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JUDAS PRIEST

  I

  下午六点整。

  长针恰指向天国,短针恰指向地狱。在这一瞬间,暗藏在市政厅的天文大钟里面的死神便开始出来打点报时。同时,在表盘上露出笑颜的大天使旁边的小窗也被打开,圣子的十二名门徒也从窗里出现,开始了他们热闹的旅行。

  以”百塔之城”的称号闻名于世的波希米亚公国首都布拉格。现在,一天的终结又即将访问这个城市了。

  “也就是说,在国务院内部有人与‘新教廷’互相勾结,是吗?”

  在被夕阳染成红色的市政厅前广场的石板路上,一名失去了一条腿的老人正在表演木偶剧。木偶剧的内容似乎是在讲述此地两年前发生的教会军队和异端派军队之间的战斗。两军的士兵都伤亡惨重,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去的情景被老人表演得惟妙惟俏。在旁边的咖啡屋的窗口里面,卡特琳娜一边望着老人的木偶剧,一边叠起双腿,脸上露出了不太舒服的神情。

  “你想要说的事情就是这个吗?教授?”

  “是的,所有的情况以及证据都暗示了这一点。”

  “教授”——威廉-渥特-华兹华斯博士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红茶的热气抚摩着博士的下颚,在他那阿尔比恩贵族特有的长脸上面,所有的表情都被故意摩掉了。

  “这一次,教皇陛下访问波希米亚的事情,是在一年以前就被决定好了的。然而,今天的布拉格市内视察活动却是主教大人您的即时愿望,所以昨天我们紧急制定了私访的日程。除了我们这几个负责护卫的派遣执行官以外,只有几名相关人员知道这次安排。这样,如果我们假定在国务院中出现了通敌者的话……”

  “这样的话,我们这三个月以来对于新教廷的侦破行动屡次扑空的原因也可以被圆满解释了——你要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我觉得你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但是,这确实令人感到不太高兴。”

  美人皱了皱她那如同画上去一般的眉毛,用苦恼的语气道。

  自从由她的叔父,原科隆大主教艾方索所领导的异端团体“新教廷”的存在被暴光后,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在两个月以前,他们成功的得到了新教廷的参加者名单,随后如同逮虫子一般一个一个地掀开了他们的老窝,但是却仍然没有得到什么值得为之兴奋的成果。但是,如果假设再教廷内部出现了泄露情报的人的存在,这件事情也可以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然而,目前最迫在眉睫的问题,是明天计划在这里的王宫举行的波希米亚战役战死者的追悼大会。也许新教廷派的人们也会来妨碍这次大会的顺利举行。如果现在要取消教皇的出席的话,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虽然知道存在风险,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可是……

  “也……也许我……我们今天……在这里停留的事情也……也被那些异端者们知……知道了吧?”

  口吃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大家一直保持着的沉默。教皇亚力山卓终于抬起了他那长满青春痘的脸,向大家发问。他那不安地在店内四处张望的双眼,简直就像是一只充满了畏怯的草食动物一般。

  “咱……咱们还是快点回住处比较好……好吧?如……如果那些人再次袭击我们的话……”

  “请镇静一些亚力山。如果因为这么一点事情就怕这怕那的话,可是无法胜任教皇一职的哦。”

  卡特琳娜用严厉的目光向打乱她思绪的弟弟那边看了一眼。在她那一向不甚表露出感情动向的美丽面庞上,居然罕见地出现了一些烦躁的气色。

  “有那么一次两次被别人刺杀是很正常的事情。咱们好不容易才来到了这个城市,这可比那些事情要重要的多。你一定要学会用自己的眼睛亲自去看,去学习普通的百姓是怎么样生活的。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的话,那么我们这一次的私访便完全失去了意义。”

  “但……但是……我……我……”

  “没有什么可‘但是’的了。”

  “……”

  从来没有被姐姐如此严厉地斥责的少年教皇感到眼睛一阵发热,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而他的姐姐则依旧紧锁着眉头,冷冷地望着她的弟弟——如果是平时,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行为的。

  “……那个,卡特琳娜小姐?”

  面对着表情复杂,仿佛现在便要被拉去赴死一般的部下,枢机主教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的表情,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亚伯看到这如同寒冰一般无情的眼神,不由得缩了一下身子,但是马上,他似乎再次鼓足了勇气,露出了僵硬的微笑,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恩……恩?……恩那个今……今天的天气……不错啊!”

  “你如果想要开些无聊的玩笑的话,就换个地方吧,亚伯。”

  “……对不起。”

  刚刚开头就被锉了回来的亚伯的眼中含着眼泪,喝了一小口杯中的茶。

  坐在他身旁的‘教授’不禁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这时,一声虽清澈却略显深沉和娴静的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根据《马太福音》的记载,在很久很久以前,初代的教皇圣佩德罗在第一次遇到圣子的时候,也对这奇迹感到恐怖,并且全身都在颤抖呢。”

  一名男子正在桌子对面用毫不畏惧的目光盯着卡特琳娜的脸——那人便是从刚才起便坐在桌子一角,一直没有开口的哈维尔。现在,他终于发出了深沉的声音。

  “我诚惶诚恐地认为枢机主教殿下您的看法是不对的。教皇陛下感到了恐惧,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现在的问题的事如何使陛下克服这种恐惧,不是吗?”

  “……瓦茨拉夫,虽然你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个孩子总是这个样子。”

  枢机主教突然被人如此直接地顶撞了一句,那张如同水之精灵一般美丽的脸上马上浮现出了不快的神情,

  “就算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麻烦,他也要千方百计地找个借口逃避过去。如果老是这样的话,那以后他还怎么当好这个教皇啊!?……不过我要感谢你的忠告。可是,光是在嘴上说是没有用了,我需要他变的更强一些。”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如何才能教会教皇陛下不畏恐惧勇敢面对,这才是枢机主教殿下,不,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吧?”

  如果换成了是亚伯,肯定早就举手投降,并且以飞快的速度逃回落马去了。但是,在枢机主教面前,哈维尔神父完全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畏怯神情来。他的眼神只是一度安静地移动到了马上快要哭出来的教皇身上,然后又再一次移回了满脸不快,容貌美丽的上司那里。

  “即使是野鸟,也会向即将离开巢穴的幼雏展示飞行的方法。也就是说,枢机主教殿下的责任,正是教会身为教皇的弟弟如何为人,如何当权。如果您没有尽到这个职责义务,仅仅是命令他做一个好教皇,这岂不是与野鸟将幼雏直接从巢穴中扔出去同然吗?”

