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作了好长、好长的梦。

  那是非常可怕的梦。

  非常难过的梦。

  非常悲伤的梦。

  耀眼的光线斜照著,把世界染成了橙色。

  对恍惚睁开的眼睛来说,那道橙色光芒真的很刺眼。

  修子缓缓眯起眼睛,移动视线。

  看见有人端坐在她身旁。

  她很快就知道那是谁了。

  她开心地笑起来,轻声叫唤:

  「……妈妈……」

  端坐的母亲,正好背著阳光,脸形成阴影。太阳再往下沉一点,就可以看清楚了。

  修子面向母亲,带著半梦半醒的感觉,开始说话。

  「……我作了梦……梦见了甚麼……」

  她沉默半晌,想了一下。

  「可是……忘记了……啊,对了。」

  她有些难过地眯起眼睛,想不通眼角为什麼热了起来。

  「是很悲伤的梦……然后……对了。」

  原本记得的梦,逐渐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她只记得其中一件事。

  「我……我对藤花……说了很过分的话。」

  她感觉母亲倒抽了一口气。

  啊,黄昏的光线还是太强,看不清楚母亲的脸。

  「我说了很过分的话……要向她道歉才行。」

  不知道该怎麼办的心情不断扩大,膨胀到极限,修子畏怯地闭上了眼睛。

  「藤花……会不会……原谅我呢?」

  修子悄悄张开眼睛,求助似地看著母亲。

  「会不会呢?妈妈……」

  她停顿下来。

  仰望著那个人,缄默不语。

  夕阳整个沉没,被阴影遮蔽的脸终於看得清楚了。

  修子总算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

  眼睛睁的斗大,连眨都忘了眨的修子,落下泪来。

  为什麼一直以来都没有察觉呢?

  体型、相貌、氛围。

  都那麼神似。

  像极了去世的母亲。像极了再也见不到面的心爱的母亲。

  像到几乎会认错。

  修子边哭得唏哩哗啦,边把紧握的右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伸向了她,闪闪发亮的银线还在手里。

  紧握的手指,忽然放松了。

  「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说了那麼过分的话。

  「……藤花……」

  修子张开右手,把手伸向名叫藤花的侍女。

  被称为藤花的彰子,在修子把手伸向自己张开的瞬间,看到啪啦掉下来的东西,不禁屏住了气息。

  那是她怎麼找也找不到的红色条纹玛瑙丸玉。而且,霎那间,她好像看到上面缠绕著银光闪烁的线。

  彰子握起修子的手,强烈颤抖著肩膀说:

  「公主……殿下……!」

  只说出这几个字,彰子就放声大哭了。

  坐在外廊意志消沉的小妖们,还以为发生了甚麼事,赶紧冲进来。知道修子醒了,高兴得跳起来,又冲出去到处报讯了。

  彰子握著修子的手、握著丸玉,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她一直在心中暗暗呐喊著。

  不要走。

  不要走。

  回来。

  拜托。

  谁来救救她。

  不要让她被带走。

  救救她,昌浩—————!

  明明知道他不在这里,听不见她的叫唤。

  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呼喊。

  两人相隔如此遥远,她只能在心里暗自呼喊。

  然而,昌浩却……

  ——我会……保护你。

  那天隔著竹帘,昌浩许下了承诺。

  ——我会永远保护你。

  昌浩却信守那个约定,保护了彰子心爱的人。

  彰子这时候才知道。

  即使相隔两地,他的心还是在这里,而且存在的如此清晰明确。

  阴历一月下旬。

  在神拔众管生乡的首领府邸居住作客的昌浩,接到通知说,京城派使者来到了郡司。

  听到这个消息,昌浩歪斜著头疑惑说:

  「是使者?不是追兵?」

  「怎麼回事?」

  坐在肩上的小怪,也跟昌浩依样大大歪著头。

  「总之……」萤从床上爬起来,苦笑著对疑惑的两人说:「先去看看吧?有我爷爷在,他们应该不敢随便动武。与其在这里猜测,还不如去探个究竟。」

  昌浩觉得萤这番话颇有道理,站起来说:

  「我等一下再过来。」

  「慢走喔。」

  挥手道别的萤,是五天前才醒过来的。

  直到满月那天起,直到醒来这天,她都在作梦。

  把她从梦里拉回来的人是夕雾。

  「感觉怎麼样?萤。」

  夕雾走进来,在床边蹲下来。

  萤苦笑著耸耸肩说:

  「每个人进来都问同样的话。我没事了,所以爬起来啦,你们都很爱操心。」

  夕雾没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看样子,是有自己很爱操心的自觉。

  冰知供出了所有真相,洗清了夕雾的嫌疑。

  秘密村落的居民,到了管生乡后,发现冰知说的话疑点重重,於是在首领的命令下,派了探子去村落。

  探子看到逆贼夕雾在村里,立刻拔剑相对,被冰知制止了。

  然后,他们一起把濒死的萤和昌浩等人带回管生乡。

  回到乡里,冰知把所有事都告诉了首领,没有替自己做任何辩解,静候首领制裁。

  首领把这件事交给下任首领萤作裁决。

  醒过来的萤,原谅了冰知,但有附带条件。她不要再看到任何人死亡了。

  「大嫂怎麼样了?」

  萤向夕雾询问的人,是曾经支撑时守心灵的女性。

  事实上,只有首领知道她的存在。时守原本打算从京城回来,就打算把她介绍给家人,举行婚礼。

  她肚子里怀的孩子,是时守的遗腹子。

  「她在床上躺了一阵子,现在慢慢可以进食了。」

  听到夕雾这麼说,萤开心地笑了。

  「太好了……那孩子才是下任首领。」

  夕雾面不改色。萤好奇地问:

  「你不惊讶吗?」

  「我早猜到你会这麼说。」

  「是吗?」

  萤点点头,呼地吐出一口气。

  「……刚才我跟昌浩说过了……」

  在管生乡入口处附近的要塞公馆,昌浩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行成大人、敏次大人?!」

  昌浩只认识它们两人,还有十几个他不认识的人排排站著。

  不对,应该见过。因为没有武装,所以没认出来,他们都是追兵。

  昌浩浑身不自在地坐下来。

  行成小心翼翼拿出包在油纸里的信。

  「昌浩大人,你的罪嫌洗清了。」

  昌浩、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站在旁边的勾阵,异口同声大叫:

  「嘎?」

  行成把手上的信递给昌浩。

  「这是你父亲……吉昌大人写的信。」

  「咦,父亲写的?」

  上面写的字,的确是父亲令人怀念的笔迹。昌浩接过父亲写的信,急匆匆把信摊开。

  信上详细写著,昌浩不在期间的精诚发生了甚麼事。

  满月的隔天,很久没进宫的藤原公任,要求进宫谒见皇上。

  皇上听说公任复原了,龙心大悦,立刻召他来清凉殿。

  不知道为什麼,藤原道长与藤原行成也跟他一起来了。在主殿召见他们的皇上,显然提高了警觉。

  公任深深叩头跪拜,诚惶诚恐地说:

  「皇上龙体安康,可喜可贺……」

  皇上摇响扇子。

  「公任,我知道你很久没进宫了,但也不必这麼拘礼请安。你的身体怎麼样了?我已经叫丹波尽全力医治你了……」

  「是……蒙皇上隆恩,臣公任今天才能进宫谒见皇上。」

  「这样对你身体不好,快抬起头来。」

  「是……」

  公任抬起头,做个深呼吸,不慌不忙地改变了话题。

  「臣惶恐,皇上,臣想谈谈关於昌浩大人的事。」

  话才说完,皇上便沉下脸,瞥了道长一眼。

  前几天,有快马从贺茂出发送信来。皇上写信给恭子公主,请她尽快把修子从伊势送回京城,没想到快马送来了出乎意料的回函。

  信上说修子意外知道定子去世的事,伤心过度,卧病在床,一直没醒来。

  这封信昨天刚收到,皇上就像被冰刃刺穿般,痛彻心扉。

  上天是不是透过他所爱的人,而不是他本身,让他明白上天的意思呢?

