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还是子之刻

  昌浩披着**的灵布,大步走在夜晚的京城大路。

  高挂天边的月亮,就快落下了。

  登登走在昌浩旁边的小怪,抬头看着昌浩,甩甩耳朵。

  「你不回家吗?」

  昌浩的脚不是往安倍家的方向走。

  「我要回家啊,可是……」

  总觉得心情有点沉重,所以想在外面晃一下。

  藤原纲基下了诅咒,所以应该会因此受到严厉的惩罚。

  听说会尽可能追溯过往,把可以立案的事件统统立案。

  向来嫌诅咒、咒杀之类的事很棘手而不想碰触的成亲,也率先主动帮忙。

  应该是为了发泄九年来的愤恨吧。

  没多久,冷静下来的敏次为自己的失态道歉就回家了。

  昌亲说要送他回家,但敏次说自己回去没关系,委婉但坚决地拒绝了。

  现在他只想独处。

  「不知道敏次大人会不会把哥哥的事告诉父母。」

  昌浩不由得喃喃说道,小怪跳到他肩上反问他:

  「如果是你,会不会说?」

  被反问的昌浩陷入了沉思,小怪没有催促默默思考的他。

  昌浩迎着冷风,暂时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如果是我就不说。」

  半晌后昌浩才这么回答,小怪回应他:「是吗?」

  「因为说了,父母会伤心,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咒杀这种事。」

  这件事敏次一定会隐瞒他的父母一辈子,因为他会相信这么做最好。

  或许他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决定后,就会贯彻到底。

  「我也会忘记今天的事,我想爷爷和哥哥们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

  小怪摇晃长长的尾巴说:

  「我想也是。」

  晴明、成亲、昌亲都像这样,心中埋藏着好几件不能告诉他人的事。

  今后,昌浩也会有越来越多这样的事。

  埋藏在心中,既痛苦又伤神,有时甚至会觉得快要崩溃了。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给那样的压力。

  阴阳师必须承担比其他人更多这样的事。

  这是个宿命的职业。

  但是,昌浩相信,尽管痛苦的事不少,开心、喜悦的事应该也不少。

  走很久了。要摆脱在脑中骨碌骨碌盘绕的事,最好的方法就是走在风中什么也不想。

  昌浩停下来,叹了一口气。

  「昌浩?」

  小怪盯着他看,他淡淡一笑说:

  「差不多该回家了,小怪。已经过半夜了,再不休息,我一定会累垮。」

  用夕阳色的眼眸深深注视着昌浩的小怪,对昌浩抿嘴一笑,说:

  「我想也是,好,回家吧。」

  「嗯。」

  昌浩转身往后走,隐形的**跟在他后面。

  **察觉远方的气息,眨了眨眼睛。

  『昌浩——』

  「嗯?怎么了?**。」

  回头往后看的昌浩满脸疑惑。

  正要往下说的**还来不及说,无数的妖气就逼过来了,叫声响彻云霄。

  「发现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大军压境的百鬼夜行,抄起反射性怒吼回去的昌浩,继续往前跑。

  「哇!?等等!喂,你们要去哪——!」

  ◇ ◇ ◇

  一阵风降落在静谧的贵船后殿。

  翩然着地的是,魂魄从躯壳脱离,以年轻模样出现的安倍晴明。

  他的手上拿着一瓶酒。

  「欸,晴明,你干嘛刻意使用离魂术?你看青龙的脸又气成那样了。」

  年轻人淡淡一笑说:

  「以实体出现会受不了寒冷。」

  寒冷与寿命,该以哪边为优先呢?晴明选择了寒冷。

  太阴露出了苦到不能再苦的苦瓜脸,晴明摸摸她的头,转过身去。

  不知何时,高龗神已经以人形现身在船形岩上了。

  「你来晚了,安倍晴明。」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高龗神。或许不能用来表示歉意,但是,我带这个来了。」

  晴明举起酒瓶给高龗神看,高龗神苦笑着说:

  「那个供品最好能讨我这个神的欢心。」

  「那就要请你亲身品尝确认啰。」

  接着,晴明从袖子里拿出了两个陶杯。

  斜眼看着高龗神与晴明在船形岩上畅饮起来的太阴,深深叹了一口气。

  「贵船的祭神是因为正月的酒好喝,所以把晴明叫来。如果大家知道是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一定会出大事……」

  尤其是青龙和天后的反应最可怕,光想象就忍不住全身发抖。

  「我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个子娇小的神将,抱着头蹲下来。贵船的祭神根本不在乎她的苦恼,超开心地喝着酒,晴明也神采奕奕地陪着祂喝。

