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FLIGHT NIGHT

  ——  所以创造他们的、不必怜恤他们

  造成他们的、也不施恩于他们。

  (以赛亚书第二十七章第十一节)

  银色的光芒透过彩绘玻璃,让冬日的夜色更加昏暗。

  “阿门,此处所献上的美酒,便是我们今晚的粮食。在这圣洁的夜晚,我将献上无尽的感谢……”

  朝着礼拜堂磕头的老人语调相当温和。几乎可以说是满溢着慈爱。

  可是,从手脚被绑在祭坛上、嘴里也被塞住的年轻修女眼里,却流露着纯然的恐惧。就算身边的人是个杀人魔王,应该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因为对方至少还是个人类。况且也只是想杀了她而已。

  “让你久等啦……圣餐时间到了,安洁莉娜修女。”

  “……!”

  回过身的老人手上闪耀着锐利的光芒。那是他还在身为人类的时候,分圣饼给做礼拜的善男信女所用的刀子——圣刀。不过在这时候,刀身已经染上了不祥的褐色,并且发出铁锈的异味。

  “‘请取面包。这是我的肉。’”

  修女的外衣发出撕裂的声响。毫不性感的内衣底下露出平扁的**。

  “‘请取杯。这是契约之血。’……噢,安洁莉娜。你将成为我的一部份。在我体内,度过永无止尽的黑夜。”

  过长的犬齿由微笑的唇瓣间透了出来。唇角抖颤着难以克制的**,老人朝着白皙的胸部举起了圣刀。正要一鼓作气,朝着扭摆身体的少女心脏猛刺下去时——

  “‘弥撒到此为止’——圣餐礼结束了,史考特主教。”

  “!?”

  苍白结冻的十字架旁伫立着一个人影。看不见他没入阴影之中低垂的头,不过看起来身形颇为高大。

  “前伦迪尼姆主教亚历山大·史考特——奉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以七件杀人及血液抢夺罪嫌逮捕你。”

  “你、你是什么人!?”

  “噢,恕我忘了介绍。我是从罗马来的……”

  详细到近乎愚蠢的回答,正是他的失策——在下个瞬间,圣刀便以远远超乎人类极限的速度扔了过来,直直插在他的胸口上。

  “啍!不管你是什么人,都别想打断圣餐礼进行!”

  牙齿闪耀着白光——老吸血鬼穿着修士服,在直到一个月前都还以主教身分站在上头的祭坛上放声大笑。

  “愚蠢的失误,就得以死亡来付出代价——”

  “真过分耶,你的行为太唐突了。”

  “啊!?”

  史考特瞪大了眼睛。男子的心脏虽然还插着圣刀,神情却是一派坦然。

  “你从前曾经说过——人类是唯一有能力信任自己的生物,这句话我很喜欢。所以,我才想尽量不要太为难你……”

  “开、开什么玩笑……”

  用阳光及所有良知换来不死神力的老人,此刻却因为惊愕而变得面色僵硬。

  “你是吸血鬼!?”

  “不,我是……”

  嗓音被金属的碎裂声给掩盖,刺在男子胸口的圣刀发出诡异的声响,慢慢没入了修士服的底层。

  老吸血鬼发出了呻吟。

  “对了,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有听说过……罗马教廷本部豢养了超乎想象的怪物。教廷利用那个怪物,以不合法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怪物指的就是你吧!?”

  “Ax——正确说法是教廷国务院特务分室(Archnum cella ex dono dei)。我的上司不喜欢闹出丑闻。身为前任主教的你居然‘转性’了,她不想让这件事被外界发现……”

  男子手里握着不知从何处取出、两端都有刀刃的巨型镰刀。望着挥舞而下的镰刀,史考特发出了呐喊。

  “你是卡特琳娜的猎犬——派遣执行官!”

  惨叫声和令人身体为之冻结的风声连成了一片。

  Ⅰ

  “空服员,可以给我一杯奶茶吗?我要十二…不,十三颗砂糖。”

  洁西卡不停回望着柜台对面年轻人的脸。看似牛奶瓶底部的圆框眼镜,土里土气的修士服再配上磨损破裂的外套——一个典型的巡视神父,但在这种场合却是怎么看就怎么突兀的存在。

  尽管昼夜更替,展望台上还是繁华热闹得很。绅士淑女们高雅地谈笑着,轻快的室内奏鸣曲在耳边响起,各式美酒杯影交错……这是个奢侈且豪华的飞行之夜。

  “……请问一下,空服员小姐?”

  “啊?来…来了!”

  洁西卡甩了甩栗色的中长发,回过神来,然后一边拉着附有围裙的制服下摆,一边在娃娃脸上浮现豪华飞行船客舱服务员该有的温柔微笑。

  “噢,您要苏格兰威士忌是吗?”

  “不,我要奶茶。放十三颗砂糖……”

  “啊,如果要吃甜食,我们有蛋糕还有派,您要不要试试?”

  “蛋糕!派!好好喔。可是——”

  神父瞄了瞄钱包,悲惨地发着牢骚。

  “我只有四第纳尔……所以,给我红茶就够了。”

  一直在那跑来跑去的孩子,口袋里想必也有十倍以上的数目。更别说洁西卡上周才第一次拿到的薪水,就有两千第纳尔了。这么穷酸的人,为什么会搭上崔斯坦号——这艘航行在伦迪尼姆与罗马之间,世界排行前几名的豪华飞行船呢?

  “每次事务局搞错都叫人想哭……你看看,这艘船上的餐厅,光吃顿饭就要一百第纳尔!这笔钱我哪生得出来啊!”

  “您该不还没用餐吧?”

  “哎,我已经饿了快二十个小时……为了节省热量,我待在房里睡觉,结果脑袋却越来越昏。要是不提升血糖指数,搞不好会撑不到罗马……”

  “神父,那……那真是不得了啊。”

  洁西卡的惊讶叹息似乎被误解成同情的表示。神父表示赞同的频频点头,仿佛正与上帝沟通似的。

  “是啊,我可是拼上了我这条老命——所以请给我十三颗砂糖。”

  “好的……让您久等了,请用。”

  “噢,好茶就是不一样。这种难以形容的浓度……哇噗!”

  正要把茶——其实比较像一杯泥水——举往唇边的时候,神父突然用力往前扑倒。

  原来是之前拿着气球来回奔跑的孩子正巧绊倒在他身上。神父的脸撞到了柜台,杯子里的水就直接浇在头上。孩子在摔倒之后开始哭泣。

  “你不要紧吧!?有没有受伤?”

