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不可爱的家伙
“唷~彼方！”
丈和委员长在车站外面等着。
我一如刚才抱着装有魔耶露的包包，慢慢走近两人的所在位置。
“你真慢啊，对了——”
彼此会合后，丈看着我的后方问：
“这位是谁？”
我有些结巴，吞吞吐吐地寻找答案：“呃……那个……我们刚才碰巧在那里遇到。虽然认识，但你如果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又有点微妙……”
我将视线微微提高，看到委员长的发辫不停地摇啊摇。
“也就是说，这个人是……”
“艾菲特。”
伫立在我身后的人形Discord直截了当地报上名字。
约莫在十分钟前。
“一击就……”
我依然跌坐在地，哑口无言。
“直接打入魔力冲击吗？不对，如果是那样，彼儿多少会受伤才对。扭曲……就是直接碰触Noise，给予强大负荷让其自我毁灭吗？”
半吊子被消灭后，魔耶露旋即进入沉思状态。
我听着它近乎自言自语的话语，这才想通了。
（那个感觉……的确像是半吊子的身体剧震，再也无法维持形状……）
想到这里，我将视线望向正前方。
“……”
在变得鸦雀无声的车站大楼顶楼，我与消灭Noise的人物面对面。
那个人身上寄宿着前所未见的颜色——呈现暗沉感的砖红色肌肤，失去光泽的深灰色发丝。身上穿的衣服则融入和风要素，类似和服装束。头发扎在颈后，要是再撐把和伞，简直令人怀疑是位舞台剧演员。
（既然能打倒Noise，表示是魔法少女……可是，总觉得气息不大一样。再说，就连是男人还女人也……）
我无法从对方的身体曲线分辨性别，再加上脸蛋相当中性，刚硬的线条中不失纤细感。就算依据刚才听到的声音，也无法厘清这个疑问。
感受到我询问的视线，年龄、性别、来历都成谜的人物，简短地说：“我跟你还真有缘啊。”
对方没有表现出丝毫情感，却说得仿佛认识我一般。
“！”
这时，尽管我对这副外貌毫无印象，脑海里却闪过一个念头。
“你难道是……艾菲特？”
听到我的话，理应处于沉思状态的魔耶露发出声音：“艾菲特！”
也难怪魔耶露会感到讶异。因为那是一度对战过的敌人，也是在前几天的战役中助我们一臂之力的伙伴，说起来……它根本是Noise，而且还是拥有意识的特异存在——Discord。
“喔，这副模样你认不出来是吧。”
艾菲特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体上，淡淡地说。
“……”
“……”
记忆中的模样与眼前相貌的反差，让我和魔耶露愕然，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种说话方式与气息……确实没有改变。）
现在我的头顶上，应该浮现出许多问号吧。在我提出堆积如山的问题前，艾菲特率先问我：“为何在这里？”
“咦？”
我不由得回问，然后心想艾菲特八成是想问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吧。这家伙还是那么寡言。
一方面是要争取时间整理脑中的问号，我姑且回答了它的问题。
“我们是那个……有点事。”
“彼儿，你干嘛不说是要当模特儿唔！”
我捂住正要说漏嘴的猫，回问：“你才是呢，为什么在这里？上次战斗结束后，你一转眼就不见了……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你现在干嘛？”
我不小心连珠炮地说出想问的事，艾菲特却用一句话回答这些问题。
“什么也没做。”
一阵风吹过我们之间。
“……”
我就这样等待它的下一句话等了约莫一分钟，才从现场弥漫的干涸空气领悟到并没有“下文”。
魔耶露有些傻眼地问：“我说啊，像是目的之类的……”
“没有。”
这个答案可说是在意料之中。
“……好夸张喔，彼儿。就不同意义来说，它和此儿一样令人无法对话耶！”
“嗯，真难搞喔……”
到底是要我怎么接话啊？总之，我决定先向这个漫无目标的Noise提议。