  这时候,另一道风降落。太阴猛然抬起头,发出了狼狈的声音。

  「呜咽咽~白虎!」

  身材壮硕的白虎,看看哭着跑过来的太阴,再看看在船形岩上的畅饮,就知道所有来龙去脉了。

  「原来是这样……不能告诉青龙……」

  太阴用力点着头。白虎摸着她的头,仰天长叹,似乎在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皎洁的月光照耀地面,直到黎明将近。

  ◇ ◇ ◇

  昌浩非常不高兴。

  「有问题……」

  「嗯,是啊……」

  小怪记得之前也有过类似的对话,但还是叹口气回应他。

  「有问题,绝对有什么问题。」

  「不是有什么问题,是根本就有问题。」

  昨晚他也是被带来这间荒废的宅院。

  无数只心情大好的小妖,在宅院里忙来忙去。

  昌浩两眼发直,喃喃发着牢骚:「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小怪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所以沉默不语。它知道不小心说错话,昌浩一定会把愤怒的矛头转向它。

  「源真纯平安回到家了,已经没我的事了,它们是在干嘛啊?」

  「是这样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昌浩旁边的魑鸟,举起一只翅膀歪起了头。

  「哇!」

  「是你啊,不要吓人嘛!」

  小怪皱起了眉头,魑鸟满不在乎地笑着说:

  「哟,吓到你们了吗?对不起耶。可是,式神,你没发现我,会不会有点糟糕?」

  「吓到的不是我,是这小子。」

  小怪指向昌浩,魑鸟点头表示理解。

  「啊,真的呢。喂,孙子。」鸟妖对臭着脸的昌浩淡定地说:「你忘了你昨天晚上没带笛子回家吧?你看,是蜘蛛老爹帮你收着了。」

  转头一看,蜘蛛老爹用一对手高举着昌浩的龙笛,用其他三对脚向这里走过来,说了一声「给你」,把笛子还给了昌浩。

  「谢……谢谢。」

  「哎呀,没什么啦,你帮了我们那么多忙。」

  蜘蛛老爹啪唏啪唏拍拍昌浩的背,又窸窸窣窣地走开了。

  从刚才到现在,每只小妖都忙得不可开交。

  小怪觉得奇怪,骨碌环视周遭一圈,开口问:

  「喂……你们在做什么?」

  从宅院屋顶传来了回答的声音。

  「赏月宴会就要开始啦。」

  「对、对,我们说好事情全部解决后,就像人类那样举办宴会。」

  「是付丧笙的提议。」

  抬头一看,猿鬼、龙鬼、独角鬼正把不知从哪弄来的食物排列在屋顶上。

  那些食物是从哪弄来的呢?这么想的昌浩,怕会想出可怕的结论,所以想到一半就打住了。最好不要深入追究小妖们的行径。

  只要不会对人类造成决定性的伤害,应该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得也是,它们都付出了心力救真纯小少爷……」

  不经意地这么喃喃自语的昌浩,一阵悲痛涌上心头。

  支离破碎的付丧笙,应该已经被送回源家宅院了,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昌浩与源家表面上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想确认也没有理由登门拜访。

  这时候,有个巨大的身影与小小的身影,从昌浩旁边走过去。

  「吱喳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吱喳喳。」

  译:那么,就把水池前面当成舞台啰?笙大人。

  「是啊,那里大家都看得到,又有月亮映在水面上,别有风味。」

  「吱喳吱喳吱喳喳、吱喳吱喳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吱喳。」

  译:我都没想到呢,不愧是笙,跟我们的眼光都不一样。

  「哪有啊,是舞方大人先选择了水池旁,我才想到的。」

  低着头的昌浩和抬头看着屋顶的小怪,缓缓转过头来。

  「喂,等等……」

  舞方和付丧笙听见两人异口同声发出来的低嚷声,同时回过头去。

  「吱喳?」

  译:什么事?

  「啊?」

  昌浩和小怪都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个明明已经支离破碎的付丧笙,竟然一副没事的样子,斜斜站在月光下。

  昌浩忘了礼貌,直直指着笙。

  「这、这、这、这是……!」

  笙惊讶地看着说不出话来的昌浩,先回过神来的小怪逼问它说:

  「你、你不是坏掉了吗!?」

  付丧笙眨眨眼睛,腼腆地把右手绕到身体后面说:

  「因为我是付丧神啊。」

  昌浩在嘿嘿笑着的笙面前跌坐下来。

  「昌浩!?」

  瞪大眼睛的小怪要冲过去时,听见昌浩颤抖着肩膀低声咒骂,就停下来了。

  「可……恶……」

  把我的悲伤、哀叹、追悼的感情统统还给我!