  “这种事情就算你不开口我也明白。但是,我的弟弟现在已经是教皇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说那些悠然自得的话了。对于他来说,既然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就应该早已有了面对相应困难的心理准备。”

  “……其……其其……其实,我……我并不是想做教皇才做了教皇的……”

  少年教皇那带有口吃的声音剧烈的颤抖着,同时还有一些哭泣的味道。可怜的孩子被正在激烈争论的枢机主教和神父夹在中间,他的头低的似乎眼看就要折断了,现在他满脸通红,嘴里面嘀嘀咕咕地想要说些什么。

  “不、不是姐……姐姐你们强……强迫我做的教皇吗?我……我其实不想做教……教皇什么的……可是姐……姐姐,还有哥……哥哥你们却强行……”

  “强行?我们可是经过了正统的教皇选拔程序才选择你做教皇的!”

  卡特琳娜仍然用她那不快表情向下望着弟弟,然后将叠着的双腿上下换了过来。

  “也就是说,我们枢机主教会议的全体人员都认为,你是最适合成为教皇的人选。没有任何一个人要强行将你扶上教皇的椅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可……可是……大……大家都这么说的。”

  如同豆芽菜一般瘦弱的身体飘然地摇动了一下。如同吃力的喘息一般的声音继续从已然吓得发紫的双唇中吐了出来,

  “大……大家都……都这么说的。……我……我是被姐……姐姐还有哥……哥哥操纵的木偶。其……其实,姐……姐姐您也是这……这么想的吧?我……我是一个……‘残次品的木偶’。这……这这……这么丢人的弟弟,实……实在是……没有存在的必要——”

  “——亚历克!”

  平时行为举止温柔典雅的美女,此刻动作之迅速却大大出乎了旁人的意料。

  亚伯慌忙站起身来。只是,卡特琳娜的纤纤玉手已经如同一道白色的鞭子一般,向着弟弟的脸颊抽了过去。

  “不……不可以啊,卡特琳娜小姐!”

  银发的神父慌忙伸出手想要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店内回荡。

  “……这可不行啊,枢机主教殿下。”

  在如同凝固住了一般的寂静之中,一个柔和的男声缓缓地响了起来。

  哈维尔的一只大手挡在了因恐惧而紧闭双目的少年前方,截住了枢机主教抽来的耳光。他现在正望着美女,不断地摇着头。

  “使用暴力的话,是不可能令别人真心屈服的。更不要说改变他们的心灵了……虽然说是为了积累社会经验,但是你看教皇陛下现在感受到如此地恐惧,所以我们即使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的意义了。我看今天就先到这里为止,现在还是回住处比较好吧。”

  “……”

  这一瞬间,美人的双眼被一种既像愤怒又像安心的光芒所点燃了。凝视着部下那瘦削的脸庞,她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如此反复了一两三次,但是却没有继续下去:

  “……回去吧。”

  她轻声地咳嗽了一下,终于做出了这样的宣告。随后,身材苗条的枢机主教拂了拂衣襟,从椅子上面站了起来。

  “华兹华斯博士,请与住处联系,叫他们在半途中迎接我们。托雷士神父,拜托您先去准备一下车。亚伯神父,你负责结这个咖啡店的账。”

  “明白。”

  “好的好的,马上……对了,教授,这笔钱,……当然应该是给报销的吧?”

  “这我可不知道。”

  三名神父的脸上都显露出了终于得救般的喜悦神情,分别去执行上司吩咐的各项任务去了。这时,美貌的枢机主教已经走出店,来到了外面。亚伯一边目送着红衣主教离开,一边向那名唯一没有被吩咐工作的神父低声说道:

  “您也辛苦了,瓦茨拉夫先生。”

  “我一直都没有辛苦过啊。”

  哈维尔轻轻地摇了摇头。他那充满了禁欲味道的脸上,现在却浮现出了温和的微笑。

  “我只是说出了我自认为正确的事情而已,所以并没有什么辛苦可……哎呀,您怎么了,陛下?”

  正在回答亚伯的哈维尔突然中断了谈话,低头向下望去。原来,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少年正怯怯地拉着他的衣袖。“我……我想向您……道……道谢……”

  亚历山卓那张看上去十分懦弱的脸现在已经变的通红,现在他正在畏畏缩缩地望着几位神父们。

  “谢……谢谢你,瓦……瓦茨拉夫。谢谢你为……为我说了话……”

  “……您不必因为这个感谢我。”

  长着胡子的神父低头望着这个乳臭未干,看上去与城市里面随处可见的普通少年并无两样的教皇,轻轻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只是尽到了自己的义务而已。”

  “但……但是,我还是很……很高兴。因……因为我……我我……我从未想过会有人保……保护像我……我这么没用的家伙。”

  亚历山卓似乎被神父那双眼睛吸引住了一般,继续说了下去。

  “我……我……我真的不……不中用。学……学习也不……不行,运……运动也不好……什么都不……不中用。可姐姐她……那么聪明……那……那么漂亮。可……可是我……我却……”

  也许少年教皇所说的话从来没有人认真地听过,所以面对着倾听的神父,他不禁感到了一些紧张,眼睛一直望着别处,说话的速度也越来越急促。虽然对于哈维尔来说,这紧张的话语也非常难以听懂,但是他还是毕恭毕敬地倾听着。

  “我……我是那……那个……那个人的弟弟,可是为……为什么我这么不……不中用呢?现……现在我还很……很害怕。一听说有人要取我的性……性命,我就很害怕,心……心脏就……”

  “——我会保护您的。”

  神父接着教皇的话这样说道,接着又在手中画了一道十字。

  “我一定会保护您的安全的。只要有我哈维尔在您的身边,保证不会让那些坏人伤到您一根汗毛!”

  听到了这沉着稳重而充满了力量的话语,少年的脸上出现了当天首次的快乐神色。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向主发誓……但是,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向教皇陛下您请愿。”

  “请……请请……请愿?”

  也许,之前从来没有人向这名年少的教皇请过愿,这应该是他自出生以来头一次被别人拜托。亚历山卓似乎抑制不住自己兴奋好奇的心情,向前探出了身子。

  “什……什什……什么事情呢?”

