中碰见的裘克军士兵们全都露出一副“这家伙怎么回事”的表情看着玛利亚罗斯,这让人有些恼火,但我身为外人,姑且还是以眼神回应一下便作罢。

  来到宿舍外,天气晴朗,冰冷的空气刺得鼻子深处有些发痛。

  由莉卡她们在哪里呢。说起来,离开宿舍后稍微溜达了一圈,完全认不清路。实在没办法,只能向一名搬着重物的中年女性搭话,帮她搬东西,作为交换让她告诉自己去圣堂的路。中年女性爽快地答应,两人将估计装着土豆之类的东西的大麻袋搬运到附近的士兵宿舍,随后由她带路来到了圣堂。

  罗榭圣教在摩德洛里的民众中有着广泛的信仰。玛利亚罗斯与这个宗教有过不少牵连因此对其抱有一些复杂的情感,然而那帮人似乎在罗榭圣教中也属于能加个“超”字的过激派,最好还是不要将他们与正经的教派混为一谈。总之,摩德洛里的每个城市中基本都有圣教的圣堂,沙科也不例外,现在圣堂也是战死者的遗体安置所。

  沙科看来已经完全处于裘克军的支配之下。裘克军士兵的出身多种多样,其中绝大多数都无依无靠举目无亲。虽然没有前来送行的家人朋友,仍能在圣堂中得到吊唁,这对这些人的在天之灵到底能有多少安慰,玛利亚罗斯虽不清楚,但既然大家这么在意这种事,那应该就是很重要的吧。自己倒是从来没思考过这些,所谓“生者只能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总觉得是一种彻底的谎言。

  走入圣堂之中,高顶大殿中摆放着白色的床单,每一张床单上都躺着一具遗体。能看到趴在遗体上啜泣的女人或是小孩子,还有在遗体前跪地祈祷的老人。装扮像是圣职者的人们,在逝者亲属的身边嗫声说着什么,又或是一同祈祷。

  本想找个空闲的圣职者询问,但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寻找。

  在床单之间走过,一个人一个人地确认遗体。

  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金·沃克的脸和身体都已被清洗干净,身穿像是军服的衣物,两手在胸**叠。眼和唇都闭着一动不动,在这点上与睡着了的样子并无多少区别。不过,还是能看出来不同。比如脸上没有血色,比如胸口不会起伏——并不是这么单纯。大概,随着身体组织的逐渐死亡,这副模样也会逐渐开始崩溃。死者所能表现出来的,永远都是死者的面庞。

  这座圣堂深处肯定也有设置着祭坛的房间。然而,所有的祭坛,自艾尔甸发生了那样的事以来,就失去了运作机能。正确地说,虽然能够启动,但无法连接至所谓的玛格尼迪亚之潭,苏生式便无法施行。这不是从胡子那里听来的,这句话已经从很多人口中说出,听过了无数遍,现在已经成了人类之间的常识。

  人类失去了苏生式这一技术。

  死亡,就意味着永久死亡。

  “……沃克……”

  玛利亚罗斯蹲下来脱下手套,伸手抚摸沃克的脸颊。圣堂中冷得呼出的气都是白色,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的脸冷得象冰。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谢谢。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就死了。你是代替我而死的。真是笨啊,我是这么觉得的。你真的是个笨蛋,死了的话,一切就都结束了啊……”

  这明明都是些理所当然的事,可仍在心中的某处纠结成一团乱麻。

  死了就真的结束了,这实在是有些残酷。

  玛利亚罗斯叹出白色的气息低下头。

  该让沃克看到自己怎样的表情才好。

  不管是什么样的表情,都没有意义。

  因为,沃克已经死了。

  为死者献上的鲜花的芳香,死者是闻不到的,花朵的美丽也只属于将它送给死者的生者罢了。像这样的吊唁,并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一种让生者整理心绪、缓和悲伤与对死亡的恐惧的仪式。

  我明白这一点,但还是免不了要思考。

  在最后,我到底应该对沃克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

  在迷茫的尽头,还是选择了笑。

  “别了,金·沃克。我一直都很讨厌你,但最近也不是那么讨厌了哦。”

  无法确定自己笑得是否自然。要是在这里再待久一点,估计就连假笑也摆不出来了。

  玛利亚罗斯站起来向外走去。

  一路上没有回头,来到圣堂外,只见由莉卡独自站在那里。

  “玛利亚。你果然在这里。”

  “……嗯,是啊。”玛利亚罗斯耸了耸肩,“姑且,那个人也曾是个中队长。临别前总得看看他的脸才合适。”

  “真遗憾。”

  “没办法啊。对手实在是太恐怖了。现在回想起来,也不是没有‘居然这么点损失就能了事’的感觉对吧?真是糟透了。如果莎菲妮亚没有来,会怎么样啊。不过,说起来,玛奇鲁塔和莎菲妮亚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昨晚我问了夏菲妮亚,她们先系遇到了卡塔力,然后从卡塔力口中知道了我们往摩德洛里来了。还有啊,貌系夏菲妮亚一直都在跟着玛奇鲁塔小姐修行。”

  “修行……啊。居然在这种时候修行。真是搞不懂魔术士的思考方式。不过这对莎菲妮亚来说可能是件好事吧。卡塔力应该吓得不轻,毕竟莎菲妮亚都会飞了。”

  “系啊。”

  “咦?飞燕呢?”