“喂，艾菲特，既然你这么闲，等一下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什么？”
生硬的音色中参杂着讶异的语气。
“彼儿！”
魔耶露重叠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责备。我可以理解它为何生气，因为就立场而言，艾菲特是Noise，也就是敌人。
（可是……）
“反正好像挺有趣的，应该没关系吧？”
我看着神情没有半点变化，认真考虑我的提议的艾菲特。
“你别说出此儿会说的话啦，受不了耶！”
——突然觉得，我无法丢下它不管。
“喔喔，是从国外来的留学生啊？”
丈不客气地猛瞧着艾菲特，开心地说。
“对、对啦。”
我一边冒冷汗，不住点头。委员长那边只要稍加解释她就能理解，但毕竟现场有个与Noise压根儿无缘的男人。而且，这男人又是洞察力极为敏锐的“情报屋”。
（还有就是……）
——走路时感受到的周遭视线。
艾菲特本人似乎毫无感觉，但它的外貌实在太引人瞩目。虽然感觉不出性别，但唯独美型这点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当然会让人移不开视线。
（总之，要小心别露出破绽！）
“我想到了，彼方以前常出国旅行嘛，就连要上课的日子也一样。”
听到丈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番话，委员长反问：“真的吗？白姬同学。”
“……嗯，因为我家有个不能用常识衡量的人。”
一闭上眼，诸多“回忆”便浮现眼底。
“小彼，要去找传说中的秘密宝物啰！”
“咦？等一下，母亲大人！”
“哎呀，迷路了呢。”
“怎么办？竟然在这种洞穴里！”
“总会有办法啦啊，后面有大岩石。”
“我明天要上课耶，为什么会变这样~~~~~~唔！”
光是回想，脸颊就莫名地湿了。
“为什么哭？”
“艾菲同学，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委员长和艾菲特微暖的温柔透入我的心。对了，“艾菲同学”这个称呼，好像是委员长认为它的名字难念而擅自取的简称。
“……人类这种生物果然匪夷所思。”
“人类？”
听到艾菲特的话，丈疑惑地歪头。
“啊，丈你看，是红绿灯耶！”
“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吧……咦？我的脖子怎么转向奇怪的方向！”
我就这样巧妙运用说话技巧（和力量）闪避危险话题。
之后四个人走了一会儿，丈发现什么而大喊：“喔，就是这里！”
他如此说道，仰望的前方是一栋砖造的古典建筑。
那是两层楼高的长方形建筑物。一楼正面并排嵌入四片两公尺左右的透明玻璃，让人可以从外面看到店内。里面陈列了成排即使远观也能看出品味极高的时髦服饰，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店。
有别于周围点缀着华丽鲜亮色彩的建筑，只有这里拥有独特的沉静氛围。这样反而会产生吸睛的效果。
“感觉是间很温馨的店对吧？白姬同学。”
“嗯……是啊。”
想到接下来必须做的事就觉得有些却步，但我还是战战兢兢地往店前走去。
入口旁边立有木制招牌，用西洋字体写着店名——女性精品店“Frill”。
我透过玻璃窥视店内，发现里面有很多客人。看来真如传闻所述的生意兴隆。
“喂，彼方，要进去啰。”
“等、等一下，我要先做好心里准备……”
我从屋檐下后退一步并深呼吸。包包里的魔耶露蠕动着发出呻吟，表达它的想法：
“彼儿，你已经没有退路啦。”
“我知道啊。可是……”
一旦走进那里，我将被迫穿上女装。男生当魔法少女就很糟糕了，居然连日常生活也……
（该怎么说……总觉得自己一天天走向变态之路。一旦开启这扇门，我担心自己又更接近那条路一步。）
“我、我还是……”
我正想临阵脱逃，委员长双手已搭在我的肩上。
“白姬同学，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委员长……”