  “请您以后不要再称自己为‘残次品的木偶’或者‘不中用的人’了。”

  如果从身高上看,哈维尔的身高几乎和亚伯差不多。瘦削的神父弯下了他那高大的身躯,望着少年的脸庞。

  “嘲笑自己的人,同时也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成长与发展的机会。如果这样的话,他就已经没有了未来,只是生活在嘲笑与被嘲笑的生活之中。——教皇陛下,请您不要成为这样的卑怯者,这个,就是我向您的请愿。”

  在成群的尖塔的远方,一轮夕阳将伏塔瓦河河面染成了金黄色,渐渐地落下了山去。哈维尔的半张脸也被夕阳的余照染成了血一般的红色,在这光芒之中,他将少年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我发誓,我一定会保护教皇陛下您的安全的。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我都不会让他侵害您一丝一毫……所以,请您也要向我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要说像刚才那样的丧气话。”

  “呃……呃……嗯!”

  哈维尔说的这番话,少年教皇到底有没有明白,谁也不知道。但是,少年的回答中,却明显的充满了热情。

  “我向你……向你……保证!”

  “好,希望您能够成为一名恩泽万民的好法王!”

  这时,刚好从外面传来了姐姐呼唤弟弟的声音。

  “——亚历克,你还在干什么呢?车已经开过来了,快点出来上车。”

  “我……我得……走了。”

  亚历山卓似乎还有很多的话想要和哈维尔说,但是现在他只能遗憾的握住了神父的手。

  “请……请下次……再听我跟您说……说,瓦茨拉夫。”

  “嗯,我非常荣幸。”

  姐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少年教皇慌慌张张地走出了咖啡店。亚伯目送着教皇的背影,对他的同僚说道:

  “您的人品还是如此的好啊,瓦茨拉夫先生。教皇陛下居然那么高兴地和您谈话……”

  “这可不是人品的问题,亚伯。”

  哈维尔马上否定了同僚的话,随后,他那瘦削的脸庞上浮现出了沉着稳重的微笑。

  “我是不会有什么人品的。我说到底不过是按照教皇陛下的意志行事而已。如果我对教皇陛下施加了任何影响的话,那可就……”

  “那可就?”

  亚伯充满了好奇地向哈维尔神父发问道。

  这时,刚好一名侍者走了过来,将帐单递给了他。

  “让我看看,多少钱……呜哇!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多添了两个零?”

  从侍者手中拿过帐单核对的亚伯现在只顾着为上面的数字感到吃惊,他已经完全忘了刚才和同僚的那一番对话的内容——然后,这件事情,到很长时间以后,竟然成为了一件令他深感后悔的事情。

  II

  “啊,这应该算是一次非常完美的仪式吧。”

  坐在

  三人对面的座位上的查贝科大主教的脸上充满了满意的笑容。正如同他所说的一样,在圣韦德大教堂里面举行德追悼大会十分顺利地完成了所有的程序,刚才已经圆满地结束了。

  在身为枢机主教的姐姐的陪同下,教皇顺利地完成了追悼两年前在同异端部队的作战中牺牲的士兵们的一事。而由整个一时的主办者波希米亚大公夫妇,以及他们的女儿——被称为“布拉格的明珠”,在全体国民中享有极高人气的丽弗榭公主——参加的圣主祭拜的仪式中也没有发生任何的问题。现在波希米亚大公仍然在大教堂里面进行着他的演说,但是,教皇和枢机主教,以及他们的护卫宫——银发的神父——却已经离开了那里,前往波希米亚人为他们提供的住处,大主教宫殿。虽然对公众宣称的理由是“教皇陛下的身体不太舒服”,但是,实际上这也是为了防止再次发生昨天那样的袭击行动的一种警戒手段。

  “举行了这次一事,那些战死的诸侯以及骑士们的灵魂就可以在地下得到安宁了吧?啊啊,太好了,太好了。”

  “这也都是应为大主教您事前准备的周到啊!”

  身为主宾的法王亚历山卓在仪式进行的过程中,一直将他那宽大的法袍后面的连衣帽子低低地压在脸上。直到现在他上了马车,也没有任何摘下它来的意思。而坐在他身边的枢机主教则只有代替患对人恐怖症的少年教皇对大主教进行褒奖。

  “我想,将那些战死者的名单全部统计出来应该事一件非常艰苦的工作吧?可是您却完成的十分完美,没有出现任何遗漏,查贝科大主教。”

  卡特琳娜说罢,向坐在她对面的人过中年,头发已经明显开始脱落的大主教露出了她那完美迷人的微笑,然而,随后,她便将视线转移到了马车窗外的景色中去了。

  “大主教,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突然,枢机主教充满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向大主教询问道。刚才举行仪式的大教堂位于布拉格城内。而教皇一行人下榻的大主教宫殿则事出了城门的正门之后向右手边行驶即到。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主教宫殿的尖塔却出现在了位于马车左后方的遥远地方。

  枢机主教接着问道:

  “我们的住处事那边那个建筑吧?你觉得咱们走这条路能到达那里吗?”

  “当然能到达。”

  大主教的脸依然那么温厚,他微笑着向美女点了点头,

  “事实上,有以为高贵的名人,说无论如何也想要和教皇陛下以及枢机主教陛下交谈一下,所以,在去您的住所之前,我们得顺便拜访一下他。”

  “一位高贵的名人?”

  对于事前连声招呼都没有打便自己决定了这种事情的大主教,枢机主教感到十分无礼,她气愤地皱了皱眉头,说道:

  “他又是谁?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这时,大主教的脸如同假面被剥下来一般突然变了。

  刚才脸上还充满了宽厚仁和的表情的大主教,现在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那厚厚的嘴唇邪恶地扭曲着,如同变成了另一种生物一般。

  “不管怎么说,他可是身上流着与你们一脉相承的血的贵族——他就是真正的,唯一的教皇,艾方索陛下!”

  “艾方索?陛下?”

  这样称呼艾方索的人——

  “大主教,难道说,你也是新教廷的——”

  卡特琳娜的声音突然在一半被人打断了。因为马车此时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一些不祥恐怖的阴影从道路两旁的灌木丛中扑了出来。原来,是四名穿着黑色风衣,脸上戴着防毒面具的人——

  “自动化步兵!”

  “哦哦,你们千万不要动,枢机主教殿下。如果因为暴力而引起什么事故的话,就不是我本来的意愿了。”

  大主教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一把小型的手枪掏了出来,对准了教皇的身体。他的厚嘴唇又撅了起来,说道:

  “那边已经吩咐过了,一定要将您和亚历山卓活着带到他那里去。这可是艾方索陛下的亲口谕旨。请您千万要保持安静,如果您乱动的话,我可不能保证您的生命安全。”

  “……没想到,新教廷的势力,居然已经渗透到了大主教级别的官员中!”