  洁西卡抛下银发发梢正滴着红茶的神父,趋前探视小男孩的情况。好在并没有受伤。

  与是洁西卡捡起了红色气球——她给孩子的乘船纪念——然后扶起了孩子。

  “谢…谢谢你,大姐姐。”

  “不要客气。不过你该回去找妈妈了。小朋友要早点睡觉喔。”

  “嗯、好…抱歉啊,神父。”

  看到小男孩一脸担心地偷瞄着自己,神父把湿透了的发丝往上拨,露出爽朗的微笑。

  “……呵…呵呵。哪里,你不用道歉。不过就一杯红茶,我根本不介意。你不用放在心上。虽然我非常狼狈。呵呵……”

  “太好了,神父真是好脾气……好了,晚安。直接回房去吧。”

  小男孩对着温柔的大姐姐点头,然后再次跑开——洁西卡目送着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休息室,然后对着快把舌头伸到柜台上面的神父说话。

  “神父,要不要来点三明治?不用付钱——由我免费招待。”

  “不用钱!?真、真的假的!?噢,神啊,太感谢了……空服员小姐,你是天使吗?对了,我们教会的厕所,有座雕刻和你很像……”

  “……我只是个小小的空服员而已。”

  就在她咳嗽清嗓的同时,传声筒的声音中断了对话。

  〈这里是舰桥——洁西卡,要请你外送。〉

  “好的,康纳利船长……啊,神父,您可以以稍待一会吗?我马上回来。”

  “可以可以。就算天塌下来我都可以等!呃……”

  “我叫洁西卡。洁西卡·莲。”

  “……什么?莲?”

  神父在一瞬间出现若有所思的神情。“难道…去年过世的飞行船设计家凯萨琳·莲博士是你的……”

  “噢,那是家母。”

  “噢噢。那么,这艘船负责掌舵的人就是你了?”

  “怎…怎么可能!我只是一般空服员。虽然有在进修,不过没什么成果。你也知道,女人就是比较……”

  “法津并没规定女性不能驾驶飞行船。我就有一个朋友在做……啊,抱歉忘了介绍。我叫亚伯。”

  神父推了圆框眼镜,恭敬地报上了名字。

  “亚伯·奈特罗德——教廷的巡视神父。”

  Ⅱ

  全长两百五十公尺、氦气容积二十万立方公尺——若是光看体积,像日耳曼王国的“巨蛇”号(注:Midgard Schlange,北欧神话中在诸神的黄昏与雷神决战的蛇怪)或是法兰克王国的“查理曼”(注:Charlemagne,公元8~9世纪的法国与东罗马帝国皇帝)号,体积都凌驾于它之上。不过说到直径十三公尺的双重反转式螺旋桨所带出的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高速,再加上足以媲美豪华客船的完备船内服务,这正是其他船只所难望其项背之处。

  飞行货客船崔斯坦号——是阿尔比恩王国引以为豪的天空之王圣名。

  “船长,请用。”

  “噢,谢谢……啊,你看看。这就是搭船的乐趣。”

  康纳利船长满脸幸福地闻着咖啡的香气。格调高雅、修剪齐整,带着正统阿尔比恩贵族风格的胡须正浸润在水蒸气里头。

  “实在蛮悠闲的。”

  “平安可是无价之宝啊……到罗马还剩六小时吧?”

  舵手和随机工程师的表情也相当平和。那是航行顺利的象征。

  “咦?对了,副船长呢?”

  航海长狄更斯环视着空间并不宽阔的舰桥。在舰桥的五个座位里头,船长隔壁的位子是空的。

  “要找罗兹威尔副船长,我在下头有碰到他……他好像不大舒服,正在吹风。”

  “也对,他在伦迪尼姆的时候气色就不大好。”

  “是不是和老婆吵架了?”

  “又来了,那个怕老婆俱乐部的……”

  不知情的人要是看到舰桥,发现这么巨大的飞行船操作人员只有五名,想必会感到惊讶。

  崔斯坦号的最大特征,就是由技术天才凯萨琳·莲博士所设计的自动操控系统。大胆采用古文明遗产电动智能(电脑)来节省人力,航运人员缩减到旧日的十分之一——这样革新的编制,可说是绝无仅有。

  “啊,奥森,你来看看这个……”

  看了计量器,洁西卡对着舵手说道。

  “微调的角度有误差。是不是修正一下比较好?”

  “我看看……噢,真的啊。你真厉害。”

  蓄胡的舵手看着刻度调整旋钮。航海长在一旁出声逗她。

  “舵手,我看还是让洁西卡来掌舵好了?”

  “啊~那我也乐得轻松啊。”

  “怎么可能……我只是小小的客舱服务员而已。”

  “不过你进公司的目的,原本就是想当操舵手吧?真可惜……公司到底在想什么?”

  康纳利加入对谈的声音同样语带同情。这里所有的人对才能与技术都抱持着严格标准。性别与年龄,在这里是不列入考量的。

  “下次帮你跟上面的人说说看。”

  “谢谢。不过也别过于勉强。”

  “开玩笑,提拔优秀人才也是对公司的一种贡献……你怎么了,副船长?你之前跑哪去了?”

  面色阴沉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副船长罗兹威尔。后面带着一名高个子的男性。

  “罗兹威尔,那位是谁?”

  “啊,我…我来介绍。船长,这位是……”

  “在下是日耳曼王国的梅因兹伯爵亚佛烈。”

  报上名号的男子深深鞠了个躬。形式上是还像样,只是过于年轻的脸上带着某种低俗的笑意。

  “突然前来打扰,真是抱歉。其实本大爷……不,我对飞行船的操纵相当有兴趣。要是不介意,能让我参观一下吗?”

  “阁下,实在是不好意思,恐怕难以照办……副船长,这是怎么搞的?不相干人士严格禁止进入舰桥。这点常识你总该懂吧?”

  “噢,请别责备他。是我硬要他带我进来的。”

  这人实在不讨人喜欢——洁西卡望着薄唇不断翻动的贵族,心里如此想着。刚才那个神父虽然荷包单薄、脑袋秀逗,却让人觉得更有好感。还有,为什么日耳曼贵族会出现在这艘船上?

  “总而言之,这里是不允许任何人参观的……就连阁下也不能破例。”

  “那还真是可惜。我本来还想操纵看看。像这种大船要是坠毁在哪个地方,想必会很爽快吧。”

  “航行有大部分是自动操控系统在进行管理。要更动既定航路,连我们都办不到……慢、慢着!你想做什么!?”

  男子步向控制台的速度,比康纳利的制止动作还快了一步。只见他依然斜撇着嘴唇,朝中央插槽插入了磁片。

  “你、你刚刚做了什么!?”

  狄更斯航海长神色大变地站起身来。之前始终运作顺畅的电脑对话荧幕在一瞬间暗了下来,然后像泄洪般开始吐出了文字。

  “失…失控了!?”

  “船长,电脑拒绝沟通!”

  “航、航路有状况!”

  舰桥的所有人员全都感受到轻微的重量——维持着高度的飞行船巨体正在一口气开始加速。

  “航路设定——目标坐标不变,设定高度……负、负三百!?这是怎么回事!?这样会坠落在罗马上空啊!”

  “……哈哈!”