那副温柔告诫的模样，宛如圣母一般。但是——
“白姬同学一定能胜任的，我敢保证唷。”
“委员长……我险些被你的温柔攻势骗了，不过我并不想对穿女装这件事有信心啊，就算有你担保我也很困扰！还是不行啦！我要回去！”
就在我说完正要转身的瞬间——喀啦一声，店门打开的声音传来。
“……”
我、丈、委员长都没有伸手摸门。
看到别人正在烦恼也不以为意，仍轻易打开入口大门——艾菲特受到在场所有人的注目，说：“……不行吗？”
尽管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但或许是心理作用，我听得出它声音里的困惑。
东京市内某处。
“哎，好忧郁呢……”
这个地方犹如出租大楼的空屋。依和留真在四壁皆以平整的混凝土巩固，没有任何窗户的小房间里等待。
“……反正可以一次解决，就算再一年不来也没关系呢。”
“留真妹，别这么说嘛。”
“……话说回来，有必要每次都约在这种杳无人烟的地方吗？”
“这……应该是因为不能被人看到吧？”
“每次打电话去都只指定地点，完全没有考虑到我们的方便。”
“‘对方’也很忙啊，好像必须在各地奔波。”
留真脸上浮现出苦涩，继续喋喋不休。依只能拼命想办法安抚。
“我知道了，留真妹。等这里结束后我们去吃好吃的东西吧？当然是姐姐请客。”
红发少女一听到“请客”两字，耳朵马上动一下，但旋即别过脸，粗鲁地说：
“竟、竟然想用食物引诱我，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不过，其实她的肚子从刚才就可怜地叫个不停。
通常在她这么说之后，依会强搂住留真硬要她去。留真轻易就想到这个发展。她心中决定接受依的拥抱，以弥补自己的不坦率。
这是笨拙的她表现情感的方式。
——然而，依的反应却和她预期的不同。
“怎、怎么这样……”
“咦？”
留真有种不好的预感。
“留真妹不是小孩子的话……那我、我是……”
虽然自称“值得依赖的姐姐”，依却在奇怪的点上深受打击。
“如果留真才十三岁就算大人，那二十四岁的我……我最近的确一下班回家就倒头睡觉，起床后疲劳感也没有消除，肌肉酸痛还会晚个两天才出现……而且这阵子好像会无意识地说‘嘿咻’……”
“咦？你……”
“对了，前一阵子还被深夜的购物频道诱惑，把按摩机……”
“买下来了吗？”
“洗完澡按摩，真的很舒服呢……越想越觉得我、我……”
“几、几濑，醒醒！地板很冷呢！不可以躺下去睡觉呢！依姐~~~~~”
哀号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要是旁边有人看到这一幕，恐怕任谁都会这么说吧——
“你们感情真好啊。”
听到声音的瞬间，留真突然放开抬到一半正要抱起的依。依因此猛烈撞到坚硬的地板，“啊”一声后一动也不动。
“……既然来了，至少出个声呢！”
留真用近乎挑衅的犀利低沉语调，对倚靠在她们刚才进来门边的人物说道。
“——‘指挥者’。”
听到她的声音，对方懒洋洋地说：“喔，我太没礼貌了，抱歉。”
那个人全身裹着麻长袍。从音质可以知道是女性，其余则一切成谜。就连是大人或小孩都无法辨别。
“……”
不知真面目的家伙——留真将心中想的事毫无隐藏地表现在脸上。
“哈哈，请别用那种炽热的眼神看我。”
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更加深留真心中“对方没有破绽”的评价。
这时，被唤为指挥者的女性，指着留真下方说：“对了，那位大姐没事吧？”
“唔！”
一经提醒，留真才注意到晕倒在脚边的依。
“喂，依姐！你在睡什么啦！”
“……我想是因为你刚才突然放开她。”
“唔~我没事啦，留真妹~”
被数度摇晃后，依总算用自己的脚站起来。接着甩了甩马尾振作精神，用开朗的语调对长袍女性说：“对不起，百忙之中叫你出来。”
与对待留真时不同，依改用大人的说话口吻说道。
“哪里，毕竟进行‘鉴赏’是我的任务，你不必在意。反倒是我对专程请你们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感到过意不去。”