  卡特琳娜这样说道。她充满失落的垂下了肩膀,细嫩的手覆住了美丽的面容,无力的叹息着。

  “真是遗憾啊,枢机主教殿下。虽然您身边带了四名派遣执行官,但是,没有想到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身边居然只留下了一个人!”

  大主教的嘴角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他把枪口由教皇身上移开,对准了在马车的角落里正缓缓将手伸向怀中的银发神父。查贝科望着亚伯,故意似的耸了耸肩:

  “真对不起啊,奈特罗德神父。你的生命就到此为止了。”

  大主教发出了讽刺的笑声,然后他表情轻松地抠动了扳机。对准了亚伯脑门的枪口发出细微的声音,同时一束火苗从里面喷出来。

  “……什……什么!手?”

  但是,因为痛苦和惊讶而瞪圆了眼睛的人,并不是被击中的亚伯神父——而是开枪射击的查贝科大主教。

  “你……你这混蛋,到底做了什么?”

  大主教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他的手,连同手里的手枪,被一只充满了力量的手紧紧攥住了。原来,坐在他的正对面,看上去孱弱无比的少年教皇此时居然用不可思议的速度与力量抓住了大主教手中的枪!

  “请先这样抓着大主教保持一会,我先出去将那些丧尸们解决掉再说!”

  这时亚伯早已经迅速伸出了手,从他的怀中掏出了那把老式的左轮手枪。当然,那名大主教现在已经完全被惊吓到了,他根本无暇顾及车外那些自动化步兵的头被枪打成了血浆,喷涌而出。

  “大……大……大主教已…….已经控制住了,米兰大公。”

  穿着宽大的法袍的少年教皇一边将大主教手中拿着的手枪收缴了下来,一边向身旁坐着的枢机主教报告道:

  “请…….请您下达接……接下来的指……指示。”

  “首先把你的声音复原回去。还有,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必要用那顶大帽子遮住你的脸了,托雷士神父。”

  “明…….明白……明白了。”

  从帽子下面传出来的声音,突然发生了完全对的改变,变成了机械般的语调。帽檐被慢慢地掀开,从那下面露出脸来的,居然是没有丝毫表情,比起那个未成熟的少年教皇来,长相要端正不知道多少倍的一张脸!

  “这……这家伙居然也是派遣执行官?!混蛋!那么,教皇去哪里了呢?”

  “我们不过是替身而已!虽然这一招有一点怀旧,但是这次却充分发挥了效果!顺便告诉你吧,真正的教皇现在已经安全隐藏在市内的某个地点了……所以,你的企图是不可能实现了,放弃抵抗吧,查贝科大主教!”

  卡特琳娜一边这样说,一边向着大主教摇了摇头。在她那如同冰之刃一般锐利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怜悯的感情。

  “从昨天那次袭击开始,我就有些怀疑你了。因为你也是少数知道我们这一次计划外的秘密访问的几个人之一。”

  当然,对于连大主教这样的高位圣职人员都会做出里通他人的行为的事实,当初连卡特琳娜心里都是半信半疑的。

  现在,必须将查贝科大主教制伏,然后将他带回罗马,进行严厉的审问。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知道其他隐藏在教廷内的奸细的明确身份。虽然怀疑身边的同伴是一件不太让人感到舒服的事情,但是现在为了确保安全,只能够采取这样的行动了。

  “……您没有事吧?,卡特琳娜大人?”

  亚伯向卡特琳娜这边望了过来。

  “您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啊!是不是有一点累了?”

  “啊啊,没什么,我没关系……刚才我在想一些别的事情,所以走神了。

  美人露出了一丝苦笑,然后轻轻地咳了一声。

  “我刚才一直在想他们还会在什么时候袭击我们,心里有一点紧张……看来我还是不能适应实地作战啊!”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些粗重体力活就交给我们好了。可是您最终还是跟来了。”

  亚伯一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同时又摇了摇头,感觉相当了不起。

  “其实您就算平时,身体状况也都不是很好,……所以这些实地战斗就交给我们就好了嘛!”

  “对不起。但是,这一次,我实在是想自己出来参加一次行动。……而且,你看,正因为我在这里,所以敌人没有对托雷士神父的身份产生怀疑吧?所以,我在这里并不完全是一个无用之物。”

  卡特琳娜用她不太常使用的辩解口气,继续申明着自己这次参加行动的理由的正当性:

  “而且,从结果上来看,我们一个人也没有受伤,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情吗?”

  “但是,米兰大公自己并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的。”

  面无表情,轻轻地摇着头的托雷士的意见似乎也非常辛辣。也许他也对于卡特琳娜的这一次冒险举动不太感到满意。

  “虽然说从结果上来看,作战获得了成功。但是这次的计划的风险却是太大了——绝对不能过分称赞这次计划的可行性。”

  卡特琳娜一边用手帕擦着嘴角,一边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你们知道吗?从前的亚历克,并不是像如今一般懦弱的孩子。”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卡特琳娜的视线投向了市内的一角。那里应该是亚历山卓藏身着的地方。素有“铁之女”之名的枢机主教的声音如今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的确,过去他的性格里面也固然有着那么一点懦弱的成分,但是,自从他即位当了教皇之后,这种成份却变得更加极端起来了。口吃症,对人恐怖症,都是在这个时期变得更加严重了的。你们知道吗?口吃这种病,与自我意志的不稳定有关联呢。”

  卡特琳娜面对这些沉默着的部下们,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想成为一名教皇’——没错,我很理解他的这种心情。因为正是我将那个并不想成为教皇的孩子强行托上了这个皇座。”

  在五年前,为了争夺死去的教皇格里高利三十世留下的皇位,他的继承者们展开了十分激烈的争夺。

  其中,不但有那些出身于豪门贵族的枢机主教,而且还有教皇格里高利的亲生弟弟,被人称呼为“峻烈公”的重臣,时任枢机主教团团长的艾方索.岱斯提,这些人都加入了教皇之位的争夺,所以场面当然十分激烈。