  薄薄的嘴唇大力翻动着。

  亚佛烈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哇哈哈!搞什么,你们也太随便了吧?这么容易就被搞定!你瞧瞧,这个庞然大物就要砸到罗马……那个该死的教廷头上!哇哈哈!”

  狄更斯抓住了低俗地露出喉咙深处的男子胸口。

  “你疯了吗!?这下子连你都会没命!”

  “我会没命?不可能。别把我和你们这些短生种混为一谈行不行?本大爷可是……”

  裂成新月形的唇边露出了牙齿。

  “本大爷可是长生种——不死之身的吸血鬼!”

  “!”

  航海长抓着裂开大口的喉咙倒了下来。这时男子手中所握的皮带正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一闪而过。

  “啊!”“咿咕!”

  血花四散滴落在地面上的声响,伴随而至的是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在回复寂静的那一刻,现场还站着的只剩面色白的洁西卡以及……

  “嗨,小美人……终于只下我们俩了。”

  吸血鬼——亚佛烈露齿笑道。

  “啊、啊……”

  其他人呢?全都被杀了吗?副船长他……引来这家伙的罗兹威尔人在哪里?

  罗兹威尔正倒在洁西卡脚边。不过只有部份的身体——怕老婆俱乐部的男人脑袋正摆在控制台的上方,带着意图争辩的神情沉默不语着。

  “嘿,这家伙也是个傻瓜。人质嘛,只有被奸、被杀、被吃的份!”

  “……!”

  随着胸口传来的一阵剧痛,洁西卡扭动着身躯。亚佛烈的手指正从制服上面掐捏着她的**。因为痛楚、恐怖再加上耻辱的缘故,洁西卡不禁发出了喘息。

  “不、不要……不要这样……”

  “噢,这表情多动人啊。要吃就要选女人——先奸了她,然后再撕开喉咙!”

  吸血鬼撇了撇嘴角。胸口掐捏的力道下得更重,牙齿朝着后仰的喉咙靠近。

  “不、不要……!”

  洁西卡正随着脖子上传来的尖锐痛楚,发出哀鸣的刹那——

  “你听我说,洁西卡,我想过了……”

  从开着没关的舱门所传来的,是不合时宜的温和嗓音。

  “让你白请不大妥当,我看我还是洗个碗或是打扫厕所……这、这是怎么回事!?”

  “教廷!?”

  见到修士服的吸血鬼露出了利牙。一条细细的皮带由斗篷内侧飞出。

  “吸、吸血……哇啊!?”

  要是没有被血迹绊倒,他的头早就被隐藏在皮带内侧的细薄刀刃直接剖成两半了——

  而代替血花扬起的,是意想不到的枪声。

  “……!?”

  就在神父一屁股跌在地上的同时,腰间所挂的手枪突然走火。子弹从地面弹跳而过,贯穿了洁西卡背后的墙壁。正确说法应该是那个位置的管线……

  “!”

  亚佛烈发出了惨叫声,身子跟着往后仰。

  由水管内部所喷出的水蒸气正朝着他的脸部直射。眼睛承受高压,脸部遭灼伤,连吸血鬼都受不了。

  “洁西卡,这边!往这边走!”

  “我、我宰了你!我死也不会饶了你们!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被半途赶来的神父半拉半扯、连滚带爬地带离舰桥,落在洁西卡眼里的是失去视力,胡乱挥舞着凶器的吸血鬼,还有控制台上被劈开来的乱七八糟残骸。

  Ⅲ

  “……你还好吗?”

  虚弱上扬的目光毫无生气。

  “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

  洁西卡环抱着自己的肩膀蹲在地上。

  虽然藏身在船尾附近的通道,却还是担心那家伙会不会在下一刻就绕过转角出现在眼前——畏怯的视线不安地游移着。

  “放心。他伤得那么重,应该无法行动……对了,你刚刚所说的是真的?”

  “是…是的。他是这么说……要让这艘船坠毁在罗马上空……后来狄更斯想阻止他……结果连船长也被……呜噗!”

  “没关系!没关系,你冷静一下……”

  空服员再度蹲回了地面,亚伯按摩着她的背。一边按摩,一边用艰困的眼神仰望着天花板——情况已经糟到最低点。电脑被强夺、舰桥也被破坏。要是不小心被乘客发现,铁定会造成严重的恐慌。

  “神、神父,我们该怎么办……”

  “我和你——这两个人总得想想办法。”

  想办法?操作人员都死了?电脑还在对方手里?到底要怎么“想办法”?

  “我在手册里头有看过。这艘船应该有副控室吧?同时也是联络机的机库……可以从那里操纵吗?”

  “不行。目前负责操纵这艘船的是电脑自动导航系统。系统上面还加了许多保护……必须先将它解开。”

  在大灾难之前的遗产当中,电动智能可说是谜团重重的一项工具。要想翻译巨大的数字排列,然后解读它的思考,只能仰仗名为电脑工程师的专家。那个吸血鬼不晓得是从哪里弄来的密码,但是一旦进入封锁状态,要想和电动智能沟通,新手就算再等个一万年也办不到。

  “我有一个想法……总而言之,要是能够解除封锁状态,就能从副控制室执行手动操舵吧?”

  “是、是啊……不,还是不行。还少了重要的舵手。”

  舵手和船长都死了。航海长也被杀了。那要由谁来掌舵,把飞行船导向机场?

  “怎么没有——就在我眼前,不是吗?”

  “啊!?”

  洁西卡带着被推往犯罪现场的神情,往后倒退了一步。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办不到!”

  “啥?可是刚才明明……”

  “理…理论和实务是有差距的!我…我只是个小小的客舱服务员……”

  “哎,伤脑筋啊……咦?”

  神父的目光突然转往通道的转角,有脚步声正往此处靠近。

  “咿!难、难道是……!”

  “不,似乎不是。那是……”

  探出头来的,是个抱着红色气球的小朋友。看来是在探险途中迷了路。虽然带着泫然欲泣的神情,不过一看到洁西卡,马上就跑了过来。

  “你…你怎么了……迷路了吗?”

  小男孩微微点头,洁西卡一边擦着他的脸,一边温柔地抱住那小小身躯。自己一个人很害怕吧?身体微微在颤抖着。

  “我不是要你回去找妈妈吗?”

  “妈妈不在这里。”

  “啊?”

  小男孩一边抽抽噎噎地吸着鼻子,一边模糊不清地解释。

  “妈妈在罗马工作。我跟爸爸要去看她。”

  “是这样啊……”

  可能是想到明天可以和母亲见面吧,看到男孩幸福地笑着,洁西卡不自觉出神地咬着嘴唇。

  这孩子见不到母亲。因为明天此时他已经死了。不,不只是这个孩子。包含自己在内的所有乘客,还有母亲所留下的这艘船全部……

  “……神父。”

  “是,怎么样?”

  一直默默凝视着他们俩的亚伯用温和的语调回答。看到空服员回身之后的眼神——不,正确说法是眼里所发出的光芒,亚伯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您愿意帮忙吗?先把这孩子送回他父亲身边。然后……”

  “好的,然后?”