两人交谈时，留真冷冷插嘴道：“……由你来找我们确实是方便多了呢。”
“留真妹，你真是的！”
依慌张起来，身旁穿着长袍的人则大笑。
“哈哈哈哈！真严厉啊——克蕾丝·恰贝鲁。”
对方喊出留真身为Tuner的名字，从袍中伸出手。她出乎意料纤细的手上握着长方形提包，接着以流畅的动作将提包置于地面。
“那就快点开始吧。”
喀嚓一声，指挥者取下提把上的锁，打开提包。
“！”
看到放在包包里面的东西，留真倒抽了一小口气。
大提包内只有一个道具。它被塞满的缓冲材料小心翼翼保护着，足见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那是音叉。
在英文字母“U”形的底端伸出一根笔直的棒子，棒端为球状。整体呈现澄澈的银色，予人神圣之物的印象。
“来吧，拿出魔法道具。”
指挥者从提包内取出音叉，静静说道。依瞄了留真一眼，率先走向前。
“那就由我开始……麻烦你。”
留真一边观看，将嘴巴弯成“＼”字形，一副兴趣索然的模样。
房里的气氛静如止水，接着响起闭上眼的依发出的声音。
“‘锁链啊，连结羁绊’。”
几濑依编织咒语，开始变身。
金属摩擦的喀啦喀啦声响起，依身上的衣服在光芒中消失。金属锁链旋转遮住她身体的重要部位，从下方开始依序产生新装束。
“……呼。”
短袖柬腰洋装搭配黑色长裤袜，锁链状魔法道具“Linkers”交叉系于双肩，Tuner几濑依张开了眼睛。
“嗯，我要开始了啰。”
指挥者右手持音叉，将突出的球端抵住右耳。
然后——咚，她用左手食指弹了U字部位。
音叉产成的震动，奏出纯净无比的音色。
当声响充诉整个室内时，变化发生了。缠绕于依身上的魔法道具刹时释放淡淡光芒，仿佛与音叉奏出的纯净音色产生共鸣，开始发出祥和的声音。
铃铃铃……Linkers发出的音色，予人一股莫名的轻快感。
身着长袍的女性将音叉举在耳边，评论道：“嗯，声音还是那么率真呢，是稳定的好音色。”
留真看着她的身影心想：
（“鉴赏”……将那个音叉释出的波长导入魔法道具，透过聆听共鸣声读取记忆……这种事真的可能做到吗？）
“可能啊。”
一回神时，指挥者已放下音叉，看着留真说道。
“魔法道具不是单纯的道具，而是和你们一起作战、成长、共生的东西。其中当然有记忆存在。”
指挥者以平稳的口吻说。
“……被人窥视记忆的感觉很差呢。”
“说话别这么尖锐嘛。这个‘鉴赏’充其量只是听取烙印在魔法道具上的Noise波长。为了让人就算看了人脑也无法窥视其记忆，魔法道具的记忆其实是存放在不同领域里。”
“喔……‘无尽地旋转，金华之焰’。”
由于留真高喊出咒语，讲解于是中止。
红莲之焰裹住她的肢体，大火不久后转换成奢华的小礼服。金黄色火花在衣服中舞动，更突显其华丽的氛围。
此外，她胸前垂挂着装置于支托物上的金色硬币。
“魔法道具‘Withinterest’是吧……唷，颜色和之前看到时不一样吧？”
“废话少说呢。”
红色魔法少女克蕾丝·恰贝鲁说。她自始至终抱持着狐疑，不改倔强的态度。
长袍女性脸上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再次将音叉抵在耳畔弹奏。
铿咿咿咿咿。
由于对音叉的音色起了反应，Withinterest发出声音——那是高雅且温暖，宛如篝火般的音色。
“嗯，和之前相比，声音中的生硬感消失了。是发生什么重大的心境变化吗？变得非常……强呢。而且打倒的Noise数量也相当多，应该是我最近听到的魔法少女之中最多的吧。”
“因为留真妹很努力啊！”
依开心地笑着说。
“才、才没有这回事呢！”
留真红着双颊别过脸。
音叉结束共鸣后，指挥者再次很宝贝似地把道具收入提包，然后提包连同手臂一起藏入长袍内。
“好，到此结束。和以往一样，报酬应该会在近日内汇入。”
“谢谢。”
依礼貌地敬礼，表达感谢。留真也学她微微低头说“谢谢呢”。
“嗯，那就这样。”
指挥者没有多说什么，动作俐落地转过身。
看着她的背影，克蕾丝说：“可以问一件事吗？你为什么要披着那件长袍？”
包覆全身的长袍，是造成“不知真面目为何”之印象的关键。