  面对这强有力的叔父,以及那些贵族出身的枢机主教们,弗兰契斯柯与卡特琳娜兄妹根本没有力量对抗。这是因为弗兰契斯柯事实上是前教皇与一名下级骑士的妻子偷情所生的私生子,而卡特琳娜则是一名女子,不足以参与教皇位置的争夺。正因为这样,在经过了反复的思量之后,两个人拿出了最后的一张王牌,准备放手一博。这张牌就是——虽然当时年仅十岁,但是其母亲却是全罗马首屈一指的名门贵族的亚历山卓。是他们将亚历山卓推上了神坛。结果,兄妹获得了胜利,他们成功地使亚历山卓成为了教皇,并且联手掌握了教廷的实权。

  是的,对于卡特琳娜来说,那时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

  因为如果那时她不将她的叔父击败的话,那么恐怕她在教廷中的生涯,就要被终结了。这样她将永远无法处于教廷的中枢位置。还有,她自己也有一个必须要将重大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理由。所以她现在才能够理直气壮地说,那个时候的做法完全没有错误。

  ——但是,还有一件事情也是她绝对不能否认的:她已经因此而负上了罪孽。这罪孽就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将自己的年幼弟弟推上了权力的祭坛。

  “将那个孩子变成那个样子的人,就是我。所以,不管它如何地憎恨我,如何地讨厌我,我都不会说什么。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要保护那个孩子……我的身上有这个责任和义务。所以,这一次我非常想用自己的手来为那个孩子做一些什么。虽然这样也给你们造成了一些麻烦……”

  “……不过,结果还算是完美啊,对吧,托雷士?”

  银发的神父耸了耸肩,冲着卡特琳娜笑了笑。似乎他现在也不愿再说什么了。

  “…………………………………………同意。”

  因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所以很难看清楚托雷士到底赞同亚伯到什么程度,但是他确实是点了一下头。亚伯看到了这一幕,又开始高兴起来了:

  “那么,等咱们将大主教关起来之后,就去迎接陛下吧!不过他的身边既有瓦茨拉夫先生,又有‘教授’陪伴,咱们应该可以放心……”

  亚伯说到了一半,突然如同枯萎的花草一般蔫了下去。卡特琳娜惊讶地抬起头望着他:

  “怎么了,亚伯神父?”

  “那个……刚才这个人,说什么来着?”

  “啊?”

  心中充满了疑惑的卡特琳娜将眉毛拧得更深了。但是,亚伯似乎没有理会上司的疑惑,而是直直地盯着刚刚被逮捕的大主教的脸:

  “你刚才说‘虽然您身边带了四名派遣执行官’,你——是怎么知道包括我在内一共有四名派遣执行官的?”

  被亚伯质问的查贝科慌慌张张地避开了对方的眼神。看到了这一幕,卡特琳娜才终于明白了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四名派遣执行官”——也就是说,亚伯和“神枪手”托雷士,“教授”,以及“无面者”一共四人。

  但是,知道昨天“无面者”也到达了布拉格这件事情的人,除了在这里的三个人以外,其他还有亚历山卓、“教授”以及哈维尔本人,仅此而已。可是,为什么大主教也知晓了这样事情呢?

  “……难道这个男人是个陷阱?”

  “大主教就先交给您两位了——我要先走一步!”

  亚伯头也不回地对着脸色已经变得苍白的卡特琳娜这样说道,随后猛然跑了出去。

  III

  “您二位喝一点茶吧?”

  “啊,谢……谢谢你,瓦茨拉夫!”

  亚历山卓从哈维尔神父手中接过了散发出茶的芳香的杯子,灿烂地笑开了。而从刚才起便一直用单手支撑着脸颊,一言不发地看着一捆文件的教授则是头也不抬,什么也没有说。

  “威廉,你不喝点茶吗?”

  “嗯?啊啊,好,谢谢。”

  教授随便回了一句话,然后接过茶杯,不顾冷热地喝了起来。自从他们来到了这个位于偏僻之处的便宜旅馆之后,教授便一直在十分专注地做着什么事情。——似乎也是在给大学的学生写的报告打分。

  “唉,看来你是一点也没有变啊,威廉。”

  哈维尔脸上没有一点生气的表情,只是苦笑了一下。随后,他又瞪大眼睛望向这边的少年摇了摇头。

  “他从很久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了,请您不要介意。”

  “您……您您……您与他的交往时间很……很长了吗?”

  亚历山卓一边小心地用嘴吹着杯子里的热茶,一边小口地吮吸着。

  “看……看上去你们……关……关系很好啊!”

  “嗯,我和他,以及亚伯三个人,是在将近十年以前认识的。那个时候AX还没有成立,我们的合作就开始了。”

  哈维尔将茶杯放在桌子上面,然后出神地眺望着远方的某处。

  “可是,现在,那时认识的朋友只剩下了几个。有他,还有亚伯,然后可能就只有凯特了。”

  “你……你为……为什么和姐姐一起……一起工作?”

  “我本来是属于异端审问局的。但是,那时我和当时的上司在宗教的见解上面产生了一些分歧……然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最后,无所归属的我被刚刚进入圣界的您的姐姐给收留了。从那以后,我便一直在他的手下工作,虽然没有什么实绩。”

  “为什么说您自己‘没有什么实绩’呢?您不是AX最强的人才吗?”

  一个充满了讽刺语气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原来,教授正冲着哈维尔露出狡黠的微笑。

  “啊呀,威廉,你已经给学生打完分儿了吗?”

  “没有,刚刚做完了一半。哎呀唉呀,最近的学生们啊……啊啊,不过我还是想先提醒您一句,陛下,您可不能被这个人骗了。这个瓦茨拉夫正是全AX最强的,地位最高的派遣执行官——也是您姐姐最信任并加以重用的人。”

  “威廉,你才是应该停止用谎言欺骗陛下的人。我怎么会……”

  “如果一个人过度谦虚的话,反而会变的令人讨厌噢,‘无面者’。”

  睡眼惺忪的教授嘴里叼着烟斗,这样说道:

  “像波希米亚、伊什特万这样的东部边境城市一带,总会有一些政治上的麻烦。而且还有很多历史上的纷争。如果这个地方发生什么问题的话,那么枢机主教大人哪一次不是派你去解决的呢?”