  “我们也不系每分每秒都在一起的啊?”

  “是么?不过,还是希望尽可能多在一起对吧?”

  “才不系。只要知道彼此平安无系,就算分开也没系的。”

  “这样啊。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那么,飞燕到底去哪儿了?”

  “所以薛,我不知道呀。这样的城系非常少见,应该去到处逛了吧?”

  “啊,的确。这座城市挺奇特的。该怎么说呢,艾尔甸啊,到处都是人造、人造、人造的东西对吧?嘛原本就是个盖子,所以人造气息重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沙科是建在山上的嘛。山?不对,应该是峡谷。在峡谷里掘出来的城市,你不觉得有一种自然天成的感觉吗?这可真是厉害呀,感觉很雄伟,又很高。最低的地方都有四十美迪尔是吧?我啊,你看,挺喜欢高处的。因此光是这一点就很合我的意了。虽然上面应该被搞得很惨,但还是想找机会去看看啊。”

  “玛利亚。”

  “哎?嗯。怎么?啊,由莉卡也想一起去?”

  “……玛利亚。”由莉卡咳了一声蹙起眉头,抓住了玛利亚罗斯的双手。

  “所以说……哎?怎么了?”

  “别一个人承担。拜托你了——”

  “……我也没承担什么啊。”

  “别这样。你以为我不明白吗?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这……”

  “别再强忍了。别再硬扛了。难过的习候,就好好难过。痛苦的时候,就薛出来。不可以藏在心里信么都不薛。”

  “不、可是……”

  “不可以!”

  “……可是。”玛利亚罗斯一度闭紧了嘴,吸了吸鼻涕。“……可是啊。又不仅仅是这回。这种事已经发生了好多次了。因为我,已经死了好多人了。也许我没做错什么,但就是死了好多人啊。我不明白啊。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该怎么处理,我真的不明白啊。又没有能够宣泄的地方,你让我该怎么办……”

  “玛利亚也救了很多人啊?”

  “……就算真的是这样。问题也根本不在于多和少。”

  “我明白了。”由莉卡抱住玛利亚罗斯,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以至于有些疼。“——我明白了。玛利亚你好好让自己难过一次吧,哪怕变得沮丧消沉也好,哪怕站不起来也好,那个习候我会好好把你拉起来的。所以,你就安心地难过一次吧。有我在,有我们在。玛利亚你难过的习候,大家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绝对不会顺着你的意抛下你不管。”

  “……嗯。”玛利亚罗斯回抱由莉卡,“我知道。”

  在这段时间里得以抱着由莉卡向她撒娇。即便是这样,对于死者的歉意与惋惜以及负罪意识也不会消除。不过,说实话,的确是变得淡薄了一些。根据玛利亚罗斯过往的经验,如果不使其淡薄直到消失,自己就无法再度前进。另外,只有生者才能前进。即便是撕破了嘴,我也说不出“为了死者”这种话。然而,我仍必须要前进。因为我想前进,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我身在此岸,想要一辈子一起生活下去的同伴们、朋友们,也大多都生存于这边。

  所以,我不会去你那边的,沃克。

  “——习际向啊。”

  由莉卡终于放开了玛利亚罗斯。

  “我系来接玛利亚的。”

  “接……我?”

  玛利亚罗斯眨了眨眼睛。由莉卡低下头,无法与她视线相合。

  “怎么?有人找我吗?是裘克还是——”

  “大家都在等你。走吧。”

  由莉卡拉着自己的手。

  双脚仿佛没有触及地面,总觉得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大家’指的又是谁?

  明明问问由莉卡就行了,为什么不问呢?连开口都做不到。

  沿着曲折的道路下了好几段台阶,最终大概是到了最下层。

  这座没有装饰、看上去坚固牢靠的大型建筑,代表了沙科建筑物的普遍风格。建筑上方挂着象征着裘克军的黑旗,周围有着好几名哨兵,也许这里就是裘克军的司令部。在玄关处立着两名门卫。

  “辛苦了。”

  由莉卡问候了一声门卫,和玛利亚罗斯一同走进了建筑之中。

  建筑内部比起外面要暖和一些,但也没有温暖到能脱掉毛皮外套的地步。

  库鲁鲁在玛利亚罗斯的脸旁鸣叫。

  由莉卡在深处的一扇房门前停下脚步,库鲁鲁便从肩上跳下,随后径直跑到了走廊的角落,抬起头望着玛利亚罗斯,似乎是打算待在那里不动弹了。

  由莉卡推开了房门。“进来吧。”