指挥者闻言只转了头，用轻浮的口吻说：“喔，这个吗？很像一回事吧！”
“啥？”
两人一听，同时露出困惑的表情。于是，飘忽的声音继续说：“立足于正义一方的组织，那名使者包覆着名为‘谜雾’的薄纱……开玩笑的啦。”
“……唔，蠢毙了呢。”
当然留真知道这不是事实，同时理解她并不打算说实话。
结束短暂的对话，指挥者这次真的要走出房间，但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放声说：
“啊，对了。”
“……什么？”
“又是什么事呢？”
“嗯。我突然想到，Discord目现在好像在这个城市里。”
她说得仿佛准确率不上不下的气象报告一般随便。
留真和依听完愣了一下，旋即惊讶下已。
有着强烈正义感的依紧握拳头，出声道：“那不就要快点找到它！”
“是啊，是这样没错……”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老神在在呢？”
克蕾丝不但知道Discord的强悍，也非常清楚它的危险性。
但指挥者对猛然起身的两人说：“不过，如果是负责这里的那个女孩，就算一个人也没问题吧。”
听到这番话，依“啊”了一声，克蕾丝则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对喔，留真妹不认识负责这一带的女孩吧？”
“我现在是克蕾丝呢！”红发少女不忘吐槽，然后回问：“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嘛，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过她战斗，但听说非常厉害，所以才有办法一个人守护人口这么多的东京。”
本身也是老手的克蕾丝，兴趣盎然地喃喃回应：“喔，有这种人啊……”
“总之，她的身手是有定评的，而且就我收到的报告来看，对手似乎不是多强的家伙，她一个人应付应该已绰绰有余。你们不用在意，开心地去观光购物后再回去吧。”
指挥者如此说完，一口气推开半开的门，走向室外。
“嗯~不管好吗？”
“那个大人物都这么说了，应该没问题呢。”
被留下的两人，语气中夹杂着无法释怀的感觉。
至于指挥者独自步出房间后，则用留在室内的两人听不到的声音轻喃：
“虽然……那女孩也有很多问题啊。”
这个轻浮的声音，没有传人任何人耳中。
“真的很抱歉，我母亲她……”
哐啷哐啷——站在牢牢上锁的门前，说话慢条斯理的女生，从口袋取出一串钥匙。
恐怕店内所有钥匙都在里面吧？那个钥匙圈上挂了多达数十把钥匙。
“没关系。既然临时有工作，那也没办法。”
她说“Fril”精品店是在二楼进行服装的设计与制作。店里的商品几乎都是手工缝制，在二楼完成的商品会直接于一楼贩售。
我们现在便是在这栋建筑物的二楼，也就是工作室门前。
等待开门时，身后的丈语带狐疑地说：“彼方，你好像从刚才就很开心喔。”
“咦，哪有啊~”
我轻轻挥手否认，这次换成身处更后方的委员长开口说：“白姬同学的脚步莫名轻快呢。”
“吼，连委员长也在乱说什么啊~”
我忍不住在原地跳跃。
魔耶露从包包里小声说：“彼儿，你的脸在笑唷。”
“没有啦，真的很可惜啊！嗯，真的。”
我假装自言自语着回应魔耶露。
但在我的内心——
（这是母亲大人安排的活动第一次告吹吧！这么一来，我今天不用穿女装了！）
我的确非常高兴。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真心话和客套话啊。”
“艾菲特，你说得太明白了。”
我没有回头，对着迳自下结论的艾菲特说。带路的女性看着我们拌嘴，露出祥和的微笑说：“你们感情真好呢。”
她的名字叫织梳伊织。
剪了头黑短发的女孩，穿着轻飘飘的宽松剪裁洋装，身高比委员长高一些，是个举止谦逊、非常典雅的人。那微微下垂的眼角，更加深她和蔼可亲的形象。
“总觉得看了令人很羡慕~”
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可以如此自然，恐怕只有她办得到吧。她说自己目前就读高二，一边在店里帮忙一边学习设计的相关技能，希望能像她妈妈一样。