  要揣测正确的天意,必须在某寺院请神降临。他一直没办法决定,要在哪里做这件事。正想下令由修子所在的伊势的斋王负责,就接到了这样的通报。

  皇上的心跳速度快的异常。

  「安倍直丁怎麼了?」

  公任对强装镇定的皇上娓娓道来。

  说明那场凶杀案,究竟发生了甚麼事。

  「那时候,每天、每天晚上,都有怨灵般的东西在我身旁出现。」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其中又以行成听得最专注。

  「可是我不可能知道那个怨灵想跟我说甚麼……只觉得愈来愈害怕。」

  他希望晴明可以帮他解决这件事。

  可是晴明去了伊势,不在京城。公任思索著该怎麼办时,想到了晴明的小孙子昌浩。

  说不定昌浩可以帮他把这件事转达给晴明。

  他这麼想,叫住了昌浩。因为不想让其他人听见,就进了书库。

  「我一直忘了这件事。可能是太害怕,所以黑雾般的东西在我心中扩散弥漫。恐惧、不想看见的想法,把我的心遮蔽了。」

  公任闭上眼睛,羞愧地垂下头。过了一会。又抬起头,接著说下去。

  「书库里只有我跟昌浩,没有其他人。可是,有人类之外的怪物!」

  在场所有人一阵骚然。公任低下头,颤抖著肩膀。

  「就是每天晚上出现的那个灵……那绝对是怪物。那个怪物可能是附在昌浩身上,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躺在地上了。」

  公任重重叹口气,双手伏地跪拜。

  「是怪物刺伤了我,皇上,昌浩大人绝对没有犯甚麼错,请尽快让昌浩大人回来京城。」

  深深叩头的公任,全身颤抖。

  昌浩是阴阳师,而且是安倍家族的一份子。公任非常清楚,与阴阳师结仇会落得甚麼下场。

  听的茫茫然的皇上,赫然回过神来,挥响扇子说:

  「可、可是,不能洗清他诅咒皇后的罪名!即便他没有犯下杀害公任的罪行,诅咒皇后还是罪不可赦!」

  「恕臣斗胆,皇上。」

  这时候,藤原道长介入了他们的对话。

  皇上有些畏怯,但还是叫道长把话说完。

  道长拿出身上的信说:

  「请过目。」

  皇上看完交由侍从呈上来的信,瞠目结舌,开始哆嗦发抖。

  「这……这是真的?」

  道长叩头行礼。

  皇上不由得捏住手中的信,无力地垂下头,掩住脸。

  默默垂著头好一会儿后,皇上才用阴沉的声音说:

  「不可以处决安倍昌浩。」

  行成的眼睛亮了起来。

  皇上又接著说:

  「命令追兵继续搜寻他的下落,尽快把他找出来。」

  说完这句话,皇上就起身离开了。

  他直接去了藤壶。

  接到通报,匆匆忙忙梳妆打扮的中宫,在屏风后面迎接皇上。

  隔著屏风坐下来的皇上,结结巴巴地说:

  「……安倍直丁没有下诅咒……」

  中宫在屏风后面倒抽了一口气。

  皇上命令侍女,把被他捏的皱巴巴的信交给中宫。

  小心把信摊开的中宫,看完信中内容,差点叫出声来。

  这封信不是写给皇上,而是写给左大臣道长。

  信中叙述了吉昌自行占卜的结果。是有诅咒,有折磨皇后的诅咒但诅咒不是针对皇后,而是肚子里的孩子。

  依吉昌判断,术士不是人,而是古老神治时代的怨怼。

  除此之外,还叙述了占卜的危险。

  坐占卜时,假如术士强烈希望出现怎麼样的结果,就会出现那样的结果。委托占卜的人,假如希望会占卜出某种结果,不是那种结果就无法接受,这种想法愈强烈,就愈有可能出现反映想法的卦象。