  “然后前往必要地点,去做必要的事……我要试试看!”

  “请务必让我同行。噢,我就是喜欢人类这点……”

  下半句化成了嘴里的喃喃自语,神父满足地露出微笑。

  教廷必须释放所有受到拘留的吸血鬼。否则,崔斯坦号将会坠毁在罗马——二十五点四十分,透过无线电传来的这项要求,看起来实在不像正式的通知。

  “异端审问局的资料来了!”

  “梅因兹伯爵亚佛烈——吸血鬼,因六十七件杀人、血液抢夺罪嫌遭到通缉……”

  “这种小角色,怎么逃得过机场的警备?”

  圣天使城告知天使室——紧急对应本部就在来回交错的怒骂声与报告书中,变成了地狱。

  教皇秘书处的安全保障问题责任司祭、运输局的上级助祭、国务院的书记官……虽然在冬日深夜被叫醒,却完全看不到爱困的脸孔——不,只有一位除外,就是占据了桌位首席的那位瘦削少年。

  “陛下,您还醒着吗?”

  憋着呵欠的少年——教廷第三百九十九代教皇亚历山卓十八世露出了惊吓的神情。穿着深红圣袍的美女正带着极为温柔的微笑俯视着他。

  “姐…姐姐,对不起。我、我睡着了……”

  “把你叫醒不要紧吧,亚历?”

  那名女子——国务卿米兰公爵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从细框眼镜深处露出温柔的微笑。

  “你身体不好……我也想让你休息。”

  “没、没关系……重、重要的是,状况怎样?”

  “是啊……状况不太理想。”

  这种说法实在是过于保守。完全摸不清船内的状况,就算是教廷同样无计可施。

  “最糟的情况,或许得接受他的条件。”

  “人…人质有危险,那…那也没办法。”

  亚历山卓对着女子的温和神情认真地点头,然后激动地敲着桌缘。

  “就、就照着他的要求,释、释放吸血鬼——”

  “那可不成,陛下。”

  一个带有深度的男中音,打断了少年口吃的声音。

  “哥、哥哥!?”“梅帝奇枢机主教……”

  用严肃神情迎接姐弟回过头的视线的,是位身穿红色圣袍的壮年男子。

  教义部长弗兰契斯柯·迪·梅帝奇——举止宛如军刀出鞘般毫无破绽,要他站上讲台,还不如待在战场上更为合适。他摘下了菱形帽,对着少年教皇毕恭毕敬,却完全不带一丝感情地鞠了个躬。

  “我完成视察阿西西(Assisi)空军基地的任务回来了。”

  “哥…哥哥,你…你何时回到罗马的?我…我记得视察工作是…是到下个礼拜……”

  “刚刚才到。因为听说了崔斯坦号的事件……对了,卡特琳娜。”

  对着神情僵硬的美丽面容,梅帝奇发出了灼热钢铁般的声音。

  “你是什么意思?身负国务卿的重责大任,居然建议陛下屈服于吸血鬼的淫威之下……真是不知羞耻!”

  “多谢指教,哥哥。不,梅帝奇枢机主教。”

  卡特琳娜的表情虽然平和,眸子里却找不到一丝暖意。对着异母哥哥,她用语调柔和、却像冰雪般寒冷的态度提出了反问。

  “那你认为该怎么做?阿尔比恩的修好条约更改期限就在下周。总要尽量避免刺激到那个国家……”

  “教廷没必要和恐怖份子做交涉。尤其对方的身份还是吸血鬼!陛下,请不要进行任何交涉。马上通知对方,禁止对方侵入领空。”

  “可、可是,对方会听吗?”

  对应室在不知不觉之中安静了下来。亚历山卓在无数视线的盯视中涨红了脸颊,一边挤出不知所措的声音。

  “要、要是对方肯听,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劫机啊?没、没用的啦——”

  “或许是没用。”

  “那、那么……”

  “对方若是不肯听从,那就到时再说……要是对方敢侵略领空,那就马上将它击毁。”

  坚定不移的发言,为大厅之中带来了紧张的气氛。卡特琳娜马上起身喊道。

  “你确定吗?梅帝奇枢机主教!?崔斯坦号可是阿尔比恩的船只啊?”

  “‘蒙主宠召而死的人,是有福的。’……这牵涉到上帝的荣耀以及人类的尊严。我们怎能被可笑的世俗舆论所蛊惑!”

  弗兰契斯柯全身散放着上帝凡间代理人所应有的风格与豪气,像扬起悔罪之剑似地,用枢机主教权杖使敲打着地面。

  “教廷是人类社会的最高权威,也是最强的力量。它是不得屈服于胁迫之下、并且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这何尝不是个好机会?正好让那些怪物知道,在我们的字典里面找不到‘交涉’这两个字!彻底教育他们,让那些不知分寸的垃圾看看自己穷途末路的样子!”

  “‘蒙主宠召而死的人,是有福的。’……”

  一直盯着弗兰契斯柯的某个司祭热切地呓语着。仿佛唱和一般,从对应室的各个角落同时发出了兴奋的声音。

  “我们是教廷——神意的凡间执行机构!”

  “不容许退缩!”

  卡特琳娜倒退一步,观望着那近乎狂热的景象——

  (……这些搞错时代的愚蠢群众!)

  一边在剃刀色眸子的深处叹了口气。

  哥哥确实是有能力,只是过于高估了教廷的权威。此刻早已今非昔比。要是因为此举招致世人的反感……

  “阁下,有紧急情报……”

  就在这个时候,急步而来的助祭递给了卡特琳娜一封文件。

  “阿尔比恩航空的乘客名单?上面有哪位VIP吗?”

  难道又有新的麻烦?卡特琳娜的视线明显透露着不耐烦,不过在下个瞬间,她的表情马上为之一变。

  “怎么可能……这是确切消息?”

  “是的,已经透过三种不同管道加以确认。”

  年轻的秘书官把嘴靠往上司清丽的脸庞。

  “消息正确无误。‘]吸血鬼猎人’……那个怪物所搭的就是崔斯坦号,正在逮捕史考特主教的回程途中。”

  “紧急召集Ax所有成员——有哪个派遣执行官可以马上出动?”

  “‘神枪手’和‘铁娘子’正在待命,四小时之内就能和崔斯坦号进行接触。”

  “叫他们两个支援‘吸血鬼猎人’,确保崔斯坦号的安全。乘客损伤控制在……好,就是五成以内。只要救出一半,对阿尔比恩那边也就好交代……”

  卡特琳娜一边对照着精力十足地下达指令的异母兄长、以及只会在一旁呆站着的异母弟弟身影,一边静静地微笑。

  “汝应赞颂神之圣名……说的没错。”

  看来神的恩宠还是落在罗马——以及她的头上。

  Ⅳ

  “呜…呜哇哇哇哇!”“呜哇!”