“哈哈，羡慕吗……”
听到她的话我不由得苦笑。“令人羡慕的朋友们”看到我的反应，便齐声反驳。
“彼方你那是什么反应啊。”
“太过分了，我们都好喜欢白姬同学呢。”
“我可是拥有大量秘藏的彼儿物品……”
丈和委员长边说边靠近我。艾菲特惊讶地看着他们，想了一下之后，也面无表情地加入行列。
“知、知道了，拜托别靠那么近，我会害羞——某猫，我等一下有事问你。”
冰冷的低语，让包包内的小动物打了寒颤。
“唔，钥匙应该是这把吧？”
喀嚓一声，从她手中发出锁孔被打开的俐落声响。
“请进，里面很乱~”
在她的指引下，我看到前方是一片宽敞的空间。
木板地面上没有一丝尘埃，看得出仔细打过蜡。天花板配置了利于采光的天窗。室内中央放着画设计图用的大桌子，上面摆着形状奇特的定规、笔等文具用品。
走进室内后发现空调的温度适中。不会太冷也不至于太热，维持在适温状态。
“如果说这叫做乱，我的房间根本是垃圾桶……”
丈一边兴致勃勃地环视井然有序的工作室一边说。
“嗯，使用者一定很爱干净吧。”
委员长走到窗边，从二楼俯瞰店门口。
艾菲特一进房内，则马上倚在门附近的墙壁上，视线望向远处。
（真不可爱啊。不过，要是它突然变得谈笑风生也很恐怖。）
我走到房间中央往上一看——样式宽阔的天窗渲染上蓝色。
“天空好美啊。”
四方形天窗涂满明亮的天空蓝，犹如裱框好的风景画一般。
“你喜欢吗？”
“嗯，非常喜欢。”
我微笑点头回应伊织小姐。她一边整理桌面，一边悠然地说：
“从事这份工作~常被人误以为在生活上不拘小节。可是，若是周遭环境脏乱~我妈反而会坐立难安呢~”她一边说，脸上浮现含蓄的笑容。与咯咯笑的母亲或优雅微笑的委员长不同，那笑容让人联想到梦幻的花朵。
我看着散发文静气质的她心想：
（要是母亲大人能这么典雅就好了……）
“怎么了吗？”
我与整理到一半正巧抬头的伊织四目相交。
“不，没有……只是想煎伊织小姐的指垢给某人喝……”
情急之下，我竟然不小心说溜了心里想的事。
“什么？”
总觉得好像看到问号在她头顶上不停地转啊转。
“对不起，没什么事……”
“……喔。”
当这段闲聊结束时，桌面几乎已清理干净。
然后，伊织小姐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说：“那么，差不多该开始吧~”
像是呼应她的话，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动起来。
“喔，终于要开始啦。”
丈像在说“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好兴奋。”
委员长状似开心地晃动发辫。
“呃，此儿交给我的V8在……哇，好棒，是最新机种耶。”
魔耶露在包包里可疑地动来动去。
——只有我就这样僵着脸。
“咦？”
我搞不清楚状况地发出痴傻的声音，直到看见艾菲特以外的人开始忙东忙西，才好不容易挤出声音问：“请等一下啦！设计师又不在，为什么……唔……”
于是，伊织小姐体贴地对我说：
“虽然还不成气候，但我也会一点素描~难得你们远道而来，就这样让你们回去实在太失礼~”她接着说“而且……”时，丈接口说：“就算设计师本人不在，只是先拍照应该不会有问题啦。”
碰！丈接着将带来的大行李箱放到地上。
“对了，这里面是……”
“呵呵。”
换成在其他场合看到这个豪爽的笑容可能会觉得很帅，但如今只显得邪恶无比。
“看来是这家伙出场的时候！”
明日野丈用露骨的夸大动作打开行李箱。
“唔！相……机？”
行李箱里面装的是醒目的亮黑色四方形机器，外观粗犷到令人悚然，仅能勉强从圆形镜头判断是台相机，单从形状完全无法做出联想。这与他平常随身携带的小型相机是截然不同的物品。
“这是沉睡在我家……传说中的相机！它的画质之好，连一根根头发的质感与皮肤毛细孔都能清楚拍出来！不只是这样，我还准备了可以当场显像的拍立得、电脑加工用的数位相机，以及各式各样相机！”
种类五花八门的相机，像魔法一样出现在他手上。
“你也太……起劲了吧……”