  「今后我再也不会同情小妖啦……!」

  这是他打从心底的呼喊。

  「说得一点都没错。」

  小怪的心情也跟昌浩一样。

  就在它唉唉叹气时,旁边有道神气降落。

  惊讶的小怪瞪大了眼睛。

  「勾,怎么了?」

  合抱双臂的十二神将勾阵,嘴上带着恬淡的笑。

  「你们迟迟不回来,所以我来看看怎么了。」

  隐形的**也现身了,尽管面无表情,却用有着丰富情感的双眸,望着荒废的宅院。

  「看来是被邀请来参加小妖的宴会了。」

  「哦?真风雅呢。」

  「等等,再怎么想,那都叫绑架。」

  小怪驳斥顺口回应的勾阵,夕阳色的眼眸闪烁着厉光。

  「阴阳师干嘛要来参加小妖的宴会呢?很奇怪吧?以常理判断。」

  「也对啦,你说得有道理。」

  勾阵点头表示同意。小怪正要接着往下说,就听见小妖在屋顶上大叫。

  「喂——要开始啰。」

  「大家都到齐啦。」

  「快把瘫坐在那里的孙子带过来!」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大吼一声,猛然站起来,大步走向水池边。

  小怪不由得目送他愤怒的背影离去。

  「他要入席吗?」

  **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

  「好像是。」

  「这样好吗?尽管还是半吊子,毕竟也是个阴阳师啊。」

  「本人觉得好就好吧?」

  勾阵毫不犹豫地回应了有所质疑的小怪。

  「也对啦,昌浩觉得好就好……可是,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小怪用一只前脚灵活地搔着脸颊一带。突然,昌浩对着它大叫:

  「小怪!」

  「嗯?」

  「来吹笛子,露一手给大家瞧瞧!」

  突如其来的要求,把三名神将都惊呆了。

  但昌浩没有停止。

  「再怎么说,你都是位居众神之末,怎么可以输给付丧神的音乐!哼!」

  从震撼中振作起来的小怪,不解地歪着头说:

  「这跟那有什么关联呢?我完全搞不懂。」

  「我也是……」

  **也跟小怪一样无法理解,刚刚才到的勾阵就更不用说了。

  但比起满脑子问号的最强斗将和第四强斗将,一点红的恢复速度就快多了。

  「反正也没什么大问题,有什么关系呢?」

  「是吗?」

  眯着眼睛满脸疑惑的小怪,被昌浩一再催促,最后还是屈服了。

  「变成我吹也太奇怪了。」

  小怪眨个眼,变回红莲原貌,昌浩把拿回来的笛子塞给了他。

  「拿去。」

  「哦。」

  红莲不情不愿地接过龙笛,皱着眉头动起了十根手指。

  「很久没吹了,等一下。」

  要大略试吹每个音阶,找回感觉。

  「应该还好吧……」

  试吹后,红莲就在水池边坐下来,弓起一只脚,思索着该吹什么。看着他的勾阵突然站起来,拔起腰间的笔架叉走到前面。

  「勾阵?」

  「勾,怎么了?」

  昌浩满脸惊讶,红莲也一肚子疑惑。勾阵看着他们,灿烂地笑着说:

  「这是十二神将腾蛇几百年才演奏一次的音乐,当然要锦上添花啦。**,跟我搭配。」

  被点名的**百般不情愿地叹口气,走到勾阵前面,拿出了银枪。

  神将同袍表演舞剑,是前所未有的光景,恐怕连晴明都没看过。

  「真是大卡司呢,但观众都是小妖哦,这样真的好吗?」

  听到红莲出自内心的这番话,**眨了眨眼睛,勾阵兴致盎然地笑着。

  昌浩则是——

  「原来十二神将真的什么都会呢……」

  既赞叹又懊恼的昌浩,在心里不断地重复发誓,无论如何,至少都要学到一般人的程度。

  在月光下,伴着活泼的笛音,开始了华丽的舞剑。

  ◇ ◇ ◇

  回到家的敏次,带着老旧的书箱和一瓶酒、两个杯子,走到外廊。

  在外廊坐下来,把酒倒进杯子里,一杯放在自己前面,一杯放在对面。

  那杯是给曾说过在他元服之礼后要跟他喝一杯的哥哥。

  然后,他打开书箱,拿出老旧的守袋,轻轻放在对面杯子的后面。

  九年前,丧礼结束后,他本想把这个守袋丢进河里。

  ——怎么样都舍不得丢。

  「还好没丢……」

  那里面的真情祈求,神全都收到了。

  他拿起杯子微微举高,抬头仰望月亮。

  手上的杯子里,也有圆圆的月亮映在酒面上摇曳着。

  ——嘿,敏次。

  忽然,耳边响起了呼唤声,敏次的眼皮颤动起来。

  在洁白的月光中,他似乎看见了思念的哥哥的和蔼脸庞。

  『若有来世,希望我们能再做兄弟。』

  嗯,是啊。

  『然后,这回一定要去钓鱼——就这么约定了。』

  这回——一定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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