  正觉得听到什么不吉利的声音,地板突然间就开始下陷。

  迅速蹲起马步的努力也徒劳无功,爬进通风口的两人一边交互纠缠着,一边由接近两公尺的高度直直坠落,在短暂的漂浮感之后,冲击随之而来。

  “痛、痛死了……神父,您没事吧?”

  洁西卡直接坐在地上,然后转过头来。可是,灰色的室内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

  “奇、奇怪?神父,您在哪里……啊!?”

  裙子底下似乎有什么在蠕动——洁西卡跳了起来,看到地面之后又再度发出尖叫。

  就在她臀部附近的位置,亚伯正像什么诡异生物似的翻着白眼,四肢摊平在地面上。看来是在掉落的时候,脸上直接受到臀部撞击的缘故。

  “神…神父快醒醒!你不能死啊!”

  “呜呜!神啊,这种感觉半是痛苦半是爽快,我的人生怎么会这么惨……咦、咦?这里是哪里?”

  太好了,看来他还活着。抓着领口摇晃的时候,黑眼珠又回到了原位。

  “这里是副控室……您还好吧?”

  “噢,我梦到粉红色的花田,有穿着蕾丝边衣服的天使一直一直朝着我飞过来。就像这样,有点安产型的……喔啊!?”

  看到神父抱着撞击在地面的后脑勺四处翻滚,洁西卡俯视的目光却还是冷冷的。只是用前所未有的谨慎态度整理好制服,然后再度将目光移向了周遭。

  “嗯…电源在这里吗……太好了,电力系统似乎还正常。”

  “咦,那这边是联络机的机库啰?”

  神父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复活了,开始在附近徘徊,洁西卡却视而不见,依次按着仪表板上面的按钮。在看了荧幕上面的文字之后——

  “啊,还是不行……电脑完全锁住了。从这里无法进行连线。”

  “在哪边在哪边,让我看看。”

  “不行的。必须要电脑工程师才可以——”

  洁西卡的话突然中断。

  因为神父的手指,开始用惊人的速度在控制台上面飞舞。

  “神…神父!你不要乱来……”

  “放心啦,放心啦。”

  画面上的文字飞一般地快速流逝。荧幕的光反射在镜片上,亚伯的手指用虎虎生风的气势在键盘表面上下移动……

  “……好,这样就行了。”

  亚伯啪地敲下一颗较大的按键,然后像要举手欢呼似地将手离开键盘。在一秒钟之后,成排的灯光就由绿转蓝——系统已经由自动操纵改为手动控制。

  “神、神父,你怎么会……?”

  “我不是叫你放心吗?”

  神父嘿嘿傻笑,然后站起身来。

  “好了,洁西卡,接下来轮到你了。麻烦你照顾‘弟弟’,我去下面看看状况。”

  “可、可是……那不是很危险……?”

  “这也是工作……我是在执行我的任务。你就克尽你的职责吧。”

  “……呃…啊!”

  “怎么了?”

  看到神父蛮不在乎地转过身来,到底该说些什么?洁西卡这时却忍不住语塞,最后才勉强挤出贫乏无味的一句话。

  “啊……你自己要小心。”

  “谢谢。”眼镜深处的碧眼漾起了笑意。

  “那我走了。操纵的事情就交给你。”

  “噢,没那个必要,该死的神父——”

  薄薄的嘴唇在黑暗的窗口对面翻动着。

  “我自己来找你了!”

  亚伯的身体随着窗户碎片一起飞出了窗外。

  Ⅴ

  在神父趴伏的身体下方,红色的血液逐渐扩散。

  “哈哈……果然是在这里!”

  洁西卡绝望地目视着卷起夜风、直闯而来的恶鬼。灼伤似乎已经复原,在两轮月亮所映照下的面庞见不到一丝伤痕。

  “嗨,又见面了……刚才有不上道的家伙跑来碍事,我们就在这里继续吧?”

  “啊…呜啊……”

  直直往后退的洁西卡背后已经顶到了墙壁。吸血鬼对着缩起身子的女孩露出了色迷迷的笑容。

  “算了,等会再说……先把别人交代的事情忙完,再来慢慢的跟你找乐子。”

  年轻的吸血鬼似乎正咬着烟草,一张嘴上上下下地嚼个不停,一边从怀里拿出黑色的磁盘。和在舰桥所用的相同。

  “那、那是……”

  “电脑的强制连结密码……算了,我也搞不太懂。反正只要把它插到这里面,然后卡哒卡哒的敲按键……嗯啊?”

  “不、不行……”

  有细细的手指抓住了亚佛烈的脚踝。原来是倒在地面的神父。他还活着?

  “求求你住手……这…这艘船上载了一百多个人……”

  “那些人渣的死活干我屁事!”

  亚伯的身躯再度飞起。太阳穴上面被踹了一脚。整个人就像坏掉的娃娃一样倒在那里。

  “本大可是长生种——这星球上最强的生物!你们这些家畜不就等于食物或玩具?我这样处理有什么不对?”

  “你错了……你……你也是人类……”

  “少啰嗦,白~痴。你去死吧!”

  亚佛烈一边不断咀嚼着一边出言嘲讽。手指在键盘上面移动。

  “好了,小猫咪,你等着。这艘船马上就会完蛋……嘿!”

  “……!”

  洁西卡手中的枪械静止在半空中。亚佛烈连头也不回,就抓住了稍稍接近的她的手臂。然后直接把手一扭,空服员的身体就直接以不可思议的姿势撞上墙壁,然后再也没有动静。

  “洁、洁西卡……!”

  “呀哈!糟糕,挂点啦?”

  亚佛烈呸一声把嘴里所咬的东西吐出来,然后用口哨声吹起送葬进行曲。我可是手下留情了。死人的血味道很差、难以下咽。

  “这、这是……”

  在这个时候,亚伯的视线却落在别的地方。他所吐出来的红色硬块——看来并不是烟草。那是结成块状的红色气球。上面印着白色文字的气球是……

  “这、这气球难道是……”

  “啥?噢,那是刚刚吃的点心。”

  亚佛烈用看着蝼蚁般毫不在意的眼神朝他瞥了一眼。按着键盘的手指并没有停留——

  “在来这里的路上吃的……还不错。味道既浓又滑,从心脏这样给他掐下去——”

  吸血鬼还来不及把美食家的感想说完——马上就像被宰杀的公猪似的一边惨叫一边滚倒在地上,完全搞不懂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操……!?”

  要是少了吸血鬼强韧的肌肉组织,他的身体早就像瘫倒的积木一样裂成碎片。就在他摇晃着因为剧烈撞击而晕眩的头颅,勉勉强强抬起头来的时候——

  “你叫亚佛烈是吧?你的行为太过分了。”

  一抹黑影落在他的头上。

  俯视而下的脸孔在逆光中难以辨识。不过血迹斑斑的修士服却是负有致命伤的证据。所以,刚才的那一击是……?