我对他周到的准备感到傻眼，再也说不出话。
“明日野同学，摄影棚采用这种感觉可以吗？”
委员长则在房间的空旷处拉起白布，准备工作似乎确实进行着。
（果然变成这样啊……）
我叹口气陷入沮丧，平静的追击却在此时射来。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空欢喜——”
“别再说下去了，艾菲特！”
之后没多久，一切便已准备就绪——我的战斗也就此展开。
（没问题的，毕竟是正牌设计师制作的服饰，与丈拿来的那种角色扮演衣服不一样。）
我对自己这么说，好让情绪平静下来。
（又不是要穿女仆装、护士服、旗袍、女巫服那种高难度的衣服，只是小穿一下普通服装……）
我在心中看开穿女装的事，将它正当化以说服自己。
（嗯，没问题的。虽然讨厌穿女装，但反正旁观的是这群伙伴，又可以帮到伊织小姐和她妈妈。我一定撑得下去……）
当我这么想时，伊织小姐从设置于工作室壁面的衣箱里，选中一款服饰取出。
“这件好像不错吧。”
宪奉——布料摩擦的柔和声响传来。
委员长看到摊开在她手中的衣服，像小女孩般大喊：“哇，好漂亮喔！”
拿在伊织小姐手上的是连身剪裁的细致薄布。
丈赞叹：“喔，是传统款式呢。不过，看似基本却在背部大胆镂空这点，让人不得不佩服啊。”
“蕾丝材质搭配让人联想到花朵的荷叶边……原来如此，可爱中不失性感啊。可以理解为什么会想找此儿当模特儿。”
魔耶露的轻声私语，混杂在吱吱吱的机械声中。
“我妈妈呀，之前一直说‘想做件适合那个像精灵一样的少女的衣服’。看到白姬同学时，我终于了解她的意思~我觉得白姬同学兼具典雅和甜美气息的容姿，是至高无上的逸材~”
伊织小姐感慨良多地说，接着道出我不想听到、充满决定性的话。
“身为娜葛莉袍的模特儿~”
我不由得大叫——
“娜、娜葛莉袍不、不就是内衣嘛！”
丈一听，左右摇动食指纠正：“不是唷，彼方，正确来说是睡衣。”
“唔，可是它到底是像内衣的东西吧！穿这种衣服的难度太高啦！”
那是任谁看来都很轻飘飘的单薄布料。
“咦？可是我觉得很适合你耶！”
“委员长，就是不能适合啊！”
我强烈反驳，心中发出哀号。
（这确实是普通服装！可是，不是这种的啦~~~~~~）
感受到委员长、魔耶露和伊织小姐认真的目光，我缓缓后退，企图与推向自己的薄布保持距离。
这时，旁边的包包里传来轻声呼唤。
“彼儿、彼儿。”
（魔耶露！难道是要解救我吗？）
从包包里露出一对红宝石眼眸，我将一丝期望寄托在释放出强烈光芒的那双眼睛。总之，我现在是连猫的手也想求援，但是——
“这台V8该怎么设定成最高画质啊？”
——看来，我果然是四面楚歌。
“白姬同学，拜托了~”
伊织小姐把缀满花边的娜葛莉袍递给我。
（啊啊，又是这种模式……这样下去我将穿上这件大胆的……小薄布，而且……还会被大家看……）
我的脑袋急速运转。
眼前的状态确实陷入了往常模式。我老是像这样被逼迫，到最后下得不同意对方的要求。
如果有办法可以打破这个几乎无路可退的窘境——换句话说，如果这里有变数存在就好了。
（比方说……对了，一个具备正常判断力的人！）
我望向那家伙喊道：“艾菲特！”
突然被叫到时，褐色的Discord简短回应：“什么？”
“你能不能想办法说服大家——唔！”
我打从心底想倚赖它，却不由得惊讶地瞪大眼。
“……”
我寄予一切厚望的最后那条求生钢索，正露出认真、非常认真的神情。
“蓝色这件比较适合吧？”
它泰然自若地——拿起另一件睡衣。
当我哑口无言、来不急做出反应时，大家已七嘴八舌地说：“喔，你真有眼光！彼方果然适合蓝色。”
“艾菲同学很注意白姬同学唷。”
“的确，蓝色这件比较适合白姬同学呢~”
在场唯一的变数，原来是针对我的变数。
“嗯~就种种意义来说，那家伙的性格……相当棘手。”
魔耶露参杂苦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工作室内设置的更衣室，是以白色帘幕隔开的空间。
更衣室的天花板装置了日光灯，墙上有挂衣服用的衣架，并有摆放配件的圆桌，看起来比服饰店的试衣间大上两倍。
“绝对唷！绝对不可以偷看！”