  “那只是因为我的老家在这附近,对这里熟悉而已嘛。”

  “啊啊,你的老家好像是布尔诺吧?……噢噢,对了,那个任务做的怎么样了?就是那个亚西西的喷射推进式导弹被盗事件……”

  在一个月前,位于亚西西的教廷空军基地发生了正在进行试验的喷射推进式炸弹被盗事件。根据调查部的调查,被盗的喷射推进式炸弹被人运输到了布尔诺市内,但是从那以后便失去了行踪。而哈维尔则被派遣去进行接下来的调查工作。

  “大型喷射式推进炸弹……听说那是用来攻击城市的武器……啊啊,真是该死。”

  教授的话刚说到一半,他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似乎到现在还没有清醒过来,用力地摇晃着脑袋和肩膀。

  “是不是因为空气不太好啊?我现在有一点困了。”

  “您可能是连日以来太过劳累了吧?最近您好像非常的忙碌。”

  哈维尔询问道。

  “没错,我是非常的忙……可是,这大白天的就这么犯困,我可能真的上岁数了。”

  教授摇了摇头,否认了哈维尔的说法。但是,他似乎的确已经难以承受它那上眼睑的重量了,只见它们一遍又一遍地掉了下来,被抬上去马上又再次掉了下来。

  “真是奇怪啊,……瓦茨拉夫,对不起,你能不能给我拿一杯水来啊?……唉呀,陛下?”

  教授正想向身旁的神父要一杯水,突然他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情。年少的教皇已经爬在了桌子上,脸上带着幸福的表情,香香地睡去了。

  “陛下,您怎么……?不好,瓦茨拉夫……好像有点奇怪……这不是一般的犯困……”

  教授的警告话语的语调在迅速地下降,然而他却还是极力想要保持自己的头不垂下来,可是,这也是徒劳的。他就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倒在了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对不起,威廉。”

  只有一个人还好好地站立在原地。他一边这样向倒在地上的人道着歉,一边慢慢地将自己茶杯中的茶水倒掉。随后,他十分沉稳地将熟睡的少年的嘴用布堵上,然后绑住了他的手脚。

  “实在对不起,教皇陛下。”

  哈维尔看着少年那熟睡的脸庞,小声地说到:

  “请您忍耐少许时间,但是它并不会持续太久。”

  这时,从瘦削的神父背后传来了颤抖的声音:

  “瓦……瓦茨拉夫先生?您……您到底在做些什么?”

  哈维尔转过头去,看到银发的神父正用颤抖的手握着老式的左轮手枪。

  “这……这不是真的,是吧,瓦茨拉夫先生?”

  亚伯向哈维尔问道。似乎他的心中相信对方肯定会点头解释这一切的。

  “是不是,您又在执行什么特殊的任务?……哦,那,我会不会,干扰了您的进展?真……真该死!”

  “……亚伯,如果你真的认为是这样的话,就请别再说下去,马上从我的眼前消失吧。”

  哈维尔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向自己的同僚笑了笑——然而,他的动作却异常的连贯,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他的眼光中充满了杀气,似乎只需要用这双眼睛看着别人,就可以切裂他的身体一般。

  “或者,你要不要选择加入我们的组织?我们新教廷十分欢迎你的加入。”

  亚伯摇了摇头,看上去他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对方说的话。

  “我……我们不是伙伴吗?为什么会这样?”

  突然,无面者的眼光变得温和了起来:

  “……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啊!”

  在这一瞬间,往常的哈维尔纳沉稳镇定的眼神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睛里。那带着微笑的神色,如同慈父一般亲切的目光射到亚伯的脸上。而亚伯现在则哭丧着脸,表情十分复杂。

  “没有错,你好使一点都没有变……但是,正因为如此,你是绝对不可能理解我们这些人的心情的。”

  哈维尔这样说着,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时,杀气又再一次回到了他的眼中。

  “好了,你现在让开一条路,放我过去……或者,你是打算要挡我的路吗?如果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先打倒你再说了。”

  “哪……哪一种我也做不到……我不能和自己的同伴作战……”

  “但是我可以。”

  哈维尔的双手仍然自由的下垂着,他只是依靠灵活的步伐,便移动到了亚伯的胸前,简直就像在一瞬间到达的一般。而且这动作时如此的随意,胜似闲庭信步。

  “!”

  法衣发出了撕裂的声音,紧接着,剧烈的疼痛传达到了亚伯的大脑中。鲜血从胸前被撕破的法衣里面喷涌了出来。哈维尔的手刀在空中翻滚了一下,随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向亚伯的天灵盖劈了下来。神父连忙向旁边闪去,在空中飘舞着几十根他的银发。

  “居然没有打中?……本来还想将你快快乐乐地送到主的身边去的,真实遗憾哪!”

  “……瓦茨拉夫先生,请不要再这样了!”

  按在胸口上的那只手已经被喷涌出来的血潮完全染红了。但是,亚伯仍然用颤抖的声音劝阻着神父。

  “你……你不是也不能杀掉自己的伙伴吗?求求你了,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什么?‘不能杀掉自己的伙伴’?”

  哈维尔似乎对于这句话感到不可思议,他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已经杀死过我的同伴了。而且是和我交情最深的朋友……这样,杀一个和杀两个不都是一样的吗?”

  “什……你说什么?”

  这时,在亚伯的圆眼镜后面瞪的滚圆的那双眼睛,落到了倒在地板上的神父身上。

  “难……难道说,你把教授……?”

  IV

  “没错,我用了东莨菪碱……是一种舒缓肌肉的药品。首先他会感到困乏,然后心脏就会慢慢地停止跳动,在毫无痛苦之中死去。”

  充满了鲜血味道的嚎叫。

  紧接着,亚伯的老式左轮手枪也发出了狂暴的咆哮,与之相伴着从强口喷出的是一条长长的火线——但是,背叛了教廷的神父已经不在那里了。

  “你在哪里——?!”

  “刚才我说的,都是假话。威廉只是睡着了而已。可是……”

  正在四处寻找敌人的亚伯,忽然听到了一个似乎略带着悲哀感情的声音。

  “你的感情是如此的简单,如此容易被搅乱,这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虽然过去我一直担心你这一点将来会对你不利,但是,现在作为我的敌人,我反而觉得还不够!”

  “……坏……坏了……!”

  亚伯的耳朵捕捉到了切裂空气的细微声音,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死期将至。

  “唔!”