  皇上命令阴阳师坐的占卜,很可能是强烈反映了那样的思想。而占卜的术士,可能把那样的结果当真了。

  吉昌说很遗憾,自己的不肖儿子,还没有下诅咒的实力。也看不出儿子有任何理由要杀害藤员公任大人。

  不论如何,身为父亲,他绝对相信自己的儿子。他愿意奉还地位与俸禄,在奉上自己的生命,只求保住儿子的性命。

  这是写给左大臣的信。左大臣斗胆把这封信拿给皇上看。不用逼问他怎麼回事,皇上看也知道。

  天意在哪里?天意——不在皇上这边。

  吉昌还说,是一心想救皇后的人们,心被黑雾蒙蔽,扭曲了占卜的结果。

  应该是吧。为了想救定子,皇上自己也差点把肚子里的孩子献出去了。

  神绝不允许这种事。

  现在他才明白,那天的雷电是在告诫他。

  皇上沮丧地垂著头,请求中宫原谅。

  「我错了……原谅我。」

  隔著屏风听皇上说话的章子,看著信流下泪来。

  泪水滴在信上,她赶紧擦拭脸庞。

  皇上使个眼色,侍女们就默默抬走了屏风。

  抬走屏风的侍女们,也很识趣地离开了。皇上悄然抬起了头。

  他看到比以前憔悴许多、楚楚可怜的身影,心想她以前就这麼瘦弱吗?

  让她变成这样的人,就是皇上自己。

  皇上握起她的手,又低下头说:

  「对不起……原谅我,彰子。」

  被称为彰子的中宫,含著眼泪微微笑著。

  阖上眼睛,泪水就趴搭趴搭掉下来了。中宫轻轻地点著头。

  「通告全国的国司、郡司改为搜索后,没多久就接到播磨国司的消息了。」

  於是,行成和敏次拜托士兵让他们同行。

  事情的变化快得叫人头昏眼花,昌浩反应不过来,整个人呆住。

  小怪和勾阵也跟他差不多。事情在不知不觉中顺利解决了,他们却有种奇怪的感觉,没办法很乾脆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不过,既然无罪赦免了,当然没必要颠覆这样的结果。

  行成严肃地说:

  「出发前,我去拜访过安倍家,见到了你的家人。」

  昌浩眨了眨眼睛。

  「啊,我哥哥……成亲大哥怎麼样了?」

  他也担心伯父,在他把诅咒反弹回去后,不知道他们怎麼样了。他一直很在意,原本想等事情稍微平静后,再请小怪或勾阵回去看看。

  行成展开笑容说:

  「他看起来还有点疲惫,可是已经完全康复了。我告诉他杀害藤完公任的凶手是怪物,他的表情有点复杂,回了我一些话。」

  ——的确有怪物跟在那小子身旁,那只怪物可厉害了。

  「连成亲都说那只怪物厉害,可见是相当厉害的怪物,对吧?敏次。」

  行成扭头望向旁边的敏次。他也严肃地点著头说:

  「是的,能依附在昌浩大人身上,杀害公任大人,绝对不是一般怪物,实在太可怕了。」

  昌浩注视著脸色发青频频点头的敏次。

  「太好了,昌浩大人,你被怪物附身,却没有精神异常或寿命缩短的后遗症,真的太好了。」

  敏次是打从心底为他高兴。

  昌浩愣愣地点著头说:

  「是、是啊……」

  他瞄了肩上一眼。

  成亲说的那只很厉害的怪物,半眯著眼睛,板起了脸。

  行成端正坐姿说:

  「皇上不只赦免了昌浩大人,也撤回了对安倍家的所有处置。更令人惶恐的是,皇上请求昌浩大人的原谅。」

  昌浩惊愕地差点不能呼吸。

  很可能连昌浩是哪根葱都不知道的高高在上的当今皇上,请求身分卑微、官职又低的阴阳寮直丁这种小人物的原谅。

  昌浩呆了好一会儿,猛然回过神来,急忙行礼说:

  「这……这怎麼敢当……」

  既是天照大御神的后裔,又是国家最高地位的人,竟然请求昌浩的原谅。

  从那天跟在萤后面冲出京城的傍晚到现在,经过漫长的时间,环绕著他的状况大大转变了。

  他微微抬起头,看到周围的人都在笑。

  那时候面目狰狞地围捕昌浩的人们,也都一脸祥和。

  他真的松了一口气,高兴得快哭出来了。

  行成瞄了敏次一眼。敏次张大眼睛猛摇头,行成笑著做出催促他的样子。

  敏次端正姿势,哼哼地清清喉咙,调整嗓音说:

  「其实,还有一个好消息。」

  「甚麼?」

  「皇上特别恩赐,命你回京后,立刻以阴阳生的身分进宫谒见。」

  不只昌浩,连小怪、勾阵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傍晚下起了雪。

  行成等人决定在要塞住一晚,等雪停再回京成。

  据管生乡的探子说,黎明时应该会停。不过,只能维持到明天傍晚,之后可能又会刮起几天的暴风雪。

  昌浩回到首领家,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萤。

  萤像自己的事般,非常开心。

  「太好了,恭喜你,昌浩。」

  跟萤结婚的事,萤也依照约定,说服了首领和所有长老。

  长老们非常失望,还有人因此卧病不起。

  昌浩听说后,非常自责,可是不能退让的事,怎麼样都不能退让。

  两人聊到这里,昌浩忽然静默下来,思索著甚麼。

  过了好一会,他才呼地吐口气,对萤说: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早晨,果然如探子所说,雪在黎明时停了。朝阳照耀著堆积的雪,一整片的银色世界闪闪发光。

  从管生乡出发的一行人,怕被雪绊住,小心翼翼地走在银色世界里。所有人都不习惯在雪中骑马,全副精神都放在马韁的操控上,气氛安静的可怕。

  周遭堆积的白雪,光看很漂亮,实际上是很麻烦的东西。

  行成和敏次拉住马,回头看要塞。

  决定留在管生乡的昌浩,在那裏目送他们。

  昨天晚上,昌浩很晚时来要塞找他们,行成看到他,就知道他要说甚麼。

  果然不出所料,他说他不回京城。

  敏次哑然失言,一直逼问他为什麼。

  好不容易洗刷了罪名,皇上也请求他的原谅,他却说不回去,为什麼?

  昌浩平静地做了说明。

  他说经过这几个月,他发觉自己有多麼不成熟。就这样回去,还是一样不成熟。所以他想在没有任何家人的播磨乡,重新锻鍊自己。他不是不回去。等哪天,觉得自己比现在强一些、进步一些,他就会抬头挺胸地回到京城,回到家人的怀抱。等哪天,可以为皇上效力时,他一定会回去。

  敏次不能接受他这样的想法,行成却对他说:

  「我会帮你转告皇上。」

  昌浩对行成他们用力挥著手。行成和敏次挥手回应后,调转马头离去。

  与行成并肩骑著马的敏次,喃喃地说:

  「昌浩大人成长了呢……」

  不只身高,好像在做人方面,也成长了一倍、两倍。

  敏次露出严肃的表情,仰头仰望著蓝天说:

  「我也不能输给他。」

  既然昌浩留在播磨修行,他就在京城修行。

  等昌浩回来时,他也是阴阳生了。第一名的宝座,他绝不会让给昌浩。

  听完年轻人的决心,行成眯起眼睛,点点头。

  发生过很多不堪的事、很多难过的事、很多痛苦的事。

  不知道有多少次懊恼地握紧了拳头,气得全身发抖。

  然而,还是熬过来了,现在心中宁静无波,就像蓝天下这片无垠的白雪。

  行成拉起了马韁。

  他要赶著回去。在京城,有很多人等著昌浩回去。

  他要告诉他们,昌浩会晚点回去。还要告诉他们,原来是个孩子的昌浩,已经成长了许多、许多。

  目送行成一行人离开的昌浩,呼地叹了一口气。

  勾阵在他旁边现身。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看到他叹气,甩甩尾巴说:

  「怎麼了、怎麼了,开始想家了吗?」

  昌浩半眯起眼睛,对瞅著他看的小怪说:

  「才不是呢。」

  昨天晚上,他拜托萤让他留下来,他说他想留下来修行。

  萤听完他的心愿,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的肌肤比昌浩刚见到她时还要苍白,躺在床上时,身体看起来更是单薄的令人惊悸。

  昌浩察觉她状况不好,整张脸紧绷起来,她却露出了清澈晶莹的淡淡笑容。

  ——我恐怕活不长了。

  她的身体被虫子侵蚀了大半,消耗了太多体力。死里逃生后,她的力量有飞跃性的成长,生命却逐渐缩短。

  尽管如此,她还是笑说她已经很满足了。

  ——哥哥的孩子明年夏天就出生了。大嫂、我和夕雾,会把这个孩子当成下任首领扶养长大。

  看起来虚无飘渺的她,笑著说这是她由衷的期盼。

  飘落的雪,总有一天会融化消失。

  她的生命恰似她的名字,如萤光般微弱、如雪般虚幻。

  然而,有确定目标的她,或许认为自己比谁都幸福吧。

  昌浩想变的跟她一样坚强;希望可以变得那麼坚强。

  即使不在身旁,也能相信对方。无所求,只要对方幸福就好。

  但愿将来可以把守护对方的幸福,由衷当成自己的幸福。

  「不知道甚麼时候才能回去呢。」

  「就是啊。」

  小怪和勾阵互相点著头,昌浩仰头看著他们说:

  「没关系,小怪、勾阵,你们可以先回去。」

  出乎意料的两人张口结舌,直盯著昌浩。

  昌浩遥望辽阔的雪地,觉得刺眼,眯起了眼睛。

  「夕雾说会彻底锻鍊我。听说,他才是管生乡里最厉害的高手,所以冰知才想把他赶出去。」

  这件事神将们倒是没听说过。

  两人都发出惊叹声,显得很惊讶。

  萤命令冰知,一辈子保护时守的孩子。她说这是没有好好保护时守的现影,一辈子该赎的罪。

  昌浩觉得那根本不叫惩罚。或许,这就是萤的坚强吧。

  注视著昌浩的小怪,夕阳色眼眸百感交集。

  回想不久前他还是个小屁孩呢。

  「嗯,加油吧,晴明的孙子。」

  昌浩瞬间拉下脸说: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个怪物。」

  被反呛的小怪,抿嘴一笑,甩甩耳朵。

  勾阵看著他们之间的应对,微微笑著。

  气嘟嘟的昌浩,也很快就笑了。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恰如这片无声无息飘落堆积的白雪。

  某种情感也在胸口无声无息地飘落堆积。

  面色凝重的安倍晴明,镇定地说:

  「真的要这麼做吗?」

  彰子闭上眼睛,点点头。

  「是的。」

  她的双手合握在膝上,左手腕带著用找来的绳子重新串起来的手环。

  「回京城后……」她张开眼睛,直直看著晴明,淡淡地说:

  「我不会回安倍家。」

  没关系。即使相隔两地,心还是在这里,情感还是在这里。

  她相信,无论离多远都是这样。

  宛如幽微虚幻的火光,

  滞留在胸口。

  ——萤火虫。

少年阴阳师来源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