  毫无血色的唇,发出了干涩的声音。

  “很抱歉……你的作为,我实在难以饶恕。”

  “什么叫‘难以饶恕’?”

  愤怒与怀疑瞬间炸裂开来——亚佛烈竖起了中指,然后大声嚷嚷。

  “不能饶恕又能怎样!?难不成会有天遗?”

  “不……主的爱是无止境的。就算是你这种人,他也会加以饶恕,只是……”

  在黑暗中,神父的瞳孔颜色转为鲜艳——从冬日湖面的颜色,变成了鲜血般的色泽。

  “即使神饶过你……我可饶不了你!”

  “哇哈哈!滚到地狱说你的梦话去吧!”

  亚佛烈再度出拳比出了中指。要是直接撞烂眼镜、刺穿他的眼珠,不晓得那个白痴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到时他要是还说得出鬼话,那就得褒奖他,顺便刺穿他另一颗眼珠!

  ……干涩的声响传来。

  “不、不会吧!?”

  被挡下来了!?人类居然挡得住长生种的攻击?

  在亚佛烈眼前,神父的手掌确实扎扎实实握住了他的右拳。不过让年轻的吸血鬼感到惊愕的却不只于此。

  一个比夜色还昏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超微机器“吸血鬼猎人02”40%限定启动——承认〕

  “哇啊啊啊啊啊!?”

  突然间,亚佛烈的身体大大的往后仰。

  脚跟也跟着往后退。被抓住的拳头传来一阵剧痛。不,正确说来应该是拳头与手臂之间。缠着金链子的手腕……

  有什么正咬噬着他的手——鲜血像水一样迸裂,随后露出的是破碎的红色肉块、还有丑陋地折断在中间的骨头。

  “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啊!”

  “……很痛苦吧?”

  比血还红的眼睛笑了一下。裂开的嘴唇露出了尖牙。

  “很痛苦吧?很难受吧?被你杀死的那些人,想必觉得更痛……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急着杀你。我要先让你尝尝那些人百分之一的痛苦。”

  令人作呕的声音接连响起——神父的手掌应声裂开。不,不只是裂开来而已。穿透手掌中央的暗沉下颚沿着周遭生出了利齿,看起来就像有刺水母一般,叫人感到毛骨綀然。

  这种感觉,彷佛正在嚼食亚佛烈右拳的就是那张“嘴”。

  “你、你是……”

  剧痛和恐怖让视野变得既黑暗又扭曲,亚佛烈仓皇失措地大声嚷嚷。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人类……”

  “你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人类吃牛吃鸡,人类的血有吸血鬼来吸……既然如此,在某处就会有某种生物,是藉着吸食吸血鬼的血液维生……”

  沾满了血液的嘴唇低着。

  “我是吸血鬼猎人——吸食吸血鬼血液的吸血鬼。”

  “说…说什么鬼话!”

  亚佛烈迅速反驳。

  自己可是长生种——这颗行星上最强的生命体。所有生物不过是自己的食物,也是食物的食物。自己早被赋予了蹂躏、吞食、消灭他们的权利!他居然……居然敢坏了规矩!

  “该死的教廷!”

  藏在皮带里、厚约八厘米的刀刃像毒蛇般飞出。用远远超越音速的速度蠕动着,并刺向了以手护脸的亚伯左臂——

  刹那间,喷溅出来的鲜血直达天花板。

  “哇哈哈!你说这多难看,啊?你不是‘吸血鬼中的吸血鬼’吗?”

  失去了左臂的高个子单膝着地。亚佛烈的骂声不断,就像喷洒毒液一样。

  “少在那瞎吹牛了……我管你是强化人还是什么东西,你敢伤了本大爷,我就要让你后悔!我先砍了你剩下的手臂和两只脚,然后在你面前,把这女的先奸后吸再杀……来吧,叫大声一点!”

  可是,亚伯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只是默默拾起自己掉在地面的左臂。

  ……然后,某种咬食肉块的声音,让亚佛烈再度瞪大了眼睛。

  “嘴”又开始活动了。用贪婪的姿态,从左腕指尖开始卡滋卡滋地嚼食着,手指之后是手心、手心之后是手腕、手腕之后是手臂……

  “不……不会吧……居然吃自己的身体……”

  随着可怖的用餐动作,亚伯的身体也开始产生变化。左肩切断面有五只像毛虫之类的东西开始往外爬。不,那不是毛虫。用恶心的动作边蠕动边爬出伤口的——是五根手指。手指接下来还有手心、手腕和手臂……

  (这、这家伙不是长生种……)

  他是其他的——某种肮脏的东西!

  “好了,我有件事想要请教……”

  同时结束用餐与再生步骤的怪物开口了。

  他手里握着不晓得从哪里取出来的、两端带有刀刃的巨型镰刀,散放着诡异的光辉。

  “告诉我——寄生在你体内的人是谁?”

  “……!”

  亚佛烈破窗而出,速度比思考还要快了一步。他在巨大的气囊上面奔驰。

  那家伙不是吸血鬼!他、他……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有用的……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

  他是何时绕过来的?置身于标高五千公尺的寒气中,身穿修士服的怪物却连白气也不吐一口地直直伫立在前方。随着一声撕裂的惨叫,亚佛烈再度转身,不过前方还是……

  在细小歪斜的次月所流泻的光影中,长着利齿的嘴发出了嘲笑。

  “你在怕什么?你不是‘这星球最强的生物’吗?”

  “喝啊啊啊啊啊啊!”

  亚佛烈像豁出似的挥出了皮带。他的打算是趁着对手避开的瞬间,从一旁闪身而过。看来他的想法是成功了——不过却只有下半身完成任务。

  上半身已经发出湿濡的声响翻倒在地,在交错瞬间被劈开的下半身却还是速度不减地朝船尾的方向走去。

  “啊…啊呜……救…救命啊……”

  红色的眸子俯视着带伤的吸血鬼。

  “被当成蝼蚁般杀戮的感觉如何?”——

  那对带着问号的眸子,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吸血鬼。

  亚佛烈的内脏四处掉落,连吸血鬼的生命力也修补不及。恐惧。他整个人陷落在恐惧当中。对方是什么来头已经无所谓,一切都不重要了,神啊……

  “……回答我。”

  所以,在那生物开口催促的时候,舌头完全悖离主人的意志,直接回答了问题。

  “我…我是受人所托!是蔷薇十字……是他们…啊?”

  心脏结结实实地感到掐捏的力道,亚佛烈低头望着自己的胸口。

  “奇…奇怪?”

  随着一阵湿濡的声响,他自己的手正贯穿了那个位置。亚佛烈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不停蠕动、宛如其他生物般的左手,正由碎裂的助骨间抓出自己的心脏——我到底在干什么?

  “糟了……是后催眠暗示!”(译注:在受到催眠之后,会照着所暗示的内容做出某种行为。)

  身穿修士服的怪物扬起巨型镰刀的时间慢了一拍。心脏已经带着声响弹跳出来——

  “……呜!”