  但是,事实上,低声发出了惨叫的人并不是亚伯,而是哈维尔神父。

  哈维尔收回了刚才那记必杀的手刀,向着后方大大地退了一步。原来,刚才他站立着的那块地板石,竟然如同蜂巢一般碎裂开来。

  “你的宿命也到此为止了,‘无面者’。”

  如同冰之长枪一般锐利的声音从站立在门口的哪个纤细的身影中传了过来。在身影的旁边,如同忠实的警犬一般威然站立着的神父手中冒出了白色的硝烟。原来那是一支如同大炮一般的手枪。

  卡特琳娜伸出手来,制止住了想要继续开枪的“神枪手”,然后向反叛者说道:

  “瓦茨拉夫神父,不管你多么能干,我想你也不能够抵挡两名派遣执行官的……赶快将我的弟弟还给我,然后举手投降。如果现在乖乖投降,我还能救你。”

  男子的声音仍然是那么地沉稳,让人无法想象他现在其实已经被逼到了绝路,

  “能够拯救我的东西,只存在于我的信仰之中。而且,那是枢机主教殿下您身上所唯一不具有的东西。”

  这句话可算得上是一记耳光。

  这便等同于向神的代理机构——教廷里具有最高权威的人——枢机主教大声斥责“你根本没有什么信仰!”一般。如果这里是异端审问局的话,只需这一句话,便足以判处此人火刑了。

  卡特琳娜的脸色大变。但是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哈维尔那轻松的表情。虽然事实上的罪人应该是他,但是他却毫不在乎地将手指放在了法衣的领子上,

  “对了,您应该没有忘记我的‘力量’吧,枢机主教陛下?”

  法衣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我的名字叫做‘无面者’。如果要和我战斗的话,光靠人数多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米兰大公,可以开枪了吧?”

  托雷士现在也毫不客气地对着呆呆沉默着的主人大声喊了起来。

  这时,已经舨依了异端的神父的身体,却开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脱掉了法衣,只穿着贴身衣物的哈维尔的身体开始慢慢地变得透明起来。

  “这是光学性电磁干涉场——隐形迷彩!”

  卡特琳娜终于回过了神来,小声地自语道。这时,哈维尔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完全从她的眼前消失了。

  所谓的光学性电磁干涉场,指的是利用电磁波产生量子力学性质的重合与干涉的效果,然后以此对光线进行吸收和折射,从而使物质的光学特性发生神奇改变的一种失落科技。

  如果将这种技术加入到机械化步兵的身体里去的话,就可能制造出一种完全“透明化”的效果——也就是所谓的隐形迷彩。当时,教廷里的人十分热衷于这项技术的开发。但是,其运用却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因为它成本相当高,同时收益又不是很可观,所以这项研究被终止了。而那些已经开发出来的实验系统,据官方称也被全部销毁了。

  可是,现在在派遣执行官瓦茨拉夫-哈维尔神父——“无面者”——身上安装的装置,正是来自于这种究极的失落科技。

  “托雷士神父,现在我许可你开枪!立即将他击毙!”

  托雷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M13在他的手里发出了黯淡的光芒。他将准星对准了现在已经快要完成透明化的昔日同僚,随后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不……不能啊,托雷士!”

  这时,如果不是亚伯从旁边突然伸过手来,两发子弹肯定早就准确无误地将哈维尔的头颅打爆了。但是,偏离了轨道的弹丸却扫过了神父的身体,然后射进了白色的墙壁。

  “躲开,奈特罗德神父,如果现在不将他击毙的话,就来不及了!”

  托雷士一把将阻止他的亚伯推开,然后再一次举起了枪。他将光学以及非光学的感知器都开到了最大级,努力地捕捉着他那昔日同僚的踪影,但是——

  “已经太晚了,托雷士神父。”

  声音在虚空中响了起来,似乎还带着一丝悲哀。

  “现在,不管是超声波还是红外线,都已经不可能将我捕捉到了。……因为他们在制造我身上的这个机器的时候,就是这样设计的。”

  机械化步兵猛地转过头去,可是太晚了,他的身体如同被大炮击中了一般飞了出去,撞在了白色的墙壁上,形成了一个深深的人形大坑。

  “托……托雷士……”

  亚伯大声叫道。这时一波攻击掠过了他的下颚。虽然力道并不是那么强劲,但是由于杠杆原理,他的头部却受到了强烈的震动,大脑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无力地倒了下去,身体已经动弹不得,轻轻的攻击居然能够有如此大的效果,这简直令他难以置信。

  “坏……坏了……卡特琳娜小姐!”

  在一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护卫者的美人现在如同虚脱了一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到了亚伯的呼唤,她似乎终于回过了神来,环视了一下周围。紧跟着,她向着正躺在屋子中央的弟弟那边跑了过去。……但是,正当她那纤纤玉指刚要触到昏昏沉睡着的弟弟的身体的那一瞬间,少年的身体却不可思议地浮了起来,飘在了空中。

  “……‘无面者’”

  卡特琳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虽然肯定在那里存在,但却用肉眼无法辩识的男子的方向。

  “将我弟弟……将亚力克还给我!”

  “这是您作为以亚力克为傀儡而操纵教廷的枢机主教的命令呢,还是作为为了得到权利而不惜拿自己的弟弟作为牺牲品的姐姐的请求呢?”

  在空中响起的声仍然是那么的辛辣。卡特琳娜的眼光突然在那一瞬间暗淡了下去。

  “那……那是……”

  “卡特琳娜大人。刚才您曾经对我说过‘如果现在乖乖投降,我还能够救你。’可是,您不知道,您根本就救不了任何人。”

  这似乎并不是在羞辱对方。

  而且也并不是在责难对方。

  男子的声音似乎只不过是在平静地述说了一个事实而已。

  “您并不了解人的心灵的弱点……您的心中只存在着一种东西,那就是复仇心理。正因为如此,你才不可能了解人的弱点。现在,就连您好的亲弟弟的苦恼,您都不会理会。”

  现在,美丽的主教就如同被冻了原地一般,一动也不动。

  抱着教皇的身体的“无面者”似乎已经心满意足了。空中漂浮着的教皇翻了个身,调转了方向。

  “为……为什么你……”

  卡特琳娜面对着从自己的眼前逐渐飘向门外的弟弟,冻结着的心灵终于开始一点点地复苏。她向着无人存在的虚空大声地叫喊着:

  “为什么你要对我做出这种事情来!‘无面者’!”

  回答她的,是一个低沉的,同时却又无比清澈的声音:

  “吾乃知晓信仰之人,唯其如此,吾将头顶荆棘之冠。”

  Ⅴ

  “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正在整理着自己的头发的年轻人发表了自己的感想。可是,这感想听上去却和“昨天的午饭太难吃了”一般轻描淡写。同时,他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主人那已经变得险恶的眼神。

  “其实,教皇被绑架的事情还真是罕见。大概在这两千年来都没有发生过吧?不过,既然丝佛札枢机主教安然无恙,这就比什么都幸运了。”

  “不过如果反过来的话,那就更好了吧。教皇陛下被异端分子给掠走了,她怎么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回来呢!”