拿着硬塞给我的蓝色睡衣，我走进更衣室，又把头钻到外面嘱咐大家。
委员长拍一下胸脯，铿锵有力地说：
“别担心啦，白姬同学，我不会做那种事！”
“……可是委员长，你之前曾经想偷看我换衣服。”
我眯眼反驳，她“呵呵”地笑着，露骨地别开视线。
接着，丈又摆出那莫名自信的姿势说：
“放心吧，彼方，我很清楚这种时候的原理啦。你一定会在换衣服的途中尖叫，然后我就精神抖擞地——”
“——化去你的光明。”
“眼睛啊！”
收拾完麻烦的家伙，我移动视线对前方的人说：“艾菲特，你会好好看守吧？”
“喔，了解。”
褐色的Discord点头，给予斩钉截铁的答案。虽然还没有深聊过，但我已经大概掌握到与它相处的方法。
（……它其实意外地坦率呢。）
受到我的眼神关注，艾菲特仍是面无表情，宛如屹立不摇的巨木般站着。
（还是搞不懂它在想什么……算了，反正它好像没有意思要伤害人类……）
看来它似乎乖乖遵守着与母亲大人的约定。既然这样，也没有必要刻意防它。
倒是现在——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啪地拉上帘幕，拿着睡衣思忖：
（真的不穿不行吗……这件……）
艾菲特认为适合我而选出的衣服，是浅蓝色的宽松剪裁。由上到下呈直筒状设计，是以肩带吊挂的款式。领口、胸部和下摆处缀有荷叶花边，设计简单却呈现出可爱的感觉。
（该说这喜好出人意料吗……原来艾菲特喜欢这种的啊？）
它一定正听从我的话，牢牢盯着那些危险人物吧。
我伸手准备脱去上衣，但又迟疑了起来。
“不换不行吧……”
我无意识地翻动内搭的衬衫下摆，陷入烦恼之中。这时，脑中突然浮现造成这次事态的元凶——母亲的身影。
幻象中，母亲灿烂一笑，用力竖起姆指。
“加油上！”
这个幻想之声，在我心里刺下致命的一刀。
“唔……母亲大人是大笨蛋！”
啪啦，开襟衫掉落在地。
“……我明明是男生。”
哗，衬衫叠在开襟衫上面。
咻，长裤滑落，停挂在脚踝处。
全身只剩内衣裤后，我用力甩甩头。如丝线般柔软的发丝左右晃动，原本一片混沌的脑袋稍微豁达了一些。
“……喔……对吧？”
静下心后，这才听到更衣室另一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是啊，的确……呢。”
“好像仙女吧~”
（委员长、丈，还有伊织小姐……他们在说什么？话说回来，对面好像很暗？）
我竖起耳朵，注意力集中在外面的交谈上。
“比起实际偷看，看脱衣中的剪影反而比较刺激吧。”
“是啊。委员长，现在我的心中萦绕着前所未有的感动！”
“把室内这边弄暗，更衣室里的灯光就会将人影映照在帘幕上。委员长同学，你真聪明呢~”
“越过帘幕看到的纤瘦体格、性感曲线、从身上逐渐褪去的衣服，这是肌肤与衣服合奏，名为‘脱衣声’的交响曲！简直是天上乐音！”
隔了半晌，我才理解这段谈话内容。
下一瞬间——
“你、你们在做什么啊！”
唰一声，我拉开帘幕。
“……”
是时间静止？还是思考停顿？或者两者皆是？
这时的我，没有想到自己现在是什么姿态便已采取行动。
“呃，那个，白姬同学……”
“……就算世界毁灭我也不在意了……”
“啊，白姬同学那件内裤的品味很好呢~”
“这卷带子……还是瞒着此儿吧。”
委员长惊讶之余，脸庞染上红晕。丈边说出莫名其妙的话边阖上眼，仿佛在说对这世界已经没有眷恋。伊织小姐像是一个人处在不同的时空里。魔耶露则打着邪恶的算盘。
至于神色正经严肃的艾菲特，则用嘶哑的声音说：
“彼方……这我就没办法保护你了。”
听到这句话，时间和思绪总算动起来。
总之，我……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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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发出不成声的尖叫，就近用帘幕遮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