  神父在双眼直瞪、目光无神地命丧当场的长生种身旁跪了下来。并轻轻抚平他的眼睑。然后细语着。

  “罪恶是永远的。我不会为死者祈福……那不合我的意。”

  虽然这个男的曾经视人命为粪土,不过毕竟也只是一条命。这条生命……

  “我真是看不顺眼!”

  十字架发出了声音,被压扁在手指之间。

  Ⅵ

  受不了,好可怕的梦。梦里不但崔斯坦号遭到了劫持,连她自己都陪着可疑的神父一起遭到杀害。

  “哈啰哈~啰!”

  什么声音?世界摇晃得好厉害。像是坐在胡乱驾驶的飞行船上面一样……

  “哈啰哈~啰!洁西卡,你醒醒!舵…舵出状况了!”

  “!?”

  昏睡的海洋,在瞬间蒸发消失。

  “神…神父,快把手放开!”

  “啊…太、太好了……”

  就在洁西卡跳起身来握住船舵的那一刻,船身的摇晃不可思议地停止了。

  “噢,你果然不简单。Bravo——”

  “神、神父,那个……那个吸血鬼呢?”

  “噢,你说他啊,就在船身摇晃的时候,好像掉到外头去了。这一定是上帝保佑……对了,赶快跟机场联络。”

  “嗯、好……”

  虽然有种强烈被骗的感觉,而且急需处理的事务也堆积如山。洁西卡还是按下了无线电的按钮。

  “罗马机场请回答。这里是阿尔比恩航空零零七号班机崔斯坦号。”

  〈崔斯坦号,一切平安吗!?〉

  机场那端迅速接话。看来是担忧了好一阵子。洁西卡简短地提出了报告。

  “犯人好像发生意外掉到船外去了。请求尽速导航前往机场。乘客之中有人牺牲……”

  (很遗憾,无法为你导航……崔斯坦号,请尽速逃离!)

  “什么?”

  看着仪表板,此时已置身在教廷领空。到达罗马大概只要三、四个小时。

  〈抱歉。通讯只能到此为止。快逃就是了!愿上帝保佑你……通话结束。〉

  “啊、啊,喂喂!?喂喂!?”

  “怎么回事?”

  “塔台没有回应……”

  平淡无味的电子语音中断了对话。

  荧幕上映出了三个靠近中的光点,电脑正报告着这个情形。洁西卡缩起了肩膀。

  “连、连雷达都故障了。怎么办……这一定是故障。你看看这个光点,换算出的时速是八百公里。飞机哪可能有这种速度……”

  不过,亚伯的反应却超乎洁西卡的预期。他跑向雷达,发出激烈的怒吼。

  “关掉引擎!”

  “啊?”

  “关掉引擎,降低高度!动作快!”

  他在说什么?高度降得太低是会有危险的。尤其下面所分布的是山岳与溪谷。要是一个不小心擦撞到船腹……

  不过洁西卡还是听从了指示,因为神父的表情吓到她了。她关掉引擎、往气囊里头灌气——降低了氦气容量,减轻浮力。

  “低一点、再低一点!要紧贴地面!”

  “你…你不要乱说!到底怎么回事?雷达怎么会故障得这么厉害……”

  “雷达是正常的。并没有故障。”

  亚伯一边交互比对着雷达和地图,一边用僵硬的声音回答。

  “那是导航飞弹——旧时代的失落科技。看来他们在阿西西做复制品试爆的传闻是真的了……”

  望着面色苍白的洁西卡,亚伯的说明比刚才更添了几分冷静。

  “就算关掉引擎,导航飞弹还是可以藉着余热追踪过来……坦白讲,要以飞行船的构造来闪过是绝不可能的。不过,如果是超低空状态——在船身和地面激烈冲撞之前,先让飞弹和地面直接接触……”

  “那…那怎么可能!”

  洁西卡总算搞懂了眼前这个傻瓜正在讲些什么,于是发出呐喊。那种神技连恶魔办不到,更何况自己还不是正规的航运人员……

  “不可能也好、乱来也好,总之你先降低高度……我有个点子。”

  自说自话之后,亚伯消失在船舱的另一头。

  “是…是怎样啊……”

  云的下方是笼罩着淡淡雾气的溪谷。在地图上发现了块状山脉,洁西卡用力撑起了右舵。船身和掩藏在雾气与夜色里的障碍物擦掠而过——虽然体型巨大,看起来略微迟钝,不过在动力停止的此刻,这艘船还是维持着每小时近乎一百公里的速度。要是时间没抓准的话……

  雷达上面显示的光点,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两个——看来有一个已经坠毁在地面。

  “我…我会努力的,你也要加油!”

  飞行船的巨大船身震动了一下,彷佛在回应“姐姐”的鼓励。虽然船腹从高高的树梢上面擦掠而过,不过还是顺利穿越了复杂的地形。或许正有一整队的守护天使,在船头的前方负责领航。

  “来…来了!”

  从后照镜瞥见光影的时候,它的外形已经产生了变化。像是背负着火箭发射器的毒蛇——

  “那、那些家伙……”

  洁西卡紧咬着嘴唇,连出血了都没有发觉。然后使尽全身力气,用力转动着船舵。

  “我们绝不能输给那些家伙!”

  刹那间,船腹所擦撞的不知是树木的顶端,还是亚音速的恶灵——崔斯坦号的船身用几乎削平一座小山丘的力道回转着,然后亮起红色的火焰。转身失败的毒蛇直直射入了山丘。只是,还有另外一发……

  “不行!这边会来不及!”

  〈没问题!让你久等了!〉

  为了避开紧临船尾的最后一发导航飞弹,洁西卡拉高了机头,就在同一时间,机腹那边轰隆作响的爆炸声也从门外传来。在下个刹那,冒出火花的复叶机已经离地升空。导航飞弹的AM/FM协调器红外线追踪装置根据设定,锁定了比飞行船引擎余热温度更高的热源,于是偏斜着安定翼追了过去——

  “啊……”

  洁西卡轻轻发出了叹息。木然地望着在半空中炸开的火焰与黑烟花朵。

  神父呢?那个傻不愣登的年轻人呢?

  见不到亚伯的身影。

  “神…神父,你为了保护我们……”

  “我要执行我的任务”——想到他生前所说的话,洁西卡不禁发出了呜咽。泪水滴落在控制台上。

  “我还没请你吃三明治……”

  “呜呜,是啊,害我饿得要死。”

  “就是嘛,还没吃到就先死了……啊?”

  洁西卡抬头一看,不晓得何时出现的神父正露出饿得要死的神情站在隔壁。

  “奇、奇怪?”

  “哎,从发动中的飞机上跳下来,真是粗重的工作,害我浪费了多余的热量。这下子要怎么撑到罗马……呜噗!”

  洁西卡一边紧紧揪着神父的脖子,揪到他往后仰,一边把哭得悉哩哗啦的脸用力贴到对方脸上。

  “神父!您…您平安无事啊!”