  玛利亚罗斯点了点头穿过房门。

  这是一间七、八美迪尔见方,风格好似贵族主卧室的房间。比走廊中要冷,温度大约与室外相同。明明装修豪华带着暖炉,暖炉中却没有柴火。

  房间中只有一张床,摆在窗边。

  ZOO的各位都围在那张床边。

  “好慢。”身穿黑色毛皮外套的裘克看着玛利亚罗斯,用鼻子哼了一声。

  在他身旁、穿着黑银相间的长大衣的克罗蒂亚微微颔首。

  “你感觉如何。”胡子是僧人打扮,“看上去应该还不错。”

  玛利亚罗斯只能暧昧地点了点头。

  莎菲妮亚双膝跪地,上半身倚在床铺上。

  萝姆·琺伫立在床的另一侧,阿尔法酣睡在她的脚边。

  “玛利亚罗斯。”

  皮巴涅鲁和啾以及哈妮梅丽一同走来。不由向他的左脚望去,虽然仍是义足,却与之前的不同。与人类的脚极为相似,其中似乎含着某种装置。也许是身为机术士的哈妮梅丽为皮巴涅鲁制作的。

  “昨天没能和你说话。好久不见,一直很担心你。”

  玛利亚罗斯向一旁看去,哈妮眯着眼将手伸了过来。她的头发不长,发梢与下巴齐平。是专门剪短的吗?脸上的烧伤虽然基本上都已痊愈,不过脖子附近的皮肤紧紧绷着失去了弹性。即便如此,看着也并不让人心痛。因为不论是她的表情还是动作,都充满了跃动感。

  “好久不见,还精神吗。”

  “……说不准呐。”

  玛利亚罗斯没有与哈妮握手。虽然想做出一个苦笑,面部却极其僵硬。

  正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时候,啾摸了摸自己的头。

  “啾。”

  “……嗯。”玛利亚罗斯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由莉卡抱住了玛利亚罗斯的肩膀。

  缓缓靠近床铺。

  萝姆·琺望了过来,莎菲妮亚也抬起了头。“……玛利亚。”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是在从杰德里赶往这里的途中捡到的。”裘克的声音中明显透着不悦,“——最初还没有这么严重。如果没有被我发现的话,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胡子摸了摸躺在床上的男人的脚腕。“……唔。不行,必须处理一下。”

  “我也来帮忙。”

  “嗯。拜托了。——因为这个缘故,贫僧不能长时间离开这个房间。”

  “……因为这个缘故——”玛利亚罗斯无言以对。

  男人身穿容易脱去的宽松白衣,胡子卷起裤子露出他的右腿,那景象让人不禁想要捂住眼睛。皮肤——大概,不仅是皮肤,连同皮肤下面的组织,都已干枯得寸寸龟裂,又像是已经枯萎一般,仿佛随时都会剥落。不仅是腿,还有手、脚、胸口、脖子、脸,虽然没有右腿那么严重,但状况类似。

  胡子和由莉卡抚着他的右腿开始施用医术式,虽然只是一点点、皮肤看上去似乎取回了一些光润——这种变化并不能称之为“治好”。不论是胡子还是由莉卡,都是一流的医术士,两人合力也只能办到这种程度而已。真的这么严重吗。不管怎样想都已非常严重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莎菲妮亚的肩膀颤抖不止。

  萝姆·琺如同一个单单站着的空壳。

  “意识……”玛利亚罗斯强忍着喘息,“……他还、有意识吗?”

  “现在没有。”裘克敲了敲腰间佩剑的剑柄,“最后一次开口说话是在十三天前。不过也只是只言片语罢了。”

  玛利亚罗斯的左手握紧了自己的右手。

  想要再看得清楚一些。想要多看看他。可这又怎么看得下去。

  为什么不动一动呢。

  为什么你像块石头一样呢。

  难得见面。

  难得像这样几乎全员都集合在了一起。

  唯有卡塔力不凑巧不在,可即便如此,这种情况也是极为少见的吧?

  这么稀奇的事,就在现在,就在这里,已经实现了哦?

  可是,为什么。

  虽然大家都是重要的伙伴,可唯有你——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没有你,大家就绝对会困扰。

  你是我们最重要的部分。

  是我们的轴。

  是我们的中心。

  然而,为什么,偏偏是你。

  “已经试过了很多方法。”裘克又敲了敲剑柄。比刚才还要用力,透出了一股烦躁。“室温一高变化就会加剧。所以这房间才会这样。某种意义上,这种天气和季节对于这个傻瓜来说正是再好不过的了。”

  “多玛德……”

  玛利亚罗斯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玛利亚罗斯的呼声坠落至冰冷的地面消失不见。

  想要现在立即扑上去,无数次地叫他的名字,想要朝他大喊。起来啊。给我起来啊。怎么,还在睡觉啊。快起来呀。

  不过,又好害怕。

  如果真那么做了,会不会将他弄坏。

  莎菲妮亚也只是伏在床上,连他的手都没有碰。

  “不论如何,这只是时间问题。”

  裘克的声音无比沙哑。

  “或早或晚,这傻瓜都会死。”

  蔷薇的玛利亚 17. 此痛绵绵,前路漫漫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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