  教义部长弗兰契斯科-迪-梅帝奇枢机主教一边望着窗外相邻的建筑物——教皇的宫殿法王宫——一边毫不客气地讽刺道。仅仅在十分钟之前,他就是在那里将从布拉格回来的异母妹妹狠狠地骂了一顿。现在他回到了教义部的宫殿中,可头脑里还带着这股怒气的余韵,

  “这一次,那个女人肯定完蛋了。不但她的部下中出现了背叛者,而且连教皇陛下都被绑架走了,她就算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了……那么,自那以后,新教廷那边有没有送过来什么信息呢,波吉亚神父?”

  “不,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毫无礼节地坐在来客用的沙发上面的长发青年——安东尼奥-波吉亚神父十分轻松地耸了耸肩膀,

  “国务院的那些人们也似乎都在拼命地收集相关情报,但是,似乎全都不太顺利——正因为对方都没有任何动作,所以这事情才显得更加可怕了。现在都已经过去三天了,没准儿,教皇殿下已经被杀害了呢!”

  “那是不可能的。”

  弗兰契斯科一边抚摸着他那发达的颚,一边断然地否定了这种猜想。

  新教廷的首领艾方索-岱斯提虽然是一个强硬的人,但是却绝对不是一个莽撞的汉子。这一点,是他这个做外甥的最清楚不过的事情了。他肯定会在近日采取什么行动的,而且,还会是非常大规模的行动……

  “很有可能是一鸣惊人的举动呢。”

  ——听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发话,弗兰契斯科猛然抬起头来。刚才一直在专注于整理发型的安东尼奥现在正在用微笑的面容望着他这边。

  “这次的诱拐事件,对他们来说也许就像是开场白一般吧。也许,这次诱拐会引起一场令人惊异的大事件呢,而且就在不久之后。”

  “……恩,果然,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啊!”

  弗兰契斯科毫无精神地冲年轻人耸了耸肩膀,可是射向他的目光却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这个家伙不可小看啊!)他心中暗暗地想着。

  当初这个年轻人接近他的时候,他没有在意,只认为这不过是一个名门贵族出来的花花公子而已。但是,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却在各处都有着情报来源。而他在卡特琳娜的身边也经常出入,这样的话,他也能够掌握关于国务院内部的足够情报。看来这家伙并仅仅是一名小丑而已。

  (并且,万一亚力山卓出了一些什么意外的话……)

  弗兰契斯科的头脑中闪现了那些出身名们贵族的枢机主教们的身影。

  如果,他的弟弟被人杀死了的话,接下来将由枢机主教们举行教皇选举会议,决定教皇的人选。

  如果看实力与政绩的话,弗兰契斯科的优越地位应该不会受到动摇。但是,出身卑微是他难以启齿的地方——他是前教皇格里高利与下级骑士的妻子偷情生出来的私生子。而这一点,他的政敌肯定会大大地加以利用。所以,为了对抗这些政敌的势力,弗兰契斯科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期待着某方大贵族的有力支援。而提起波吉亚家族,则是世世代代统治瓦伦西亚的贵族。这个家族中也出现了很多身居宰相以及枢机主教这样要职的人,在希斯巴尼亚王国可算是首屈一指的名流了(其实在负责选取新教皇时有一个不成文的条件,其中点明新教皇应大于65岁小于80岁,弗兰契斯科应该不能满足这个条件,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BUG?)。

  “对了,波吉亚神父——”

  弗兰契斯科的视线突然变得柔和了起来,他将双手支成了一个拱形,把下巴搭在了上面,

  “前几天您的父亲向我打听过你的事情,是关于你升任为瓦伦西亚主教的事情。”

  “对不起,枢机主教殿下。”

  这时,一个礼貌而又含有些许强硬意味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葆拉修女应您的召见前来参见殿下。”

  “辛苦了……啊,让我现在介绍一下吧,波吉亚神父。”弗兰契斯科主动向青年介绍着来客。而青年则以他那天真爽朗的微笑迎接着到来的女性。

  “她的名字叫做葆拉修女。——异端审问局的副局长。”

  “异端审问局的葆拉修女?那么,她就是人们所说的‘死之淑女’了?”

  安东尼奥用稍带有一丝惊讶的声音询问道。说道这名异端审问局的葆拉修女,她的地位在异端审问局中仅次于局长佩卓斯修士,是审问局的二把手。而且,事实上保证着整个审问局的人,正是这名能干的修女。另外,罗马的名门贵族出身的佩卓斯在暗地里面被人起了个诬蔑性的外号叫作“野猪”,但是这名修女却被人们称为“死之淑女”。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才使教廷的人——不,使那些敢于和弗兰契斯科作对的人心生恐怖,不得不有所疑虑。

  然而这名修女的表情却和她那外号不太相符,显得异常的平静,简直能够让人联想起某个图书馆的管理员来。

  葆拉小声地向她的上司说道:“枢机主教殿下,刚才从波希米亚公国收到了紧急联络,在东部城市布尔诺发生了动乱。”

  弗兰契斯科的眉头上掠过了一道阴影。

  位于东部边境地区的波希米亚公国距离“帝国”——那些吸血鬼居住的国家相当近,而且一直以来都是滋生异端或异教的温床。仅仅在两年以前,那里也发生了由异教造成的动乱,结果整个国家都陷入了内战的可怕泥沼。直到教廷介入之后,整个事件才得到了平息。

  “那么圣职者有没有受到伤害呢?有没有被送上天堂的圣职人员?”

  “没有圣职者受到伤害。——因为领导动乱的人,正是这些圣职人员。”

  “你说什么?!”

  听到了异端审问官的这番话,弗兰契斯科的眉毛一下子跳了起来。

  “领导动乱的人,正是布尔诺的教会主教。他们打着新教廷的旗号,呼吁周边的教会也行动起来反对教廷的统治。”

  “……!?”

  但是,葆拉的报告仍然没有结束。接下来的一句话,才真正使得枢机主教全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还有,在三小时之前,现场的情报提供者在该市的大教堂中发现了艾方索·岱斯提的行踪——据称,当时在艾方索的身边,还有另外一名‘脸上长着青春痘的十五六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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