  “偶…偶会属…洁西卡…偶…偶真的会属!舵要注意啊!”

  亚伯一边越过洁西卡的肩膀握紧船舵,一边体贴地轻抚着哭泣女孩的头发。

  “你表现得很好……完美达成了自己的职责。”

  “谢…谢谢你……神父你也是!”

  亚伯的笑容里有着淡淡的阴影。洁西卡完成了她的任务——不过,他自己却还有工作要处理。口袋里有个皱成一团的气球。下面铁定有个父亲,正在寻找年幼的儿子……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看看乘客们的情形。”

  “不过要先把高度拉高……我可不想再演特技。”

  洁西卡终于察觉了自己所抱的人是谁,于是害臊地倒退了一步。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怯,不停地抹着眼泪。

  就在这个时候,死神再度上门了。

  “啊!?”

  随着尖锐的警报声,雷达上有个光点跟着响起。位置就在崔斯坦号的正前方——

  “糟、糟了,是刚刚那个——”

  “第三发飞弹!”

  原来并没有坠毁!?

  “不、不行……躲不开——”

  “洁西卡,快趴下!”

  就在亚伯将洁西卡按倒的刹那——

  迅速袭来的冲击波翻倒了飞行船。

  “呜啊!”

  洁西卡紧抓着带有血腥味的修士服,闭起了眼睛。身体正朝着墙壁的方向坠落。

  我已经尽力了……尽力了却还是没用?我…我、崔斯坦号和这个人都会死在这里?妈妈,我……

  “呃…你可以起来了吗?没想到你这么重……”

  “啊!?”

  我还活着?为什么?

  窗玻璃已经碎裂,吹进来的风带着火药的气味。地板严重倾斜。

  不过,洁西卡还活着。

  “你不要紧吧,洁西卡?”

  “神、神父,这是怎么回事?”

  〈崔斯坦号,听得见吗?〉

  无线电里有个柔软的女声,正朝着坐在神父身上眨巴着眼睛的洁西卡说话。

  〈这里是教廷国务院特务分室所属空中战舰“铁娘子”。现在开始诱导贵船前往罗马机场。请冷静听从指示。〉

  “呃、什么跟什么……那、那是!?”

  洁西卡站起身来,眼睛牢牢地钉在窗外。划破正上方的云层,出现在那里的是——

  “好、好大的船……”

  好巨大。相形之下,崔斯坦号简直就是玩具。

  在染成鸽子色的黎明前夕的空中,那抹身影正静寂地旋舞而下——那是一艘体型远胜过崔斯坦号的大船。由优美曲线所构成的船身上,清楚印有罗马的十字标记。

  “嗨,凯特修女,辛苦了。抱歉,又给你找麻烦。”

  〈我早就习惯了。而且现在的我……啊?好、好,我会转告……亚伯神父,“神枪手”要我转告你——“任务还真简单”。〉

  “跟最难搞的人欠了人情债……你告诉他,下回我请他喝一杯。”

  〈他说“不必”。通话完毕。〉

  在一阵轻笑之后,无线电陷入了沉默。

  “哎,这些职场上的同事……”

  亚伯甩着只有单边袖子的修士服站起身来。圆框眼镜后面的眼睛眯成了细线。

  “可以放心了。洁西卡,请跟着它的诱导。有它的守护,在半径一万公里之内谁也不敢动手。”

  所以,自己……还有崔斯坦号都得救了?

  洁西卡半带着狐疑的心情,把目光移向窗外。

  夜雾已慢慢转为晨雾。在云海深处闪耀的,是今天的第一道光芒。

  “好美啊……”

  迎面的风带来了清新的大气气息,时时刻刻转换着颜色的天空与大地,在地平线的彼端融合为一片金黄色。

  今天的世界还是一样美丽。既然见到了如此美丽的世界……

  “神父,我……”

  洁西卡抬头仰望着最想与他共享此刻的男性。

  可是,那里却见不到他的人影。只有晨光撒落在她自己的影子上面。

  “……神父?”

  罗马国务院本部——通称“剑之馆”的早晨来得很早。

  时间还不到黎明,国务卿办公室的主人却已经完成了一顶工作,然后开始休息。在这个时刻,眼前的街道才疏疏落落地开始出现准备上班的神职人员,隔壁的秘书室却早已透过墙壁传来工作人员忙碌不已的声音。

  “‘对阿尔比恩王国的修好通商条约进行更改’——新闻局的情报运作似乎相当顺利。之前的劫机事件完全没有报导。阿尔比恩在契约更改的时候倒是啰嗦了半天。”

  细框眼镜深处的视线依然停留在报纸纸面上,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举起了杯子。一边由鼻腔深处嗅着淡黄色液体所发出的清香,一边把细薄如纸的白磁靠向了唇边,然后扬了扬眉。

  “咦,配方改了吗,凯特?洋甘菊、柠檬香茅、蜂蜜……还有薄荷叶?”

  〈正确答案——加上神秘味道的花梨浓缩果汁一小滴。〉

  映照在办公桌前方的立体影像微笑了起来。眼角有一颗泪痣,是一位给人高雅印象的修女。

  〈最近您比较辛苦,我试着调配能够保养喉咙的配方。味道怎样?〉

  “原来如此。和之前的味道不分上下,这个也很好喝。谢谢。”

  卡特琳娜优雅的关照了部下的心情,然后细心地折好看过的报纸。圣袍下面的双腿再次交叠,织细的下巴则顶在手腕上面。

  “对了,凯特……之前的劫机事件,后来的分析还顺利吗?”

  〈是的,我们有收集情报。不过关于幕后关系的部分,线索实在不多……非常抱歉。〉

  惭愧地发出叹息之后,立体影像里的修女跟着降低了声调。

  劫机事件虽然过了一个礼拜——整个事件却依然浑沌未明,就算已经处理妥当,在犯罪背景方面却还残留了许多谜题。

  犯罪动机、有无共犯、飞行船的侵入路线等等……。犯人已经自杀的现在,不明白的部分却还是太多。对方所提出的要求究竟有几分真实?要身为人类守护者的教廷释放吸血鬼,这人是当真的吗?

  〈劫机犯是从过境补给的玛希里亚机场入侵崔斯坦号,目前只调查到这个部分。昨天亚伯已前往当地……接下来就等他的报告。〉

  “算了,谁晓得那边会留下多少线索。”

  卡特琳娜一边数着办公室上的木纹,一边用不太起劲的表情回答。

  劫机事件已经发生,而且是这么大规模的恐怖事件,却几乎没留下什么物证,这也太不自然了——不,几乎到达惊悚的程度。

  再加上由位居现场的人员所转述的,梅因兹伯爵亚佛烈在自杀之前所说的话——

  我是受人所托!——

  蔷薇十字…是他们……

  “……蔷薇十字骑士团(Rosen Creuz Orden)。”

  下垂的唇边吐出了低语的声音。

  “过了十年——你们终于来了,世界公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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